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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5 章

  天夜里的事。马有义连夜召开军政干部会传达并做了举行盛大庆典的部署。程璐和冯汝劢将两所学校的教师连同高年级的学生组织起来,写了数不清的红红绿绿的标语,并将它们连夜张贴出去。一早,当碛口人走上街头仔细读着这些标语时,便在感受到喜庆气氛的同时,隐隐地又有一些忧虑爬上心头。因为那些标语除过欢庆抗战胜利的文字以外,还有一些内容让他们既感到新鲜又似曾相识。其中“废止guó mín dǎng一党专制,建立民主联合政府”,“拔除几千年封建专制根,建设自由民主新中国”,“美国政府扶蒋fǎn gòng绝没有好下场”,“迎接两个命运挑战”等等文字特别引人注目地提醒他们:这世事怕是还难太平!

  程珩站在人群里看着这些标语寻思着。其实,类似的文字他在两三年前就在报纸上读到过,而且,随着抗战胜利的日益临近,这些文字出现的频率是越来越大了。比方在民国三十二年七八月份《晋绥日报》转载的延安《解放日报》社论《质问guó mín dǎng》中,在同年十月初《晋绥日报》转载的延安《解放日报》社论《评guó mín dǎng十一中全会和三届二次国民参政会》中,在去年十月《晋绥日报》登载的新华社时评《评蒋介石在双十节的演说》中,在今年四月中共第七次全国代表大会上máo zé dōng发表的开幕词里,以及在该会政治报告《论联合政府》上,在闭幕词《愚公移山》中。而在此次会议后延安《解放日报》所发的社论,新华社所发时评,以及máo zé dōng在各种场合所发表的讲话中,类似的文字更是反复出现。程珩根据自己多年的经验,深知蒋介石头脑中的封建专制意识根深蒂固,guó mín dǎng也好,参政会也罢,不过都是他实施封建专制的工具而已。共产党、máo zé dōng想要制止蒋氏这么做,唯有以军事决高下一途可走。中国人民经过漫长的八年抗战,多么需要和平啊!可是,和平能实现吗?程珩不由摇了摇头。

  在市街最繁华的拐角上,程珩看见墙壁上贴着用金漆写成的“抗战八年碛口死难烈士纪念榜”。他看见了崔鸿志、程琛、陈老三以及他的妻子盛秀兰的名字。有许多老人、fù女买来香表在祭奠亡灵。更多的人则以肃穆沉静的目光表示着他们的哀悼。程珩的眼睛湿润了。他的眼前闪过了他的“挑担儿”崔鸿志的面影,接着是他的兄弟程琛,他的发妻盛秀兰。想到了妻子,他的内心感觉到了一阵锐利的刺痛。伴随着这阵刺痛的,是满心的歉疚和羞惭……

  程珩在“纪念榜”的末尾,看到了河田秀子、辛健和小山秀夫的名字,也看到了李子俊的名字。他终于感受到了一丝欣慰。他知道,这是李静的平反昭雪带来的结果。他想起,那天从专署返回,他没顾得进家,就直奔李家山,向李子发传达了这一好消息。当时,李子发听了,竟半晌呆若木鸡。之后,便是一阵大恸。接着,他竟“扑通”一声双膝跪地,朝着专署所在的方向叩起头来。李家人紧随李子发跪了一地,唏嘘之声听着让人心碎!程珩理解他,为自己终于办成这件好事而高兴。可是在高兴之余呢,不由想起几个月来自己为这件事上下奔波的种种经历。贺老总说得多好啊,这是一件一眼就看得清的事呢,可是为什么办起来竟会这么难呢?看情形,一件事的臧否就靠一个人点头或摇头是不太好办呢。许多见闻他是似曾相识啊!一丝隐隐的不安、不快在他心中滋长了……程珩不由摇了摇头。

  程珩转身朝着前街走。这时,他看见了盛秀芝。盛秀芝一手拽着小平安,一手正指点着“纪念榜”上崔鸿志的名字对儿子说:“那就是你的爹爹!”小平安仰起红扑扑的脸蛋问:“真是爹爹吗?爹爹是一张红纸吗?”盛秀芝眼里便有大颗大颗泪珠掉下来了。程珩忙走上前去打招呼说:“秀芝妹子,快带着孩子上黑龙庙看热闹去啊!”

  黑龙庙正在演戏。为庆贺抗战胜利,碛口市军政各机关、儿童团、fù联,以及附近农村都赶排了节目,一家接一家登台演出。

  程珩陪了盛秀芝走进黑龙庙时,盛慧长正在表演他的“练子嘴”《共产主义是天堂》。满戏场黑压压的观众哄笑着,气氛热烈火暴。盛秀芝听着笑道:“我们家这二吊子跟着马有义倒真练出一张好嘴了!”程珩不说话,只是认真听着。这“练子嘴”他曾听过一次。觉得编创者描绘的那一幅美妙情景还真是让人心旌激dàng呢,但愿这个天堂早日成为现实啊!此时,他听得那“练子嘴”的后面又加上了新内容,道是:

  共产主义就是好,封建专制要打倒。蒋介石,大骗子,民主参政摆样子。说给各党留位子,实是自己一家子。说让民众挑眼子(方言,批评政事),实只容你溜沟子。共产党,像太阳,把咱百姓眼照亮。蒋家骗术露馅子,疥虱(介石)放屁掉裤子。恼羞成怒变脸子,把咱百姓当傻子。刮民党(guó mín dǎng)眼里起疔子,一党专制是它命根子。谁要拔它dú秧子,它就砍你脑瓜子。同志们,同胞们,拿起咱的qiāng杆子,握紧咱的刀把子。排好阵势攒劲子,单等中央吹哨子……

  程珩看见,马有义站在侧幕后,露出半个脑袋正在给慧长提词儿。

  程珩边听边想:一党专制是guó mín dǎng的命根子,但首先是蒋氏的命根子啊,你要拔除,他能让?这内战怕是不可避免了。

  程珩没有兴致再看下去了,和盛秀芝打声招呼独自一人走出黑龙庙山门回家去了。

  程珩感到头疼yù裂,便躺在床上昏沉沉睡了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被一阵口号声惊醒,睁眼一看,已是夜里八九点钟的光景了。盛如蕙坐在他的对面,笑眯眯看着他问:“不睡了?我看你睡得香,就没叫你。快起来吃饭吧。”这时,程璐风风火火跑了进来,说:“啊呀,哥,今天这个日子,你能睡着觉?”盛如蕙朝小女儿呵斥道:“你咋呼甚呀?你哥这些时累坏了。”程珩问:“小妹,外面喊叫什么?”程璐说:“你别问,快跟我走。咱们一道参加提灯yóu xing去。”

  程珩跟着程璐走出街门一看,只见从碛口市街、西头到寨子山、寨子坪、樊家沟、高家坪,渡过湫水河,再到冯家会、侯台镇、西湾、西头的环形路线上,密密匝匝的灯光推涌着,挨挤着,流动着,闪烁着,如同天上的银河坠落人间。一阵阵口号声此起彼伏。在黑漆漆的暗夜里,你只感觉那呼喊声就是灯光发出的。这时,你再看那条灯的河,分明就觉得它是一条呐喊着的火龙。

  程珩跟着程璐来到村口,终于看清了那些拎着灯笼的人们。人们依然在源源不断地涌出镇街,走过西头,跨过湫河,经由寨子山朝前走去。在自家村头上,许多人站住了。他们正对了程府门楼呼喊:打倒guó mín dǎng!废止guó mín dǎng一党专制!

  一丝不快掠过程珩心头。他回头看了程璐一眼。程璐哈哈笑着说:“谁叫您是guó mín dǎng来着?赶快退出guó mín dǎng,参加共产党吧。我代表本党欢迎您反正!”

  94

  春节前夕,从上面传来了国共两党谈判成功,双方签订《停战协定》、蒋介石于一月十日签署“停战令”的消息,但紧接着,程璐看到了毛主席为当前形势发出的“党内指示”。她敏感到:那“停战令”的签署,不过是蒋介石的缓兵之计罢了,消灭共产党及其武装是他的既定方针,改变是根本不可能的。所以,一场内战已是无可避免。她将她的这一感觉同她的大哥程珩,和冯汝劢,当然也同马有义讨论了,大家的看法竟都不谋而合。果然,就在那“停战令”签订的同时,从东北到晋察冀到晋冀鲁豫小打一直未断,大打也是从未少见。而到那年六月底,蒋氏竟在美国人的支持下,大举发动对中原解放区的进攻,放出话来,说要在三个月内消灭共产党,dàng平解放区。于是解放区宣布:从下半年起,纪元方法不再称“民国”,内战全面bào发了。

  到那年的八九月间,战事一天天紧张起来。夜深人静的时候,躺在炕头的碛口人甚至能听到从东北从西南传过来的隆隆pào声。碛口作为大后方,动员一切力量,支前劳军自然成为首要任务。那些日子,在从碛口通往前方的各个路口,都能看到一队又一队的驴骡马匹和骆驼,还有各种车辆从牛车、马车到手推独轮车,驮着拉着粮食、布疋、军鞋等等朝pào声响起的地方疾走。也有穿着破衣烂衫的汉子赶着大群大群的猪、羊徒步行走的。那都是支前劳军的队伍。

  程璐这一段真是忙得昏天黑地。她主要负责宣传、鼓动。从码头、店铺、街道,到乡村、地头、农户,到处都能看到由她组织起来的宣传队伍。市文工团、儿童团、fù救会所属宣传队统一归于她的麾下。她明显消瘦了,但热情依旧。有时她也参加到fù女演唱队伍中,扭着秧歌为出发支前的队伍送行:

  八月里来是中秋,

  赶起牲灵快快走。

  粮嘛布嘛送到哪里去,

  战场就在紧前头。

  咳嘞海棠花,

  梅嘞梅翠花,

  战场就在紧前头。

  九月里来九重阳,

  赶起牲灵上战场。

  猪嘛羊嘛吆到哪里去,

  支援前方打胜仗。

  咳嘞海棠花,

  梅嘞梅翠花,

  支援前方打胜仗。

  她将那些现成的民歌小调从老百姓们那里拿过来,根据需要任意裁剪改造,“为我所用”。她将冯汝劢拉上做她的合作者。有时冯汝劢因了学校事务忙,想要推托,她便瞪起眼来说:“好哇,你是不是想让蒋介石、阎锡山消灭共产党呀?”那冯汝劢照例作一副屁滚尿流状,又是打躬又是作揖地说:“小的哪敢呀?借我三个胆儿也不敢啊!”连忙放下手头的活,“优先”完成她下达的任务。说起来,这家伙还真有两把刷子(方言,谓人之能干),经他“改造”的词儿总是别有一种流畅、熨帖的美,让你不得不佩服。

  九月底的一天,马有义从乡下将程璐“请”回来研究工作。在将几项大事都“过”了一遍后,马有义突然问:“盛如荣是你大舅吧?盛克俭是你表哥吧?”

  程璐道:“马有义!你是半夜说黑啊?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你还叫过我大舅干爹呢。那时你不是叫盛有福吗?你可是没有少和我大表哥盛克俭干仗!从我牙牙学语那天起,大舅就说你好歹也算是我一个表哥哩,让我敬着你。”

  马有义说:“那就好。抗战期间,咱没收了李家多少财产,后来李静平反,咱给李家退赔,人家却不要了,等于支援了革命。可你大舅他家呢?论家底,他家要比李家厚实得多。相比之下,他家是不是出血太少了?你表哥还是咱树立的红色商人典型哩,是不是有点落后了?不仅如此,你那大舅最近可是又散布了不少反动言论,还让你表哥学英文,是不是想在关键时刻投靠美蒋去?你给他家捎个话,就说我已看出来了:现在盛家就站在离反动jiān商不远处等着看共产党笑话呢。不过,到头来到底谁看谁的笑话还不一定呢。我因为好歹在盛家呆过,所以特别关照他家一下你让他们小心着。”

  盛克俭的确是在加紧学习英文。那是他听了程珩的建议那么做的。

  话头是从庆祝抗战胜利那阵提起的。当时,盛克俭对程珩说:“谢天谢地,小鬼子总算完蛋了。咱得把生意做大,将这几年的损失找补回来。”

  这个话题程珩感兴趣,道:“有甚好主意?你快说说。”

  盛克俭说:“大哥,我还是那句话:咱碛口商家得结帮哩,结成帮才好在未来的商场打拼。”

  程珩沉吟道:“我觉得关键不在结没结帮,更重要的是咱碛口商人的经营观念现在还停留在大清朝呢。兄弟,时势移易,如果我们不能移易自己,非落后了不可。”

  盛克俭说:“大哥,您说得对,我和叔叔也曾有过这感觉。”

  程珩道:“碛口作为水旱码头,日渐萧条是必然的。你想过吗?”

  盛克俭一惊,跳起来问:“您……您说什么?”

  程珩道:“碛口风光难再,是它的宿命。你明白吗?”

  盛克俭摇头说:“我不明白。”

  程珩道:“这么说吧。碛口近年生意清淡,你以为只是因为战争?不!碛口作为水旱码头,明清以来兴盛一时,那是因为社会商品需求急剧增加而内陆jiāo通不便,而碛口又处于独特的地理环境等等这样一些外部条件造成的。你想想,随着公路铁路运输业的发展,碛口的地理优势还存在吗?所以我说,碛口商人要把生意做大,就得改变观念下决心走出碛口这个小天地,准备开辟新商路。”

  盛克俭认真地听着,脸上是少有的严肃。问:“大哥,那……依您的看法,我们该往哪里开辟呢?”

  程珩道:“哪里商机多就往哪里去!当然我们可以首先考虑朝大西北打,但那里毕竟商机有限,至少在今后二三十年内是这样。所以从长远计,我们不妨多想想沿海大城市,甚至海外。要准备和外国人做生意。哪怕一开始赔得精光也要做,做着,学着!兄弟,你知道我们现在有多少东西需要向人家先进国家学习呀?回头我介绍几本书你看看。”

  盛克俭说:“好。大哥,你看我眼下该从何做起?”

  程珩道:“我听说前几年你曾经学过英文嘛,为什么不坚持学下去呢?到海外做生意可是先要过语言关的。”

  盛克俭果然就将英文拾起来了。好在自从那年弄下教材,请下先生学过一段后,断断续续的,他倒还没有全扔,拾起来并不难。

  马有义说盛克俭学英文是想“在关键时刻投靠美蒋去”,这当然是冤枉他了。然而,盛克俭后来却并没有听从程珩的建议下决心到沿海大城市到海外发展。一种与生俱来的对大城市人、对西洋人的畏惧心理在他的骨髓里潜藏着。虽然盛家在苏杭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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