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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037章对垒,天下

  “郕王对你”宋楚兮迟疑了一下。

  “没你想的那回事”殷湛道,重又把她压入怀里,“他没有偏袒谁,在这皇室之中,从不随波逐流,能做到这样,他这一生已经相当不易了。在他力所能及的情况下,他会保殷绍,或者对我网开一面,这都和立场权利之争没有关系,他只是在尽力做他身为一个长者应该做的事。”

  这个郕王,平时在皇族当中都是默默无闻的,宋楚兮对他的关注不多,就更谈不上了解了。

  但是殷湛说的话,她却深信不疑。

  “既然你信他,那我也就没什么话说了。”缓缓的吐出一口气,宋楚兮道,重新理顺了一下思路,不由的庄重了神色,“那个姓赵的,是要追着咱们一路回大郓城吗”

  在能确定是完全脱困了之前,就算答应了郕王,他们也不可能就这么放了殷绍回去的。

  殷湛垂眸看他一眼,倒是甩手装柜一样,悠然的往身后的车厢上一靠,叹气道:“这一路随你私奔出来,我反正是孤注一掷了,从今以后,我和闺女的衣食住行,生死安危就要你群全负责了。要怎么走,或者走到哪里放人,你决定吧”

  宋楚兮忍俊不禁,扑哧一声笑出来。

  她仰头看去,抬起手臂绕到他颈后将他的脸孔压低,用鼻尖蹭了蹭他的鼻尖道:“什么私奔我们可是正式大婚拜过堂的,有名分在的。”

  殷湛闻言,就也轻笑了一声,顺势偷了个香,啄了下她的唇,只要说话,外面车门却突然被人拉开。

  “主子”进来的自然是宛瑶。

  宛瑶也没想到会撞到这个场面,顿时脸色通红,赶忙垂下头去。

  车里的两个人也略尴尬。

  宋楚兮连忙放开殷湛,飞快的整理了一下衣物,坐起来道:“什么事”

  “哦”宛瑶强作镇定的收摄心神,道:“刚才卫恒收到留在天京的侍卫密报,说皇城内乱的时候,有两处宫殿着火,其中有一处应该是之前设宴的朝阳殿的后殿”

  “嗯”殷湛刚拿起茶杯的手顿住,沉吟道:“是殷述出事了”

  “应该是吧”宛瑶道:“现在皇城里面还人心惶惶,消息传出来的不太准确,但当时康王就被安置在朝阳殿的后殿,而且那么巧,赶在这个节骨眼上起火了,卫恒也是怀疑。”

  的确是没这么巧合的事,何况谁都知道,殷绍根本就没安好心。

  “知道了”宋楚兮抿唇思索了片刻,点头。

  宛瑶还在为方才撞破了人家两口子亲热而尴尬,自觉的带上车门又退了出去,脸上还烧热的厉害。

  卫恒策马护卫在侧,同时紧密注意着周围,唯恐有禁卫军潜过来要强行掳人,见她进去了那么一小会儿就又退了出来,不禁奇怪,“怎么了”

  “啊”宛瑶尴尬不已,抬头看了他一眼,又赶紧重新垂下头去,“没什么事”

  “康王的事,主子们怎么说”卫恒道,倒是没多想,见她魂不守舍的,还以为是被今夜九死一生的场面吓住了。

  “啊”宛瑶又是一愣,这才想起来,她出来之前忘了问了,这会儿想再开门进去问又不好意思,干脆就胡乱的摆摆手,“主子们没说什么,大概是暂时不准备针对此事有所动作吧,有事的话,他们会吩咐的。”

  “嗯”卫恒点点头,打马准备去前面查看状况,目光不经意的一瞥,见宛瑶身上就只穿着平时的衣裳,顺手就扯下自己的大氅扔给她。

  他也没说什么,继而狂抽两个马鞭忙前追去。

  宛瑶抱着他扔过来的大氅,愣了一会儿,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抬头,也就远远地看到一个背影。

  这一路,他们这一行人,其实也不算太狼狈,但到底也是逃亡,匆忙之下,肯定也不会怎么好看也就是了。

  马车里,卫恒直接命人给殷绍喂了迷药。

  赵统领带人一路紧跟,但是因为殷绍被留作了人质,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殷湛和宋楚兮他们这一整支队伍,除了每天抽出两个时辰停下来轮翻休息,连干粮都是边走边吃的。

  他们都还好,因为是要出京,早做了准备,带了足够的粮食和饮水,赵统领那些人就有点惨了,本来就仓促离京,不太适应,前面这一队人马又拼命的赶路,他只能临时叫人从附近的城镇村舍里去买干粮,三天下来,人困马乏,出京时候的一万人,只剩下七千多还在继续跟随。

  第三天,途径一处比较大的城镇。

  殷湛他们穿城而过,出城之后就下令就地扎营,休息整一日再走,而同时严华亲自带队,回头在另一端的城外劫住了赵统领。

  他直接带两百人,赶走了原本城门的守卫,自己带人驻守城上,监视。

  宣王夫妇叛出北狄的消息,经过这三天的发酵已经传开了

  虽然京城方面在想办法竭力的封锁消息,不想让这件事的风声闹开,但是殷湛和宋楚兮却不怕的,提前就叫人放了放,添油加醋的把事情往死里渲染。

  这个时候,虽然没人公开打着南塘宋氏的旗帜出行,但是从京城动乱当天的情况来揣测判断,这镇上的人也大致的都有揣测。

  童五带人进京采购后面路上要用的干粮和换洗衣物,同时从这城里某处隐秘的宅子里接出了一辆马

  的宅子里接出了一辆马车,把殷黎也带了过去。

  “京城方面,这两天还有什么新的消息吗”好不容易能停下来,在临时搭建的帐篷里,宋楚兮洗澡换了衣裳,见殷湛正在喝茶,走过去劈手夺了他的杯子,自己捧着用了。

  殷湛重新拿了个杯子给自己斟茶,面色也不见怎么样的凝重,反而透出些微的散漫来道:“暂时还没有卫恒一直有盯着,郕王是不插手政事的,这几天是左右丞相带着朝臣临时理政,宫里那边,从朝阳殿的废墟里挖出了几具尸骸,据说已经对外公布了殷述的死讯了,当然这笔账,是要算在你我头上的。”

  朝阳殿烧成那样,里头寻找到的尸骨自然也是面目全非的。

  而且既然是殷绍精心安排,事发的时候肯定封锁了所有的出口,想来是可以确保殷述一定没有生还的可能的。

  这件事上,怎么想,殷绍都不是不可能再给殷述留机会的。

  “康王府呢”宋楚兮玩味着抿抿唇,问道。

  “事发的时候,何旭就在宫里,跟着殷述一起被困火海,再没出来,至于何鹏宫里去人报丧了,他却拒不肯办丧事”殷湛道,抿了口茶,“横竖现在殷绍方面自顾不暇,刘太后也没多余的心思顾虑到他,这会儿宫里的情况可比康王府要乱套的多。”

  宋楚兮又再想了想,还是正色看着殷湛道:“那座朝阳殿”

  “宫里具体宫殿的构造我不是很清楚,之前也没特别研究过。”殷湛道,显然明白她话中所指,“殷述如果有后招,这也算是他趁火打劫的大好机会。咱们的事情都先姑且不论,只说他的事本来就是殷绍理亏,而且现在殷绍又在我们手上,他要站出来,在朝臣和宗族中的赢面也很大的,区区一个刘太后,那女人根本就奶喝不了他。”

  但是这么想的前提是,殷述一定还活着。

  而事实上,从一开始,他们就谁都没信殷述会就这么葬身火海了。

  可是这么好的机会,他不站出来难道还要等着殷绍回去了,再光明正大的争一次么

  “也许他也在观望呢”最后,宋楚兮说道,无奈的哭笑了一下。

  殷湛低头盯着手中杯盏,半晌,玩味着一勾唇角,“这个正在观望的人,可不应该只有他一个”

  是了还有西疆还有赫连缨和赫连煜兄弟

  北狄内乱,殷绍被掳劫,整个皇城之内,人心惶惶,甚至于消息不胫而走,附近的几个城市也都民心不稳,这样的情况下,正是西疆发兵,趁虚而入的好机会。

  可是三天了,居然各方势力都只是看着他们国中内乱,谁也没有主动出手的打算这事情,太不合常理了

  赫连缨可不是个会心慈手软,或是讲求什么江湖道义的人,他这个时候没有出手,那就只能说明他还在谋算着更大的利益。

  这件事,非同儿戏。

  夫妻两个对望一眼,各自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种郑重其事的忧虑。

  西疆

  赫连氏行宫。

  赫连缨年前一直在祁连雪山上他师叔司徒宁远那里,年关的两天才回,回来就赶上北狄京城里皇帝驾崩,殷湛殷绍叔侄反目,再到宋氏叛乱,殷绍被掳走的小西雪片一样,一个接着一个的送回来。

  这几天,他麾下大军士气大振,各种蠢蠢欲动。

  可是行宫里,却是迎来送往,只顾着欢欢喜喜过大年。

  赫连缨在寝宫的大殿里饮酒欣赏歌舞,赫连煜没精打采的陪着,其实平时他更好这些,但是这几天,这些舞姬的舞姿再妖娆他也提不起兴趣来,只就一边喝着闷酒,一边去看他哥的反应。

  赫连缨对这些,也就只是看而已。

  虽然每个人眼里他都是兴味盎然的样子,只有赫连煜知道,这人纯属无聊,自己在这里做戏给自己看,浪费时间。

  “哥”终于,他还是不耐烦的一挥手,赶了舞姬出去,皱着眉头看向赫连缨道:“北狄方面,你真的不准备趁乱插一脚吗殷湛和宋楚兮要回南塘,就算这么个赶路法,至少也还要走上三天,而就算到时候他们真的肯守诺放走殷绍,殷绍要回朝主持大局,也不能马上就到。这时候,他们朝中人心不稳,如果我们兴兵,其实胜率还是很高的。”

  “不是胜率很高,而是现在,但凡你想拼,几日之内多的我不敢保证,但是要连攻他四五座城池不在话下。他现在国中无君,军中人心也势必跟着涣散,要抵挡我帝国的铁骑他们凭什么”赫连缨道,唇角妖娆勾起一抹鄙薄的冷笑。

  说话间,他举着手中金杯细细的打量。

  外面的阳光正好,从窗户透进来,照在他沾染了酒色未干的红唇上,那颜色就更显得血色般明艳动人。

  这个人,天生一副风流姿态,就是千军万马当前,就是眼下所谋所图都是性命攸关的大事,他也从来都只是这么一副姿态。

  仿佛只要看到他,你就不觉得此时会有什么大事将近,不是他有多大的号召力和感染力,也不是他能给人多么无坚不摧的力量,而是你躲在他的身上,他看上去对一切都毫不担心,胸有成竹,你就会被他蛊惑,根本就想自欺欺人的不去操心别的。

  “只要趁乱再拿下几座城池,我军的士气还会继续振奋,

  继续振奋,到时候北狄人受了打击,就更不是我们的对手了。哥你不是怀疑殷述金蝉脱壳了吗可是行军打仗,士气占有很大的一部分原因,不管是他还是殷绍,到时候就算他们再站出来主持大局,恐怕也回天乏力了。”赫连煜道。

  这些天,赫连缨一直不愠不火,他却是急坏了。

  其实真正急的也不是所谓的大局,而是赫连缨此时避而不战的心态。

  “是啊当初我就说,留着那个丫头会有大用处的,她现在搅和的整个北狄国中天翻地覆,正是我们趁火打劫的好机会。”赫连缨仍是不紧不慢的继续道,说着,他这才意味深长的看向了赫连煜,“可是你哥天生玩的就是算计人心的阴谋诡计,能不费一兵一卒就拿下的东西我不是悍将,也不想建什么军功,只要最后能达到目的就好。既然我有可以不费一兵一卒就拿下整个北狄的手段,又何必叫我的子民士兵浴血奋战去拼去杀”

  赫连煜黑了脸,不说话。

  他就又洋洋自得的笑了,仍是端着酒杯打量,“急什么那个丫头能起的作用还不止如此呢,再等一等,等她和殷绍的内斗把北狄国内的实力再耗一耗,等到他们力量被消减到最薄弱的时候,那时候,就是你埋下的杀手锏站出来力挽狂澜的时候了。”

  对北狄,他是势在必得的,仿佛迟早将北狄收入囊中,只是迟早的事。

  “我的人,我当然是有信心的”赫连煜还是好大不高兴的闷声道:“本来宋楚兮和殷湛在的时候,我还有点担心他们会识破,现在他们既然已经离开天京,殷氏兄弟是不可能怀疑到她身上去的。只是哥”

  他说着,就干脆站起来,走到赫连缨身边,满目忧虑的抓住他一只手,看着他的眼睛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想的经过这一年多的巩固,我们西疆已经重新站稳脚跟了,你一直在不不谋算着倾覆北狄,为我们赫连氏一族报仇雪恨的大事,为什么就是不肯登基称帝”

  “你说呢”赫连缨面上笑容不改,是一副完全事不关己的姿态。

  他那半杯酒已经半天没动,他就只是盯着你金杯上面精美的花纹在看。

  “那个人,你当他死了不就行了”赫连煜终是怒了,抢过他手里的金杯重重的搁在桌上。

  他站起身来,暴躁的在这殿内走来走去,连着转了几圈之后才又霍的转身,瞪着赫连缨道:“今天,赫连氏的一切都是你一手建立起来的,这里的故国疆土,也都是你带着大家打回来的,这所有的一切功劳本来就都是你的,就为了那么个死人他算什么这还想空手套白狼,从你这里把一切都抢过去吗”

  “至少在那些残存的旧部当中,还有一些人是这么认为的。”赫连缨道,语气颇为自嘲,“他们还都忠于他,在他们的眼里,他还是他们的王,虽然于你我而言,他根本一文不名。”

  就因为血脉就因为位份就因为那个人是他们的父亲

  他们都是他的儿子,所以苦心孤诣谋得来的一切就都要对那人拱手奉上

  在这件事上,赫连缨是第一次言明自己的看法。

  虽然赫连煜比他叛逆之心更明显也更激烈。

  “那你为什么”赫连煜越发的不解,眉头皱得死紧,“区区那几个老顽固的话,能有多大的作用你还收拾不了他们”

  “我当然不必看他们的脸色,只是”赫连缨道,语气淡淡,“我只是不想从头到尾,我做这些,就不是为了什么帝位。我做的,就只是甚为赫连氏皇族一脉应该去做的事。北狄殷氏,灭了我们的国,屠戮了我们的人民,我要将他整个帝国倾覆,我也不介意这世间生灵涂炭,可是你以为我做这些,到头来就只是为了争这一把椅子吗”

  那把椅子,有用吗

  如果坐上了那把椅子才是这一生里最高的荣耀和成就,那么赫连氏一脉为什么会从云端跌落北狄的殷氏父子,又怎么经历现在这样死的死,离的离的狼狈局面

  那个位置,到底有多荣耀呵

  只有吃饱了撑的的人才会凭空给自己找一把枷锁,把自己给困住。

  赫连煜不再说话,张了张嘴,最后也只是神色复杂的看着他。

  “我苦心的精英算计,可不是为了给自己打造一座囚室牢房的。”赫连缨这样说道:“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应该最清楚,这世上,我不准任何人左右我”

  “我只是”赫连煜道,话到一半也知道自己说的再多他也听不进去,索性就闭了嘴,“随你吧”

  说完,起身推门走了出去。

  他的侍卫和长城一起等在外面,见状赶紧跟着他出去。

  出了院子,赫连煜还是忍不住止步回头,又看了眼殿内的兄长。

  “殿下”侍卫从旁叫他。

  “还没找到岳氏那老太婆”赫连煜正色道。

  “没之前有在南塘境内遇到过她一次,可是我们的人没能截住她,又给她溜了。不过下头一直有人在追踪找他的踪迹,有消息了一定会尽快传回来给殿下知道。”那侍卫道,也是遗憾。

  “她的身手若是不好,当初也不会叫她去亲自教导我哥习武。”赫连煜道,言辞之间其实倒也不见多少失望,“继续找,就算把这整个天下都给我反过

  都给我反过来,也要把这个女人给我结果了,留着”

  说着,他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殿内的赫连一眼,神色忧虑,“你迟早会是个祸害”

  “殿下”侍卫垂眸下去,想了想,像是在努力的斟酌计较什么,过了会儿才终于一咬牙道:“殿下属下逾矩,说句不该说的,那岳氏既然一心要躲,她那样的身手,要藏起来,我们要翻她出来,难如登天,实在不行祁连雪山上”

  “诶”赫连煜却是冷然一抬手,打断他的话,“那是万不得已之下的下下之策,不到最后一步,咱们不要动那里的脑筋。”

  “您是担心司徒先生他也”那侍卫揣测。

  “司徒宁远是一方面的原因,还有”他说着,却是心情烦躁的欲言又止,“总之那里的主意暂时先不要打,集中全力,追查岳氏的下落。”

  “好”那侍卫也不敢过分的多说,点了点头。

  主仆两个相继离开。

  长城从外面走进来。

  “有事”赫连缨开门见山。

  “是”长城道,刚要把自己这里得到的最新消息禀报,赫连缨却不耐烦的摆摆手,“算了别说了那个丫头有多大能耐,我心里有数,我对这其中的过程没兴趣,过几天等有结果了你再告诉我”

  宋楚兮和殷湛要单独的站稳脚跟,只要一个南塘是完全不够用的。

  后面宋楚兮会做什么,不用想他也知道。

  “是”长城于是就垂下头去,不再多说。

  但是他却也没马上退出去。

  赫连缨随手捡起桌上的酒壶,本来想倒酒,晃了晃却发现那酒壶空了,他也懒得动,这才又懒洋洋的开口道:“你也跟他一样,想给我说教吗”

  “长城不敢”长城单膝跪下去,不抬头,“长城追随少主多年,少主做的事,在长城看来都是对的。别人不懂,这些年少主做的事情,经历了多少难关和挫折,长城都懂,所以,在长城眼里,少主做的,都是对的。”

  “对什么呵”赫连缨闻言,突然就笑了,“长城你也变得愚忠了”

  说着,他又话锋一转,兀自道:“其实也是,在我身边,敢编排我的不是和不听我话的人,已经没有一个人在了。好像是从岳青阳之后,再就没人激烈的反抗过我什么了别的都姑且不论,只从这一点来说,我倒是觉得我这个少主做的还算是蛮成功的”

  长城咬着牙,就是不吭声。

  赫连缨自己说着,也不觉得无趣,突然眼睛眨了眨,狡黠一笑,冲着长城抬了抬下巴道:“长城,如果我现在命令你一把火去烧了祁连雪山,你去吗”

  “去”长城道,一个字吐出来,毫不拖泥带水。

  不是他不肯去,而是怕就算他自作主张的去了,赫连缨最后还是会出面拦着他。

  对于赫连缨现在的想法,大约这世上就只有赫连煜和长城是最能了解的。

  但是这种被人一眼看穿的感觉,却是赫连缨运筹帷幄十几年里最讨厌的感觉。

  长城之后他不该回答这个问题,但还是硬着头皮答了。

  但是很奇怪,赫连缨却没有任何的反应。

  “长城其实我的初衷不是这样子的,一直以来,我其实一直都在期待着他能有重新睁开眼的那一刻的。”他笑了笑,那笑容之间有些酒意微醺,“不是因为他是我的父亲,而是因为,他是西疆皇族的后裔,是所有西疆旧部子民都对他抱着巨大希望的他们的王。可是,那是从什么时候起,我突然就开始无比憎恶他的存在,心心念念的希望这世上最好根本从来就没有过他这个人”

  他这样说着。

  长城只是沉默着,把头垂得很低很低。

  他不敢接赫连缨的话茬,而显然,赫连缨也是从一开始就没指望他能回应。

  他只是提着手里的黄金酒壶,持续冷讽的微笑,“我的所有的一切都可以给他,我抢来的,骗来我,我亲手建立起来的这所有的一切,我都不介意拱手全部送给他。可是他该死了,他早该干干净净彻底的消失了。”

  那个人,是从很小的时候,他身边的每一个人苦口婆心为他建立起来的人生的信仰。

  那是他的父亲,那是个一生都以光复西疆帝国为己任的有着复仇热血的男人,那是所有国破家亡之后的西疆人眼中被尊为王的男人。

  他们都不住的给他洗脑,想让他也臣服于这样的信仰。

  于是他也热血激荡,时时记得当年国破被屠城那一役的惨烈,可是

  他天生就不是单纯的好人,他是个没有信仰的人。

  他只想带着那些仇恨,去把曾经丢掉的帝国家园重新找回来。他这样的人,手腕狠辣,手眼通天,他无所不能,他能主宰一切,也能主宰所有人

  这样的人,他怎么会蠢到会把别人当成是毕生的信念

  他不信天道,不信佛光,他是个唯我独尊,只信自己的强者。

  他要的一切,他都能通过自己的双手拿到。

  而且,现在他也一步步的做到了。

  他的国家复起,他的子民一雪前耻,欢腾喜悦。

  他的路,一直都在脚下。

  他开疆拓土,无所不能。

  这条路上,他不能止步,当然,也没有回头

  也没有回头路可以走,所以就只能是这样,继续向前,一直一直的走下去。

  他的世界里,没有亲情,没有血脉,只有仇恨和责任,虽然

  那些东西,他其实也感觉不到怎样的切肤之痛。

  只是因为生来就背负了,所以他没有推卸,就一直担负着,持续往前。

  后面再往大郓城的路程其实应该是有三天的,但是却只走了两日,宋楚兮和殷湛一行就停了下来。

  这一次,负责断后的严华主动去请了赵统领过来。

  殷湛下车见了他。

  “宣王殿下”赵统领下马,因为殷绍还在人家手上,他的态度就不得不摆得很低。

  “我出京的那日就说过了,这世上已经没有所谓的宣王了。”殷湛打断他的话,也不想浪费时间跟他寒暄,只道:“你能做主吗”

  “什么意思”赵统领一时茫然,警觉道。

  “你能做主,就叫这附近一处古道和两处关卡的驻军全部后撤,附近六座城池里的府衙里的人也全部给我挪出去,听明白我的意思了吗”殷湛道。

  赵统领只听前面两句还有些茫然,再听到后面,就是勃然变色,“你说什么你要朝廷割地献城”

  “今时今日,北狄和南塘之间的关系不同于以往的和平时期,大家可以相安无事,如果我直接退回大郓城,就那一隅之地,回头殷绍一旦重获自由,第一时间事必定就是对南塘用兵,这个时候我不先做打算,总不能离开天京就是为了给他当成练兵的活靶子吧”殷湛也不瞒他,索性就把话都说明白了。

  他的目标明确。

  赵统领反而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是咬紧牙关,脸色铁青,犹豫了一下道:“可是此事事关重大,我只是宫中一给侍卫统领,这样的条件我没办法答应你”

  “没关系给你时间,我可以等”殷湛道,他倒是很好说话的。

  赵统领四下里看了眼这周围的环境,心里很清楚,殷湛既然敢这么说,那就肯定已经做好了接管这里关卡和城池的准备了。

  虽然目前眼前还看不到什么迹象,他却已然是出了满头的冷汗,“好给我几天时间,我马上快马加鞭传信进京,禀报此事,尽快给您答复”

  “可以”殷湛颔首,“最近几天我会留在这里,等你的消息。”

  赵统领于是不再多言,上马转身离开了。

  他用了飞鸽传书和八百里加急的密报同时送进进京,这信自然第一个就是传了刘太后手里。

  刘太后当即勃然大怒,将迷信狠狠得摔在了信使的脸上,“这是什么信,你就敢往哀家的跟前来送掳走皇上,本来就已经是大逆不道了,他现在居然还狮子大开口简直无法无天了”

  “皇上在他们的手里,他们的态度强硬,赵统领不敢擅自做主,所以紧急传信回来。娘娘,陛下的性命要紧,您”那信使也是无奈,只能大着胆子开口。

  话音未落,刘太后抓过桌上的砚台就砸了过去。

  “娘娘”那信使不敢躲,那砚台倒是偏了点,没砸到他,只是泼了他一身的墨。

  刘太后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黑着脸,胸口不住的剧烈起伏。

  再没有人敢说话。

  可是献城这样的事情,也远不是刘太后这一介深宫妇人能做主的。

  她咬牙切齿的沉默了许久,最后也只能是松了口,“去请郕王和两位丞相进宫”

  “是”旁边的梁嬷嬷如释重负,赶紧就打发人去了。

  康王府。

  殷述堂而皇之的在自己的书房里喝茶。

  最近这京城里所有人的视线都锁在殷湛和殷绍两人的身上,反而忽略了京城里的情况。

  他自火海脱困之后,回了府里,每日里按部就班的过日子,倒是颇有些有恃无恐的意思。

  “殷湛要求献城”听了消息,他便就无所谓的笑了,“这件事没有悬念,殷绍在他们手里,就算皇叔一言九鼎,可是那个丫头可是什么事都做的不出来的,如果朝廷敢不答应,她就撕票所以太后这么折腾也实在是没必要,横竖最后都是要点头答应的”

  何旭从旁听着他说,眉头一直皱得死死的。

  殷述自己喝着茶,半晌,见屋子里的几个人都黑着脸愣在这里,就也跟着不高兴起来,环视一眼几人道:“你们都在这里盯着本王做什么难道全部都被敌人争取了这是要全面监视控制本王吗”

  “殿下这个时候就别开玩笑了”何鹏简直哭笑不得,“现在京城里都栾城什么样了虽说是彭泽那边暂时和皇上之间有盟约,不至于轻举妄动,西疆那边却肯定不会心慈手软的,这么大一个麻烦,殿下难道就不担心他们会趁虚而入”

  “南塘现在分出去了,西疆人也会有顾虑”殷述道,却是不以为然。

  他眨眨眼,仍是无所谓的看了几个手下一眼道:“现在这个几方对垒的局面,但凡是可以轻易被打破的,你们以为谁还会先心慈手软吗殷湛和宋楚兮控制了殷绍,并且趁机要朝廷让出城池,给他们巩固地位,一旦他们拿到那六座城池,做好了一切的防御准备,到时候影响力也会扩大,不仅仅是对咱们北狄,还有对西疆。这种情况下,其实最应该做的就是不要去管殷

  不要去管殷绍了,集中南方的所有兵力,将南塘全部收回来,这样才能永绝后患。可是太后妇人之仁,朝臣们又都失去了主心骨,现在没人有这个魄力。而西疆,他们一直按兵不动”

  他说着,就顿了一下,颇为讽刺的笑了,“赫连缨大概也是对我的死讯起了疑心的吧。现在我们朝中自顾不暇,他们要出兵,的确取胜的把握大一些,但是我虽然和殷绍内斗,亲疏内外还是分得清的。不仅仅是我,还有殷湛和宋楚兮他们,一旦西疆现在出兵,恐怕殷湛也就不会管什么约定了,直接灭了殷绍,然后迅速回朝,控制局面,集中全力对抗西疆赫连氏北狄不能灭国,让西疆赫连氏尝一点甜头是可以的,但却无论如何也不能任由他这样肆无忌惮的壮大起来的,否则的话一旦叫他吞并了北狄我们现有的土地,那实力上就如日中天了。殷湛和宋楚兮叛出,本来就是为了自立门户,自己做主了,他们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允许西疆赫连氏的力量威胁到他们的,明白吗”

  几个人面面相觑,两个侍卫到底只是武人出身,反而是那灰袍人最先领悟。

  “也就是说,赫连氏不是不想战,也不是没有实力硬拼,他们只是不想损耗太多的实力,在这个时候就孤注一掷”灰袍人忖道。

  “若论算计筹谋,又有几个人能是赫连缨的对手的”殷述冷笑,“现在这天下四分的格局已经初步定下来了,北狄朝中经此变故,实力已经大不如前,这个时候可不是好高骛远的时候。再等一等,等殷湛和宋楚兮结果了殷绍,这里的一切,自然就都是本王的。而到时候南塘的政权初步稳定,又能进一步的牵制西疆。有时候,不一定敌对了就要你死我活,这个也分亲疏内外的。我是和殷湛之间有些旧仇,但是比较起来他们更容不下的人应该是赫连缨,到时候有他们替我牵制西疆,这边国中我也才能抽出手来重新整顿。”

  现在大家都在苦心孤诣的算计,算计着怎样以最小的损耗来谋得最大的利益。

  枪打出头鸟,他必须忍着,忍着

  等到殷绍先被解决掉的那一天。

  殷述抿抿唇,认真的又再思索了一阵,然后就正色对那灰袍人道:“你还是先回去吧,虽然说现在所有人都人心惶惶,未必会注意到你,但是一切还是要小心为上,保不准最后这个局面还得你出面来替本王扳回来呢”

  “是”那灰袍人恭敬的应了,却没走正门,而是从旁边书架后面的密道里离开了。

  殷述靠坐在椅背上,还是悠闲自在的继续饮茶

  最近这一年多,他服侍成武帝左右,根本就不是为了什么争取他的信任,而是借机在他宫里自己能摸得到的地方都做下准备,朝阳殿后殿里面的一条逃生密道,真是挖得太有必要了

  但愿宋楚兮这一次能出手狠一点,直接就别叫殷绍回来,否则

  他不是不能出手,就是嫌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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