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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五章 在县城开个钟点房

  “上车。”许俊岭踩足油门,车便飞起来似地朝前猛窜。转换了四c五次路后,天开始亮了。他们沿顺着从山里头散射而出的河道旁路堤合一的道儿,往里很开了一个多小时,八点多快九点时到了死者的村口。当地风俗,死在外面的人不能进庄。死者的老乡进村有一顿饭的功夫,才跟嚎啕的死者妻子儿女,还有五六个男人出了村。

  “我的亲人啊,呜呜呜。”死者的女人四十出头,不到五十岁的样子,披头散发,穿着件碎花偏襟棉袄,嚎啕着从车后箱翻上去,扒在麻绳绑着的棺材上道,“你真狠心哪,撂下我和娃啊,老的老,小的小,往后的日子咋过呀。”一对半大不小的孩子,紧跟着母亲上了车,站在棺材旁呜呜地哭着。

  村里的人听到哭声,都纷纷跑出来像看马戏似地围住汽车看热闹。死者的老乡给一位老者讲了大体发生塌方,洞主按合同赔偿三万元命价等。老者捋着胡须说,“三万是合同,你没看老的老,小的小,屋里还有个七十多岁的瞎子妈哩。”

  “我说的就这些。叔,开车的司机,洞主还给吩咐着有话哩。”死者的老乡道,“他的工钱,过年回来我给捎上。”

  “你跟他一路去的,咋他就死了呢”女人从车上跳下来,甩一把鼻涕问,“是不是有人害了他啊,往后谁养活我娘们啊。”

  许俊岭不知什么时候把引魂鸡抱到了怀里,那老者不紧不慢地说,“死者已矣,哭着喊着有啥用。柱子,你再给你嫂子说一回,看她还有啥要求。”回头对随来的几个男人说,“去,找几个人先抬到老坟里停着。”

  “大叔,我也曾给洞主挖过矿,后来就不干了。”许俊岭把鸡往死者女人怀里一塞,转身对老者说,“韩老板要来哩,结果没来成,叫我和这位老哥替他把事办好了。我看你老是个明白人,韩老板也很厚道。事情已经到这地步上了。我看再加上两千元,叫人修墓去,入土为安嘛。”

  “两千太少。”死者女人吵了起来,“一条命就只值两千元,啊,不行不行,你得再加。”

  “现在是法制社会。咱的人跟人家签的有合同哩。”许俊岭是有意把话说给老者听,“人家给了棺材,又把人雇车送回来,合同里都没写呢。”

  “女人家知道啥,快回去给亲戚报信去。外面没有了人,入土不超过三天。”老者不耐烦地劝着女人。

  “大叔,你看要能行,我身上的钱就先给垫上”

  “给他女人吧。”老者说,“我这村叫仁义村,你跑了大远的路,还没吃饭吧走,到我屋里去。”

  “啊,不啦,不啦。”许俊岭见有人把棺材放下了车,就想着急于脱身。两千元递给死者女人,又掏出五百元给了老者,“大叔,这些钱买些烟茶招呼人去。”不等对方作出反应,他已跳上驾驶室,调转车头开走了。

  一人驾车,走州过县,想到这趟回去赚的不只一个运尸钱时,许俊岭激动得心花怒火。在县城东关吃了碗羊肉泡馍,看看太阳刚上中天,便把卡车开进汽车美容城,让他们彻底清洗,然后喷漆。听说整个工序下来只需四个小时,许俊岭便就近找家宾馆开了钟点房,洗完澡就呼呼大睡起来。反正县城到红鱼岭就七十里地,就是天黑开车,也不过个把小时。

  不开车不知道辛苦,稍不注意就有车祸发生。正如葛老头说的,临近春节,死人不断,许俊岭的车不分白天黑夜地跑呀跑。天不知怎么就下起了雪,他一次拉了两个棺材,棺材里装着同宗的叔侄俩。翻过秦岭,爬行在十八盘公路上时,一个急转弯,车像一头老牛似地翻下右边的麦地里。两付棺材摔烂了,叔侄俩也四仰八岔地躺在雪地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天黑了下来。一群狼围了上来,眼里进射着绿光,那饥饿的嚎叫声,就像死者女人忧怨的哭泣,或者怪声怪气的嚎啕。

  许俊岭眼看着狼群争抢着死尸,一只狼叼了死尸胳膊躲到一棵榆树下去咀嚼;而为了一条死尸的腿,两只狼在雪地里大打出手,彼此咬得浑身是血。有一只小狼崽,衔了死尸的肠子在雪地上撒欢,像顽皮的小孩子在跳绳。

  就在群狼轰抢着吃掉两具死尸散去时,一只瘸脚的老狼向许俊岭发起了进攻。不愿被狼吃掉的他,赤手空拳跟老狼格斗起来。在它的前爪迎面扑来的那一刻,他趁势抓住双爪,并用头顶住它的下巴在雪地里推来搡去。令他胆颤心惊的是群狼回头,它们像看一场拳击赛似地围了上来,一双双发着绿光的眼睛,贪婪地盯着他消耗体力,然后一轰而上,像刚才抢食死尸那样把他撕成碎片。情急中,他用尽平生力气歇斯底里地喊,“救命——。”

  “老板,咋的啦”正在清扫房间的服务生,笑喜喜地问,“做恶梦了吧”

  许俊岭长长地叹了口气,看看窗外,太阳已经落下山头,便问服务生,“几点了”

  “六点。”

  “嗨嘿。睡过头了。”许俊岭没有告诉服务生刚才的恶梦。

  “晚上还走吗”服务生说,“看你累的,做个按摩吧,这里的小姐技术是一流的。”

  “要结帐了。”许俊岭起身穿鞋,“我登记的钟点房。”

  “我们这里,超过登记时间,是按天数算的。”

  “不就一个晚上嘛。我有钱。”到总台结完帐,许俊岭一路小跑着赶到汽车美容城。嗨,他的卡车焕然一新地停在夕阳的最后一抹亮色里。缴了费,坐进驾驶室,他的心情甭提有多高兴了。开足马力,一路小唱着进了红鱼岭。放好车,半个身子探进门房,葛老头的红薯糊汤正熬到火侯上,香中带甜的味儿刺激得胃肠一阵蠕动。

  正在调酸菜的葛老头,弓着的腰转了半圈,见他馋得吸着香气的样儿,嘴梆梆地弹了两下问,“吃不”

  “让人是礼,你老儿锅里没下米。”许俊岭掏了包香烟扔给他,就直奔走时连门都没顾上关的住所。生意来得突然,也该他发财,想必逃学女会替他关上门的。不管怎么说,他是对得住她的。野鸡头在他稍后轮了她,而他也挨了一顿狠揍。忍着伤痛,携扶着受辱的她回到住所,又是他让花苗悉心照顾她,而且在金米交易后,给她买了条金项链作为补偿。许俊岭虽开的是拉死人的车,却在未得手之前就承诺送她回家的。

  “回来啦”上二楼时,住在一楼的他的女房东,忽然放下平日里居高临下的架势。在主动问话的同时,还拿眼色迷迷地看他,那神态就跟歌舞厅的小姐拉客时一模一样。

  “嘿嘿嘿。”许俊岭在亮沙沙的灯光下对她笑笑,只顾往楼上走。女房东的丈夫,他几乎没有直接见过,只影影绰绰听说因金洞买卖中发生械斗蹲了监狱。刚走到楼梯转角处,女房东响亮亮地喊,“得是另一间房的房租,也由你出哩”

  “由我。”二楼上一片漆黑。开了他租住的一厅一室和带着小厨房的屋子,里面好像过了土匪,全没有了花小苗收拾得井然有序的样儿。客厅的沙发垫全被翻着扔了一地,卧室里所有一切都翻了个过儿。席梦思床下的柜子抽屉拉开了,里面被乱七八糟地翻着扔了一地,臭袜子,脏裤头,旧鞋子,把房间整得乌姻瘴气。

  许俊岭惊慌地搬开靠墙的床头,发现贴在上面的报纸完好无损,料定夹在里面的存折安然无恙,才长长地出了口气。嘿,窃贼大概没有得到想要的钱财,顺手拿走了厨房的电饭煲和客厅茶几上那只钢化水杯。一路奔波,后半晌吃的是羊肉泡,这阵子又气又渴又累。他取过一只玻璃杯出门,欲往隔壁逃学女处讨水喝,敲了好大一会儿门,里面连一点反应都没有。窃贼不会趁二楼无人,杀了逃学女吧。许俊岭心里犯疑间,想起楼道的路灯,刚举手转身,女房东咯咯咯地笑声吓了他一跳。她拉亮灯,口红涂得像欲滴的血似地说,“渴了吧没黑没明地跑哩。两天啦,肯定没水喝嘛!”

  “嘿,可不是咋的。”女房东算不上漂亮,但晚妆画得很诱人。她见许俊岭认可了,提着保温瓶一闪身进了屋子。为了遮挡被劫的尴尬,许俊岭紧走几步带上卧室的门,她给他倒了水说,“住隔壁的女子走了。说房租你给哩,我不依,她就把电饭煲押着。”

  “人呢”许俊岭料定翻箱倒柜的窃贼是谁了。

  “走啦,说你是人贩子。”女房东笑嘻嘻地看着他道,“我不信。她就说你已经贩卖了一个了。说你已经占了她便宜,新鲜劲还没过去,整天甜言蜜语的哄人哩,哪天玩腻了,就到了被贩卖的地步了。”

  “真是神经病。”许俊岭喝了杯里的水。多亏把钱存银行了,要不然,绞尽脑汁挣来的钱,可就白白被逃学女卷着跑了。他喊了声“嫂子”道,“那女子的房租算我帐下。这回跑运输走得匆忙,指望那女子替我看门哩,结果把我偷后跑了。电饭煲是我吃饭的家当,狗日的拿着抵押了。”

  “出门在外,多留些神。”女房东靠在门上正说着话,孩子在楼下大喊大叫,“妈——,你弄啥哩”

  “走。跟我下去拿电饭煲。”女房东说着,一扭屁股出门走了。把水装进他的保温瓶,下楼还了房东家的空瓶,又从他们火盆里挟了几块炭火,放在反着的电饭煲盖上,千谢万谢地说,“嫂子,远亲不如近邻好。往后啊,你家里有啥出力的活儿,吭一声。我这人马大哈,又常丢三拉四的。楼上的人呢,今天来明天走,又互不认识。出车没早没晚,你替我看着点啊!”

  “行啊。”女房东说着趁孩子不注意,把一块锅盔馍往他斜开的口袋里一装说,“饿了,先垫些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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