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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9 章

  手上也满是划痕……

  再晚些的记忆是在他第一次上学时。去时爷爷将他一直送到教室里,爷爷对他说:“散学了,和咱村的孩子相跟着回。走路边,不要到河滩去玩。”他看着他点头后,又巴巴地穿过几排座位,找到他们村二狗三娃说:“散学了,和我们家慧长相跟着回。走路边,不要到河滩去玩。”直看着二狗三娃点了头,他才返身朝外走。走到门口,他又站住了,回头对着他,又把刚刚说过的那话重复一遍:“散学了,和二狗三娃相跟着回。走路边,不要到河滩去玩。”他烦他了,吆喝道:“你还有完没完!”那时,他的老师正站在他的身边。对他说:“慧长同学,你怎么和爷爷说话呀!快赶上爷爷,对爷爷说对不起。”他犹豫了一下,听话地追了出去。可是爷爷已经走远了。他对着爷爷的背影大声叫道:“对不起。”不知他听到没听到。

  然而,现在他终于明白了:“后悔”是小资产阶级软弱病的表现!就在前几日,当他用一条牛缰绳拉着爷爷游过街后,他看见满街的人们都用一种怪怪的眼神看着他,有人竟将一些黏糊糊臭烘烘的口水唾向他,他将心执硬,想:“革命者死都不怕,还怕你们的口水!”想过了,终归感觉不美。

  他怏怏地走进马书记马市长(虽然碛口恢复了镇的编制,但碛口人依旧称马有义为“市长”。因为在碛口人的感觉中,“市”是一个比“镇”体面得多的字眼。盛慧长同志也是不能免俗的,也便依旧称他“市长”)的办公室。他嗫嚅道:“马书记,马市长,我……我爷爷……我……”

  马书记马市长皱皱眉头问:“你后悔了?你想当软蛋吗?盛慧长同志,你那是小资产阶级软弱病啊!你知道对大地主大资产阶级的软弱是什么xìng质的问题吗?你不是一再表示,要争取早日做个少年布尔什维克吗?现在,正是组织上考验你的时候,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你知道应该怎么做,是不是?”

  慧长站在大jiān商盛如荣的门槛外终于没有朝里走。他说:“程璐同志,你可不要犯小资产阶级软弱病啊!现在,正是组织上考验你的时候。”

  小姨斜眼吊睛瞅了他一眼,道:“你倒代表上组织了?滚你的蛋吧!”

  小姨璐璐就那样拉着程,明目张胆地进了大jiān商盛如荣的屋。但是他,革命者盛慧长并没有“滚”,他要听听他们都说些什么。如果有必要,他就将他们的对话连夜报告给马书记马市长去。

  慧长站在门外,只听小姨对盛如荣说:“大舅,您们那分家分得的确不是时候,很容易产生不良影响啊。群众有些过激行为,您要正确对待。”盛如荣半天不吭声,末了叹口气,反问:“我不明白,你们共产党难道……难道就不记着我们也曾支援过抗日,也在支援革命吗?”小姨说:“记着呢。怎能不记?我们党对工商业者一贯都是保护的。我们对你们批评啊教育啊,实实在在也是在爱护你们、保护你们呢。凡对抗日对革命有过贡献者,等将来革命胜利了,我们都会给他们奖励的。”盛如荣道:“不明白。”小姨说:“大舅呀,您现在不明白不要紧,将来您会明白的。”

  盛如荣又是半天不吭声,末了又反问:“你爹不知怎样了?甚时能出来?你们这些孩子啊,别人要批要斗让别人批去斗去,你们怎能批斗自己的长辈呢?你知道做长辈的,他们心里有多难过呀?”小姨低声说:“大舅,形势啊!群众运动啊!理解不理解都得这么做呀。这么做,才能打消群众顾虑,真正把群众发动起来……这道理我给我爹讲过,我相信他不会记恨我。大舅呀,慧长他还是个孩子,眼下正要求进步呢,好事啊,您得理解!”盛如荣道:“我不理解!你们共产党难道……难道就不讲长幼礼数啊?”

  盛慧长站在门外想:“好啊,恶dú攻击共产党了!狗胆包天呀。”

  慧长正想着,老姑盛如蕙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老姑盛如蕙摸摸他的后脑勺,问:“你小姨在不在?”

  他朝屋里努努嘴,老姑就进去了。隔不多时,老姑将小姨拉出来了。

  老姑盛如蕙看着小姨璐璐问:“你和马有义怎回事?”他看见小姨璐璐脸一红,说:“没有怎回事啊,怎了?”老姑道:“还怎了?他到家里去找你哩。装得像有多少重要工作似的。可我一看他那鬼眉溜眼……”璐璐小姨叫道:“您说甚呀?您说甚呀?甚是个鬼眉溜眼,您这语气成问题。”老姑说:“我看着他就不顺眼。最好让他别上咱家门……”璐璐小姨道:“那是您的思想感情有问题。”老姑说:“我一看见他,就想起咱家那丫头……你可给我当心着!”璐璐小姨说:“您说甚呀?我们是革命同志!”老姑道:“昨儿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你挺着个肚子朝我哭哭啼啼。”璐璐小姨说:“我还做了个怪梦呢。”

  璐璐小姨终于没有说出她到底做了个甚样的怪梦来。事隔许久后,她才说起。她说她梦见一只似牛非牛,似象非象,似猪非猪,长着一对猗角、满身金鳞的怪兽驮了她一道去钓鱼。钓来钓去,没钓上鱼来,却有一只满身披着绿毛的怪鸟顺了钓丝爬上钓竿。那鸟长着九颗脑袋,每一颗脑袋上都长了一张吓人的大口,每一张口里都有两排白厉厉的牙齿。它扎煞着十八只利爪,将周遭一切可以够得着的活物擒了统统送入嘴巴,连骨头带皮毛咬嚼咬嚼咽进肚子。要不是程璐身手矫捷,也早做了它口中冤魂。更其可怕的是:这怪鸟大张着的那些嘴巴每朝外呵出一口气,周遭的树木花草总会立即枯萎一片,活像施放了看不见的dú瘴一般。程璐掏出她的八音子连开数qiāng,那一颗颗被击碎的脑壳眨眼间又复原了……

  璐璐小姨终于没说出她的怪梦来,却将自家两个耳朵捂起来了,跺着脚对她娘叫:“哎呀,妈!您这思想感情就是有问题。”

  听着这母女俩的对话,慧长想:“作为革命同志,此时此刻我应当坚决站在小姨璐璐一边,对一切错误言论、反动言论予以痛击。”慧长说:“老姑,您知道您刚才说了些什么话呀?第一,您对马书记、马市长的看法不对!他出身贫苦是老革命,作战勇敢是大英雄。他阶级立场最坚定,他机智灵活最聪明。碛口人民热爱他呀,好比那宋江爱武松!第二,您对革命者进行了恶dú攻击。程璐同志一向廉洁奉公,她没有多吃多占,怎会挺着个肚子呀?第三,我可以毫不隐讳地告诉你:马书记马市长是常想着我小姨程璐同志呢,他曾经不止一次对我说:野榛开花不结果,我想你姨想得苦。马莲开花可沟蓝,我想你姨心内酸。”

  慧长正口若悬河,说得带劲,璐璐小姨朝他怒喝道:“二吊子,闭住你的臭嘴!”

  小姨璐璐回头对老姑说:“您不会告诉他吗?就说没有看见我。”说着,返身又进了大jiān商盛如荣的屋。

  老姑走了。可是才过不多一阵儿,程珂小姨又来了。

  程珂小姨也像老姑似的将璐璐小姨叫出来,也像老姑似的看着小姨璐璐问:“你和马有义是怎回事啊?”小姨璐璐火了,说:“姐,你和娘,一对神经病!”珂珂小姨不恼,笑道:“我看那马有义,在你身上cāo着鬼心呢。”小姨璐璐说:“好我的恋爱专家哩,对这号事,你倒是真有研究啊?”珂珂小姨道:“不敢当!不过,像马有义这号人,我一眼就能看个七七八八……”小姨璐璐说:“对他说我不在啊!”珂珂小姨道:“娘说了。可他说有重要工作研究呢。让你快回镇上。”

  小姨璐璐没再说什么,回头叫道:“二吊子,走,跟姨回镇上去。”

  镇委机关院内漆黑一片,只有书记办公室亮着灯。他们一进院,马书记马市长就从屋里迎了出来,他满面春风地对二人说:“同志们,快,好消息!”小姨璐璐环视着院子问:“同志们都上哪去了?”马书记马市长说:“啊呀,副镇长同志,你整天都cāo甚心呀?你忘了年关已近,军烈属慰问不能再推吗?都下去了,就我一个照庙的了。”小姨璐璐道:“那你不应该让我们来机关。我也该下乡去。”马书记马市长说:“都下了乡还行?我们得运筹帷幄啊!快进屋吧。”

  二人跟在马书记马市长身后走进屋,当即被满屋子酒菜的香味吸引了。慧长不由咽了口唾沫,看见小姨璐璐也不由抽了抽鼻子。马书记马市长的桌子上,有四盘菜肴正冒着缕缕热气。桌子的两头端端正正摆着两把椅子两个酒盅两双筷子,一个酒篓蹲在桌面正中间。慧长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程璐却叫道:“马书记要请客啊,我和慧长走了!”

  马书记马市长做了个请二人入座的手势,说:“请谁呀?就我们一起乐和乐和、庆贺庆贺。”

  马书记马市长说着,又拖了一把椅子放到一侧,筷子和酒盅也加了一份。慧长这才自在起来。他已经有些日子没有闻到荤腥了,看着眼前的盘盘碟碟,他那不争气的口水又一次冲上了他的喉咙。慧长看见小姨璐璐还在扭捏着,问:“你先说到底是甚好消息呀。”马书记马市长也不说话,从抽屉里取出一份文件递到了小姨璐璐的手上。慧长凑到跟前一看,原来是一份新到的公文,上面有用红笔勾住的一些话。慧长见小姨璐璐只扫了一眼,便高兴地叫起来:“好啊,好啊,从去年七月到今年一月,就消灭蒋光头56个旅,平均一个月8个旅。照这样打法,蒋家王朝的覆灭指日可待呀!”

  马书记马市长道:“再看下边,再看下边。我军已在几个战场上开始夺取了主动……预料今后数月内一定可达到歼灭蒋军连前共计一百个旅的目的。你们说这还不值得好好庆贺吗?小姨璐璐眉飞色舞说:“是该好好庆贺!”马书记马市长说:“那你们还站着干甚,快坐呀!让我们共同举杯,庆祝我军旗开得胜!”

  于是三人各自就座,很快觥筹jiāo错起来。

  慧长不会饮酒,只管将大块肥ròu搛来朝嘴里送。

  慧长看见小姨同马书记马市长大声说着话,大杯饮着酒。二人兴奋得如同一对小孩。他们一次次碰杯,一次次将杯底亮给对方看。他们大声嚷嚷着。从八九年前同杜琪瑞斗法,说到了揭露晋绥军假抗日真fǎn gòng的种种yīn谋。从与贺芸、杨巨诚之流周旋,说到二人被同一颗子弹打中。马书记马市长边说边笑,小姨璐璐边笑边哭。马书记马市长说:“璐璐啊,我们是同一条战壕的战友!”小姨璐璐道:“有义呀,我们的鲜血曾经流在一起!”慧长知道小姨平日并不饮酒,就说:“小姨,你少喝!”马书记马市长瞪眼瞧着慧长,斥道:“少来资产阶级那一套!”小姨也说:“少来资产阶级那一套!”慧长看见小姨忽悠起来了。她又一次举杯向了马书记马市长,说声:“喝!”,不等马书记马市长响应,她便一饮而尽。马书记马市长那时便对慧长说:“盛慧长同志,说段快板助兴。”慧长便用筷子敲着空盘子,说起了《共产主义是天堂》。他说着,也不由兴奋起来。他看见马书记马市长隔着桌子将手伸向小姨。小姨又一连喝下三大杯酒,于是便也伸出了手。二人的手在桌子上空紧紧挽到了一起。马书记马市长唱起了酸曲曲:

  洋烟开花四片片,

  照见妹子白脸脸。

  洋烟开花红又红,

  照见妹子红口唇。

  洋烟高来妹子低,

  瞧不见妹子在哪里。

  想妹子想得我下不来地,

  想吃颗冰糖嘴对嘴……

  小姨指着马书记马市长哈哈大笑:“我知道……道道你……没安好心……心。二吊子,扶小姨过去……去!”小姨朝隔壁摆摆头。那里有一扇小门与这边相通。慧长将盘子里最后一块肥ròu吃下去,看看马书记马市长。马书记马市长朝他抬抬下巴,说:“把你姨扶过去。”慧长打着饱嗝站起来。马书记马市长又说:“放下她,你再过来,我有新的战斗任务布置给你。”

  慧长答应一声,跑出院子,先将小姨那边的门开了锁,将锁顺手挂在门搭上,再回来扶起小姨走进隔壁屋。他将小姨扶上炕,给她脱去鞋子,盖上被子。听着小姨发出均匀香甜的鼾声,他溜下地来朝着隔壁走。这时,他发现小姨屋子通院子的门被人从外上了锁。慧长正不知如何是好,马书记马市长在小门那边对他说:“盛慧长同志,请你把这道门打开,从这里走过来。”

  慧长想起小姨刚一住进这里,就急着找工匠给这道小门安装门拴的情景,犹豫起来。可是,那犹豫仅仅是片刻间的事。他听得马书记马市长在那边催促道:“盛慧长同志,快!”

  慧长终于抽开门闩走了过来。

  马书记马市长对他说:“盛慧长同志,你马上就会成为一名光荣的少年布尔什维克的!我和程璐同志有非常非常机密的问题要研究,现在我命令你在这边担任警戒。”

  盛慧长挺了挺他那无比神圣的胸膛,干嘣脆亮回答:“是,保证完成任务!”

  99

  这是年关之前一个绝好的天气。刚刚下过一场小雪,将道路、山川装饰得银装素裹,分外妖娆。太阳出来的时候,那满目的莹白便更显得洁净与清爽。节令正是数九寒天,空气冷冽,小风中有点点银星飞溅。

  驻扎在黑龙庙下院的镇政府,一早就有下乡回来的人出出进进了。干部们络绎走进镇委书记、镇长马有义的办公室,向他汇报镇属各村烈军属生活情况。

  马有义精神格外健爽,他威重地坐在太师椅上,专注地听着每一个汇报者所说的每一句话,不时在小本本上记录着什么。逢着那汇报特别让他满意时,他便笑着与那汇报者开些连荤夹素的玩笑;不满意时,他便皱起眉头来,毫不客气地打断对方,问:这就是你了解到的全部情况?有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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