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坎坷童年
没爹没娘的赵小兵，从此就与外婆相依为命。
外婆是位贫困的农妇，将他用烂衣破絮包扎好，饿了喂些米汤糊糊，哭得伤心时捞起自己干瘪的只剩下一张光皮的奶头塞进他的嘴里，他吮呀吮呀怎么样也吮不出一滴乳水来，于是哭得更加大声更加凄惨。
乡里人穷，却也不乏心好向善的人。村子里有几位刚做母亲的妇女，奶水足，外婆见小兵哭得可怜，隔三差五常抱着他去讨口奶吃。日子久了，也有人主动上门施舍一次两次奶水。所以，没有母亲的小兵，既无母乳，也无缘喝上牛奶、羊奶，但他毕竟还是顽强地活下来了，慢慢地除了哭还会笑，还会吵闹。七坐八爬，九个月长牙，到了一岁多，照样会说话，不过，谁喂他奶水都叫妈，谁给他红薯吃都叫爸，简直就是个人见人爱的“大众崽”。
兴隆坳离F镇大约15里地，是个一脚踏三县的边界地方。名字叫“兴隆”，可从古至今都没兴隆过，大概是哪位喝过点墨水的前朝古人，出于幻想和希望，给取了这么个吉祥的地名。
外婆从没进过学堂门，不识字，但能哼一些儿歌，如“摇啊摇，摇到外婆桥”之类；也能讲一些故事，当地叫“白话”，如、、等。
外婆姓王，但没大名，人称刘王氏。
外婆命苦，父母早亡，中年丧夫，所生一儿一女，儿子刘望财，大概是因为穷，总希望有朝一日能发财，但偏偏弱智，人长得牛高马
大，说话办事都缺一根筋，常常被人当枪使。
年轻时出集体工，有次去河滩开田，刘望财被一个柳树蔸子绊了一跤。别人就掀风点火怂恿道：“这王八羔子敢挡财大将军的路，看我财大将军不扭脱它的脑壳！”
他果真光着膀子双手抓住柳树蔸子转着圈儿扭起来，一扭扭了几个小时，柳树蔸子硬是被他扭脱了，但耽误了干开田的集体活计，结果不仅没记工分，还扣了钵子饭饿肚子。
刘望财娶个媳妇叫金银花，人倒聪明伶俐，就是过于尖酸刻薄，是个鸟过拔皮毛的角色，且无生育。
女儿刘翠娥比哥哥小20岁，模样儿俊俏，心地也善良，命却比娘还苦。打从赵力汉含冤进了监狱，回到娘家，一天到晚没少受嫂子的气。眼前有家归不得，唐高才**成性，经济上掠夺，肉tǐ上摧残，挺着个大肚子还要受他欺凌。原指望回到娘家母子可以图个平安，含辛茹苦将儿子拉扯大，替赵家延续一脉香火，没想到形同瞎子眼睛聋子耳朵的马大哈哥哥根本不能保护她这个妹妹和外甥，嫂子的风言冷语、横眉怒眼，逼迫她抛弃心头肉，孤身只影罹走他乡，连是死是活都无人知晓，打从离开兴隆坳再没有人见过她的踪影。
赵小兵一天一天在长大。
尽管光着脚丫，弱小的身躯也能在山间羊肠小道或田塍上飞跑……
尽管没有母亲和亲人的卫护，稚嫩的幼童也敢与高他大他许多的儿童争吵和拼搏……
他还能无师自通上树掏鸟窝下河摸田螺蚌壳和鱼虾……
外婆打心眼里喜爱这个小外甥孙，高兴时常给他讲些老掉牙的故事，或哼唱一些莫名其妙的儿歌和山歌……
外婆用卖草鞋和鸡蛋换来的钱送他上了村里的小学。
他背上书包去学堂，和别人家的孩子一样高高兴兴念书，高高兴兴戴上鲜艳的红领巾……
然而，天有不测之风云，人有旦夕之祸福。正当他念完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外婆突然生病辞别了人世。这对于他这位年龄不足10岁的孤儿来说，真是压顶的乌云揭屋的狂风！
外婆去世了。再也没有人疼爱他这个孤苦伶仃的人了。当然，还有舅母和舅舅。但就是这个舅母和舅舅，用愚昧的野火将他心灵深处仅存的绿洲也焚烧成了沙砾和灰烬。
这天，舅母和舅舅经过一番反反复复磋商之后，严肃地向他宣布：“从今天起，你不用再读书了，你应该为养活你这条小命尽点职责。现在农村政策好了，你就负责看管好家里的两条牛，早晨下午上山看牛去，其余的时间就砍点柴禾，一天一担，不得少于30斤。完成任务，我们供你饭吃，超额了还可给点奖励，完不成任务就别怪我们不客气，别想端家里的饭碗睡家里的床铺！”
每天早晨和下午，他上山放牛。
家里养的是两条黄牛，一公一母，公的小，是母牛的儿子。
牛还算听话，一般不乱跑，也不轻易偷吃地里的庄稼。正常情况
下，他确实能放管好，不会惹什么大祸。但是，特殊情况也是经常出现的，比如公牛母牛相追逐，不同家庭的牛群斗架，以及人为制造的幸灾乐祸行为，等等。
没有母亲的孩子，生活中经常会遭受人们的白眼和嘲弄，更何况他连父亲、外婆都没有！
他从看牛伢子的嬉笑怒骂中，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个被人民法院判了徒刑而且再也没有回来过的犯人。他愤怒起来时，也敢竭力否认，有时也敢对骂，骂人家才是真正“没爹没娘的野崽”。这一骂的结果，自然是挨更狠的打，挨更多的骂。
其实打和骂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别人砍下一束束老鼠刺或黄牛刺，将他家的牛尾巴提起来，再将老鼠刺或黄牛刺束放在牛尾巴与股肉之间，这时黄牛夹着尾巴不要命地奔逃，越夹得紧刺扎进肉里就越深，因而越发感到疼痛，奔跑的速度就越快。
每逢遇到这种情况，黄牛一撒腿就跑出好远，风风火火，一路上四蹄如快槌击鼓，两耳似蕉扇掀风，而就是不晓得翘起尾巴将扎进肉里的刺束抖落地上。
遇到这种情况的结果是可想而知的：牛跑丢了，柴禾没砍起，他只好光着脚丫，饿着肚子，躲在山里过夜。遇上夏、秋季节还好，地里有红薯、土豆或玉米、高梁杆子，山上有杨梅、枇杷、救兵粮野果，便胡乱吃上一点充饥，总比回到家里挨打受骂同样饿肚子强。倘若遇上冬季，刺骨的寒风吹着勾魂摄魄的口哨，狗牙齿白霜乘人之危啃噬着脚髁，饥寒交迫，荒野惊魂，那滋味，就真是过奈何桥了。
舅母、舅舅对柴禾指标看得非常重要，今天完不成的明天得补上，这月完不成的下月还得补上。有时他不得已只好弄虚作假，砍柴禾时，能烧的不能烧的柴禾都砍，好烧的不好烧的柴禾都砍，甚至还偷别人砍回家里的柴禾，或在柴禾捆里藏石头、泥巴或青苔。当然，这些都难以逃过舅母和舅舅的火眼金睛，更逃不过饿饭、罚跪、吊半边猪、捆绑毒打的严惩。
他绝望了。十一、二岁小小年纪，对于当今蜜糖水里泡着的孩子来说，是多么天真烂熳的黄金时代！有吃有穿有零花钱，有奥特曼、滑滑板和小跑车，甚至想要天上的星星妹妹、月亮姐姐，爸爸妈妈爷爷奶奶都答应去摘。而对他来说，却是受尽煎熬，前路漆黑迷茫。
他憎恨生他而不养他的父母，憎恨管他而不疼他爱他的舅母、舅舅。而象外婆一样的好人哪，却又为什么那么稀少，而且又死得那么早！他甚至怨恨老天爷为什么那么不公平，阎王老子为什么总那么黑心黑肺，总是将恶人护着、留着，让他们美美的活着，而将好人、善人早早地勾了阎王簿子。
他不是不晓得读书，更不是不努力读书，而是没有读书求学的机会和权力。
他想过去死。其实，求死也非常容易，学别人一纵身跳进波涛滚滚的夫夷江或山塘水库里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但他又不情愿。那样白白地莫名其妙地死去，连猪狗小猫都不如，而且死了什么都没有了，连挣扎和奋斗的希望都没有了，连报仇雪恨的机会都没有了，实实在在不值得。
他十分懊恼和沮丧，叹惜自己不应该来到这个世上，至少也是不应该在这种时候来到这个世上。若是早几十年降生，自己肯定也敢像电影里和连环画里说的去当小兵张嘎，去当潘冬子，去当高玉宝，肯定也会去寻找游击队当小八路。可如今，哪里去打小日本鬼子？哪里去找狗汉奸胡汉山？哪里去寻黑心地主周扒皮？但张嘎子、潘冬子、高玉宝吃过的苦受过的罪，能说比我赵小兵多吗？他们肯定还见过自己的爹娘，肯定不要受狼心狗肺的舅舅、舅母欺压！而且他们还有那么多的好人喜欢、疼爱和帮助！
舅舅、舅母并无儿女，赵小兵有时也异想天开：你们为什么就不能将我当成自己的亲生儿子呢？只要你们对我好，我心甘情愿叫你们爹、娘！我完全可以不姓赵，就跟你们姓刘。长大了保证像亲爹娘一样孝敬你们！你们老了我一样会给你们养老送终！
遗憾的是，舅舅、舅母从来就没将他当亲人看待，更不要说当亲生儿子看待了。他们就只知道打人骂人，就只知道数落小兵“猪狗不如”、“有娘所生，无娘所教”，甚至恶狠狠地训斥：“早死早投胎”！
他是多么羡慕有爹有娘的孩子啊！
有一天，村里的孩子们在草地上玩“吃羊”的游戏。玩累了，就仰面朝天躺在草地上东南西北地聊起天来。
一个叫狗狗的孩子说：“我哥哥在深圳打工，听说那地方好大好大咧，站在高楼下仰起脑壳看不到房顶，看着看着冷不防帽子都掉地上了！”
一个叫羊羊的孩子问：“你哥哥打什么工呢？帮人家种地或看守蜜橘、脐橙吗？”
狗狗说：“才不种地或看守蜜橘、脐橙咧！那里正在修好多好多的新房子，需要好多好多的人做小工扎钢筋、挑红砖、灌水泥！”
一个叫毛毛砣的孩子问：“有孩子也在打工吗？”
狗狗说：“我哥哥讲有好多好多孩子呐，都是大老远从贵州、四川来的，也有湖南的，但是不能打工，只能捡破烂，修房子的工地上多的是扎丝、螺帽、废钢材，捡了都可以去废品店卖钱。”
闲聊的人无意，听话的人有心。赵小兵听得入了迷。
他第一次听说外面还有这么大的世界！还有这么一个叫深圳的童话般的天堂。水圳我们这里多的是，可惜都不深，捲起裤脚就能下，搬几砣泥巴就能塞断，放干水就可捉到麻癞婆小魚和跳虾，以及泥鰍、黄鱔、江舌子魚。那里的水圳到底有多深呢？怎么就能修高楼大厦，容得下那么多人打工赚钱呢？
赵小兵怎么也想不清楚、弄不明白，一心只想去看个究竟，见习见习那条神奇的水圳到底有多深多宽多大。这么多年，他除了替舅舅、舅母放牛砍柴禾挨打受骂饿饭之外，再也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别的什么可以让人活下来的门路。
现在突然听说世界上竟有个如此这般的世外桃源，还能靠捡破烂废品养活自己的小命！他当即下定了决心，要远离兴隆坳，远离只管他打他骂他不爱他疼他的舅舅、舅母，去外面的世界寻找一片新奇的阳光。
外婆是位贫困的农妇，将他用烂衣破絮包扎好，饿了喂些米汤糊糊，哭得伤心时捞起自己干瘪的只剩下一张光皮的奶头塞进他的嘴里，他吮呀吮呀怎么样也吮不出一滴乳水来，于是哭得更加大声更加凄惨。
乡里人穷，却也不乏心好向善的人。村子里有几位刚做母亲的妇女，奶水足，外婆见小兵哭得可怜，隔三差五常抱着他去讨口奶吃。日子久了，也有人主动上门施舍一次两次奶水。所以，没有母亲的小兵，既无母乳，也无缘喝上牛奶、羊奶，但他毕竟还是顽强地活下来了，慢慢地除了哭还会笑，还会吵闹。七坐八爬，九个月长牙，到了一岁多，照样会说话，不过，谁喂他奶水都叫妈，谁给他红薯吃都叫爸，简直就是个人见人爱的“大众崽”。
兴隆坳离F镇大约15里地，是个一脚踏三县的边界地方。名字叫“兴隆”，可从古至今都没兴隆过，大概是哪位喝过点墨水的前朝古人，出于幻想和希望，给取了这么个吉祥的地名。
外婆从没进过学堂门，不识字，但能哼一些儿歌，如“摇啊摇，摇到外婆桥”之类；也能讲一些故事，当地叫“白话”，如、、等。
外婆姓王，但没大名，人称刘王氏。
外婆命苦，父母早亡，中年丧夫，所生一儿一女，儿子刘望财，大概是因为穷，总希望有朝一日能发财，但偏偏弱智，人长得牛高马
大，说话办事都缺一根筋，常常被人当枪使。
年轻时出集体工，有次去河滩开田，刘望财被一个柳树蔸子绊了一跤。别人就掀风点火怂恿道：“这王八羔子敢挡财大将军的路，看我财大将军不扭脱它的脑壳！”
他果真光着膀子双手抓住柳树蔸子转着圈儿扭起来，一扭扭了几个小时，柳树蔸子硬是被他扭脱了，但耽误了干开田的集体活计，结果不仅没记工分，还扣了钵子饭饿肚子。
刘望财娶个媳妇叫金银花，人倒聪明伶俐，就是过于尖酸刻薄，是个鸟过拔皮毛的角色，且无生育。
女儿刘翠娥比哥哥小20岁，模样儿俊俏，心地也善良，命却比娘还苦。打从赵力汉含冤进了监狱，回到娘家，一天到晚没少受嫂子的气。眼前有家归不得，唐高才**成性，经济上掠夺，肉tǐ上摧残，挺着个大肚子还要受他欺凌。原指望回到娘家母子可以图个平安，含辛茹苦将儿子拉扯大，替赵家延续一脉香火，没想到形同瞎子眼睛聋子耳朵的马大哈哥哥根本不能保护她这个妹妹和外甥，嫂子的风言冷语、横眉怒眼，逼迫她抛弃心头肉，孤身只影罹走他乡，连是死是活都无人知晓，打从离开兴隆坳再没有人见过她的踪影。
赵小兵一天一天在长大。
尽管光着脚丫，弱小的身躯也能在山间羊肠小道或田塍上飞跑……
尽管没有母亲和亲人的卫护，稚嫩的幼童也敢与高他大他许多的儿童争吵和拼搏……
他还能无师自通上树掏鸟窝下河摸田螺蚌壳和鱼虾……
外婆打心眼里喜爱这个小外甥孙，高兴时常给他讲些老掉牙的故事，或哼唱一些莫名其妙的儿歌和山歌……
外婆用卖草鞋和鸡蛋换来的钱送他上了村里的小学。
他背上书包去学堂，和别人家的孩子一样高高兴兴念书，高高兴兴戴上鲜艳的红领巾……
然而，天有不测之风云，人有旦夕之祸福。正当他念完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外婆突然生病辞别了人世。这对于他这位年龄不足10岁的孤儿来说，真是压顶的乌云揭屋的狂风！
外婆去世了。再也没有人疼爱他这个孤苦伶仃的人了。当然，还有舅母和舅舅。但就是这个舅母和舅舅，用愚昧的野火将他心灵深处仅存的绿洲也焚烧成了沙砾和灰烬。
这天，舅母和舅舅经过一番反反复复磋商之后，严肃地向他宣布：“从今天起，你不用再读书了，你应该为养活你这条小命尽点职责。现在农村政策好了，你就负责看管好家里的两条牛，早晨下午上山看牛去，其余的时间就砍点柴禾，一天一担，不得少于30斤。完成任务，我们供你饭吃，超额了还可给点奖励，完不成任务就别怪我们不客气，别想端家里的饭碗睡家里的床铺！”
每天早晨和下午，他上山放牛。
家里养的是两条黄牛，一公一母，公的小，是母牛的儿子。
牛还算听话，一般不乱跑，也不轻易偷吃地里的庄稼。正常情况
下，他确实能放管好，不会惹什么大祸。但是，特殊情况也是经常出现的，比如公牛母牛相追逐，不同家庭的牛群斗架，以及人为制造的幸灾乐祸行为，等等。
没有母亲的孩子，生活中经常会遭受人们的白眼和嘲弄，更何况他连父亲、外婆都没有！
他从看牛伢子的嬉笑怒骂中，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个被人民法院判了徒刑而且再也没有回来过的犯人。他愤怒起来时，也敢竭力否认，有时也敢对骂，骂人家才是真正“没爹没娘的野崽”。这一骂的结果，自然是挨更狠的打，挨更多的骂。
其实打和骂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别人砍下一束束老鼠刺或黄牛刺，将他家的牛尾巴提起来，再将老鼠刺或黄牛刺束放在牛尾巴与股肉之间，这时黄牛夹着尾巴不要命地奔逃，越夹得紧刺扎进肉里就越深，因而越发感到疼痛，奔跑的速度就越快。
每逢遇到这种情况，黄牛一撒腿就跑出好远，风风火火，一路上四蹄如快槌击鼓，两耳似蕉扇掀风，而就是不晓得翘起尾巴将扎进肉里的刺束抖落地上。
遇到这种情况的结果是可想而知的：牛跑丢了，柴禾没砍起，他只好光着脚丫，饿着肚子，躲在山里过夜。遇上夏、秋季节还好，地里有红薯、土豆或玉米、高梁杆子，山上有杨梅、枇杷、救兵粮野果，便胡乱吃上一点充饥，总比回到家里挨打受骂同样饿肚子强。倘若遇上冬季，刺骨的寒风吹着勾魂摄魄的口哨，狗牙齿白霜乘人之危啃噬着脚髁，饥寒交迫，荒野惊魂，那滋味，就真是过奈何桥了。
舅母、舅舅对柴禾指标看得非常重要，今天完不成的明天得补上，这月完不成的下月还得补上。有时他不得已只好弄虚作假，砍柴禾时，能烧的不能烧的柴禾都砍，好烧的不好烧的柴禾都砍，甚至还偷别人砍回家里的柴禾，或在柴禾捆里藏石头、泥巴或青苔。当然，这些都难以逃过舅母和舅舅的火眼金睛，更逃不过饿饭、罚跪、吊半边猪、捆绑毒打的严惩。
他绝望了。十一、二岁小小年纪，对于当今蜜糖水里泡着的孩子来说，是多么天真烂熳的黄金时代！有吃有穿有零花钱，有奥特曼、滑滑板和小跑车，甚至想要天上的星星妹妹、月亮姐姐，爸爸妈妈爷爷奶奶都答应去摘。而对他来说，却是受尽煎熬，前路漆黑迷茫。
他憎恨生他而不养他的父母，憎恨管他而不疼他爱他的舅母、舅舅。而象外婆一样的好人哪，却又为什么那么稀少，而且又死得那么早！他甚至怨恨老天爷为什么那么不公平，阎王老子为什么总那么黑心黑肺，总是将恶人护着、留着，让他们美美的活着，而将好人、善人早早地勾了阎王簿子。
他不是不晓得读书，更不是不努力读书，而是没有读书求学的机会和权力。
他想过去死。其实，求死也非常容易，学别人一纵身跳进波涛滚滚的夫夷江或山塘水库里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但他又不情愿。那样白白地莫名其妙地死去，连猪狗小猫都不如，而且死了什么都没有了，连挣扎和奋斗的希望都没有了，连报仇雪恨的机会都没有了，实实在在不值得。
他十分懊恼和沮丧，叹惜自己不应该来到这个世上，至少也是不应该在这种时候来到这个世上。若是早几十年降生，自己肯定也敢像电影里和连环画里说的去当小兵张嘎，去当潘冬子，去当高玉宝，肯定也会去寻找游击队当小八路。可如今，哪里去打小日本鬼子？哪里去找狗汉奸胡汉山？哪里去寻黑心地主周扒皮？但张嘎子、潘冬子、高玉宝吃过的苦受过的罪，能说比我赵小兵多吗？他们肯定还见过自己的爹娘，肯定不要受狼心狗肺的舅舅、舅母欺压！而且他们还有那么多的好人喜欢、疼爱和帮助！
舅舅、舅母并无儿女，赵小兵有时也异想天开：你们为什么就不能将我当成自己的亲生儿子呢？只要你们对我好，我心甘情愿叫你们爹、娘！我完全可以不姓赵，就跟你们姓刘。长大了保证像亲爹娘一样孝敬你们！你们老了我一样会给你们养老送终！
遗憾的是，舅舅、舅母从来就没将他当亲人看待，更不要说当亲生儿子看待了。他们就只知道打人骂人，就只知道数落小兵“猪狗不如”、“有娘所生，无娘所教”，甚至恶狠狠地训斥：“早死早投胎”！
他是多么羡慕有爹有娘的孩子啊！
有一天，村里的孩子们在草地上玩“吃羊”的游戏。玩累了，就仰面朝天躺在草地上东南西北地聊起天来。
一个叫狗狗的孩子说：“我哥哥在深圳打工，听说那地方好大好大咧，站在高楼下仰起脑壳看不到房顶，看着看着冷不防帽子都掉地上了！”
一个叫羊羊的孩子问：“你哥哥打什么工呢？帮人家种地或看守蜜橘、脐橙吗？”
狗狗说：“才不种地或看守蜜橘、脐橙咧！那里正在修好多好多的新房子，需要好多好多的人做小工扎钢筋、挑红砖、灌水泥！”
一个叫毛毛砣的孩子问：“有孩子也在打工吗？”
狗狗说：“我哥哥讲有好多好多孩子呐，都是大老远从贵州、四川来的，也有湖南的，但是不能打工，只能捡破烂，修房子的工地上多的是扎丝、螺帽、废钢材，捡了都可以去废品店卖钱。”
闲聊的人无意，听话的人有心。赵小兵听得入了迷。
他第一次听说外面还有这么大的世界！还有这么一个叫深圳的童话般的天堂。水圳我们这里多的是，可惜都不深，捲起裤脚就能下，搬几砣泥巴就能塞断，放干水就可捉到麻癞婆小魚和跳虾，以及泥鰍、黄鱔、江舌子魚。那里的水圳到底有多深呢？怎么就能修高楼大厦，容得下那么多人打工赚钱呢？
赵小兵怎么也想不清楚、弄不明白，一心只想去看个究竟，见习见习那条神奇的水圳到底有多深多宽多大。这么多年，他除了替舅舅、舅母放牛砍柴禾挨打受骂饿饭之外，再也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别的什么可以让人活下来的门路。
现在突然听说世界上竟有个如此这般的世外桃源，还能靠捡破烂废品养活自己的小命！他当即下定了决心，要远离兴隆坳，远离只管他打他骂他不爱他疼他的舅舅、舅母，去外面的世界寻找一片新奇的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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