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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山飞狐之飞狐外传 第十九章 相见欢

  忽听得一人叫道:“且慢,我来斗一斗凤天南。”只见一个形貌委琐的黄胡子中年人空

  手跃出,唱名的武官唱道:“西岳华拳门掌门人程灵胡程老师!”

  凤天南站起身来,双手横持铜棍,说道:“程老师用什么兵刃?”胡斐森然道:“那难

  说得很。”突然猱身直上,欺到端坐在太师椅中的田归农身前,左手食中两根手指“双龙抢

  珠”,戳向田归农双目。这一着人人都是大出意料之外。田归农虽然大吃一惊,应变仍是奇

  速,双手挥出,封住来招。那知他快,胡斐更快,双手一圈,已变“怀中抱月”,分击他两

  侧太阳穴。田归农不及起身迎敌,双手外格,以挡侧击。

  胡斐乘他双手提起挡架,腋下空虚,一翻手,已抓住他腰间宝刀的刀柄,刷的一响,青

  光闪处,宝刀已入手中,乘势转身,砍向凤天南手中的铜棍。

  刀是宝刀,招是快招,只听得察察察三声轻响,跟着当啷啷两声,凤天南的熟铜棍中间

  断下两截,掉在地下。原来胡斐在瞬息之间连砍三刀,凤天南未及变招,手中兵刃已变成四

  段,双手各握着短短的一截铜棍,鞭不像鞭,尺不像尺,实是尴尬异常。凤天南惊惶之下,

  急忙向旁跃开三步。便在此时,站在厅门口的汪铁鹗朗声说道:“九家半总掌门到。”胡斐

  心头一凛,抬头向厅门看去,登时惊得呆了。只见门中进来一个妙龄尼姑,缁衣芒鞋,手执

  云帚,正是袁紫衣。只是她头上已无一根青丝,脑门处并有戒印。胡斐双眼一花,还怕是看

  错了人,迎上一步,看得清清楚楚,却不是袁紫衣是谁?

  霎时间胡斐只觉天旋地转,心中乱成一片,说道:“你……你是袁……”袁紫衣双手合

  十,黯然道:“小尼圆性。”胡斐兀自没会过意来,突然间背心“悬枢穴”“命门穴”两处

  穴道疼痛入骨,脚步一晃,摔倒在地,手中宝刀也撒手抛出。袁紫衣怒喝:“住手!”急忙

  抢上,拦在胡斐身后。自胡斐夺刀断棍、九家半总掌门现身,以至胡斐受伤倒地,只顷刻之

  间的事。厅上众人尽皆错愕之际,已是奇变横生。程灵素见胡斐受伤,心下大急,急忙抢

  出。袁紫衣俯身正要扶起胡斐,见程灵素纵到,当即缩手,低声道:“快扶他到旁边!”右

  手云帚在身后一挥,似是挡架什么暗器,护在胡程二人身后。程灵素半扶半抱的携着胡斐,

  快步走回席位,泪眼盈盈,说道:“大哥,你怎样了?”胡斐苦笑道:“背上中了暗器,是

  悬枢和命门。”程灵素这时也顾不得男女之嫌,忙捋起他长袍和里衣,见他悬枢和命门两穴

  上果然各有一个小孔,鲜血渗出,暗器已深入肌骨。袁紫衣道:“那是镀银的铁针,没有

  毒,你放心。”举起云帚,先从帚丝丛中拔出一枚银针,然后将云帚之端抵在胡斐悬枢穴

  上,轻轻向外一拉,起了一枚银针出来,跟着又起出了他命门穴中的银针。原来云帚丝丛之

  中装着一块极大的磁铁。胡斐道:“袁姑娘……你……你……”袁紫衣低声道:“我一直瞒

  着你,是我不好。”顿了一顿,又道:“我自幼出家,法名叫做‘圆性’。我说‘姓袁’,

  一则是我娘的姓,二则便是将‘圆性’两字颠倒过来。‘紫衣’,那便是缁衣芒鞋的‘缁

  衣’!”胡斐怔怔的望着她,欲待不信此事,但眼前的袁紫衣明明是个妙尼,隔了半晌,才

  道:“你……你为什么要骗我?”圆性低垂了头,双眼瞧着地下,轻轻地道:“我奉师父之

  命,从回疆到中原来,单身一人,若作僧尼之装,长途投宿打尖甚是不便,因此改作俗家打

  扮。我头上装的是假发,饮食不沾荤腥,想是你没瞧出来。”

  胡斐不知说什么好,终于轻轻叹了口气。安提督朗声说道:“还有哪一位来跟五虎门凤

  老师比试?”胡斐这时心神恍惚,黯然魂销,对安提督的话竟是听而不闻。安提督连问了三

  遍,见无人上前跟凤天南挑战,向福康安道:“回大帅:这七只玉龙御杯,便赏给这七位老

  师?”福康安道:“很好,很好!”其时天已黎明,窗格中射进朦胧微光,经过一夜剧争,

  七只玉龙杯的归属才算定局。厅上群豪纷纷议论:“红花会抢去的那只玉龙杯,不知哪一派

  掌门有本事夺得回来?”“嘿,任他本领再强,也不能跟红花会斗啊。”“红花会陈总舵主

  武功绝八道么?”圆性冷笑道:“我是胡说八道之人么?”

  她向着王剑英道:“八卦门的掌门人王老师。”转头向周铁鹪道:“鹰爪雁行门的掌门人周

  老师,你们都认得我是谁。这九家半的总掌门我是不当的了。可是我是胡说八道之人呢,还

  是有担当、有身分之人?你们两位且说一句。”

  王剑英和周铁鹪自圆性一进大厅,心中便惴惴不安,深恐她将夺得自己掌门之位的真情

  抖露出来。他二人是福康安身前最有脸面的卫士首领,又是北京城中武师的得出真

  凭实据,小人甘领大帅罪责,死而无怨。否则这等血口喷人,小人实是不服。”

  福康安素知汤沛的名望,说道:“好,你便和她对质。”汤沛瞪视圆性,怒道:“我和

  你素不相识,何故这等妄赖于我?你究是何人?”

  圆性道:“不错,我和你素不相识,无怨无仇,何必平白的冤枉你?只是我跟红花会有

  深仇大恨。你既加盟入了红花会,混进掌门人大会中来捣鬼,我便非揭穿你的阴谋诡计不

  可。你交友广阔,相识遍天下,交结旁的朋友,也不关我事,你交结红花会匪徒,我却容你

  不得。”

  胡斐在一旁听着,心下存着老大疑团,他明知圆性和红花会众英雄渊源甚深,这砸碎玉

  杯之事,又明明是程灵素做下的手脚,却不知她何以要这般诬陷汤沛?他心中转了几个念

  头,猛然想起,圆性曾说她母亲被凤天南逼迫离开广东之后,曾得汤沛收留,难道她母亲之

  死,竟和汤沛有关?他自从蓦地里见到那念念不忘的俊俏姑娘竟是一个尼姑,便即神魂不

  定,始终无法静下来思索,脑海中诸般念头此去彼来,犹似乱潮怒涌,连背上的伤痛也忘记

  了。福康安十年前曾为红花会群雄所擒,大受折辱,心中恨极了红花会人物,这一次招集各

  派掌门人聚会,主旨之一便是为了对付红花会,这时听了圆性一番言语,心想这姓汤的爱交

  江湖豪客,红花会的匪首个个是武林中的厉害脚色,若是跟他私通款曲,结交来往,那是半

  点不奇,若无交往,反倒稀奇了。只听汤沛说道:“你说我结交红花会匪首,是谁见来?有

  何凭证?”圆性向安提督道:“提督大人,这奸人汤沛,有跟红花会匪首来往的书信。你能

  设法查对笔迹真假么?”安提督道:“可以!”转头向身旁的武官吩咐了几句。那武官走向

  一旁方桌,翻开卷宗,取出几封信来,乃是汤沛写给安提督的书信,信中答应来京赴会,并

  作会中比武公证。

  汤沛有恃无恐,暗忖自己结交虽广,但行事向来谨细,并不识得红花会人物,这尼姑便

  是捏造书信,笔迹一对便知真伪,当下只是微微冷笑。圆性冷冷的道:“甘霖惠七省汤沛汤

  大侠,你帽子之中,藏的是什么?”汤沛一愕,说道:“有什么?帽子便是帽子。”他取下

  帽子,里里外外一看,绝无异状,为示清白,便交给了海兰弼。海兰弼看了看,交给安提

  督。安提督也仔细看了看,道:“没什么啊。”圆性道:“请提督大人割开来瞧瞧。”满洲

  风俗,遇有盛宴,例有大块白煮猪肉,各人以自备解手刀片割而食,因此安提督身边亦携有

  解手刀。他听圆性这般说,便取出刀子,割开汤沛小帽的线缝,只见帽内所衬棉絮之中,果

  然藏有一信。安提督“哦”的一声,抽了出来。汤沛脸如土色,道:“这……这……”忍不

  住想过去瞧瞧,只听刷刷两声,王剑英和周铁鹪抽刀拦住。

  安提督展开信笺,朗声读道:“下走汤沛,谨拜上陈总舵主麾下:所嘱之事,自当尽心

  竭力,死而后已,盖非此不足以报知遇之大恩也。唯彼伧既大举集众,会天下诸门派掌门人

  于一堂,自必戒备森严。下走若不幸有负所托,便当血溅京华,以此书此帽拜见明公耳。下

  走在京,探得……”他读到这里,脸色微变,便不再读下去,将书信呈给了福康安。福康安

  接过来看下去,只见信中续道:“……探得彼伧身世隐事甚夥,如能相见,一一面陈。举首

  西眺,想望风采。何日重囚彼酋于六和塔得凶险,保护大帅之功越高,回头封赏越

  大。”于是一个说:“那书生确是曾扑到大帅身前来,幸好未能成功。”另一个说:“黑暗

  之中,的确有人过来,功夫厉害得很,我们只好拚了命抵挡……却没想到竟是汤沛,当真凶

  险得紧。”汤沛难以辩解,只得对圆性道:“你……你满口胡言!适才你又不在厅上,如何

  得知?”圆性并不回答,回头向着凤天南上上下下的打量。凤天南是她亲生之父,可是曾逼

  得她母亲颠沛流离,受尽了苦楚,最后不得善终。她曾发下誓愿,要救他三次,以尽父女之

  情,然后再取他性命,替苦命的亡母报仇。她既诬陷了汤沛,原可再将凤天南扳陷在内,但

  向他瞧了两眼,心中终是不忍,一时拿不定主意。

  圆性这么一犹豫,汤沛老奸巨猾,登时瞧出她脸色迟疑不定,又见她眼光不住的溜向凤

  天南,心念一动,两下里一凑合,登即料定这事全是凤天南暗中布下的计谋,叫道:“凤天

  南,原来是你从中捣鬼!你要我暗中助你,令你五虎门在掌门人大会中压倒群雄,这时却又

  叫你女儿来陷害于我。”凤天南一惊,道:“我女儿?她……她是我女儿?”群豪听了两人

  之言,无不惊奇。汤沛冷笑道:“你还在这里假痴假呆,装作不知。你瞧瞧这小尼姑,跟当

  年的银姑有什么分别?”

  凤天南双眼瞪着圆性,怔怔的说不出话来,但见她虽作尼姑装束,但秀眉美目,宛然便

  是昔日的渔家女银姑。

  原来当年银姑带了女儿从广东佛山逃到湖北,投身汤沛府中为佣。汤沛这人外表道貌岸

  然,一副仁人义士的模样,实则行止甚是不端,见银姑美貌,便强逼她相从。银姑羞愤之

  下,悬梁而死。圆性却蒙峨眉派中一位辈份极高的尼姑救去,带到天山,自幼便给她落发,

  授以武艺。那位尼姑的住处和天池怪侠袁士霄及红花会群雄不远,平日切磋武学,时相过

  从。圆性天资极佳,她师父的武功原已极为高深繁复,但她贪多不厌,每次见到袁士霄,总

  是缠着他要传授几招,而从陈家洛、霍青桐直至心砚,红花会群雄无人不是多多少少的传过

  她一些功夫。天池怪侠袁士霄老来寂.寞,对她传授尤多。袁士霄于天下武学,几乎说得上无

  所不知,何况再加上十几位明师,是以圆性艺兼各派之所长,她人又聪明机警,以智巧补功

  力不足,若不是年纪太轻,内功修为尚浅,直已可跻一流高手之境。这一年圆性禀明师父,

  回中土为母报仇,鸳鸯刀骆冰便托她带来白马,遇到胡斐时赠送于他。只是赵半山将胡斐夸

  得太好,圆性少年性情,心下不服,这才有途中和胡斐数度较量之事。不料两人见面后惺惺

  相惜,心中情苗暗茁。圆性待得惊觉,已是柔肠百转,难以自遣了。她自行约制,不敢多和

  胡斐见面,只是暗中跟随。后来见他结识了程灵素,她既感自伤,亦复**,自己是方外之

  人,终身注定以青灯古佛为伴,当年拜师之时,曾立下重誓,为师父的衣钵传人,师恩深

  重,决计不敢有背。程灵素聪明智慧,犹胜于己,对胡斐更是一往情深,胡斐得以为侣,原

  亦大佳。因此上留赠玉凤,微通消息,但暗地里却已不知偷弹了多少珠泪。她此番东来报

  仇,大仇人是甘霖惠七省汤沛,心想若是暗中行刺下毒,原亦不难,但此人一生假仁假义,

  沽名钓誉,须得在天下好汉之前揭破他的假面具,那比将他一剑穿心更是痛快。适逢福康安

  正要召开天下掌门人大会,分遣人手前往各地,邀请各家各派的掌门人赴京与会。圆性查知

  福康安此举的用意,一来是收罗江湖豪杰,以功名财帛相羁縻,用以对付红花会群雄;二来

  是挑拨离间,使各派武师相互争斗,不致共同反抗清政府。她细细筹划,要在掌门人大会之

  中先揭露汤沛的真相,再杀他为母报仇,如能在会中大闹一场,使福康安奸计不逞,那不但

  帮了红花会诸伯叔一个大忙,不枉他们平日的辛苦教导,抑且是造福天下武林了。在湖北汤

  沛老家,他门人子侄固然不少,便是养在家中的闲汉门客也有数十人之多,要混进他府中极

  是不易,但到了北京,汤沛住的不过是一家上等客店,圆性改作男装,进出客店,谁也不在

  意下。她偷听了汤沛几次谈话,知他热中功名,亟盼乘机巴结上福康安,就此平步青云,于

  是设下计谋,伪造书信,偷换小帽。再加上程灵素碎玉龙杯、胡斐救心砚等几件事一凑合,

  汤沛便有苏张之舌也已辩解不来。她原来打算将凤天南也陷害在内,但父女天性,虽说他无

  恶不作,对己实无半分父女之情,可是话到嘴边终是说不出口。汤沛此刻病急乱投医,便如

  行将溺死之人,就是碰到一根稻草,也是紧抓不放,叫道:“凤天南,你说,她是不是你的

  女儿?”凤天南缓缓点了点头。汤沛大声道:“福大帅,他父女俩设下圈套,陷害于我。”

  凤天南怒道:“我为什么要害你?”汤沛道:“只因我逼死了你的妻子。”凤天南冷笑道:

  “嘿嘿,你逼死的那个女子,谁说是我妻子?凤某到了手便丢,这种女子……”他说到这

  里,忽然见到圆性冷森森的目光凝视着自己,不禁打个寒战,不敢再说。

  汤沛道:“好,事已如此,我也不必隐瞒。那无影银针,是你放的还是我放的?你若能

  放,那便射我一枚试试。”他此言一出,群豪又大哗起来。

  胡斐背上中针,略一定神之后,已知那银针决非凤天南所发,当时他刀断铜棍,正面对

  着凤天南,圆性进来时他心神恍惚,背心便中银针,那定是在他身后之人偷袭。他见汤沛初

  时和凤天南争吵,说他“暗箭伤人,不是好汉”,始终没疑心到汤沛身上,料想若不是海兰

  弼所为,便是那个委委琐琐的武当掌门无青子做了手脚,那料到竟是汤凤二人故意布下疑

  阵,掩人耳目。原来凤天南从佛山镇北逃,经过湖北时曾在汤沛家中住过几天,无意中听到

  两个仆人谈到广东佛山的风土人情,不由得关心,赏了那两仆十几两银子,细问情由,竟探

  听到了银姑之事。凤天南对银姑犹如过眼云烟,自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一笑了之,也不跟

  汤沛提起。来北京时,一路之上曾设法讨好胡斐,义堂镇的大宅田地,便是他所送的了,到

  了北京后又使了不少银子,请了周铁鹪出面化解。

  但胡斐侠义心肠,虽然锺阿四跟他无亲无故,却是死缠到底,不肯罢休。凤天南心想,

  此人不除,自己这一生终是寝食难安,当下去跟汤沛商量,怕他不肯相助,故意危言耸听,

  说胡斐定要到掌门人大会中来捣乱。汤沛初时还不肯插手,凤天南便提到银姑之事,暗示汤

  沛若不相助,说不得要将这件事抖露出来,但若汤沛能设法除了胡斐,他回到佛山重整基

  业,每年送他一万两银子。

  汤沛交结朋友,花费极大。他为了博仁义之名,又不能像凤天南这般开赌场、霸码头,

  公然的巧取豪夺,听凤天南答应每年相送一万两银子,自不免心动,再加上顾忌银姑之事败

  露,于是答应相助。汤沛甚工心计,靴底之中,装设有极为精巧的银针暗器,他行路足跟并

  不着地,足跟若在地下一碰,足尖上便有银针射出,当真是无影无踪,人所难测。他想既然

  相助凤天南,索性大助一番,让他捧一只玉龙杯回到佛山,声威大振之下,每年相赠的酬金

  自也不止是一万两银子了。凤天南在会中连败高手,全是汤沛暗放银针。银针既细,他踏足

  发针之技又是巧妙异常,虽在众目睽睽之下,竟无一人发觉,便连程灵素这等心思周密之

  人,也没看出端倪。

  不料变生不测,凭空闯了一个小尼姑进来,一番言语,将汤沛紧紧地缠在网里,竟是丝

  毫抗辩不得。他危急之中,突然发觉这尼姑是凤天南的女儿,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将这事说

  出来。他想逼死弱女、比武作弊事小,勾结红花会、图谋叛乱的罪名却是极大,两害相权取

  其轻,当下便向凤天南父女反击。

  凤天南一听汤沛之言,便知他的用意,大声说道:“我知道了你勾结红花会、意图不轨

  的奸谋,你便想偷放银针,暗中助我,卖一个好,盼望我不向福大帅揭露。嘿嘿,可是我凤

  天南赤胆忠心,一心报国,岂肯受你这种奸贼收买……”汤沛听他竟然反咬一口,料他必定

  越说越是不堪,暴怒之下,双足一登,四枚银针激射而出,一齐射进了他小腹。凤天南大叫

  一声,抱住肚子,弯下腰来,咕咚一声,摔倒在地。圆性急忙抢上扶住,叫道:“爹,

  爹……你……怎么啦?”王剑英、周铁鹪等见汤沛此时尚要行凶,一齐拥上,将他抓住。汤

  沛也不反抗,只叫:“冤枉,冤枉!冤孽,冤孽!”他心知福康安甚是多疑,此事纵然辩

  明,也决计放不过自己,何况铁案似山,无论如何辩明不了,总是自己生平作的恶事太多,

  到头来遭此报应。圆性将凤天南扶起,只见他双眼一翻,已然气绝而死。厅上早已乱成一

  团,谁也听不见谁的说话。福康安心想:“这汤沛定然另有同谋之人,那小尼姑多半也知他

  信内之言,虽说奸谋由她揭露,却也不能留下活口,任她宣泄于外。”于是低声向安提督

  道:“关上了大门,谁都不许出去,拿下了逐个儿审问。”

  胡斐见势不对,纵身抢到圆性身边,低声道:“快走!迟了便脱不了身啦。”圆性点了

  点头,两人走到程灵素身旁。圆性突然伸.出一指,点在蔡威胁下,跟着又在他肩头和背心的

  重穴上连点两指。蔡威登时跌倒。

  姬晓峰一怔,道:“你……”圆性道:“胡大哥,是此人泄露机密,暗中将福康安的两

  个儿子送了回去。”胡斐“啊”的一声,怒道:“此人如此可恶!”伸足在蔡威背心上重重

  踢了一脚,这一脚虽不取了他性命,但蔡威自此筋脉大损,已与废人无异。混乱之中,他二

  人对付蔡威,旁人也未知觉。胡斐对姬晓峰道:“姬兄快走。一切多谢。咱们后会有期。”

  姬晓峰见情势不对,拱了拱手,抢步出门。

  只听安提督叫道:“大家各归原座,不可嘈吵!”程灵素装了一筒烟,狂喷了几口,跟

  着又走到厅左厅右,一面喷烟,一面掂起了脚在人丛中瞧热闹。忽然有人叫道:“啊哟,肚

  子好痛!”他叫声甫歇,四周都有人叫了起来:“啊哟,啊哟!肚痛,肚痛。”程灵素回到

  胡斐和圆性身边,使个眼色,抱住肚子叫道:“啊唷,好痛,好痛,中了毒啦!”那自称

  “毒手药王”的石万嗔肚中也剧烈疼痛,急忙取出一束药草,打火点燃了。他点燃药草,原

  是意欲解毒,程灵素早料到了此着,躲在人丛中叫道:“毒手药王放毒,毒手药王放毒!”

  胡斐跟着叫道:“快,快制住他,毒手药王要毒死福大帅。”一片混乱之中,众人那里还能

  分辨到底毒从何来,心中震于“毒手药王”的威名,认定他一出手便是下毒,何况自己肚中

  正在痛不可当,眼见他手中药草已经点燃,烧出白烟,料想这烟自然剧毒无比,中者立毙,

  谁也不敢走近制止。只听飕飕飕响声不绝,四面八方的暗器都向石万嗔she了过去。那石万嗔

  的武功也真了得,虽然在霎时之间成为众矢之的,竟是临危不乱,一矮身,掀翻一张方桌,

  横过来挡在身前,只听得噼噼啪啪,犹似下了一层密密的冰雹,数十枚暗器尽数打在桌面之

  上。他大声叫道:“有人在茶酒之中下了毒药,和我何干?”此番前来赴会的江湖豪客之

  中,原有许多人想到福康安招集天下掌门人聚会,只怕暗中安排下阴谋毒计,要将武林中的

  好手一网打尽。须知“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历来人主大臣,若不能网罗文武才士以

  用,便欲加之斧钺而灭,以免为患民间,煽动天下。这时听到石万嗔大叫:“有人在茶酒之

  中下了毒药”,个个心惊肉跳,至于福康安自己和众卫士其实也是肚中疼痛,旁人自然不

  知。

  当下厅上更加大乱起来,许多人低声互相招呼:“快走快走,福大帅要毒死咱们。”

  “要命的快逃!”“快回寓所去服解毒药物。”程灵素在烟管中装了药物,喷出毒烟,大厅

  上人人吸进,无一得以幸免。这毒烟倒不是致命之物,但吸进者少不免头疼腹痛,痛上大半

  个时辰方罢。这一招大是厉害,不但使众卫士疑心石万嗔下毒,更使群豪以为福康安有意暗

  害,大乱之中,她和胡斐、圆性便可乘机脱身。

  眼见群豪纷纷夺门而走,但圆性却正和汤沛斗得甚是激烈。原来汤沛乘着混乱,打倒了

  拿住他的卫士,便欲逃走,却给圆性抢上截住。汤沛为人虽然奸恶,武功修为却是极高,心

  下恼恨圆性阴谋诬陷,一柄青钢剑招势凌厉,剑剑刺向她的要害。圆性左手持着云帚,右手

  舞动软鞭,也是立意要将这杀母之仇毙于鞭下。

  说到武功,圆性胜在鞭法精妙,汤沛却是内力浑厚得多,一二百招之内难分胜负,长斗

  下去还是汤沛会占到上风,只是他吸了毒烟,肚腹剧痛,也道中了厉害的毒药,生怕一经使

  力,毒性发作更快,加之众卫士虎视在旁,若非人人肚痛,早已一拥而上。他眼见圆性鞭法

  精妙,一时杀她不得,心中慌乱,急欲脱身。但圆性如何肯让他逃走?她事先服了程灵素所

  给的解药,不怕毒烟,只是对汤沛脚底所发的无影银针却是颇为忌惮。她虽是有备而来,云

  帚中安上了一块专破镀银铁针的大磁石,但那银针究属太细,施放时又是无影无踪,绝无半

  点先兆,因此不敢过分逼近,只是舞动软鞭远攻。

  这时王剑英、周铁鹪等早已保护福康安退入后堂。福康安传下号令,紧闭府门,谁都不

  许出去,一面急召太医,服食解毒药物。群豪见府中卫士要关闭府门,更加相信福康安存心

  加害,此时面临生死关头,也顾不得背负一个“犯上作乱”的罪名,当即蜂拥而出。众卫士

  举兵刃拦阻,群豪便即还手冲门。自大厅以至府门须经三道门户,每一道门边都是乒乒乓乓

  的斗得甚是激烈。这次大会聚集了武林各家各派的高手,虽然真正第一流的清高之士并不赴

  会,但到来的却也均非寻常,众人齐心外冲,众卫士如何阻拦得住?

  安提督按住了肚子,向大智禅师、无青子、田归农等一干高手说道:“奸人捣乱会场,

  各位但请安坐勿动。福大帅爱才下士,求贤若渴,对各位极是礼敬。各位千万不可起疑。”

  海兰弼道:“这姓汤的是罪魁祸首,先拿他下来再说。”呛啷啷一响,从身边抖出黑龙双

  杖,走向厅心,攻向汤沛。胡斐见圆性久战汤沛不下,在府中多耽一刻,便是多一分危机,

  顾不得身上有伤,抽出单刀,便也上前夹攻。汤沛大叫:“看我的银针!”胡斐、圆性、海

  兰弼三人都是一惊,凝神提防。汤沛猛地纵起,破窗而出。圆性和胡斐一齐跃起,待要追

  出,只见银光闪动,一丛银针激射而至。胡斐倒翻一个筋斗避开。圆性急舞云帚,挡住射向

  身前的银针。就是这么慢得一慢,汤沛已逃得不知去向。只听“啊哟,啊哟!”砰、砰、砰

  数响,屋声:“劳驾!”胡斐戟指骂道:“你做的

  好事!你还记得马春花么?”福康安脸色忧郁,似有满怀心事,淡淡的道:“马春花?我

  不记得是谁。”胡斐更加愤怒,冷笑道:“嘿嘿,你跟马春花生下两个儿子,不记得了么

  ?你派人杀死她的丈夫徐铮,不记得了么?你母子两人串通,下毒害死了她,也不记得了

  么?”福康安缓缓摇了摇头,说道:“尊驾认错人了。”他身旁一个独臂道人哈哈笑道:

  “这是个疯子,在这里胡说八道,什么马春花、牛秋花。”胡斐更不打话,纵身跃起,左

  拳便向福康安面门打去。这一拳乃是虚势,不待福康安伸臂挡架,右手五指成虎爪之形,

  拿向他的xiong口。他知道如果一击不中,福康安左右卫士立时便会出手,因此这一拿既快且

  准,有如星驰电掣,实是他生平武学的力作,料想福康安身旁的卫士本事再高,也决计不

  及抢上来化解这一招迅雷不及掩耳的虎爪擒拿。福康安“噫”的一声,径不理会他的左拳

  ,右手食指和中指陡然伸.出,成剪刀之形,点向他右腕的“会宗穴”和“阳池穴”,出手

  之快,指法之奇,胡斐生平从所未见。在这电光石火般的一瞬之间,胡斐心头猛地一震,

  立即变招,五指一勾,便去抓他两根点穴的手指,只消抓住了一扭,非教他指骨折断不可

  。岂知福康安武功俊极,竟不缩手,其余三根手指一伸,翻成掌形,手臂不动,掌力已吐

  。凡是伸拳发掌,必先后缩,才行出击,但福康安这一掌手臂已伸在外,竟不弯臂,掌力

  便即送出,招数固是奇幻之极,内力亦是雄浑无比。胡斐大骇,这时身当虚空,无法借力

  ,当下左掌急拍,砰的一响,和福康安双掌相交,刹那间只感xiong口气血翻腾,借势向后飘

  出两丈有余。他吸一口气,吐一口气,便在半空之中,气息已然调匀,轻飘飘的落在地下

  ,仍是神完气足,稳稳站定。只听得八九个声音齐声喝彩:“好!”看那福康安时,但见

  他身子微微一晃,随即坐稳,脸上闪过一丝惊讶,立时又回复了先前郁郁寡欢的神气。胡

  斐自纵身出击至飘身落地,当真只是一霎眼间,可是这中间两人虚招、擒拿、点穴、扭指

  、吐掌、拚力、跃退、调息,实已交换了七八式最精深的武学变化。相较之下虽是胜败未

  分,但一个出全力以搏击,一个随手挥送,潇洒自如,胡斐显已输了一筹。胡斐万料不到

  福康安竟有这等精湛超妙的武功,怔怔的站着,心中又是惊奇,又是佩服,可又掩不住满

  腔愤怒之情。只听那独臂道人笑道:“俊小子,知道认错人了吗?还不磕头赔罪?”胡斐

  侧头细看,这人明明是福康安,只是装得满脸fengchen之色,又换上了一身敝旧衣衫,但始终

  掩不住那股发号施令、统率豪雄的尊贵气象,如果这人相貌跟福康安极像,难道连大元帅

  的气度风华也学得如此神似?

  胡斐呆了一呆,心想:“这一干人如此打扮,必是另有阴谋,我可不上这个当。”纵

  声叫道:“福康安,你武功很好,我比你不上。可是你做下这许多伤天害理之事,我明知

  不敌,终是放你不过,你记住了。”

  福康安淡淡的道:“小xiong弟,你武功很俊啊。我可不是福康安。你尊姓大名?”胡斐

  怒道:“你还装模作样,戏耍于我,难道你不知道我名字么?”

  福康安身后一个四十来岁的高大汉子朗声说道:“小xiong弟,你气概很好,当真是少年

  英雄,佩服佩服。”胡斐向他望了一眼,但见他双目中神光闪烁,威风凛凛,显是一位武

  功极强的高手,心中油然而生钦服之心,说道:“阁下如此人才,何苦为满洲贵官作鹰犬

  ?”那大汉微微一笑,道:“北京城边,天子脚下,你胆敢说这样的话,不怕杀头么?”

  胡斐昂然道:“今日事已至此,杀头便杀,又怕怎地?”

  要知胡斐本来生性谨细,绝非莽撞之徒,只是他究属少年,血气方刚,眼看马春花被

  福康安害得这等惨法,激动了侠义之心,一切全豁了出去,什么也不理会了。也说不定由

  于他念念不忘的美丽姑娘忽然之间变成了一个尼姑,令他觉得世情惨酷,人生悲苦,要大

  闹便大闹一场,最多也不过杀头丧命,又有什么大不了?

  他手按刀柄,怒目横视着这马上九人。只见那独臂道人一纵下马,也没见他伸手动臂

  ,只是眼前青光一闪,他手中已多了一柄长剑,拔剑手法之快,实是生平从所未见。胡斐

  暗暗吃惊:“怎地福康安手下收罗了这许多高手人物?昨日掌门人大会之中,如有这些人

  在场镇压,说不定便闹不成乱子。”他生怕独臂道人ting剑刺来,斜身略闪,拔刀在手。那

  道人笑道:“看剑!”但见青光闪动,在一瞬之间,竟已连刺八剑。这八剑迅捷无比,胡

  斐那里瞧得清剑势来路,只得顺势挥刀招架。他家传的胡家刀法实是非同小可,那独臂道

  人八剑虽快,还是一一被他挡住。八剑来,八刀挡,当当当当当当当当,连响八下,清晰

  繁密,干净利落,胡斐虽然略感手忙脚乱,但第九刀立即自守转攻,回刀斜削出去。那独

  臂道人长剑一掠,刀剑粘住,却半点声音也不发出来。马上诸人又是齐声喝彩:“好剑法

  ,好刀法!”福康安道:“道长,走吧,别多生事端了。”那道人不敢违拗主子之言,应

  道:“是!”可是他见胡斐刀法精奇,斗得兴起,颇为恋恋不舍,翻身上马,说道:“好

  小子,刀法不错啊!”胡斐心中钦佩,道:“好道人,你的剑法更好!”但跟着冷笑道:

  “可惜,可惜!”那道人瞪眼道:“可惜什么?我剑法中有何破绽?”胡斐道:“可惜你

  剑法中毫无破绽,为人却有大大的破绽。一个武林高手,却去做清政府贵官的奴才。”

  那道人仰天大笑,说道:“骂得好,骂得好!小xiong弟,你有胆子再跟我比比剑么?”

  胡斐道:“有什么不敢?最多是比你不过,给你杀了。”那道人道:“好,今晚三更,我

  在陶然亭畔等你。你要是怕了,便不用来。”

  胡斐昂然道:“大丈夫只怕正人君子,岂怕鹰犬奴才!”那些人都是大拇指一翘,喝

  道:“说得好!”纵马而去,有几人还是不住的回头。

  当胡斐和那独臂道人刀剑相交之时,程灵素已从庙中出来,见到福康安时也是大为吃

  惊,这时见九人远去,说道:“大哥,怎地福康安到了这里?今晚你去不去陶然亭赴约?

  ”胡斐沉吟道:“难道他真的不是福康安?那决计不会。我骂他那些卫士侍从是鹰犬奴才

  ,他们怎地并不生气,反而赞我说得好?”程灵素又问:“今晚去不去赴约?”便道:“

  自然去啊。二妹,你在这里照料马姑娘吧。”程灵素摇头道:“马姑娘是没什么可照料的

  了。她神智已失,支撑不到明天早晨。你约斗强敌,我怎能不去?”

  胡斐道:“你拆散了福康安苦心经营的掌门人大会,此刻他必已查知其中原委。你若

  和我同去,岂不凶险?”程灵素道:“你孤身赴敌,我如何放心得下?有我在一旁照料,

  总是多一个帮手。”胡斐知她决定了的事无法违拗,这义妹年纪小小,心志实比自己坚强

  得多,也只得由她。

  程灵素轻声问道:“袁……袁姑娘,她走了吗?”胡斐点点头,心中一酸,转过身来

  ,走入庙内。他走进厢房,只听马春花微弱的声音不住在叫:“孩子,孩子!福公子,福

  公子,我要死了,我只想再见你一面。”胡斐又是一阵心酸:“情之为物,竟是如此不可

  理喻。福康安这般待她,可是她在临死之时,还是这样的念念不忘于他。”

  两人走出数里,找到一家农家,买了些白米蔬菜,做了饭饱餐一顿,回来在神农庙中

  陪着马春花,等到初更天时,便即动身。胡斐和程灵素商量,福康安手下的武士邀约比武

  ,定是不怀善意,不如早些前往,暗中瞧瞧他们有何阴谋布置。

  那陶然亭地处荒僻,其名虽曰陶然,实则是一尼庵,名叫“慈悲庵”,庵中供奉观音

  大士。

  胡斐和程灵素到得当地,但见四下里白茫茫的一片,都是芦苇,西风一哄,芦絮飞舞

  ,有如下雪,满目尽是肃杀苍凉之气。忽听“啊”的一声,一只鸿雁飞过天空。程灵素道

  :“这是一只失群的孤雁了,找寻同伴不着,半夜里还在匆匆忙忙的赶路。”忽听芦苇丛

  中有人接口说道:“不错。地匝万芦吹絮乱,天空一雁比人轻。两位真是信人,这么早便

  来赴约了。”胡程二人吃了一惊:“我们还想来查察对方的阴谋布置,岂知他们早便到处

  伏下了暗桩,这人出口成诗,看来也非泛泛之辈。”胡斐朗声道:“奉召赴约,敢不早来

  ?”只见芦苇丛中长身站起一个满脸伤疤、身穿文士打扮的秀才相公,拱手说道:“幸会

  ,幸会。只是请两位稍待,敝上和众兄弟正在上祭。”胡斐随口答应,心下好生奇怪:“

  福康安半夜三更的,到这荒野之地来祭什么人?”

  蓦地里听得一人长声吟道:“浩浩愁,茫茫劫。短歌终,明月缺。郁郁佳城,中有碧

  血。碧亦有时尽,血亦有时灭,一缕香魂无断绝。是耶?非耶?化为蝴蝶。”

  吟到后来,声转呜咽,跟着有十余人的声音,或长叹,或低泣,中间还夹杂着几个女

  子的哭声。

  胡斐听了那首短词,只觉词意情深缠绵,所祭的墓中人显是一个女子,而且“碧血”

  云云,又当是殉难而死,静夜之中,听着那凄切的伤痛之音,触动心境,竟也不禁悲从中

  来,便想大哭一场。

  过了一会,悲声渐止,只见十余人陆续走上一个土丘。胡斐身旁的那秀才相公叫道:

  “道长,你约的朋友到啦。”那独臂道人说道:“妙极,妙极!小xiong弟,咱们来拚斗三百

  合。”说着纵身奔下土丘。胡斐便迎了上去。

  那道人奔到离胡斐尚有数丈之处,蓦地里纵身跃起,半空拔剑,借着这一跃之势,疾

  刺过来。这一刺出手之快,势道之疾,实是威不可当。胡斐见他如此凶悍,激起了少年人

  的刚强之气,也是纵身跃起,半空拔刀。两人在空中一凑合,当当当当四响,刀剑撞击四

  下,两人一齐落下地来。这中间那道人攻了两剑,胡斐还了两刀。两人四只脚一落地,立

  时又是当当当当当当六响。土丘之上,彩声大作。那道人剑法凌厉,迅捷无伦,在常人刺

  出一剑的时刻之中,往往刺出了四五剑。胡斐心想:“你会快,难道我便不会。”展开“

  胡家快刀”,也是在常人砍出一刀的时刻之中砍出了四五刀。相较之下,那道人的剑刺还

  是快了半分,但剑招轻灵,刀势沉猛,胡斐的刀力,却又比他重了半分。两人以快打快,

  什么腾挪闪避,攻守变化,到后来全说不上了,直是闭了眼睛狠斗,只听叮叮当当刀剑碰

  撞,如冰雹乱落,如众马奔腾,又如数面羯鼓同时击打,繁音密点,快速难言。那独臂道

  人一面狠斗,一面大呼:“痛快,痛快!”剑招越来越是凌厉。胡斐暗暗心惊,陡逢强敌

  ,当下将生平所学尽数施展出来,刀法之得心应手实是从所未有,自己独个儿练习之时,

  那有这等快法?原来他这胡家刀法精微奇奥之处甚多,不逢强敌,数招间即足取胜,其妙

  处不显,这时给那独臂道人一逼,才现出刀法中的绵密精巧来。那独臂道人一生不知经历

  过多少大阵大仗,当此快斗之际,竭力要寻这少年刀法中的破绽,可是只见他刀刀攻守并

  备,不求守而自守,不务攻却猛攻,每一招之后,均伏下精妙的后着,哪里有破绽可寻?

  这独臂道人的功力实比胡斐深厚得多,倘若并非快斗,胡斐和他见招拆招,自求变化

  ,独臂道人此时已然得胜。但越打越快之后,胡斐来不及思索,只是将平素练熟了一套“

  快刀”使将出来应付。这路“快刀”乃明末大侠“飞天狐狸”所创,传到胡斐之父胡一刀

  手上,又加了许多变化妙着。此时胡斐持之临敌,与胡一刀亲自出阵已无多大分别,所差

  者只是火候而已。不到一盏茶时分,两人已拆解了五百余招,其快可知。时刻虽短,但那

  道人已是额头见汗,胡斐亦是汗流浃背,两人都可听到对方粗重的呼吸。

  此时剧斗正酣,胡斐和那独臂道人心中却都起了惺惺相惜之意,只是剑刺刀劈,招数

  绵绵不绝,谁也不能先行罢手。刀剑相交,叮当声中,忽听得一人长声唿哨,跟着远处传

  来兵刃碰撞和吆喝之声。那独臂道人一声长笑,托地跳出圈子,叫道:“且住!小xiong弟,

  你刀法很高,这当口有敌人来啦!”胡斐一怔之间,只见东北角和东南角上影影绰绰,有

  六七人奔了过来。黑夜中刀光一闪一烁,这些人手中都持着兵刃。又听得背后传来吆喝之

  声,胡斐回过头来,见西北方和西南方也均有人奔到,约略一计,少说也有二十人之谱。

  独臂道人叫道:“十四弟,你回来,让二哥来打发。”那指引胡斐过来的书生手持一根黄

  澄澄的短棒模样兵刃,本在拦截西北方过来的对手,听到独臂道人的叫唤,应道:“好!

  ”手中兵刃一挥,竟然发出呜呜声响,反身奔上小丘,和众人并肩站立。月光下胡斐瞧得

  分明,福康安正站在小丘之上,他身旁的十余人中,还有三四个是女子。胡斐大喜:“四

  面八方来的这些人都和福康安为敌,不知是那一家的英雄好汉?瞧这些人的轻身功夫,武

  功都非寻常。我和他们齐心协力,将福康安这奸贼擒住,岂不是好?”但转念又想:“福

  康安这恶贼想不到武功竟是奇高,手下那些人又均是硬手,瞧他们这般肆无忌惮的模样,

  莫非另行安排下阴谋?”

  正自思疑不定,只见四方来人均已奔近,一看之下,更是大惑不解,奔来的二十余人

  之中,半数是身穿血红僧袍的藏僧,余人穿的均是清宫卫士的服色。他纵身靠近程灵素,

  低声道:“二妹,咱们果然陷入了恶贼的圈套,敌人里外夹攻,无法抵挡,向正西方冲!

  ”

  程灵素尚未回答,清宫卫士中一个黑须大汉越众而出,手持长剑,大声说道:“是无

  尘道人么?久仰你七十二路追魂夺命剑天下无双,今日正好领教。”那独臂道人冷冷地道

  :“你既知无尘之名,尚来挑战,可算得大胆。你是谁?”胡斐听了那黑须卫士的话,禁

  不住脱口叫道:“是无尘道长?”无尘笑道:“正是!赵三弟夸你英雄了得,果然不错。

  ”胡斐惊喜交集,道:“可是……可是,那福康安……我赵三哥呢?”那黑须大汉回答无

  尘的话道:“在下德布。”无尘道:“啊,你便是德布。我在回疆听人言道:最近皇帝老

  儿找到了一只牙尖爪利的鹰犬,叫作什么德布,称做什么‘满洲第一勇士’,是个什么御

  前侍卫的头儿。便是你了?”他连说三个“什么”,只把德布听得心头火起,喝道:“不

  错!你既知我名,还敢到天子脚下来撒野,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他“不耐烦了”四

  字刚脱口,寒光一闪,无尘长剑已刺向身前。德布横剑挡架,当的一响,双剑相交,嗡嗡

  之声不绝,显是两人剑上劲力均甚浑厚。无尘赞了声:“也还可以!”剑招源源递出。德

  布的剑招远没无尘快捷,但门户守得极是严密,偶尔还刺一剑,却也十分的狠辣,那“满

  洲第一勇士”的称号,果然并非幸致。

  胡斐曾听圆性说过,红花会二当家无尘道人剑术之精,当世数一数二,想不到自己竟

  能和他拆到数百招不败,不由得心头暗喜,又想:“幸亏我不知他便是无尘道长,否则震

  于他的威名,心中一怯,只怕支持不到一百招便败下来了。”又想:“他是红花会英雄,

  赵三哥的朋友,然则那福康安,难道当真我是认错了人?”正自凝神观看无尘和德布相斗

  ,两名清宫侍卫欺近身来,喝道:“抛下兵器!”胡斐道:“干什么?”一名侍卫道:“

  你胆敢拒捕么?”胡斐道:“拒捕便怎样?”那侍卫道:“小贼好横!”举刀砍将过来。

  胡斐闪身避开,还了一刀。岂知另一名侍卫手中一柄铁锤蓦地里斜刺打到,击在胡斐的刀

  口之上,此人膂力甚大,兵器又是奇重。胡斐和无尘力战之余,手臂隐隐酸麻,一个拿捏

  不住,单刀脱手,直飞起来。那人一锤回转,便向他背心横击。胡斐兵刃离手,却不慌乱

  ,身形一闪,避开了他的铁锤,顺势一个肘槌,撞正他腰眼。那人大声叫道:“啊哟,好

  小子!”痛得手中铁锤险些跌落。跟着又有两名侍卫上来夹攻,一个持鞭,一个ting着一枝

  短枪。

  程灵素叫道:“大哥,我来帮你。”抽出柳叶刀,欲待上前相助。胡斐叫道:“不用

  ,且瞧瞧你大哥空手入白刃的手段。”程灵素见他在四个敌人之间游-走闪避,情势似乎甚

  险,但听他说得悠闲自在,又知他武功了得,便站在一旁,ting刀戒备。

  胡斐展开从小便学会的“四象步法”,东跨一步,西退半步,在四名高手侍卫之间穿

  来插去。他这“四象步”按着东苍龙、西白虎、北玄武、南朱雀四象而变,每象七宿,又

  按二十八宿之形再生变化。敌人的四件兵刃有轻有重,左攻右击,可是他步法奇妙,往往

  在间不容发之际避过敌人兵刃,有时相差不过数寸之微,可就是差着这么几寸,便即夷然

  无损。程灵素初时还担着老大心事,但越瞧越是放心,到后来瞧着他精妙绝伦的步法,竟

  有点心旷神怡起来。

  这四名侍卫都是满洲人,未入清宫之时,号称“关东四杰”,都算得是一流高手。胡

  斐凭着巧妙的“四象步”自保,可是几次乘隙反击,却也未曾得手,每一次都是反遇凶险

  ,一转念间,已明其理,原来适才利无尘道人剧斗,耗力太多,这时元气未复,一到紧要

  关头,待要动用真力,总是差之厘毫,不能发挥拳招中的精妙之着。他一经想通,当即平

  心静气,只避不攻,在四名诗卫夹击之下缓缓调匀气息。那边无尘急攻数十招,都给德布

  一一挡开,却不禁焦躁起来,暗道:“十年不来中原,今日首次出手便是不利。难道当真

  老了,不中用了?”其实这德布的武功实是大有过人之处,何况无尘不过心下焦躁,德布

  却已背上冷汗淋漓,越打越怕,但觉对手招数神出鬼没,出剑之快,实非人方之所能及,

  暗想自己纵横天下,从未遇到过这般劲敌,待要认输败退,却想今日一败,这“踢穿黄马

  褂、御前侍卫班领、满洲第一勇士、统领大内十八高手”一长串的衔头却往那里搁去?想

  到此处,把心一横,豁出了性命,奋力抵挡。

  无尘眼见胡斐赤手空拳,以一敌四,自己手有剑,却连一个敌人也拾夺不下,他生性

  最是好胜,这脾气愈老弥甚,当下一剑快似一剑,着着抢攻,步步占先。德布见敌人攻势

  大盛,剑锋织成了一张光幕,自己周身要害尽在他剑光笼罩之下,自知不敌,数度想要招

  呼下属上来相助,但一想到“大伙儿齐上”这五个字一出口,一生英名便是付于流水,总

  是强行忍住,心想自己方当壮年,这独臂道人年事已高,剑招虽狠,自己只要久战不屈,

  拖得久了,对方气力稍衰,便有可乘之机。无尘高呼酣战,精神愈长。众侍卫瞧得心下骇

  然,但见两人剑光如虹,使的是什么招数早已分辨不清。小丘上众人也是一声不响,静观

  两人剧斗,眼见无尘渐占上风,都想:“道长英风如昔,神威不减当年,可喜可贺!”猛

  听得无尘大叫一声:“着!”当的一响,一剑刺在德布xiong口,跟着又是喀喇一声,手中长

  剑已然折断。原来德布衣内穿着护xiong钢甲,这一剑虽然刺中,他却毫无损伤,反而折了对

  方长剑。无尘一怔之下,德布已一剑刺中他右肩。小丘上众人大惊,两人疾奔冲下救援。

  只听得无尘喝道:“牛头掷叉!”手中断剑飞出,刺入了德布的咽喉,德布大叫一声,往

  后便到。无尘哈哈大笑,说道:“是你赢,还是我赢?”德布颈上中了断剑,虽不致命,

  却已斗志全失,颤声道:“是你赢!”无尘笑道:“你接得我许多剑招,又能伤我肩头,

  大是不易!好,瞧在你刺伤我一剑的份上,饶了你的性命!”

  两名侍卫抢上扶起德布,退在一旁。

  无尘得意洋洋,肩伤虽然不轻,却是漫不在乎,缓缓走上土丘,让人替他包扎伤口,

  兀自指指点点,评论胡斐的步法。胡斐内息绵绵,只觉精力已复,深深吸一口气,猛地抢

  攻,霎息间拳打足踢,但听得“啊哟!”“哎呀!”四声呼叫,单刀、铁锤、钢鞭、花枪

  ,四般兵刃先后飞出。胡斐飞足踢倒两人,拳头打晕一人,跟着左掌掌力一吐,将最后一

  名卫士打得口喷鲜血,十几个筋斗滚了出去。

  但听得小丘上众人采声大作。无尘的声音最是响亮:“小胡斐,打得妙啊!”土丘上

  彩声未歇,又有五名侍卫欺近胡斐身边,却都空手不持兵刃。左边一人说道:“大家空手

  斗空手!”胡斐道:“好!”刚说得一个“好”字,突觉双足已被人紧紧抱住,跟着背上

  又有一人扑上,手臂如铁,扼住了他的头颈,同时又有一人抱住了他腰,另外两人便来拉

  他双手。

  原来这一次德布所率领的“大内十八高手”倾巢而出。那“大内十八高手”,乃是“

  四满、五蒙、九藏僧”。乾隆皇帝自与红花会打了一番交道后,从此不信汉人,近身侍卫

  一个汉人也不用,都是选用满洲、蒙古、西藏的勇士充任。这四满、五蒙、九藏僧,尤为

  大内侍卫中的精选。这五个蒙古侍卫擅于摔交相扑之技,胡斐一个没提防,已被缠住。他

  一惊之下,随即大喜:“这擒拿手法,正是我家传武功之所长。”但觉双手均被拉住,当

  下身子向后仰跌,双手顺势用劲,自外朝内一合,砰的一声,拉住他双手的两名侍卫脑门

  碰脑门,同时昏晕过去。

  胡斐双手脱缚,反过来抓住扼在自己颈中的那只手,一扭之下,喀的一声,那人腕骨

  早断,跟着喀喀两响,又扭断了抱住他腰那侍卫的臂骨。

  这五名蒙古侍卫摔交之技甚是精湛,汉满蒙回藏各族武士中极少敌手。但摔交讲究的

  是将对手摔倒压住,胡斐这般小巧阴损的断骨擒拿,却是摔交的规矩所不许。两名侍卫骨

  节折断,心中大是不忿,虽已无力再斗,却齐声怒叫:“犯规,犯规!”倒是叫得理直气

  壮。

  胡斐笑道:“打架还有规矩么?你们五个打我一个,犯不犯规?”两名蒙古侍卫一想

  不错,五个打一个是先坏了规矩,那“犯规”两字便喊不出口了。

  余下那人兀自死命抱住胡斐shuang腿,一再用劲,要将他摔倒。胡斐喝道:“你放不放手

  ?”那人叫道:“自然不放。”胡斐左手抓下,捏住了他背心上“大椎穴”。那人登时全

  身麻软,双手只得松开。胡斐提起他身子,双手使劲,“嘿”的一声,将他掷出数丈之外

  。但听得扑通一响,水花飞溅,原来他落下之处,竟是生长芦苇的一个烂泥水塘。那人摔

  得头昏脑胀,陷身污泥之中,哇哇大叫。

  胡斐与四名满洲侍卫游斗甚久,打发这五名蒙古侍卫却是兔起鹘落,干净利落。旁观

  众人但见五名侍卫一拥而上,拖手拉足,将他擒住,跟着便是砰嘭、喀喇、啊哟,“犯规

  ,犯规!”扑通,“哇哇!”诸般怪声不绝。四名侍卫委顿在地,一名侍卫飞越数丈,投

  身水塘。

  这一次小丘上众人不再喝彩,却是轰然大笑。哄笑声中,红云闪处,九名藏僧已各ting

  兵刃将胡斐团团围住。这九人兵刃各不相同,或使戒刀,或使锡杖,更有些兵刃奇形怪状

  ,胡斐从未见过,自也叫不出名目。眼见这九名藏僧气度凝重,人人一言不发,瞧着这合

  围之势,步履间既轻且稳,实是劲敌。九僧错错落落,东站一个,西站一个,似是布成了

  阵势。胡斐手中没有兵刃,不禁心惊,脑中一闪:“向二妹要刀呢,还是夺敌人的戒刀?

  ”

  忽听得小丘上一人喝道:“小xiong弟,接刀!”只见一柄钢刀自小丘上掷了下来,破空

  之声,呜呜大作,足见这一掷的劲道大得惊人。胡斐心想:“赵三哥的朋友果然个个武艺

  精强。要这么一掷,我便办不到。”

  这一刀飞来,首当其冲的两名藏僧竟是不敢用兵刃去砸,分向左右一跃闪开。胡斐心

  念快如电光般的一闪:“这阵法不知如何破得?他二人闪避飞刀,正好乘机扰乱。”

  他念头转得极快,那单刀也是来得极快。他心念甫动,白光闪处,一柄背厚刃薄的钢

  刀挟着威猛异常的破空之声已飞到面前。胡斐却不接刀,手指在刀柄上一搭,轻轻拨动。

  那钢刀飞来之势甚猛,到他面前时兀自力道强劲,给他拨得掉过方向,激射而上,直冲上

  天。

  九名藏僧均感奇怪,情不自禁的抬头而望。胡斐所争的便在这稍纵即逝的良机,欺身

  抢到手持成刀的藏僧身畔,一伸手已将他戒刀夺过,霎时间展开“胡家快刀”,手起刀落

  ,一阵猛砍快剁,迅捷如风。这时下手竟不容情,九名藏僧无一得免,不是断臂,便是折

  足。九僧各负绝艺,只因一时失察,中了诱敌分心之计,顷刻之间,尽皆身受重伤,惨呼

  倒地。这一场胡斐可说胜得极巧,也是胜得极险。一轮快刀砍完,头道:“孩子,孩子,妈想得

  你好苦!”三个人相拥良久,她转眼见到胡斐,对两个孩子道:“以后你们跟着胡叔叔,

  好好听他的话……你们……拜了他作义……义……”胡斐知她心意,说道:“好,我收了

  他们作义儿,马姑娘,你放心吧!”马春花脸露微笑,道:“快……快磕头,我好……好

  放心……”两个孩子跪在胡斐面前,磕下头去。胡斐让他们磕了四个头,伸手抱起两人,

  低声道:“马姑娘,你还有什么吩咐么?”马春花道:“我死了之后,求你……求你将我

  葬……葬在我丈夫徐……师哥的坟旁……他很可怜……从小便喜欢我……可是我不喜欢…

  …不喜欢他。”胡斐突然之间,想起了那日石屋拒敌、商宝震在屋外林中击死徐铮的情景

  来,心中又是一酸,说道:“好,我一定办到。”没料到她临死之际,竟会记得丈夫,伤

  心之中倒也微微有些喜欢。他深恨福康安,听马春花记得丈夫,不记得那个没良心的情郎

  ,那是再好不过,那知马春花幽幽叹了口气,轻轻地道:“福公子,我多想再见你一面。

  ”

  陈家洛进房之后,一直站在门边暗处,马春花没瞧见他。胡斐摇了摇头,抱着两个孩

  儿,悄悄出房,陈家洛缓步走到她的chuang前。胡斐跨到院子中时,忽听得马春花“啊”的一

  声叫。这声叫唤之中,充满了幸福、喜悦、深厚无比的爱恋。她终于见到了她的“心上人

  ”……

  胡斐惘然走出庙门,忽听得笛声幽然响起,是金笛秀才余鱼同在树下横笛而吹。胡斐

  心头一震,在很久以前,在山东商家堡,依稀曾听人这样缠绵温柔的吹过。这缠绵温柔的

  乐曲,当年在福康安的洞箫中吹出来,挑动了马春花的情怀,终于酿成了这一场冤孽。金

  笛秀才的笛子声中,似乎在说一个美丽的恋爱故事,却也在抒写这场爱恋之中所包含的苦

  涩、伤心和不幸。庙门外每个人都怔怔地沉默无言,想到了自己一生之中甜蜜的凄凉的往

  事。胡斐想到了那个骑在白马上的紫衫姑娘,恨不得扑在地上大哭一场。即使是豪气逼人

  的无尘道长,也想到了很久很久以前,在很远很远的地方,那个美丽而又狠心的官家小姐

  ,骗得他斩断了自己的一条臂膀……

  笛声悠缓地凄凉地响着。

  过了好一会儿,陈家洛从庙门里慢慢踱了出来。他向胡斐点了点头。胡斐知道马春花

  是离开这世界了。她临死之前见到了心爱的两个儿子,也见到了“情郎”。胡斐不知道她

  跟陈家洛说了些什么,是责备他的无情薄幸呢,还是诉说自己终生不渝的热情?除了陈家

  洛之外,这世上是谁也不知道了。胡斐拜托常氏双侠和倪氏昆仲,将马春花的两个孩子先

  行带到回疆,他料理了马春花的丧事之后,便去回疆和众人聚会。陈家洛率领群雄,举手

  和胡斐、程灵素作别,上马西去。胡斐始终没跟他们提到圆性。奇怪的是,赵半山、骆冰

  他们也没提起。是不是圆性已经会到了他们,要他们永远别向他提起她的名字?.松语文学免费小说阅读_www.16sy.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