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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4 章

  别贴在天地爷和土地爷神龛前。武蛮锤原本不相信这个神那个爷的,可架不住贫农团同志们规劝,便只好从俗,在两个神龛里上了供,点了香。

  正晌午时分,一声大号响过,娶亲队伍从后山那边进村了。原来,程珂昨晚是被带到了离寨子山不远的下塔村去了。那个村曾经出过一个陈排长,虽然他当兵当的是晋绥军,可他为从鬼子手里救出程云鹤牺牲了,是程家上下极为尊敬的一个人。武蛮锤说陈排长是他亲密战友,程珂昨晚就被“优待”到了他家。娶亲队伍在一派喜庆的鼓乐声中走进村来,当即吸引了全村人走出街门观看。人们看见娶亲队伍打着一条两丈长的横幅,上书七个金灿灿的大字:自由结婚幸福多!喇叭吹得悠扬,像满山的马蕊蕊开了花儿,黄不愣登,喷香溢彩。鼓啊镲啊铙啊,也都响得火上浇油一般。武蛮锤骑着一匹高头大马,行走在响工队之后,他身边是一顶花轿,四个棒小伙子抬着,一路走,一路扭着秧歌步。

  娶亲队伍走近了程云鹏的老宅,便有鞭pào噼里啪啦响起来了。武蛮锤自己从马背上溜下来,却没有让新人乘坐的轿子落地,而让轿夫抬着轿子直接进院。可是,那大门偏是修得窄了点,轿子根本无法通过。众人正不知如何是好,忽听得围观者中有人叫道:“我来帮帮忙吧。”武蛮锤扭头一看,当即吓得面如白纸了。

  原来,那说话的人不是别个,正是程珂的亲妹子,碛口镇副镇长,还兼着三地委fù救会秘书的程璐。程璐大步冲到轿子前,“哧啦”一声便将那轿帘撕了扔在一边,那时她看见她的姐姐被捆成一个粽子,口里还塞着一块脏兮兮的破布,人已经晕过去了。村上人也都看见了这一切,四周议论蜂起。程璐一步步朝着武蛮锤逼过来了。武蛮锤硬撑着,说:“我们……我们是自由结婚,你敢干涉吗?”

  程璐破口大骂:“你妈×!”

  程璐骂出这句话后,不由一怔。她惊讶自己怎么竟骂出了这样的脏话、粗话。她的脸微微一红。

  如果武蛮锤是个识眼色的货,那时赶快转身逃跑的话,后面的事也许就不会发生了。可他偏偏不是!他后退两步,突然从响工队里抢过一把大号来呼呼抡着,大叫一声朝程璐扑过来了。

  程璐看着他,笑了。她笑得美丽而妖媚。她笑着,突然变了脸。那时,武蛮锤看见,程璐手中一支八音子朝他举起来,对准了他的眉心。武蛮锤待要转身逃跑时,看到了那八音子发出的一道闪光,听到了随着那闪光bào出的一声响,便扑倒在地了。

  满村围观的人都愣住了。

  程璐笑着对武蛮锤那颗烂西瓜似的脑袋说:“这玩艺儿不会再长出一颗来吧?”

  程璐转身指着抖作一团的贫农团长说:“把我姐解开,背回去。今后她的安全由你负责。出了问题休怪老子不客气!”

  程璐目送她的姐姐被团长背回家去了,转身踢了武蛮锤一脚,扬长而去。

  程璐没有再回镇机关去,她走进她家院子,站在大门口朝着坐在厦檐下的她的父亲看了一眼,眼里便有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下来了。她没有说话,转身又走出来。她爬上后山,沿着一条山道朝前走。那时,她没有方向感,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要去寻找,寻找一种可以杀死九头鸟的利器!寻找,寻找,寻找!走遍天涯海角……

  程璐走了,从此再未回碛口来。

  大约过了半月有余,依旧坐在厦檐下打瞌睡的程云鹤突然被一个噩梦吓醒了。他梦见他家那颗“没把儿的流星”突然飘飘悠悠走到他的面前,呜呜咽咽哭着对他说:“爹爹,女儿今日和您永别,只有一事于心不安,女儿对不住您啊!如果真有下辈子,女儿会加倍孝顺您……”程云鹤起初不想搭理她,听她说得没头没脑,才抬起头来朝程璐看了一眼。这一看,几乎将他吓死:只见女儿背对着他同他说话,后脑勺竟是只有半个的,淋淋漓漓的血浆正朝下流淌着。

  程云鹤老泪纵横地哭了。

  那时,程珩刚从兴县回来,他还不知道家里发生的事。他很兴奋地跑来,想要告诉妹妹,贺老总说了,土改犯了左的错误,máo zé dōng主席让贺老总组织调查研究,提出整改意见来,说春节后将在三jiāo镇召开纠偏会。可是,父亲哭着对他说:“咱家那个没把儿流星,你的妹妹她死了,她死了!”父亲叫着璐璐的名字,说要去为她收尸。

  程珩问知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将自己关进屋子大哭一场。那天下午,他从太原的故旧那里了解到,程璐是在北上去边区政府的路上被渗透到兴临二县jiāo界处的晋绥军抓住qiāng毙了。那一伙子兵痞正是当年在碛口驻防过的“狼营”的下属,他们一眼就认出了程璐。那个现已升任团座的“狼营长”奉命劝降,却被程璐骂得狗血喷头,最后不得不对她施以极刑。

  程云鹤坚持要为他的女儿去收尸。程珩只好陪他一起去。可是在将程璐寻回来后,程云鹤却不顾程珩的劝阻,将程璐“嫁”给了刚刚在土改运动中自杀的一个地主少爷。当然,是冥婚。“嫁”是“嫁”了,却又“嫁”出了天大的麻烦。按照当地习俗,死主下葬第三日,家人上坟探望,谓之“服三”。那一天,上坟的人甫进墓道,就发现那刚刚堆好两天的坟茔自当顶开了一道胳臂粗的裂口。众人大骇,忙请来yīn阳先生察看。那yīn阳先生站在墓道发了半天迷怔,也没说啥,让人找来一把铁锹,亲自动手,将那裂口填实了,还嘱咐众人三缄其口,只当此事从未发生。谁知“头七”未到,又有可怕的消息从村上一个放羊小子的口中传出,道是:那一天半前晌,这小子正在坟场附近放牧,忽听“哐嚓”一声闷响自那新坟上传来。当时他大着胆子跑过去一看,只见新坟顶上开了一个碗大的口子,“扑棱棱”飞出一只通身火红的鸟儿。那鸟儿绕着古镇飞了三匝,一声悲鸣冲天而去,融入一片彩云,顿时不见了踪影。村上一班好事者跑到坟场一看,那墓堆上果然有个黑洞洞的口子。众人腿一软,便都下跪磕起头来……这消息一经传出,方圆左近人心惶惶,再无宁日。后来,那程璐的“公爹”征得程云鹤同意,请来yīn阳先生,将一个七星“镇妖塔”压到坟头才算除却乡民疑虑。然而,又有人私下议论:那鸟儿飞都飞了,你能囚得她的身,可能囚得她的心!……

  马有义也为程璐的死大哭一场。他给上级打了报告,说蛮太岁被程璐打死,完全是罪有应得。程璐一向忠于党的事业,此次离开碛口,是受他的委派去边区政府汇报工作。她被捕后坚贞不屈,充分表现了一个共产党人的凛然正气。她的牺牲是我党一个重大损失。中共碛口镇委强烈要求上级追认程璐同志为革命烈士。

  上级批准了他的申报。

  那一年冬天,马有义被提拔为中共临县县委书记。

  春节前他结婚了,新娘子是刚刚从大学毕业的一个年轻姑娘。据做了新郎官的马书记说,那洋学生是个真正的“黄花闺女”。

  喜宴是在碛口举办的。

  就在喜气洋洋的贺客轮番朝喜气洋洋的新郎敬酒那一刻,有个人出现在酒席场上。这个人的出现是碛口人万万没有想到的。谁?程琛。在“牺牲”三年后,他居然活着回来了。领他来的,是李静和一个山姑打扮的女子。

  关于程琛,那该是另一个故事了。

  尾声

  那一年的正月二十五清晨,太阳未出山时分,盛如荣大声咳嗽着从他屋里走出来了。他拄着一条拐棍,像个虾米似的弯着腰,一步一步挪到儿媳门口,用拐棍敲了敲门板,叫:“慧长啊,快起来,跟爷上山!”盛慧长现在已不当儿童团团长了。自从他被小姨璐璐赶出镇政府她的住处以来,他就极少在镇政府露面了。想起那一个晚上的“警卫”经历,他现在才感觉有些羞愧。他没有再向马有义提出参加“少年布尔什维克”的要求。当然,马有义也没有再找过他。当他夹着铺盖卷儿回到家里时,才明白:这里才是最适合他住的。爹娘待他一如往常,爷爷好像也没真把他当作仇敌。

  盛慧长跟着爷爷一步步朝着山顶攀爬上去。在山道险隘处,慧长紧走两步扶了爷爷一把。盛如荣回头报以一笑。

  身后响起踏踏的脚步声,慧长回头一看,见是李子发爷爷紧随他们上山来了。

  李家爷爷喘吁吁道:“哥家,今儿镇上开工商业座谈会,我来请你参加。这么冷的天,你上山去做甚?”

  盛如荣没说话。他在奋力爬山。终于,他爬上山顶了。他回头朝着村里看看,这才对李家爷爷说:“今天是甚日子,你们可记得?”李家爷爷想了半天,摇摇头问:“年过了,元宵也过了,今天是甚日子呀?”盛慧长拍手道:“今天是仓官节嘛!两位爷,咱得让我娘多捏些四条腿、五条腿的狗。”盛如荣伤感地说:“孩子,今年不必多捏了,没有谁来偷咱家仓官了。”李家爷爷道:“哥家,你也不要太难过了。银钱没了还能慢慢挣嘛,日子还会好起来的。”

  盛如荣的目光在村人的一座座烟囱上游移着,说:“家家炊烟起,户户米饭香。要说这土改,还真是不错的。”李家爷爷道:“平均地权没什么错。地集中在少数人手里,迟早不行啊!”

  盛如荣的目光仍在那一座座烟囱上游移着,半晌,幽幽问:“你们说,今年,这村里,谁家的仓官捏得最多?”

  李家爷爷看看慧长,茫然地摇了摇头。

  盛如荣微微一笑。他看着村东一座高大的烟囱,默默地点了点头。那是村贫协主任的家。他分到了本村最好的一份土地,本村最好的一处房院。

  当天晚上天气清冷,夜黑如墨。半夜时分,盛如荣披了一件衣服出门了。他蹑手蹑脚来到村东那个有着最高烟囱的院子外,推了推那道厚重的黑漆大门,见是虚掩着的。他心中大喜。他侧着身子踅进大门,绕过照壁,站在当院朝着四下里睃巡。他没有看见预期中的那一个个驮着雪亮灯盏的四条腿五条腿的狗。难道他家没有捏过仓官?没有准备让人来“偷”?他疑惑地想。抬头看看天上繁密的星星,他想明日一定是个艳阳天。他的心境豁然开朗起来……

  关于这本书(代后记)

  说起来,这部小说在我头脑中酝酿已有三十多个年头了。记得那是上世纪70年代初,我以碛口公社党委副书记的身份在该社“老大难”大队高家坪蹲点,同时“承包”着高家坪周围几个大村大队的工作,当时称为“包片”。一包就是好几年。

  那时的“下乡”可不像现在敢于“蜻蜓点水”、“走马观花”。我每月都有二十三四天蹲在点上。并且是真正的与群众实行“三同”:住的是民房自不必说,吃的是派饭也还罢了,每天和社员一道下地干活也是必须的。我那时年轻,多数情况下都是和青年突击队一道“战斗”在农田基本建设第一线。每日天刚亮到工地,早、午两顿饭都由“管饭”的人家送到工地吃。春、夏、秋三季吃在野山野地,数九寒天竟也要吃“冰渣饭”。那时劳动工具简陋,主要靠手提肩挑小车推。我和社员一样干定额。记得在河滩造地时,我用一条扁担一副箩筐挑土,三百米的距离,每天一方半,受得肩膀磨脱皮,血ròu和衬衣粘到一起剥不开,我甚至偷偷吐过血。而最让人难熬的是一天三顿饭,顿顿不离红高粱,“红湖水,浪打浪”,吃得天天吐酸水,而不吃呢,胃里更觉难受。那时,我们中午是从不真正休歇的,一吃过饭,我就得利用这一时间组织青年学习“农业学大寨”有关文件,进行革命传统教育。讲传统,青年人比较喜欢,因为那里边是有些故事的。而碛口,恰恰就是有着数不清故事的那样一个地方。于是抗日和土改就成为我们涉及最多的两个时代。

  也许正是在这种朝夕相处甘苦与共中,社员们确实对我很信任了。尤其一些老年人,他们与我无话不谈。谈得最多的自然也是抗日和土改。那是一段对他们来说刻骨铭心的记忆。不过,他们私下里给我讲的,可是和“传统”教育会上讲的有着许多不同的。我不知道到底是会上讲的那些真实呢,还是会下讲的这些真实呢。可我却是真正被他们私下讲的那些故事吸引了,感动了。那是一段多么惨烈而意味深长的历史啊!我是一个易动感情的人。我为听到的这些故事流了好多眼泪。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当我就着昏黄的灯光,将那些故事记录下来时,我不由得泪如泉涌,以致许多次无法再记下去。我掌握了足够写一部长篇小说的素材。

  然而,当我于80年代中期试图将它写出来时,却犹豫再三终于未能动手。为什么?除过艺术积累不足让我缺乏信念外,更主要的原因在于:我感觉自己所要表达的东西与一向以来我们所知道的“历史”有着许多不同。我为此迷惘、惆怅、痛苦。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一向自感鲁钝,但我又很爱读书。我的读书范围较广,文学、历史、哲学,甚至宗教都读,而我对文学前沿理论的关注绝不亚于对优秀文学作品的喜爱。正是这种广泛阅读的兴趣使我逐步认同了一种混沌而感xìng的历史意识。并从此一观念出发敏感到:对于文学创作来说,真正具有无可替代的价值的恰恰就是那些得之于百姓之口的不入“流”的故事。而在《水旱码头》创作前后,我所阅读到的大量旨在“重诉历史”的“新历史小说”,更使我明白了:原来我潜意识中向往的正是这种类型的东西。铁凝说:“作家通过自己叙述的故事,不仅要使读者感受他们熟知的种种气息,还需有本领让读者发现他们没有能力发现和表述的一切陌生的东西。作家的理想难道不应该像出色的捷克画家科普卡常常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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