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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道观道 第三百六十七章 无解之局

  大寒时节,飞鸟厉疾。

  登龙台畔,风啸声,犹如悍妇的喋喋不休。

  老龙城内城,几辆马车停在灰尘药铺外边的街巷拐角处。

  苻家一声令下,全城戒严,不但不允许山泽野修、世俗百姓去往城外的登龙台观战,还严禁城内除六大姓氏外的任何人结伴上街。当然一些手眼通天的大族子弟,可以与世交六姓借取一块家族令牌,悬挂在腰后,便可在登龙台与内城之间畅通无阻。老龙城内自然颇有怨言,可是碍于苻家如今威势凌人,苻家又早早与六姓之外的主要家族话事人通气,倒是没有太大的幺蛾子,老龙城内时有摩擦,又给瞬间压下,就像一朵朵小浪花,一些个自恃身份的刺头子弟,被腰悬老龙布雨佩的苻家修士阻挡回府邸后,少不得给闻讯赶来的长辈骂得狗血淋头,训斥他们还要不要命了。

  灰尘药铺,喝过了朱敛熬制的米粥后,蓄势待发,一行人即将出发前往那座登龙台。

  郑大风率先走出正屋,在门口抽了几口旱烟,倒不是看不出如何紧张神色。不过相较之前的邋里邋遢,今天换上了一身略显老旧却清洗干净的青色长褂。

  朱敛和裴钱收拾了桌上的碗筷盘碟。

  隋右边一袭白衣,背负那把“吃心无数”后、品秩越来越高的痴心剑,她站在屋檐下,武道第七境金身境修为,风姿卓绝,望若神仙。

  卢白象依旧是儒衫穿着,不再攥几颗棋子在手心摩挲,悬佩狭刀停雪,这把佩刀,原主人可谓既是太平山斩妖除魔、口碑极好的元婴地仙,更是草蛇灰线、伏脉千里的妖族大佬,一块祖师堂嫡传玉牌,使得陈平安在破庙身陷围杀。

  魏羡今儿装束最扎眼,问了陈平安在老龙城穿龙袍犯不犯法,陈平安笑着说你穿皇后娘娘的凤冠霞帔都没人管你,魏羡就穿上了那件从画卷中一起带出的龙袍,南苑国开国皇帝的朝服。袖中藏有那颗兵家甲丸,西嶽,神人承露甲的祖宗甲之一。

  好似厨子的朱敛擦拭着手上水迹,从灶房走出,身后跟着个今儿好像一直心情不太好的裴钱。

  陈平安今天依旧身穿那件法袍金醴,发髻别有那枚寻常材质的玉簪子,腰悬朱红酒葫芦,另一侧挂了一块谁都不曾见过的素白玉牌。

  玉牌只是被陈平安从一座曾经盘踞“一缕极小极小剑气”的气府取出,属于范峻茂所谓的小炼,如今仍是只能看,不能用。

  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个念想。

  准确说来,是陈平安这个泥腿子为数不多的执念之一。

  为爹娘报仇。答应宁姚当大剑仙。跟剑灵姐姐的甲子之约,有朝一日,能够堂堂正正,对四座天下说一句话。

  陈平安今天脚上换了双新靴子,是先前裴钱偷偷送来的,天未亮,裴钱就摸黑起床了,来到在药铺前边打地铺的陈平安身边,手里拎着双靴子,陈平安好奇问她靴子哪来的,裴钱说那次在客栈,不是跟九娘他们借了几两银子嘛,去狐儿镇除了买吃的,大头开销还是这双靴子,一早就想送给陈平安的,可是后来狐儿镇那边的人骂上了门,陈平安又要赶她走,把她一个人留在客栈,她生气了嘛,就把它给埋了,后来陈平安改变主意,又带上了她赶路去蜃景城,她晚上又偷偷挖了出来,当时钟魁在她旁边看热闹,还说是什么衣冠冢,她一路走到蜃景城渡口,清境山仙家渡口,再到老龙城,一直怕衣冠冢这事儿,会惹陈平安发火,她心里又有些做贼心虚,就一直没敢拿出来。

  当时一大一小,大的坐在地铺上,开始穿靴子,有些高兴,只是没有夸奖枯瘦小女孩几句,不过想说的话,大概都在他那张年轻脸庞、那双干净眼眸里头了。

  小的蹲在一旁,问道:“合脚不?”

  陈平安点头道:“合脚。”

  只是陈平安穿上了靴子后,起身蹦跳了两下,就翻脸不认人了,说让裴钱跟赵氏阴神留在灰尘药铺,不用跟着去登龙台,而且之后阴神也会在某个时刻离开药铺,要裴钱不用怕,只要别擅自离开药铺就不会有危险。

  裴钱当然不乐意,这些天她可是每天都在勤学苦练那套疯魔剑法,只是看陈平安说得认真,就耷拉着脑袋,哦了一声。

  此时此刻,陈平安望向郑大风笑问道:“怎么说,出发?”

  郑大风狠狠吸了一口旱烟,将烟杆别在腰间,大踏步向院子,“走!”

  一行人离开灰尘药铺,走在巷子里。

  上了范家送来的马车,范二和老剑修马致都没在,之前范二又来过一趟药铺,两人在屋话”,比如从不肆意打压其余大姓的蒸蒸日上,对待家族里那些无法修行的蛀虫废物,更是极为优待,但是当苻畦不好说话的时候,苻东海苻春花这些嫡系子弟,甚至会感到胆寒。

  苻春花仰头望向步步登高的那个高大背影,神色恍惚。

  她还记得父亲当初带着她去找郑大风的场景,不算相谈甚欢,不欢而散也算不上,有些志不同道不合的意思,大致就是从那天起,双方井水不犯河水罢了。

  可是苻东海这次的小动作,却惹来这么大的风起云涌,苻春花身为半个局外人,反而比惴惴不安的苻东海看得更透彻一些,其实父亲苻畦对苻东海这次的自作聪明,并不生气,反而隐约有些高兴。就像一个不被寄予厚望的蠢货,有一天误打误撞,总算给苦等已久却无法入场的聪明人,做了一件帮得上大忙的事情。

  一直错了话,飞来横祸。

  毕竟一个能够以大洲命名的仙家大宗,底蕴之深厚,便是富甲宝瓶洲的老龙城所有大族加在一起,都无法与之抗衡,更何况他们这些个被讥笑为趋利之徒的“商家子弟”,从来都是一盘散沙。

  宝瓶洲本来就是九洲里最小的一个,而桐叶宗又是南边桐叶洲最大的一座仙家门派。

  胳膊拧不过大腿的,方家侯家都暗中庆幸,身份尊贵的杜俨,到底只是一个姓丁的女子,才庇护着丁家,而不是他背后那位充满传奇色彩的老祖宗,对这座老龙城生出了兴趣。

  方家如今处境最惨,给郑大风一个人将府邸差点打穿了。

  不过今天那个罪魁祸首的方家子弟,十分趾高气昂,全无半点颓态,正跟侯家的一位狐朋狗友高谈阔论。

  他如何能够不觉得心情舒畅,那个姓郑的疯子很快就要被活活打死在登龙台上了,他已经准备好一大笔银子,只等回城,就要大摆宴席,只要是那些在灰尘药铺当过伙计的女子,无论年纪大小、相貌美丑,一律丢进老龙城最底层的窑子当娼妓,你郑大风不是因为一个烂泥里的贱货就如此兴师动众吗,现在后悔了吧?

  孙家和范家,距离苻家和丁方侯两拨人都很远。

  而且两个家族来凑这热闹的人寥寥无几。

  孙家家主孙嘉树没有出现,范家只来了一位掌管祠堂香火的老人,其余都是些才能相对出彩的旁支子弟。

  当三辆马车进入视野后。

  各自为营的老龙城大姓队伍,没有发出任何喧闹声响,没有指指点点,便是那个笃定郑大风死在登龙台上的方家子弟,都开始屏气凝神,收敛了笑意。

  无论秉性好坏和性情优劣。

  今天能够站在这边的,或多或少象征着家族颜面,没有几个是真傻子。

  就像这次观战,为何所有家族都没有让地仙祭出法宝,以亭台阁楼、小型渡船等,飞升到空中,让大家舒舒服服俯瞰战场?而是乖乖站在登龙台底下,只以山上术法的各类“镜花水月”观看战事?

  甚至就没有一个人胆敢有此提议。

  这就是苻家数千年来积攒下的巨大威势,以及老龙城这些商家大姓家族该有的生存智慧。

  三辆马车缓缓停靠在登龙台那边。

  苻家众人眼神玩味,同样不会有人跳出来向郑大风一行人出言挑衅,可能会死,而且丢的是苻家的脸,苻家自己人甚至都会觉得死不足惜,别糟蹋家族银子了。

  郑大风独自登上那座高台。

  与陈平安他们没有任何临别言语,大步登高而已。

  陈平安环顾四周一遍,很快收回视线,就只是仰头望向那一级级阶梯。

  远处苻南华则盯着这个家伙,大感讶异,当年泥瓶巷那个黝黑消瘦的少年,还真是运道不俗,离开了骊珠洞天后,短短几年,就有今天这样的底气了,非但没有绕着他苻南华和老龙城而走,反而一头撞进来搅局。而且上次登门道贺的队伍中,本该死得不能再死了的云霞山蔡金简,不仅活着离开了骊珠洞天,回到了云霞山,修为不退反进,而她那天见到自己后,蔡金简的态度也很值得咀嚼一番。

  在郑大风走入登龙台最高处后。

  陈平安视线就投向了更高处,那里有一座云海,只是身处老龙城地界,抬头却看不见,唯有乘坐渡船,居高临下,才能看到那幅壮阔景象。

  按照郑大风的说法,这座云海才是苻家屹立老龙城千年复千年,真正的立身之本。

  历史渊源,一直可以往前推溯到世间最后一条真龙的上岸宝瓶洲。

  在那之后,才有了那条地底下的走龙道,有了骊珠洞天的那场大修士战死如雨落的血腥厮杀,有了那座螃蟹牌坊和那座小镇,有了那口井,有了大雪纷飞夜,有了那个几乎冻死的少女倒在泥瓶巷陈平安祖宅门口,有了陈平安凑巧救下了她,她却去了隔壁,当了宋集薪的婢女。

  东海老道人带着陈平安行走藕花福地不知多少年,几万里路,期间老道人说了一句话:世间事,皆有脉络可供观看,世上人,所思所想皆有迹可循。

  只不过这些,都是陈平安暂时无法去深究的大事。

  众人头任你陈平安千算万算,不惜耗费家底无数,辛苦布局护着那个郑大风,到头来就只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说不定就会死在这里。

  这样也不错,帮你收了尸,带回道观便是,乖乖成为藕花福地的养料。

  踩在那只巨大金黄色养剑葫上边的小道童,身形摇摇晃晃,幸灾乐祸道:“好戏登场喽,小小宝瓶洲,有苦头吃啦。”

  不到半个时辰而已。

  登龙台就彻底安静下来。

  而最终结果令人匪夷所思。

  走下登龙台的人,竟然是那个郑大风,关键是他身上干干净净,没有任何重伤濒死的苗头。

  苻东海和苻春花心境剧烈起伏,死活不愿意相信眼睛所见。

  难道父亲苻畦死了?

  这可不全是坏事!

  两人心有灵犀地对视一眼。

  苻南华神色自若,脸上带着微笑,心中一动,听到心湖上那番隐蔽话语后,苻南华手掌翻转了一下,做了个不易察觉的小动作。

  丁家那边,有位老供奉一步向前,对丁氏家主附耳低语,后者很快就去跟方侯两大姓氏的家族窃窃私语,两人神色各异,最后仍是点头。

  苻南华的那个小动作,如同大石砸湖,引来涟漪阵阵。

  郑大风走下登龙台后,一言不发,陈平安陪着郑大风坐入一辆马车。

  郑大风瞬间面如金纸,沙哑道:“苻畦打到一半,就认输了,分明是半点脸皮都不愿意要了。苻畦既不愿意陪我死战到底,没有给我破开九境瓶颈、一举跻身十境的那一线机会,也没有拿出所有家当跟我拼命,只是跟我互换了伤势,所以这趟返回内城药铺,一定会有大危险。陈平安,你最后想好!是半路下车,还是跟着我返回药铺?!”

  陈平安淡然道:“苻畦不要脸,我要的。”

  郑大风歪了歪头,伸手抹去从耳中流淌而出的鲜血,笑道:“这种话你自己信吗?你要是要脸,就为了几文钱,每天大清早候在树墩子那边,拿了信然后在小镇跑来跑去?”

  陈平安摇头道:“那个钱,我挣得心安理得。”

  郑大风苦笑道:“怎么,你非得我求你,才肯离开?”

  陈平安说道:“你求我也没用。”

  郑大风后仰靠去,“你他娘的到底图什么啊?”

  陈平安犹豫了一下,“上次在老龙城破境,就有古怪,但还不明显,这次我去了趟藕花福地,回来后,到了老龙城,不知为何直觉告诉我,在我心井之中,有恶蛟游曳正抬头,一旦选择离开,它可能就会摆脱束缚,彻底出水了。这可能是我逆天而行、重建长生桥的必然劫难,估计在我跨过那座石拱桥的时候,觉得被这方天地接纳,其实是错觉,不是什么好事,而是已经被浩然天下盯上了,今天逃,此生都要逃。”

  这个,郑大风相信。

  不过他心底知道,这其实还是陈平安的“借口”,虽然言语千真万确。

  郑大风骂骂咧咧,“那你也别因为老子死在这里啊,换个人行不行,别让我郑大风觉得亏欠,行不行,你去找对你刮目相看的李二,或者你的好哥们刘羡阳……”

  陈平安指了指郑大风眼睛,“眼眶流血了,好好擦擦,本来就长得不周正,那个姑娘会喜欢你,眼光真是不太好,要是她还活着,看到你现在这副模样,估计就喜欢不起来了。”

  郑大风笑骂着一脚轻轻踹向陈平安,结果被陈平安一巴掌随手拍掉。

  三辆马车驶向老龙城。

  三名车夫都是范家死士,神色从容。

  驶出十余里后,道路上出现两位方家供奉,仅剩的七境武夫和一位金丹修士。

  郑大风想要下车,却被陈平安拦阻下来。

  隋右边率先走下马车,卢白象尾随其后,只不过暂时交由隋右边一人对付两人,卢白象跟着两辆马车缓缓而行,随时可以接应隋右边。

  一辆马车停在原地。

  之后又有侯家供奉拦路。

  朱敛跳下马车。

  又有一辆范家马车停下。

  魏羡步行跟随最后一辆坐着陈平安和郑大风的马车。

  再后边,是丁家供奉。

  魏羡身穿龙袍,外边披挂着甘露甲,停下脚步,马车继续前行。

  郑大风摇头道:“是苻家的意思,已经完全不是我们之前预估的局势了,登龙台之战,比预期好了太多,但是走下登龙台,比最坏的结果还要坏太多。苻家竟是连云林姜氏的脸面都没太当真,这是怎么回事?”

  临近老龙城外城东大门,陈平安掀开帘子瞥了一眼,“这说明我当时说的,躲在幕后的上五境修士出现了,而且不太会是玉璞境,就算是十一境,多半也会是一名剑修,所以才能够让云林姜氏都隐忍下来,但是真正最坏最坏的情况,是那个等着我们俩的大修士,很早就牵涉进了姜氏嫡女下嫁老龙城的局内,杀你郑大风,只是随手为之,大买卖的小小彩头而已。至于范家,说不定已经被排除在外了,要遭到一轮清算,范峻茂不管出不出手,范家都已经有了灭练气士的体魄是纸糊的嘛,我看也不尽然。”

  老人弹指,弹掉那点鲜血,然后指了指郑大风腹部,“这可不是剑修的本命飞剑,我这辈子最烦剑修,太喜欢出风头,尤其是剑仙之流,眼高于这话,我说不定才会考虑一二。”

  老人皱了皱眉头,转头望去。

  那个年轻人竟然强撑着重新出现在了城墙大窟窿当中,手中握有一颗丹丸模样的东西。

  一位教习嬷嬷脸色阴暗,“是一颗上五境妖丹,如果是被炼化之物,这一炸开,整个老龙城东边都要毁了。”

  苻南华放声笑道:“此人绝对不会如此作为!”

  教习嬷嬷神色古怪,瞥了眼苻南华,后者轻声笑道:“这种人,就是这么蠢。”

  孙嘉树叹息一声,陈平安确实不会这么做的。

  他刚走出一步,就被元婴老祖一把按住肩头,“不可强出头,不然孙家此番谋划,全部付诸东流。”

  孙嘉树挣扎了一下,仍是被老人死死按住,“其他事情,你都可以任性,这件事,不行!这不是你孙嘉树一个人的事情。”

  孙嘉树依然想要说话,竟是直接被孙氏老祖打晕过去。

  陈平安坐在破碎城墙边缘,摊开手掌,“我用这颗妖丹,买郑大风一条命。”

  虽然距离颇远,可是老人依旧听得一清二楚,“什么时候九境武夫的性命?值这么多钱了?”

  略作思量,老人笑着点头,“不过九境武夫再少,总比这十二境妖丹要多一些,我答应了。”

  他伸手一抓,将那颗十二境妖丹收入囊中,然后冷笑道:“郑大风的命留给你了,至于这个小崽子的武道境界嘛,就别留着了。”

  只见老人一跺脚。

  死命挣扎着起身的郑大风背脊处传来一连串的崩碎声响。

  一位九境武夫,如同没有了骨头,瘫软在地上。

  老人看着那个年轻人,“好了,现在你又拿什么来买下自己的性命?记住,要比十二境大妖的妖丹更加珍贵,才行。”

  年轻人盘腿而坐,血人一个,已经看不清面容。

  老人笑道:“都说我这个人脾气不好,我今儿破例一回,等你会儿。”

  这位貌不惊人的桐叶宗中兴之祖,那件本命仙兵,名为吞剑舟。

  远古时代一条巨大吞宝鲸的完整尸骸,历经六百年整,才炼化而成。六百年间,桐叶宗倾尽人力物力,孤注一掷。

  桐叶宗被南边玉圭宗唯一一次压过声势,就是在那段惨淡岁月,先是开山老祖一脉的宗主,在一场远游中土神洲的变故中,身死道消,宗门没了仙人境坐镇,青黄不接,然后是桐叶宗为了杜氏老祖,财力一掏而空,老修士炼化本命仙兵后,又闭关了数百年之久。

  只是当这位老人出关后,第一事情就是乘坐“渡船巨舟”,到了玉圭宗山头,约战一位玉璞境剑仙,只分生死,结果直接将那名剑仙打死,连剑修的本命飞剑都给吞掉了。

  既然能吞掉剑仙飞剑,那天底下还有什么是吃不进肚子里的?

  老人等了片刻,问道:“想好了没有?”

  陈平安摇摇头,“没了。”

  老人笑眯眯问道:“腰间的养剑葫芦,品相还凑合,嗯,还有块玉牌,有些年头了,竟然是件咫尺物?可惜加在一起,也买不了你的命,何况你死了,东西就都是我的了。”

  陈平安低下头,拍了拍养剑葫,挤出一个笑脸,说了一句别人的言语,“这辈子就这样了。你们能跑就跑吧。”

  然后他颤颤巍巍伸手,满是鲜血的左手,一把扯下腰间那块玉牌,死死握在手心,想要一把捏爆这枚辛苦中炼才只是从窍穴取出的咫尺物。

  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件东西,死也不能留给别人染指。

  咫尺物安然无恙。

  陈平安满是愧疚,只是到最后,有些委屈。

  从来不会怨天尤人的陈平安。

  有些委屈。

  他抬起攥紧玉牌的手臂,横在眼前,泪水糊着血水,只是不愿让世间看到这一幕。

  陈平安放下双手,缓缓闭上眼睛,高高抬头,往南边瞥了眼,“我有一剑……可搬山,可倒海……”

  那位桐叶宗中兴之祖,嗤笑道:“这是做啥子?临终遗言,不是应该破口大骂我欺负人吗?”

  于是他驾驭本命仙兵,“一剑”戳穿了城洞那边年轻人的腹部。

  不知为何,那块玉牌粉碎了。

  老人微微皱眉,不过也只是觉得可惜少了一件咫尺物。

  ————

  穗山之巅,一位坐在石碑之巅死死耗着那位金甲神人的老秀才,一直在默默推衍天地,脸色大变,站起身,以罕见的肃穆神色沉声道:“傻大个,助我劈开两大洲之间的屏障,别问,速度!”

  身披金甲、以剑拄地的穗山大神更是奇怪,点了点头,什么都没问,就现出高如山岳的金身法相,一剑劈斩而去,直接劈出了一条类似光阴长河的无尽虚空。

  老秀才一掠而去。

  缝隙合拢。

  整座中土神洲的中岳穗山,山水气运震荡不已。

  ————

  天地间,有人像是听见了老龙城的那句言语,她轻柔应声道:“来啦。”

  ————

  破碎后坠地的骊珠洞天,整座方圆千里的小天地都开始剧烈摇晃。

  阮邛脸色铁青,竭力压制这份疯狂至极的气运絮乱。

  一大片斩龙台石崖处。

  掠出一抹白色的高大身影。

  她带着两只雪白大袖,笔直升天。

  在这座浩然天下的天幕穹顶处瞬间停滞,然后瞥了眼宝瓶洲版图的最南端。

  身形如一剑而去。

  雪白身影所到之处,整座宝瓶洲上方,在大寒时节都响起了一阵阵雷鸣。松语文学www.16sy.coM免费小说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