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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回 泪湿尘影

  静夜,无人。

  浓重的黑色填满了整个山谷。

  天边淡淡的残月隐现,给谷中点了一层似有似无的朦胧。

  在这座山谷中坐落着一处石堡,石堡主人生前家财万贯,但却生性隐逸淡泊,在谷中修成此堡后便长期隐居其中,但他巨大的财富却引来了大批耳目灵通的山匪,因此招致杀身之祸。此后,这座石堡便长期被土贼山匪占据,成了为害一方的贼窝。

  直到有一天,两位女子来到了这处山谷

  其中一个身穿红衣,青丝垂腰,眉目清朗,眼眸如一汪碧水。

  一个身着白裘,面容瓷静,微笑时,嘴角总有一对柔润的酒窝。

  她们不是别人,正是苏淮浪家的二姐浪雪凝和嫡女浪雪菲。

  浪雪凝怀有身孕并被抛弃的事很快在浪氏族人中传开,老一辈的宗室人物恼羞交加,她也因此被逐出家门,她的名字也在浪氏族谱中被无情地抹去,自此沦为了偌大江湖中的一粒凡尘。

  但当她在父辈兄长们的的斥骂谴责中默默离开的时候,她的妹妹浪雪菲却跑过来牵住了她的手。

  当时她很惊讶,一旁看着的族人更惊讶。

  “这里不是家,有姐姐的地方才有家。”

  众人面面相觑,浪雪凝也愕然。

  但短暂地一瞬后,浪雪凝又绽开笑容。

  妹妹牵的很紧,使她不能挣脱。

  她也不想挣脱。

  因为在那一刻,她的眼泪已流下。

  有人说,一个家族,就是一个缩小了的皇廷,其中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外人又怎能了解,在这样的族群里,早已淡却了亲情,忘却了爱情,早已变得面目全非。

  浪雪菲的父母已成了这种争斗的牺牲品。

  或许,浪雪菲就是为了保住与姐姐的那份骨肉连心的亲情吧。

  人世间,荣誉,财富,声望莫不都是水月镜花,唯有亲情,才是最难得可贵的。

  得到一份亲情不易,要守住一份亲情岂非更不易?

  不管妹妹是出于什么原因,浪雪凝都相信她有很好的理由。

  之后,姐妹两人来到了这处山谷,她们与贼匪们拼斗整整一天一夜,直到浪雪凝的剑刺穿最后一个匪寇的喉咙。

  她们理所当然的成为了山谷石堡的新主人,并为它换了新名字:

  恨铃谷青凌堡。

  自此姐妹俩开始涉足江湖,绿林好汉,正派名门无不一一结交,同时自创剑派广收弟子,名气也渐渐在武林中打响。

  人们都尊称她们为大堡主,二堡主。

  此刻,在堡中的厅室里,几炷红烛摇曳着昏黄的微光,映照在浪雪凝的脸上。

  她仰卧在床,豆大的汗珠自额上滚滚滑落。

  她身躯不断扭动,被汗沁湿的的头发黏在额上,两只手紧紧抓攥着被单,口中不断地发出痛苦的呻吟。

  浪雪凝在坚持着,因为今夜,她将要诞下一个新的生命。

  妹妹浪雪菲在一旁坐立不安,对产娩毫无经验地她十分无措,只能一边急急地安慰姐姐一边帮她拂汗。

  浪雪凝的痛呼更加大声,苍白的指节几乎要把床单扯碎。下身传来的巨大的撕裂般的疼痛使她几乎晕厥。

  堡中几十位女弟子都在紧张而焦灼地等待。

  新生命的降临,新希望的出现,总要付出巨大痛苦为代价的。

  堡外一片漆黑,月亮也已隐去。

  这是黎明前黑暗最浓的时候。

  然而,就在此时,青凌堡外,一位灰衣白发的老人,撑着柄金光闪闪的油纸伞,从黑暗中慢慢走了出来,嘴角带着一丝神秘而诡谲的微笑。

  老人没有跳跃奔跑,却只用了两三步就走到了堡门前,身形轻灵有如鬼魅。

  青凌堡四周警哨顿时响起,火坛明灯骤亮,将整个山谷映照的有如白昼。

  哨音一停,十多条人影便从堡中闪出,齐齐在老人面前站定,挡住了他的去路。

  十三位绿衣青凌女弟子,个个黑丝齐肩,持镖握剑,英姿飒飒。领头的是一位身穿火红色短褂,手持一柄火红色长剑的年轻女孩。

  这女孩一身烈火般艳红的装束,她的脾气也和她的衣服一样,暴躁急厉。甚至眼中也燃烧着熊熊怒火。

  她就是青凌堡大弟子之一,在江湖中以行事猛烈著称的红凤儿。

  灰衫老者似是没看见众人,依旧低着头,撑着伞,慢慢地向前走。

  红凤儿怒眉一竖,长剑一横,用剑鞘抵住了老者的伞柄

  “老头儿,你难道想横闯青凌堡不成?”

  灰衫老者顿住脚步,但依旧没有抬头。也没有说话。

  忽的,青凌堡四周的明灯火坛瞬时齐熄,无尽的黑暗再次笼罩下来。

  灯灭,火熄,一个人也从堡顶飘然而落

  这是一个身着蓝色亮绸衫的姑娘,冰蓝色的眼眸,冰蓝色的发鬓,清绝脱俗地像是雪山边绽开的莲花。

  而且她的周身似乎也弥漫着一股寒气,任何靠近她的人都能感觉得到。

  她就是与红凤儿齐名的,青凌堡的另一位大弟子:蓝雀儿。

  她与红凤儿一冰一火,一静一燥,有着极端相反的性格。

  蓝雀儿身形一落,就转身对红凤儿柔声道:

  “像你这样兴师动众,灯火齐明,会惊到二位堡主的。”

  红凤儿不理不睬,依旧绷着脸拿着剑,紧盯着面前的灰衫老人。

  蓝雀儿也转头过来看着这位撑着金伞的老者,目光闪动,轻声说道:

  “老人家,今夜无风无雨,为何举伞独行?”

  老者似乎也是吃软不吃硬,闻言,移开伞沿,微微抬头,一张褶纹满布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姑娘此言差矣,虽说是黑夜,但马上就会有风雨了。”

  “不知老人家指的是什么风?什么雨?”

  “在这里,就在青凌堡,马上就会刮起一场腥风血雨!”

  这句话有如惊雷炸响,众弟子都齐齐地变了脸色。

  红凤儿再也按捺不住,火红色的长剑,陡然出鞘,大喝道:老头儿,你尝尝这个!说罢长剑一挥,凌凌人的寒光剑气喷薄而出

  红凤儿的这一剑十分普通,任何人都能轻易避开。

  但你若轻视这一剑,那就大错特错了。

  因为就在这普通的一剑中,竟夹杂着熊熊火焰!

  她就像挥出了一弘烈火,噼噼啪啪闪烁着火星,径直向撑伞老人劈过去。

  她手中的赤鸾浴火剑通体火山岩铁铸成,而且覆有密密的硝石,火油,轻轻一挥便会激出股股烈火,常言道:水火无情。所以,在江湖上能直接与红凤儿正面对抗的人并不算太多。

  但灰衫老人竟然不闪不躲,反而迎头而上,同时手中金伞嘭地撑开,用金光闪闪的伞面抵住了滚滚烈火,霎时,火星四溅,耀人双目,红凤儿的剑气被震得四散开来,威力顿时瓦解。

  老者收起伞,吹了吹冒了烟的伞沿,笑道:“爱玩火的小姑娘,死的总会比别人早一些!”

  红凤儿出招未利,又遭讥讽,顿时怒火横生,欲拔剑再击,不料却被蓝雀儿挡在了身前

  蓝雀儿看着老人,目光闪动:

  “敢问前辈可是金鹏伞曹厉老先生?”

  老人眯眼哈哈一笑,满嘴胡须也跟着抖动:“不错,蓝姑娘果然有眼力。”

  紧接着,曹厉又指指身后,道:“你再看看他们是谁?”

  音一落,破空之音倏然传来,砰!一声巨响过处,石灰碎土纷然落下

  青凌堡的石壁上,已赫然斜劈进了一柄黄铜巨斧!

  暗谷,黑夜,石堡,哪来的黄铜大斧?

  正在众人惊骇之际,四条人影刷刷几声已从黑暗中窜出,掠过金鹏伞,稳稳地立在斧柄上面。

  铜铸的斧柄上能站四个人,可见他们的轻功自然不弱。

  四人中,第一人膀大腰圆,笨头笨脑,脸上冒着油汗,身上一坨坨肥肉几乎要把衣服撑裂开。

  第二人瘦瘦高高,弱不禁风,虽是男人,但他的腰肢却如同水蛇般纤细。

  第三人是一个豹眼铜须,精壮无比的汉子,身后背着一把铁铸大刀。

  最后一人是一个身穿道袍,双目精光熠熠的中年道士。

  这四人站在斧柄上,相貌虽不惊人,气派却都不小。

  红凤儿冷冷一笑道:“看来丧门五老星今晚算是到齐了。”

  曹老先生眯着眼笑道:“你看到了金鹏伞,就应该知道奔龙斧,花蛇枪,雷虎刀,天鹰剑已全都到了这里。”

  丧门五老星,五个人,都以专精一样兵器为名,并以自己的兵刃作为名号,而且他们五人都是血里滚过来的高手,杀人的时候自然不会留情,只会更加残忍。

  蓝雀儿道:“青凌堡与你们素昧平生,不知各位今晚到此有何目的?”

  曹老先生道:“因为两位堡主太有名,杀了她们就可以立刻成名。”他笑笑又道:“在江湖中成名并不容易,只有这法子比较容易。”

  蓝雀儿道:“那如果我们不许呢?”

  曹老先生沉下了脸,道:“如果不许,只怕你们十几个人的头颅,都得留下。”

  红凤儿忽然放声大笑,道:“好吧!我们的头颅都在脖子上,你就来拿吧。”

  曹老先生冷声道:“那倒也不太困难。”

  “很好!”红凤儿拔剑出鞘,道:“我倒很想领教一下丧门五老星的绝技,不知哪一位先来?”

  “五位。”曹老先生道:“这不是比武论技,是闯堡杀人,用不着那些规矩。”

  最后一个字出口,斧柄上的花蛇枪突然弹射而起,只一闪,便掠入人群中,长枪一抖,一声惊呼,血光乍现,已有一位女弟子倒了下去。

  这人虽看着瘦弱不堪,但出手却是又狠,又准,又快。

  豹眼大汉身子腾空,一刀砍向红凤儿,天鹰剑也纵身飞起,剑光一闪,直刺红凤儿肋下,这一刀一剑,一刚一柔,迫地红凤儿只顾侧身闪躲,连连倒退。

  那边的曹老先生已接上了蓝雀儿的天莲怒雪剑,她的剑取自天山玉缎寒铁,通体冰蓝,剑风夹带透骨寒气,如置身凛冬,十几招过去,金鹏伞的边缘已凝了一层冰霜。

  四人已出手,那个肥汉也跃下斧柄,单手一提,那把黄铜大斧已拔出,反手一斧便砍向红凤儿。

  红凤儿避过一刀一剑,手中长剑刚要挥击,突地血光溅射,剧痛陡然袭来,她的右臂已被奔龙斧砍伤,顿时血流如注。

  她登时眼就红了,全然不顾手臂已成了血臂,猛然挥剑,剑花如流云一样翻转,剑锋冒出股股浓烟,霎间烈焰熊熊,烟炎张天,滚滚热浪冲袭过去,一的剑招连环跟至,一弘弘火焰劈向三人,奔龙斧,雷虎刀与天鹰剑同时举兵格挡,又激起一片片四溅的滚烫火星。

  这时候,人群中的花蛇枪凌身飞起,长枪直刺,寒光飒飒,枪势扫过之处,堡门上烫有青凌二字的金匾已被削去一角,木屑纷飞。

  这金匾若是被毁,门派的名声就算已砸了一半。

  赶来护堡的女弟子眼睛都红了,大吼一声,整个人向花蛇枪扑过去,谁知花蛇枪枪杆一摇,反手一刺,银光闪闪的枪头便已似毒蛇一般刺穿了她的咽喉,这个弟子立刻从半空中重重落下,双眼瞪突,舌尖外吐,说不出的怪异可怖。

  花蛇枪的杀势并没有停止,长枪翻转游走,眨眼间那块金匾已被劈砍地七零八落,他的嘴角已不禁露出得意的微笑。

  蓝雀儿心中怒火狂炽,脸已涨成青紫,她长剑一甩,斜切上了曹老先生的伞柄,将他硬生生地震退了三步,她顾不得发麻的手,立即朝花蛇枪扑过去,迫近两丈之时,手中剑刃急抖,凛凛寒气骤然侵来,触体如割。花蛇枪阴笑一声,身形猛退,同时双手忽的一推,手中长枪便像流星一般疾射出去

  蓝雀儿心中一惊,连忙倾斜身体避开了飞来的长枪,但就在这一瞬,雷虎刀,天鹰剑已合攻过来,一刀一剑在同一刹那劈砍而下

  也就在那一刹那,蓝雀儿脸上的汗珠变成了血珠!

  她抬剑招架住了雷虎刀的挥劈,但她的左肩,已经被天鹰剑削去一半,鲜血如雨水般洒出,溅射在她自己的脸上。

  红凤儿见状心中一颤,急吼着掠身过去,怎奈那柄黄铜大斧根本不给她喘息的机会,一瞬间又砍下了七八斧。

  天边已露出了鱼肚白。

  四周黑暗也开始褪去,变成了浅浅的黛青色。

  黎明前的黑暗已经结束了吗?

  就在此时,堡中传来一阵婴儿的啼哭,在茫茫山谷中显得分外清晰。

  这时能够唤醒黎明的哭声。

  也是新生命,新希望降临的预兆!

  红凤儿与蓝雀儿的脸上没有喜悦的神色,她们本应该喜悦的。

  但她们并没有喜悦。

  因为在这里还有着邪煞般的五个人,他们会摧毁这新生的希望。

  果不其然,曹老先生哈哈大笑,满目放光,激动地嘶吼:“天助我也!看来我们来得正是时候,这正是杀死那两个婆娘的绝佳机会!”

  趁一个女人产娩后杀死她,再杀死她的孩子,这本是禽兽才能做出来的事情。

  但丧门五老星却恰恰比禽兽还残忍。

  奔龙斧第一个冲了进去!

  他虽肥胖,但身法却是轻盈又迅速,只一闪,便射入堡内,立刻,三位女弟子飞身追去堵截,奔龙斧身形乍停,疾电般地反身一斧头,噗地一声金铁交鸣夹杂着骨肉断裂之声,两个女弟子的剑已断,冲在最前面的弟子的头已被砍下。

  天鹰剑也想冲入堡内,但只一瞬,他的身形便已停滞

  他手中握剑,而剑,却仍斜插在蓝雀儿肩膀上。

  蓝雀儿用自己的琵琶骨挟住了剑锋,使他根本无法拔出。

  她咬紧牙关,牙齿已磨碎,冷汗簌簌掉下。

  剑锋嵌在她的血肉里,甚至还可以听到剑刃刮擦骨头的喀吱之声,如刀刮铁锈。

  若非自己亲耳听见,谁也想不到这种声音有多恐怖。

  天鹰剑不禁牙根发酸,他第一次见到如此不要命的人。

  但即使如此,她们也已无法阻止进入堡内的奔龙斧。

  奔龙斧解决了三个弟子,疾步向前,挥斧一劈,堡中的正门已被砍开,里面是一间厅室,嘤嘤的婴儿哭声伴随着丝丝烛光透沁出来。

  浪雪凝与浪雪菲就在里面。

  当然还有那个刚出世的孩子。

  他冷笑几声,纵身飞入厅室。

  蓝雀儿与红凤儿的全身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

  她们已绝望。

  她们在失声尖叫。

  但她们的叫声还未停,奔龙斧便已飞了出来。

  他飞进去很快,飞出来更快。

  他就像是一坨被人扔出的麻袋,直飞出去有五丈,才砰一声重重落地。

  他落地时,身子已断成五截。

  他的斧子,那柄黄铜大斧,也已断成五截。

  鲜血在慢慢流出,流到了每一个人的脚下。

  众人都惊呆了。

  丧门五老星剩下的四位也都傻了眼。

  能在一瞬间将一个庞大的肥汉与一柄坚锐的巨斧斩成五段的人。

  而且没有任何痛苦与哀嚎,

  甚至连血都未来得及流出,

  那这人到底是不是人?

  是人,当然是人。

  而且这人现在已经出现!

  他穿着白衫,戴着儒冠,脸庞棱角分明,双目犀利如刀,手摇一把素白的折扇,衣服的胸前背后都绣着茫茫的云海花纹。

  他就是孔云霄。

  秀才孔云霄。

  蓝雀儿与红凤儿虽不认识眼前这个青年秀才,但知道救兵已经来了。

  黎明在即。

  曹老先生眯起了眼,收起金伞,死死盯着他,冷声道:

  “看样子你是个读书人。”

  孔云霄微笑道:“不错,但我不仅会读书,还会杀人。”

  曹老先生道:“你杀了多少人?”

  “不多也不少,加上那个胖子刚好六十个。”孔云霄笑着指了指远处奔龙斧的尸体。

  听到此话,除曹老先生外的三个人快按捺不住,脑门青筋已暴起。

  曹老先生依旧很冷静,道:“你跟那两个婆娘是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

  “那你为什么要保护她们?”曹老先生握紧了手中金伞。

  “理由很简单,”孔云霄道:“我要遵守曾经对朋友许下的诺言。”

  “哦?”曹老先生面色一变道:“什么诺言?”

  “我答应过我的朋友,要照顾好她们。”

  “哈哈哈”曹老先生仰天大笑,面容立即变得狰狞如鬼:“那我就让你带着诺言下地狱去!”

  去字出口,他的人就冲向孔云霄,去字还未说完,他的人已在孔云霄面前。

  好快的身手。

  他抡起金伞向孔云霄的头颅劈了下去。

  两百斤重的金伞,加上他挥臂的力道,至少也有了百斤的力气。

  但孔云霄没有低头,没有闪避。

  也不知是因为他明知无法闪避,还是胸有成竹,他连动都没有动。

  呯一声震响,伴随着惨呼声,其中仿佛带着骨头碎裂的声音,一只人影已横飞出去。

  人影足足飞了五丈才落地。

  孔云霄依旧站在原地,飞出去的是曹老先生。

  当他的金伞劈向孔云霄的刹那,孔云霄的左掌已击上他的小腹。

  他固然很快,但孔云霄比他更快。

  而且孔云霄的掌力远远不止百斤。

  曹老先生落地的那一瞬,雷虎刀,花蛇枪,天鹰剑亦同时发动。

  但他们心念刚动,还未移步,孔云霄已到他们面前。

  极快的速度。

  没有人能形容他的速度,因为见过他这种速度的人,都已死了。

  陡然间,三条人影已飞起。

  三老星的反应也不慢。

  而且他们飞起之时,手中兵刃也未闲着

  天鹰剑一翻身便向着孔云霄面部刺出五剑,每一剑都异常狠辣。

  一个人若是对敌人的面部刺剑,要么他是武功特别好,要么他就是特别拼命。

  天鹰剑武功自然不弱,也敢拼命。

  雷虎刀与花蛇枪左右合围,大刀斜劈孔云霄的肩膀,长枪则是刺向孔云霄的胸膛。

  他们三人的进攻配合的天衣无缝,三种兵刃在眨眼间已罩向了孔云霄全身。

  这下孔云霄应该不得不闪避了。

  如果他不闪避的话,立马就会变成个死人。

  三老星有这个信心。

  剑光如虹,颤动的剑芒已到了孔云霄的鼻尖上。

  天鹰剑的嘴角露出了得意的微笑。

  他以为已得手。

  但他错了。

  在下一瞬间,他的笑容已凝固。

  因为乍然之间,犀利的剑光突然消失,如泥牛入海一般了无声息。

  他的剑,已被孔云霄牢牢地攥在手里。

  同一刻,孔云霄也扼住了他的手腕,用快的不能再快的速度将他拉了过去,迎上了一刀一枪的杀着。

  雷虎刀与花蛇枪心中大惊,他们怎会想到,孔云霄会用自己的兄弟作肉盾。

  他们想收刀回枪,可是已经晚了

  惨嚎声起,鲜血溅迸,漾起了一朵朵猩红的血雾。

  天鹰剑的右臂已被齐截截地砍去,毒蛇般的长枪刺进了他的后背,贯穿了他的胸膛。

  孔云霄松手,他便落下来,雷虎刀与花蛇枪急忙伸手去接,连手中兵刃也不要了,看着怀里鲜血淋漓的天鹰剑,两人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天鹰剑也看着亲手杀死自己的两个兄弟,脸上似哭非哭,似笑非笑。

  这时,一个声音幽幽传来:“你们好像没有时间在这里悲伤。”

  说话的人正是孔云霄,而且他说话的时候就已出手。

  花蛇枪还未反应过来,孔云霄的拳头便到了眼前

  然后他整个人直直的打飞了出去,一声闷响后瘫软落地,像一只被倒空的麻袋。

  他落地时就已断气,刚才孔云霄的那一拳已打断他的喉骨。

  孔云霄的右拳击飞花蛇枪的同时,左手也已擒住了雷虎刀的脉门,然后他右手回收,抓住了他的腰带,双臂猛力一甩,雷虎刀就被掷飞了出去。

  好惊人的力道。

  雷虎刀从未见过如此惊人的力道。

  但他今晚已见识过,甚至还要付出一条明的代价!

  孔云霄摔得太急,太快,雷虎刀根本没有回旋的余地。

  他们之间的武功已不能用悬殊大来形容。

  雷虎刀重重地撞在堡墙上,这一撞,已足以把他的全身骨头给撞散。

  孔云霄又飞身掠起,如一只怒雕般冲向空中的雷虎刀,突地右脚闪电般踢出,正踢中他的丹田。

  倘若那一摔没有要他的命的话,那么这一脚,已足以让他永远爬不起来。

  雷虎刀从空中落下,烂泥一样摔倒在地上,动也不动,吭也不吭。

  他已死了。

  曹老先生挣扎起身,踉踉跄跄,面如土色。

  他还能站起来,就说明孔云霄本没想要他的命。

  孔云霄转过身来,冷冷地盯住了他。

  曹老先生不禁浑身一个寒颤。

  孔云霄道:“答应过朋友的事,我一定会做到。”

  曹老先生一怔,看了看遍地的尸体,苦笑道:“你的确做到了。”

  孔云霄道:“我留着你的命,就只想让你回去后,告诉江湖上的人,以后若想寻青凌堡的麻烦,不妨看一下丧门五老星的下场。”

  曹老先生闻言,一张老脸由红转青,由青转白,最后颤抖道:“这我自然明白。”

  “很好,”孔云霄点头道:“你可以走了。”

  曹老先生看了看四个兄弟的尸体,又看了看红凤儿,半晌,才笑道:“我能走?”

  红凤儿抢着答道:“他说你能走,你就能走,他无论说什么都算数!”说话间她喉咙已哽咽,眼泪夺眶而出。

  “好,我走。”曹老先生道,突然他抬起头,看着孔云霄,说道:“但是,你究竟是什么人?”

  孔云霄笑着说:

  “我姓孔,你可以叫我孔秀才。”

  曹老先生闻言,仰天自嘲般地笑了一声:“秀才孔云霄,我若是早早认出你,又哪会落得这般下场!”

  孔云霄道:“所以,你要走,便走的远些。”

  曹老先生道:“我会走的远些,因为我再也不想碰上你。”

  “很好。”

  地上血已干透。

  血战已结束。

  远处的群山,也开始被晨雾笼罩,变得邈远苍茫。

  黑暗已过去,朝阳即将升起。

  青凌堡的一切都显得灿灿生辉。

  艰难困苦之后,岂非也是明丽如花的春天?

  青凌堡的堡门已打开,像一朵含苞待放的桃花,绽开自己的花瓣,去迎接山谷间的朝阳。

  孔云霄转过身去。

  蓝雀儿,红凤儿与诸位弟子也都转过身去

  山谷石堡的主人,在众多目光的注视下走了出来,她们一出来,众人的心也都变得温润平和。

  浪雪凝与浪雪菲已立在了堡门口。

  山谷里虽有晨雾,但她们的身影却仍清晰可辨。

  任何东西都挡不住她们身上的那种力量。

  她们看着众人,众人也都看着她们。

  浪雪菲搀扶着姐姐,带着浅浅的微笑,嘴角的酒窝像春雨一样柔润。

  浪雪凝仍是一身红衣,面色虽苍白如纸,但她的眼眸还是一如既往地明净,透亮,如同能驱散阴霾的莹光。

  而且,她的怀中,还抱了一个襁褓中的婴儿。

  是她与方未央的孩子。

  也是她活下去的信念。

  浪雪凝看见了满地的鲜血,看见了孔云霄。

  她眸中星光微闪,似乎有很多话要说,却又没法说出口,最后,她只说了一句话:

  “谢谢。”

  孔云霄笑着摇摇头,这一次,他笑的很真,是发自内心的笑。

  在有些时候,在有些事情上,已不需要太多的话语,一句话就可以包含全部的感情,一个笑就能胜过所有的话语。

  浪雪凝也看见了红凤儿,蓝雀儿,还有众弟子。

  她的眼眶红了,向她们深深一躬,噙着泪笑道:“也谢谢你们。”

  十几位弟子的喉咙都哽住了,眼睛也都潮湿,她们虽有的负伤,有的流血,但脸上却都写满了喜悦与高兴。

  这种喜悦与高兴,这种流血与付出,都是无悔的。

  众弟子迎了上去,站在两姐妹身边,就像一群孩子围住了自己的母亲。

  她们与她虽不是家人,却胜似家人。

  当然更令她们高兴的,还有浪雪凝臂弯里的孩子。

  她们轻轻揭开襁褓一角,一个小小的婴儿正在里面安静地睡着。

  是个男孩。

  他脸盘白白净净,淡粉色的小小嘴唇轻轻张开一个小孔,鼻翼微微翕动着,仿佛是一块玲珑小巧,却又珍贵易碎的宝玉。

  也仿佛是这世上所有生灵的精华。

  浪雪凝与浪雪菲注视着他,眼神中已倾注了所有的爱。

  孔云霄走了过来,看着她怀里的婴儿,轻抚着手中折扇,缓缓说道:给这孩子取个名字吧。

  浪雪凝抬起头,用一双星眸注视着孔云霄。

  她的眼眸虽明澈,但眼眸深处却冷如春冰。

  她也缓缓说道:“这个孩子,不姓方。”

  孔云霄手指颤抖了一下。

  但他还是微笑着低声道:“当然。”

  浪雪菲轻柔地抚摸着婴儿粉嘟嘟的脸颊,浅笑盎然:

  “这个孩子,是我们苏淮浪家的后代,所以,他应姓浪。”

  浪雪凝淡淡笑了一下,用自己的素白的手指,点了点孩子稚嫩的鼻尖。

  她昂起头,望着远处渐渐发亮的天际。

  谷中的枯叶纷纷落下,枯树萧森。

  已是深秋了。

  花寒依稀梦,蝉语诉秋心。

  秦淮河三月的桃花,早已凋零了吧。

  有谁还记得那初春的桃花?

  有谁还记得河畔的那对情侣?

  子佩青衿,

  兴尽秋水。

  他写给她的诗,她仍能记起。

  他给她的玉佩,却被她摔碎了。

  浪雪凝眉宇间有了一丝神伤,她轻轻道:

  “我们姐妹两人,已被家族逐出,本应不再带有浪氏一姓,但我想让肚中孩儿有一个好的家室,哪怕是水月镜花,空骗自己也罢,所以我们一直没有改名换姓。”

  “现在孩子已出世,我已想开,孩子并无过错,错的是我们,他毕竟是苏淮浪家的骨肉,这层血缘,是无论如何也抹不掉的。”

  众人静静地看着她们,也在静静地听。

  “所以现在,我们姐妹要当着众人,对着江湖,忘掉自己的曾经,改名换姓,自此与苏淮浪家再无瓜葛。”

  谷中寂静,能听见风吹过的声音。

  “我本是苏淮浪家二姐浪雪凝,现已是恨铃谷青凌堡大堡主,悔殒玉。”

  “我本是苏淮浪家嫡女浪雪菲,现已是恨铃谷青凌堡二堡主,寒清。”

  悔殒玉,寒清。

  她,是否是在追悔打碎了那块玉,放弃了那段感情?

  而她,是否是为了记住这个枯气萧索,凄寒冷清的秋晨?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重要的是,众人都在看着她们,眼光中没有丝毫的犹疑。

  她们很庆幸有这样的一个朋友,有这样的一群弟子。

  晨风微拂,空气中有了凉意。

  怀中的孩子轻轻嘤咛了一声

  她看着自己的孩子,眼神如三月的春水。

  子佩青衿,横笛未已爱未央。

  兴尽秋水,月隐梅阑俟雪凝。

  “子兴”她轻喃道:

  “我的孩子,叫浪子兴。”

  朝阳已升起。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如金缎一般倾洒下来,沐浴在了众人身上。

  她与她的怀中的孩子,在初日的照耀下,都蒙上了一层朦胧的色彩。

  孩子还小,路还很长。

  前方会有很多风景等着他。

  他姓浪。

  他叫浪子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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