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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15章

  宛云重新看回主台。实际上她从没见过鹅掌真品,只见过一次仿品。

  这是第二次。

  眼前这颗仿品的宝石仿佛更小些,没有曾经的那枚碎钻如此夺目,但依旧不损其精致美丽。

  周愈之前的话冷冷地环绕在耳边。他说他的人生依旧非常完整,有着财富和地位,其他没有任何缺失。宛云想着这句话的时候又隐约想起曾经有那么一个相似的场景,对面的男人沉着脸说:“云云,你不要总感情用事。”

  宛云向身边人要了根烟。点火,烟草熟悉的气息迅速盖过窗外海洋腥气和船舱内的污浊气息,她居然很有些怀念。

  宛云纤指夹着烟,过了会,轻轻笑了。

  她淡淡说:“好,周愈,我和你玩游戏。”

  “云云?”

  周愈一怔,带着几分惊奇。

  她也惊奇他有几分惊奇。

  竞价已经到了最后关头。

  “九十五万元一次,九十五万元两次——”

  “四百万元。”

  这次掀开帘子走进来的人,不是面容狡黠的黑人姑娘。

  整个船舱的人回头看声音来源,对方依旧非常煞风景。

  他皱眉说:“是还需要举拍卖牌子?”

  冯简没怎么费劲便看到角落里的宛云。但在见到她手上的烟和旁边坐的人后,眉头一沉。

  “李宛云,你好大的本事。”他冷笑连连,大步走过来。

  宛云望着他,周愈冷着脸站起来,馆长将自己的椅子向后搬搬。

  “冯先生——”周愈说。

  冯简根本不看周愈,他劈手夺过宛云的烟,再用脚狠狠碾碎。

  “你不是戒烟了?现在又抽上?”冯简讥嘲道,“我不是让你回去先跟我谈?你倒好,自己飞到这鬼地方。我真佩服你,李宛云,就算你铁心离婚,就算你铁心出国工作,依旧能先把自己搞得这么有情调!你真虚伪,真矫情,真无聊!还有,你到这破岛是来参加拍卖也罢,怎么还来黑市?胡先生,我早知道你性格非常不靠谱?但你居然独自带她来这种地方,又和这种人渣坐在一起。实在太过分些!”

  这番话得罪了三个人。如果在场的人懂中文,大概会得罪整场人。

  馆长都有些不太高兴,宛云一言不发地站起来,准备向外走。

  周愈挑眉:“人渣?冯先生还需要‘人渣’赏你多少钱,你才能彻底放过云云?”

  他使了个眼色,身后早就警惕的私人保镖走上前准备推搡冯简。但动作没有冯简快,他一脚踹倒周愈身边的椅子。

  这时维护场内的保镖迅速赶来,拍卖被迫中止。

  混乱好不容易结束,周愈被保镖搀扶走出。

  他略微晃一下头颅,依旧有隐痛。但冯简也没占太大便宜便是。

  宛云和馆长早就站在甲板上,等待快艇。她身后是海。大音希声,宽广无垠,只剩一盘皎洁的明月全部碎在波浪里。海风不断吹拂她的长发,仿佛所有的东西都从宛云身边擦过,飞速后退,全部都结束了。

  周愈心里不知为何一紧。

  他走上前,柔声道:“云云?”

  宛云抬头看了他一眼,说:“走吧。”

  下楼梯的时候,冯简追上来。他一把拉住宛云,皱眉道:“别跟他走。”

  周愈简直这辈子都没如此厌恶另一个男人。

  他冷冷喝道:“放手。”

  宛云冷淡说:“冯先生还有什么高见,想继续指教我?”

  冯简说:“对不起。”

  她挑眉:“为了什么?”

  冯简想了想,他说:“全部。”

  宛云一声不响地看着他。冯简却非常镇定,和方才暴徒般的模样判若两人。过了会,他缓慢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很小的首饰盒。

  锁扣打开,很小很凉的金属物事,亮晶晶地摊在他手心。

  正是之前拍下的鹅掌。

  冯简低声对宛云说:“送给你的。”

  周愈在旁嘲弄:“嘿,不过一个仿品项链。”

  宛云脸上没什么表情,没有伸手来接。

  看她这般,周愈索性坐上观。

  但比她固执的还大有人在,冯简维持递给她的姿势,一动不动。

  海风烈烈,仿佛吹得人骨头隐隐作疼,那极细的项链伴随风剧烈摇摆。

  宛云望着冯简良久,终于自他手上取过项链。

  冯简没来得及松口气,下一秒,宛云伸手就将那项链掷到身后的大海里。

  ——利落的举动,极其细微的落水声响,甚至连抛物线形状都没看清。连海上浮月的倒影只摇晃几秒,便恢复最初模样。

  在场人都明显怔了怔,冯简反应过来后,非常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当我收下了。”宛云淡淡说,“我可以走了吗,冯先生?”

  她转身要离去,不料冯简又上前几步,拦住她。

  “你又想做什么?”周愈讥嘲道。

  仿佛魔术般,冯简又突然从手中变出个小首饰盒。

  打开,里面是和宛云之前扔到海里一模一样的项链。

  馆长不由“咦”了一声。

  宛云一眼就认出来这是自己最初送冯简的那条项链。自买下来后便一直留在保险箱里。冯简自己不可能戴,却也从不让她戴,只一直长久地锁着。

  透明镶嵌宝石的光芒,月光下微微闪烁,就像曾经拥有的美好时光。

  宛云终于抬头仔细看冯简。长途飞行的疲倦,胡子没有刮,眼角打伤有很淡的血迹,脸色一般的苍白。

  “送给你,云云。”他再次说。

  风还在吹。宛云只觉得那项链在自己眼前来回摇摆,像夜晚c感情c共同孤独的同义词。迎合着大海c船和月亮,只晃得心都碎了。

  但不该如此的。她的人生中从不缺少谎言和伤害。现在在异国,在深夜,谁知道,这可能是他又一次心血来潮和偶尔温情。等生活重新开始,商人重利,他又会因为更有价值的东西走掉。

  宛云已经非常疲倦,想游戏也许是不错的选择。

  “我不需要它了。你说得对,珠宝本身没有任何意义。”

  然而冯简视若未闻,他只重复一句话:“送给你。”

  如此推托几次,他根本不放手。宛云突然心头着恼。心头那股长久的怒气无论如何都按捺不住,她索性接过冯简手里的项链,不假思索地扬手,再次将这条项链扔进大海。

  随着她的举动,全场再无声息。

  这两条项链价格相加已经非常离谱,此刻当真如银子落水,多少钱都没有了。

  连周愈都微微色变。暗中示意保镖靠近,生怕冯简暴怒伤人。

  但他没有。

  冯简只沉默片刻。

  他面无表情,须臾,将自己一直紧握的拳头松开。

  第三条项链从他掌心倏然流泻出来。

  没有特殊灯光,首饰盒欠奉,宝石表面带有凌乱指纹,样式依旧和前两条相同——不,并不相同。

  顶级的大颗钻石极透极澈,吸光而燃。伴随罕见橙色宝石,隐约透着虹粉色调,浓郁到收拢世间所有暖意。两者针锋相对又截然不同,若说仿品已然巧夺天工,在真品项链面前只沦为玩具。

  鹅掌,美到仿佛夕阳里最后一抹流光,只能驻足以挽留

  冯简用相同的手势,将项链第三次递给宛云。

  “这是真的鹅掌,”他简单的说。”我想送给你。你别扔。”

  即使在生活最艰难的时候,冯简的心境也没有特别接近绝望。

  如果有,那一定是这天晚上。因为打架,眼眶和腿很疼。穿得很少,几乎没被热带海风给冻死。尽量不去想之前被宛云轻松就扔掉的项链价值连城,难以理解,不可饶恕。

  诸事不顺。

  现在他站在回程的火车上,需要到最近的城市才能转乘国际航班,公事手机依旧不停地响,如同爆炸。

  冯简说到口干舌燥,彻底丧失耐心关机前,最后一个电话接听人是何泷。

  “你找到宛云没有??!!”

  他嗯了一声。

  何泷满肚子的火,她压着声音:“嗯?什么叫嗯?闹什么?你俩到底又闹什么?一个个,话不说就直接走掉?很有趣?当自己三岁小孩?公司不要?企业不要?这里事情有多少?三叔又惹上麻烦,某三流小要写有关他的回忆录宛灵其实不同意宛云去国外工作最近台风,家里的温室倒了,保险公司需要你的亲笔签名传真冯简?你有没有在听?!我若是生了孩子如你,非亲手烧死你!”

  对面并没有传来女婿熟悉的挂电话声。

  冯简揉着眉心,只说:“知道了,等我先回去,”咳嗽声,说,“妈?”

  这称呼十分别扭和陌生,冯简简直有生以来都没有叫过这个词语。此刻只试探叫了一声,便觉得非常难堪。

  何泷大概也被震撼住,在电话另一头沉默了得有十五秒。

  冯简等待的异常尴尬,索性干脆挂掉电话。

  不料何泷这时才开口:“你和云云几点回城?凌晨两点,我到时让司机去接你们。算了,我来开车接你们——喂喂?喂喂?臭小子?喂?冯简!!!”

  冯简在过道独自站了片刻,推门走进包厢。

  但里面居然有了第三人。

  洋人正试图以第五种蹩脚的语言搭讪对面的宛云。

  见冯简走进来,脸色异常不善。洋人识趣地举起手,夸张道:“先生,我什么都没有做。”

  冯简没吭声,他伸手朝外面指了指。

  “开什么玩笑?座位又不是你的!”

  冯简用英文回击:“是的。”他好心提醒,“我已经买下此包厢的所有卡座。”

  待到他把人轰出去,宛云才说:“冯总真有钱。”

  冯简锁上门,抬臂看一眼表:“我们还有三个小时的火车到站,这次你记得别睡过头。”

  宛云冷冷道:“什么?坐火车?开什么玩笑。不知冯总身上还留有几个肾?够不够我待会去买头等舱机票?”

  冯简脸色不由一沉:“好个牙尖嘴利的李宛云!”

  宛云只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在这个岛?”

  “我自然有我的消息渠道。”

  “哦,我以为冯总认为世界上只有你自己最重要。”

  冯简没搭话,他一声不响地脱去外套,坐回她身边。

  宛云讶道:“你做什么?”

  “台风围城,我原地等了三天,连个直通航班都没有。”冯简解释自己硕大的黑眼圈,“来时我就坐这破火车,已经24小时没闭眼。你现在安静点,我需要休息。”

  宛云推他:“你哪里来的钱?”

  冯简瞥了眼她脖中的鹅掌,再次感觉心脏漏血,瞬时心痛地移开目光。

  他平静地说:“我把自己公司股份卖了。”

  宛云其实早有预料,然而她不由问:“为什么?”

  “——并没有全部出手,但这样一来,公司经营权大概不在我手里。现在不清楚,等股东大会表决吧。这几天一直处理财产分割,还要分心找你。你走之前在大堂和我吵架,又坐上周愈的车,让我沦为全李氏笑柄。啧,李家大小姐你脾气还真不可小觑——”

  她沉默片刻:“那为什么来找我?”

  冯简思考他的惨淡背景:“借你之前的吉言。也许时间不久,我就和十年前被你泼汤的那个小伙计没区别,又穷又苦。半山别墅是一定要卖的,到时情况不佳,大概要再逼你将这新项链重新卖了,才能勉强能生存。不,李宛云你是完全不懂生存。你这人非常的卑鄙,你扔了老子两条项链。”

  宛云轻声说:“冯简,真的很难吗?我想要你对我说那三个字,真的很难吗?”

  他喝到:“说什么?李宛云,你到底想让我说什么?现在拜你所赐,我什么都没了——我对你如此之好,你还敢问我怎么对你?你真不知——”

  “我不知道!我不懂!我向来笨得很,我讨厌绕圈子,我要听你这混蛋亲口告诉我!”

  冯简啧啧两声:“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李大小姐什么时候你都学会用混蛋这字眼?你似乎比较喜欢炫耀上流社会里华丽词藻。”

  “冯简!”宛云突然变得很脆弱,她眼泪汩汩地流下来。

  冯简终于闭嘴,转开视线。

  她哭什么?多日来自己才非常疲倦。

  眼前的女人和珠宝,是吝啬鬼这辈子所见过最无聊也最昂贵的东西。这只是个自顾不及的世界。他一直挣扎,也试过放手,然而积压的烦躁和不安总是在堆积。

  世界上怎么会有那么多因为无聊感情而引发的蠢事?这次居然还发生在自己身上,仔细想想,异常可怕。他碰上了疯子,而且自己也有做疯子的潜质。这件事发展到此,似乎只能有这么一个解释。

  冯简说:“李宛云,如果我爱你是正确答案。以后你能不能别问我这个问题?”

  宛云看着他。

  “你明明都知道。”冯简顿了顿,说,“但你总要我说好话来哄你,真是大小姐作风。我说了,你现在满意了?”

  怎么可能满意?

  宛云握紧了胸口的项链,简直像是从地狱边缘走回来。

  如今,她需要重新认识自己,也需要重新了解冯简。

  那男人的坏毛病比预想中更多。势利,自私,嘴坏,傲慢,胆小,顽固,品位差,不解风情,一害羞就咒人去死

  “我爱你,”冯简喃喃说:“但我实在还有很多话想继续问你。”

  “不要客气。”

  冯简张了张嘴。问什么?他有那么问题,但又觉得早就隐隐收到答案。

  他们只是需要更多,更多的时间。

  想到以后还要面对更庞大的生活和未解决的问题,此刻完全就没有乐观轻松的心情。

  冯简喃喃说:“李宛云,李宛云,我有没有说过我特别佩服你”他缓慢靠在她身上,“现在我非常的头疼,我得睡一会。”

  宛云笑了。她擦干眼泪,将冯简的手贴在小腹:“你先睡。等睡醒后,我还有另外一件更头疼的事情急待告诉你,想必到时你会更佩服我。”

  冯简哼了两声,不甚感兴趣地合上眼皮。

  宛云道:“这就是妈妈和爸爸的故事。”

  女孩眨了眨眼睛,过了会说:“那妈妈,为什么有人说我该姓周呢?”

  冯简缓慢地放下报纸。

  馆长,卒,享年60岁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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