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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门一脉

  月夜,上弦月。还未到子时,距离日出最少还有三个时辰。

  陆小凤已回到客栈,在房里叫了一桌子好酒好菜,笑道:“不管怎么样,我至少还可以痛痛快快的大吃大喝一顿。

  花满楼道:“你应该睡一觉的。”

  陆小凤道:“若有霍天青那么样一个人约你日出的决斗你睡不睡得着?”

  花满楼道:“我睡不着。”

  陆小凤笑了,道:“你这人最大的好处,就是你从来也不说谎话。只可惜你说的老实话,有时却偏偏像是在说谎。”

  花满楼道:“我睡不着,只因为我根本完全不了解他!

  陆小凤道:“他的确是个很难了解的人。”

  花满楼道:“你认得他已有多久?”

  陆小凤道:“快四年了。四年前阎铁珊到泰山去观日出他也跟着去的,那天我恰巧约好了个小偷,在泰山绝过‘天松云鹤、商山二老’?”

  花满楼道:“商山二老久已被尊为武林中的泰山北斗,我就算是聋子,也该听见过的。”陆小凤道:“据说他就是商山二老的小师弟。”

  花满楼动容道:“商山二老如今就算还活着,也该有七八十岁,霍天青最多不到三十岁,他们师兄弟之间的年龄相差为什么如此悬殊?”

  陆小凤笑了笑道:“夫妻间相差四五十岁的都有,何况师兄弟?”

  花满楼道:“所以‘关中大侠’山西雁成名虽已垂四十年,算辈份却还是他的师侄。”

  陆小凤道:“一点也不错。”

  花满楼道:“昔日天禽老人威镇八荒,但平生却只收了商山二老这两个徒弟,怎么会忽然又多出了个霍天青来的?”

  陆小凤笑道:“花家本来明明只有六童,怎么会忽然又多出个你来?”

  父母要生儿子,师傅要收徒弟,这种事的确本就是谁都管不着的。

  花满楼面上却已现出忧虑之色,道:“山西雁我虽未见过,却也知道他的轻功,掌法,号称关中双绝,却不知霍天青比他如何?”

  陆小凤道:“我也没见过霍天青出手,可是看他夹起阎铁珊那么重的一个人,还能施展燕子三抄水的轻功。就凭这手,天下就已没有几个人比得上。”

  花满楼道:“你呢?”

  陆小凤没有回答这句话他从来也不愿回答这种话,事实上,除了他自己外,世上几乎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他的武功究竟如何?

  但这次花满楼却似已决心要问个究竟,又道:“你有没有把握胜过他?”

  陆小凤还是没有回答,只倒了杯酒,慢慢的喝了下去。

  花满楼忽然叹了口气,道:“你没有把握,所以你连酒都不敢喝得太多。”

  陆小凤平时的确不是这样子喝酒的。

  自从到了这里后,丹风公主居然也变得很乖的样子直坐在旁边,静静的听着,片刻忽然问道:“你刚才说你在泰山绝长不长,说短不短。刚好盖着膝盖、脚上白布袜,灰布鞋,看着恰巧也像是个从乡下来赴集的土老头。

  但他一双眼睛却是发亮的,目光炯炯,威凌四射。

  奇怪的是院子里这些人本来明明是在等他的。可是他来了后,又偏偏没有一个人过去跟他招呼,只是默默的让出一条路。

  这秃就捧起酒坛子,对着嘴“咕噜咕噜”的往下倒。

  顷刻间半坛子酒就已下肚,他黄惨惨的一张脸,忽然变得红光满面,整个人都像是有了精神,伸出袖子来一抹嘴道,真他娘的够劲。”

  陆小凤也没说什么,接过酒坛子就喝。喝得绝不比他慢,绝不比任何人慢。

  等这坛酒喝完了,秃话了,不说话的意思就是默认。

  丹凤公主突然冷笑,道:“现在我也明白你的意思了,你约了这么多人来,就是为了要逼他走,让霍天青不战而胜,否则你就要对付他,现在距离日出的时候已没多久,他就算能击退你们,等到日出时,也一样没力气去跟霍天青交手。”

  她铁青着脸,冷笑着又道:“这法子倒的确不错。恐怕也只有你这样的大侠才想得出来。”

  山西雁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突然仰面狂笑,道:“好,骂得好,只不过我山西雁虽然没出息,这种事倒还做不出,来!”

  丹凤公主道:“哪种事你才做得出来,他若不愿走,你怎么办?”

  山西雁霍然长身而起,大步走了出去,满院子的人全都,鸦雀无声,他发亮的眼睛从这些人脸上,个个扫过去忽然,道:“他若不走,你们怎么办?”

  卖包子的小贩翻着白眼,冷冷道:“那还个简单,他若不走,我就走。”

  山西雁又笑了,笑容中却仿佛带着种说不出的悲惨之意。慢慢的点了点头,道:“好,你走,我也走,大家都走。”

  卖包子的小贩道:“既然如此我又何妨先走一步?”

  他的手一翻,已抽出了柄解腕尖刀,突然反手一刀,刺向自己咽喉。

  他的出手不但稳,而且快,非常快,但却还有人比他更快的。

  突听“当”的一声,火星四溅,他手的刀已断成了两载,样东西随着折断的刀尖掉在地上,竟是陆小凤的半截筷子。

  剩下的半截筷子还在他手里,刀是钢刀,筷子却是牙筷。

  能用牙筷击断钢刀的人,天下只怕还没有几个。

  丹凤公主忽然明白山西雁为什么要这样做了,霍天青根本就不是陆小凤的敌手,别人虽不知道,山西雁却很清楚。

  那卖包子的小贩吃惊的看着手里的半截断刀,怔了很久,突然恨恨跺了跺脚,抬头瞪着陆小凤,厉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陆小凤笑了笑,谈淡道:“我也没什么别的意思,只不过还有句话要问你。”

  卖包子的小贩道:“什么?”

  陆小凤道:“我几时说过我不走的?”

  卖包子的小贩怔住。

  陆小凤懒洋洋的叹了口气,道:“打架本是件又伤神,又费力的事。我找个地方去睡觉多好,为什么要等跟别人打架。”

  卖包子的小贩瞪着他,脸上的表情好像要哭,又好像要笑,忽然大声道:“好,陆小凤果然是陆小凤,从今天起,无论你要我干什么,我若皱一皱眉头,我就是你孙子。”

  陆小凤笑道:“你这样的孙子我也不想要。只要我下次买包子时,你能算便宜点,就已经很够朋友了。”

  他随手抓起了挂在床头的大红披风,又顺便喝了杯酒道:“谁跟我到城外的又一村去吃趟大麻子炖的狗肉去?”

  花满楼微笑道:“我。”

  樊大先生忽然敲了敲他的旱烟袋,道:“还有我。”

  简二先生道:“有他就有我,我们一向是秤不离铊的。”

  卖包子的小贩立刻大声道:“我也去。”

  简二先生笑道:“你专卖打狗的肉包子,还敢去吃狗肉?你不怕那些大狗小狗的冤魂在你肚子里作怪。”

  卖包子的小贩瞪起了眼,道:“我连死都不怕,还伯什么!”

  山西雁大笑,道:“好,你小子有种,大伙儿都一起去吃他娘的狗肉去。谁不去谁就是他娘的龟孙子!”

  花满楼微笑着,缓缓道:“看来好人还是可以做得的。”

  陆小凤道:“偶尔做一次倒没关系,常常做就不行了。”

  花满楼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陆小凤板着脸,道:“好人不长命,这句话你难道没有听说过。”

  他虽然板着脸,但眼睛里却似已有热泪盈眶。

  丹凤公主看着他们,忽然轻轻叹了口气,轻轻的喃喃自语:“谁说好人做不得,谁就是他娘的龟孙子。”

  狗肉已卖了,没有狗肉。可是他们并不在乎。

  他们要吃的本就不是狗肉而是那种比狗肉更能令人全身都发热的热情,用这种热情来下酒,世上绝没有任何东西能比得上。

  何况日出的时候,还有人用快马追上了他们,送来一封霍青天的信:“朝朝有日出,今日之约,又何妨改为明日,朝朝有明日,明日之约,又何妨改为明日之明日。

  人不负我,我又怎能负人?

  金鹏旧债,随时可清,公主再来时,即弟远游日也。盛极一时之宝气珠光,已成明日之黄花,是以照耀千古者,惟义气两字而已。天青再拜。”

  就凭这封信,已足下酒百斗,沉醉三日。何况还有那连暴雨都浇不冷的情。

  暴雨。雨正午才开始下的,正午时人已醉了,不醉无归,醉了才走的。

  陆小凤将醉未醉,似醉非醉,仿佛连他自己都已分不清自已是醉是醒?正面对着窗外的倾盆大雨呆呆的出神。

  丹凤公主看着他,忽然道:“你若走,那些人难道真的全都会死在那里?”

  陆小凤沉默着,过了很久,才缓缓道:“你懂不懂得‘有所不为,有所必为’这两句话的意思?”

  丹凤公主道:“我当然懂,这意思就是说,有些事你若是认为不该去做,无论别人怎么样威逼利诱,甚至用刀子架在你脖子上,你也绝不会去做。若是你认为应该去做的事,就真要你抛头颅,洒热血,你也非去做不可。”

  陆小凤点了点头,道:“正因为如此,所以才会有人题身吞炭,舍命全义,也有人拿八十二斤重的大铁推,搏杀暴君。”

  丹凤公主抢着道:“也正因如此,所以霍天青才会以死报答阎铁珊,山西雁和那些卖包子馒头的,才会不惜为霍天青卖命。”

  陆小凤道:“不管他们是干什么的,只要能做到这两句话,就已不负侠义二字。”

  丹凤公主轻轻叹息,道:“可是放眼天下,又有几个人真能不负这侠义二字?”

  花满楼手持酒杯,慢声低吟:“盛极一时之宝气珠光,已成明日黄花。是以照耀千古者,惟义气两字而已……好,好一个霍天青。我竟几乎小看了他,当浮一大白。”

  他真的举杯一饮而尽。仿佛也有些醉了,喃喃道:“只可惜那苏少英,他本也是个男儿,他本不该死的,本不该死的。”

  他声音越说越低,伏在桌上,竟似睡着了。

  丹凤公主悄悄走到窗口,悄悄的拉起了陆小凤的手柔声道:“你还在生我的气?”

  陆小凤道:“我几时生过你的气?”

  丹凤公主嫣然一笑,垂下了头悄悄的问道:“今天你还怕弄错人?”

  她的呼吸轻柔,指尖仿佛在轻轻颤抖。她的头发带着种比鲜花更芬芳的香气。

  陆小凤也许是个君子,也许不是,但他的确是个男人。

  是个已有了七八分醉意的男人。

  窗外的暴雨如注,就仿佛是一道道密密的珠帘,隔断了行路的人,也隔断了行人的路。

  屋子里幽静昏暗,宛如黄昏。

  从后面一扇开着的门看进去可以看见一张新换过的被单的床。

  陆小凤忽然发现心跳得很厉害,忽然发现上官丹凤的心也跳得很厉害。

  “你的心在跳。”

  “比比看,谁的心跳得快?”

  “怎么比?”

  “我摸摸你的心,你摸摸我的……”

  突然间,密如万马奔腾的雨声中,传来了一阵密如雨点般的马蹄,十余骑快马,冒着暴雨急驰而来,冲过了这荒村小店。

  马上人一色青蓑衣,白笠帽。经过他们的窗口时,突然一起挥手。

  只听“嗖、嗖、嗖”一连串风声,比雨点更密,比马蹄更急,数十道乌光,有的穿窗而入,有的打在外面的墙上。

  陆小凤一侧身,已拉着丹凤公主躲到窗后。

  伏在桌上的花满楼却已霍然长身而起,失声道:“硝磺霹雳弹。”

  五个字还没有说完,只听“轰”的一声,窗里窗外,乌光击中的地方,已同时冒起了数尺高的火焰。赤红中带着惨碧色的火焰。

  陆小凤变色道:“你们先冲出去,我去救赵大麻子。”

  赵大麻子已睡了。他们刚才还听见他的鼾声。

  但火焰竟要眼间就将门户堵死,连外面的墙都已燃烧起来,连暴雨都打不灭。

  花满楼拉着上官丹凤冲出去,那时余骑已飞驰而过,去得很远了。马上人一起纵声狂笑、还有人在放声大呼:“陆小凤,这只不过是给你一个小小的教训。若再不识相,就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几何话说完,人马都已被殊帘般的雨帘阴断,渐渐不能分辨。

  再回头,赵大麻子的小店也已完全被火焰吞没,哪里还看得见陆小凤。

  上官丹凤咬了咬牙,道:“你在这里等,我进去找他。”

  花满楼道:“你若再进去,就出不来了。”

  上官丹凤道:“可是他……”

  花满楼笑了笑,道:“他可以出来,比这再大的火,都没有烧死他。”

  他全身都已湿透,但脸色却还很平静。

  就在这时,远外突然响起一阵惨呼,呼声凄厉,就好像是一群被困死了的野兽发出来的,但却很短促。

  呼声一发即止,却又有马群的惊嘶。

  上官丹凤动容道:“难道刚才那些人现在也己遭了别人的毒手?”

  突然间,又是“轰”的一响,燃烧着的房子突然被撞破个大洞。一个人从里面飞出,就像是一团燃烧着的火焰,在雨中凌空一个跟斗,扑到地上,就地滚了滚,滚灭了身上的火。

  衣服上头发上,已被烧焦了七八处。

  可是他一点也不在乎,又滚了一滚就站了起来,正是陆小凤。

  上官丹凤吐出口气,喃喃道:“看来这个人的确是烧不死的。”

  陆小凤笑道:“要烧死我倒的确不容易。”

  他虽然还在笑,一张脸都似巳被熏黑了。

  上官丹凤看着他的脸,忽然一笑,道:“可是你本来有四条眉毛,现在却几乎连一条眉毛都没有了。”

  陆小凤淡淡道:“眉毛就算被烧光了也还可以再长,可惜的是那几坛子酒……”

  花满楼忽然打断了他的话,问道:“赵大麻子呢?”

  陆小凤道:“不知道。”

  花满楼道:“他不在里面?”

  陆小凤道:“不在。”

  上官丹凤变色道:“他难道也是青衣楼的?难道早就跟那些人串通好了?否则他们又怎会知道你在这里?”

  她恨恨的接着说:“你冒险去救他,连眉毛都几乎被烧光,他却是这么样一个人。”

  陆小凤道:“我只知道他狗肉烧得最好。”

  上官丹凤道:“别的你全不知道?”

  陆小凤道:“别的我全不知道。”

  上官丹凤看着他,忍不住叹了口气,喃喃道:“为什么别人都说他有两个脑袋,我看他简直…。”

  她的声音突然停顿,因为他看见一个人从暴雨中大踏步而来。

  一个身材很魁伟的人,头上戴着个斗嘴,肩上打着根竹竿,竹竿上还挑着一串乱七八糟的东西,她也看不清是什么。

  但她都已看清了这个人正是赵大麻子。

  陆小凤笑了,悠然道:“你不能对任何人都没有信心的。这世上的坏人也许并没有你想像中的那么多,毕竟总还有――”

  他的声音也突然停顿,因为他已看清赵大麻子竹竿上挑着的,竟是一串手。

  人的手,血渍虽已被暴雨冲干净,却显然是刚从别人的腕子上割下来的,十三四只手用一条裤带绑住,吊在竹竿上赵大麻子的裤带上,赫然正插着一把刀,杀狗的刀。

  陆小凤吃惊的看着他,道:“愿来你不们会杀狗,还会杀人。”

  赵大麻子咧着嘴笑道:“我不会杀狗我只杀过人。”

  陆小凤又看了他半天,才叹了口气,道:“你不是赵大麻子。”

  这人笑道:“谁说我是赵大麻子的?”

  他笑的时候,除了一张大嘴刚咧开之外,脸上并没有别的表情。

  陆小凤道:“你是谁?”

  这人的眼睛闪着光,道:“连你都认不出我是谁,看来我易容的本事纵然不能算天下第一也差不多了。”

  陆小凤盯着他,忽然也笑了笑:“可是你翻跟头的本事却不行……”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上官丹凤已大声道:“这人就是你刚才说的那个小偷?”

  这人叹了口气道:“不错,我就是跟他比过翻跟头的司空摘星,但却不是小偷,是大偷。”

  上官丹凤嫣然道:“我知道。你不但是大偷,而且还是偷王之王,偷尽天下无敌手。”

  司中摘星挺了挺胸,道:“这一点我倒不敢妄自菲薄,若论偷的本事,连陆小凤都不敢跟我一较高低,还有谁能比得上我?”

  上官丹凤道:“你什么人不好扮,为什么要扮成个杀狗的麻子。”

  司空摘星笑道:“这点你不懂了,扮成麻子,才不容易被人看破。”

  上官丹凤道:“为什么?”

  司中摘星道:“你见几个人瞪着大麻子的脸左看右看的?”

  上官丹凤也笑了,道:“看来易容这门功夫的学问也不小。”

  司空摘星道,“的确不小。”

  陆小凤皱眉道:“你几时到关中来的?”

  司空摘星道:“前两天。”

  陆小凤道:“来干什么?”

  司空摘星道:“来等你!”

  陆小凤道:“等我?”

  司空摘星道:“因为你要去找阎老西,这里正好是你的必经之路。何况,你既然已到太原附近来了,总免不了要吃顿赵大麻子炖的狗肉。”

  他叹了口气,又道:“连我都不能不承认,他炖的狗肉,的确没有人能比得上。”

  陆小凤道:“就因为你生怕我吃出味道不对,露出马脚来,所以才说狗肉卖完了。”

  司空摘星大笑,道:“不管怎样,这次我总算骗过了你这个机灵鬼。”

  陆小凤道:“你在这里等我干什么?”

  司空摘星道:“我这个人还会干什么?”

  陆小凤道:“你难道想偷到我身上来?”

  司空摘星傲然道:“只要你能说得出来的,我什么都偷。”

  陆小凤道:“你想偷我的什么?”

  司中摘星道:“你一定要我说?”

  陆小凤谈谈道:“你若不敢说,我也不勉强。”

  司空摘星瞪眼道:“我为什么不敢说?”

  上官丹凤忍不住问道:“你究竟想偷什么?”

  司空摘垦道:“偷你。”

  上官丹凤瞪大了眼睛,呆住了。

  司空摘星道:“有人出二十万两银子,要我把你偷走。”

  上官丹凤道:“想不到我居然还值二十万两银子……”这句话没说完,她自己的脸已通红。

  司空摘星笑道:“只不过那个人要我偷走你。倒并不是你想的那种用意。”

  上官丹凤红着脸,忍不住大声道:“你怎么知道我想的是哪种用意。”

  司空摘星眨了眨眼,不说话了。

  上官丹凤道:“那个人又是什么用意?他究竟是谁?”

  司空摘星还是不开口。

  陆小凤叹道:“他不会说的,干他这行的若是泄露了主顾的秘密。下次还有谁敢上他的门?”

  上官丹凤道:“小偷还有主顾上门去找他?”

  陆小凤道:“我早就说过,他这小偷与众不同,他从不偷值钱的东西。”

  司空摘星道:“但是我也要吃饭。”

  司空摘星道:“所以只有在别人肯出大价钱来请我偷的时候,我才偷。”

  陆小凤道:“只不过能出得起价钱请你偷的人并不多。”

  司空摘星道:“的确不多。”

  陆小凤道:“所以你纵然不说,我也知道这次是谁找你来的了。”

  司空摘星道:“你知道是你的事,我不说是我的事。”

  陆小凤道:“不管我知不知道,你反正都不说。”

  司空摘星道:“对了。”

  陆小凤道:“可是你现在为什么又改变了主意,将这秘密告诉了我?”

  司空摘星叹道:“你冒险到火里去救我,差点眉毛都烧光了,我怎么好意思偷你的朋友。”

  陆小凤道:“看来你这人倒还是‘盗亦有道’。”

  司空摘星道:“你又说对了。”

  上官丹凤忍不住大声道:“你若好意思,难道就真的能把我偷走?”

  司空摘星傲然道:“莫忘记我是偷王之王,天下还没有什么是我偷不到的。”

  上官丹凤冷笑道:“我倒要听听你准备怎么偷法?”

  司空摘星道:“你有没有听说卖膏药的肯将他独门秘方告诉别人?”

  上官丹凤道:“没有。”

  司空摘星悠然道:“这也是我的独门秘方,所以我也不能告诉你。”

  上官丹凤瞪着他,忽然道:“十个麻子九个怪,我看你本来一定也是个麻子。”

  司空摘星瞪眼:“谁说的?”

  上官丹凤道:“我说的,要不然你就把你这张麻脸收起来,让我看看你本来是什么样子”

  司空摘星道:“那可不行。”

  上官丹凤道:“为什么不行?”

  司中摘星道:“你若万一看上了我,陆小凤岂非又要跟我比翻跟斗了,那次已经把我翻得头晕脑涨,第二次我可再也不敢领教。”

  上官丹凤红起脸,却又忍不住笑了。

  陆小凤道:“这些手是什么人的?”

  司空摘星道:“那些放火烧房的人。”

  陆小凤道:“你追上他们了?”

  司空摘星道:“我既然已扮成了赵大麻子,有人来放火烧他的房子,我当然要替他出气。”

  上官丹凤道:“所以你就砍下他们的手,叫他们以后再也不能烧别人房子。”

  司空摘星道:“我还准备把他们的那十几匹马卖了赔给赵大麻子。”

  陆小凤道:“他们的人呢?”

  司空摘星道:“还在那边的树林子里,我特地留给你的。”

  陆小凤道:“留给我干什么?”

  司空摘星道:“他们要烧死你,你难道不想问问他们的来历。

  强仇大敌

  暴雨就像是个深夜闯入豪门香闺中的浪子。来得突然,去得也快。

  可是他来过之后,所有的一切都已被他滋润,被他改变。

  春林中的木叶,已被洗得青翠如碧玉,尸体上的鲜血也已被冲洗干净。几乎找不到致命的伤口。

  但这十几个人,却已没有一个还是活着的。

  他们看到这些尸体时,司空摘星已不见了。

  上官丹凤恨恨道:“他将这些死人留给我们,难道要我们来收尸?”

  陆小凤道:“这些人绝不是他杀的,他一向很少杀人。”

  上官丹凤道:“不是他是准?”

  陆小凤道:“是那个叫他们来放火的人。”

  上官丹凤道:“你的意思是说,那人怕我们查出他的来历,所以就将这些人全都杀了灭口?”

  陆小凤点点头,脸色很严肃。他最痛恨的三件事,第一件就是杀人。

  上官丹凤道:“可是他本来可以将这些人放走的,为什么定要杀他们灭口?”

  陆小凤道:“因为十几个右手被砍断的人,是很容易被找到的。”

  上官丹凤叹了门气,道:“其实他杀了这些人也没有用,找们还是一样知道他们的来历。”

  陆小凤道:“你知道?”

  上官丹凤道:“你难道看不出来他们是青衣楼的?”

  陆小凤沉默着。过了很久,才缓缓道:“我只看出一件事。”

  上官丹凤道:“什么事?”

  陆小凤道:“我看得出你一定会赶到珠光宝气阎去,叫人带棺材来收尸。”

  上官丹凤瞪了他一眼,又垂下头咬着嘴唇道:“你还看出了什么?”

  陆小凤道:“然后你当然就会叫那里的人替你准备好水先洗个澡,再选个最舒服的后户,好好的睡一觉。”

  他笑了笑,接着道:“莫忘记那地方现在已完全是你的了。”

  陆小凤躺在,大盆热水里,闭上了眼睛,全身都被淋得湿透了之后,能找到地方液个热水澡,的确是件很愉快的事。

  他觉得自己运气总算还不错。旁边炉子上的大铜壶里水也沸了,屋子充满了水的热气,令人觉得安全而舒服。

  花满楼已洗过澡,现在想必已睡着,上官丹凤想必已到了珠光宝气阁。

  她心里虽然一万个不情愿,却还是乖乖的走了,居然好像很听陆小凤的话。

  这也令他觉得很满意,他喜欢听话的女孩子。

  只不过他总觉得这件事做得并不满意,其中好像总有点不对劲的地方,却又偏偏说不出不对劲的地方在哪里。

  阎铁珊临死前已承认了昔年的过错,霍天青已答应结清这就已是他的。”

  阎铁珊和霍休一样,也是个老光棍,别人怀疑他本是个太监,并不是没有理由的。

  陆小凤道:“以他们身分和武功,若非另有企图,又怎么肯做阎铁珊那种人的总管呢?”这点连樊大先生都已无法否认。

  陆小凤道:“江湖中当然绝不会有人想到,青衣第一楼竟会在珠光宝气阁里。”

  山西雁动容道:“你说青衣第一楼在珠光宝气阁?”

  陆小凤点点头,道:“独孤一鹤显然就是因为得到这消息,所以才来的,所以霍天青才会先借故消耗他的内力,让他死在西门吹雪的剑下。”

  花满楼一直静坐在旁边,此刻也忍不住道:“孙秀青、石秀云也就因为要说出这秘密,所以才会被上官飞燕杀了灭口。

  山西雁道:“她们若真的知道这秘密,马秀真和叶秀珠又怎么不知道。”

  陆小凤道:“她们也知道。”

  山西雁道:“但她们还活着。”

  陆小凤道:“叶秀珠还活着,只因为她和上官飞燕一样爱上了少年英俊,武功高绝的霍天青。”

  山西雁道:“马秀真呢?”

  陆小凤道,“若是我猜的不错,她想必也死在霍天青手上,其中可能是叶秀殊杀了她的。”

  山西雁道:“他为了转移你的目标、所以才说出山后那小楼,让你去找霍休。”

  陆小凤点点头道无:“论是我死在那小楼里,还是霍休死在我手,这件事都已可结束,他从此就可以高忱无忧。”

  山西雁道:“但他却没有想到,你跟那孤僻的老人,居然会是老朋友。”

  陆小凤道:“他为了想知道这件事的结果,所以才要叶秀珠在外面等着我们打听消息。”山西雁道:“也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你们要去找霍休。”

  陆小凤又点点头,道:“但叶秀珠却说错了一句话。”

  山西雁道:“她说错了什么?”

  陆小凤道:“她说她留在那里,只因她刚将独孤一鹤和石秀云的尸体埋葬。”

  山西雁皱眉道:“独孤一鹤身为一派掌门,又怎么会葬得那么草率?”

  陆小凤叹口气道:“叶秀珠究竟还是个很贤良的女孩子,还没有学会应该怎么说谎。”

  山西雁也叹了口气,苦笑道:“要在你这种人面前说谎的确也不容易。”

  陆小凤道:“但我却在她面前说出了六根足趾的秘密,所以她立划去告诉了霍天青,珠光宝气阁和霍休那小楼距离本就很近。”

  山西雁道:“所以也只有霍天青才能这么快就得到她的消息。”

  陆小凤道:“不错。”

  山西雁道:“你是故意将这个秘密泄露给她的?还是无意?”

  陆小凤并没有直接回答这句话,却笑了笑道:“我当时只不过觉得她本不该在那里出现的,我只不过觉得有点奇怪。”

  山西雁看着他,又叹了口气,苦笑道:“你本不该叫小凤的。你根本就是一只小狐狸。”陆小凤也叹息着,苦笑道:“但我却很佩服霍天青,他实在是个思虑周密,头脑冷静的人,这件事若是一局棋,对方的每一着都已在他的计算之中。”

  山西雁道:“只可惜到最后他自己还是走错了一步。”

  陆小凤道:“每个人都难免会错了,他也是人。”

  樊大先生忽然又冷笑道:“其实他最后纵然不走那着棋,你还是能找到他的。”

  陆小凤道:“至少我那时还不能确定。”

  樊大先生道:“现在呢?”

  陆小凤道:“现在我还是没有十分把握,只个过有了几分而已。”

  樊大先生道:“你为什么来找我们?”

  陆小凤道:“你们是我的朋友,我答应过你们,绝不跟他交手的。”

  樊大先生道现:“在我们已不是朋友?”

  陆小凤道:“我们还是朋友,所以我才来。”

  樊大先生道:“来收回你的话?”

  陆小凤道:“无论谁做错了事,都得付出代价,霍天青也一样。”

  樊大先生道:“。”

  陆小凤苦笑道:“我只不过想请你们去转告他,明日日出时,我在青风观等他。”

  樊大先生道:“很好。”

  他霍然随身而起,目光刀锋般瞪着陆小凤,道:“请。”

  陆小凤道:“请,请什么?”

  樊大先生道:“请出手。”

  陆小凤道:“我说的话你难道不信?”

  樊大先中道:“我只知道霍天青是天禽门的掌门,我樊天仪恰巧是天禽门的弟子。”

  陆小凤道:“所以你……”

  樊大先生道:“所以只要我樊天仪活着,就不能让别人去对付霍天青。”

  山西雁皱眉道:“大义灭亲,这句话你难道没听说过。”

  樊大先生冷冷道:“我听说过,但却已忘了。”

  简二先牛也慢慢的姑起来,道:“我们本来就是不分黑白,不知轻重的人。”

  那卖包子的小贩突然大声道:“这种人该死。”

  简二先生道:“不错,很该死。”

  卖包子的小贩道:“只可惜我包乌鸦恰巧也是这种人。”

  简二先生道:“所以你也该死。”

  包乌鸦道:“不但该死。而且现在就已经该死了。”他突然跳起来,就像是根标枪一样,一头向墙上撞了过去。他没有撞到墙上,却撞上了陆小凤的胸膛。陆小凤忽然间已挡在他前面。

  包乌鸦凌空翻身,两条腿在座梁上一蹬,头下脚上头往石板地上栽了下去他还是没有撞在石板山只觉得有只手在他的腰畔轻轻一托,他的人已四个八稳的站住了,正好面对着一个人。一个长身玉立,脸色苍白的人,霍天青。

  每个人全都怔住,就连陆小凤都怔住。谁也想不到霍天青居然会在此时此刻出现,谁也想不到他居然还敢来。霍天青的脸色虽是苍白的,但神情却还是很冷静。

  包乌鸦握紧双拳,颤声道:“你……你为什么不让我死?”

  霍天青道:“你该死?”

  包乌鸦咬牙道:“我该死。”

  霍天青冷冷道:“你们若全都该死,难道要天禽门全都死尽死绝不成?”包乌鸦怔住。

  霍天青道:“天禽门传你们一身武功,并不是要你们自己找死的。”

  包乌鸦道:“可是你……”

  霍天青冷笑道:“我跟你们又有何关系?若是为了别的事你们就算全都死光,我也不会看你们一眼的。”

  包乌鸦道:“但是你现在……”

  霍天青道:“现在我只不过不愿要你们为我死而已,日后传说出去居然有个卖包子为我而死了,我霍天青岂非罪他突然从中拿出面竹牌一折两断,冷冷道:“我霍天青有财有势,这种穷掌门我早已不想当了,从此我和你们天禽门全无关系。若有谁再说我是天禽门下,我就先割下他的舌头,再打断他两条腿。”

  包乌鸦看着他,眼睛突然发红,突然伏在地上,放声痛哭起来。

  山西雁的眼睛似也发红,突然仰面而笑道,“好,霍天青,你总算还是个姓霍的,总算还没有辱没这个“霍’字。”

  霍天青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慢慢的转过身,凝视着陆小凤,陆小凤在凝视着他。

  两个从面面相对,互相凝视着,也不知过了多久,陆小凤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道:“为什么是你?为什么偏偏会是你?”

  霍天青冷冷道:“我们的事,你这种人是永远也不会明白的。”

  陆小凤道:“我知道你一心想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你不愿在令尊的余荫下过一辈子。但这种事……”

  霍天青厉声道:“这种事就是大事,除了我霍天青外,还有谁能做得出?”

  陆小凤苦笑道:“的确没有别人。”

  霍天青道:“除了你之外,也没有别人能破坏我的大事。”

  他忽然仰而长叹,道:“这世上有了霍天青,就不该再有你陆小凤。”

  陆小凤道:“所以……”

  霍天青道:“所以我们两个人之间,总有一个非死不可。却不知是你死?还是我死?”

  陆小凤长长叹息,道:“明日日出之时,也许就知道了。”

  霍天青冷笑道:“朝朝有明日,明日之约,又何妨改为今日。”

  他忽然拂了拂衣袖,人已在门外,只听他冷淡的声音远远传来:“今日黄昏时,我在青风观外等你!”

  黄昏。青风观。青风观在青山上,青山已在斜阳外。

  没有雾,淡淡的白云漂渺,看来却像是雾一样。一阵风吹过,苍松间的昏鸦惊起,西天一抹斜阳更淡了。然后暮色就已笼罩大地。陆小凤面对着满山苍茫的暮色,心情却比这暮色还沉重。

  花满楼意兴也显得很萧索,叹息着道:“霍天青还没有来。”

  陆小凤道:“他,会来的。”

  花满楼道:“我想不到他竟是这么样一个人,他本不该做出这种事的。”

  陆小凤黯然道:“可是他偏偏做了。”

  花满楼道:“这也许只因为他太骄傲,非但想胜过所有的人,还想胜过他自己的父亲。”陆小凤道:骄傲本就是件很愚蠢的事哪。”

  个人若是太骄傲了,的确就难免会做出些愚蠢的事。

  花满楼道:“也就因为骄傲,所以他并不想推诿自己的责任。”

  陆小凤沉默了很久忽又问道:“你若是我,你会不会放过他?”

  花满楼道:“我不是你。”

  陆小凤长长叹息一声,道:“幸好你不是我,幸好我也不是你―一―”

  花满楼没有再说下去。因为这时他已听见厂开门的声音。青风观那出名而沉重的大门,刚刚开了一线。一个黄衣道童手提着灯笼,走出来,还有个人跟在他身后,却不是霍天青而是个黄袍道人。这道人宽袍大袖,两鬃已斑白瘦消清矍的脸上,带着种很严肃的表情,脚步虽然很轻健,看来却不像练武功的样子。

  他四面看了一眼。就笔直的向陆小凤走了过来,单掌问讯,道:“施主莫非就是陆小凤公子?”

  陆小凤点点头,道:“道长是……”

  这道人道:“贫返青枫,也就是这小小道观的主持。”

  陆小凤道:“道长莫非是霍天青的朋友。”

  青枫道:“霍施主与贫道是棋友,每个月要到贫道这里来盘桓几天的。”

  陆小凤道:“现在他的人呢?”

  青枫脸上忽又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道:“贫道此来,正是为了要带施主去见他的。”

  陆小凤道:“他在哪里?”

  青枫缓缓道:“他在贫道的云房中相候,已有多时了。”

  小院中出奇幽静,半开的窗子里香烟漂渺淡谈的随风四散。门也是虚掩的。

  陆小凤穿过小院,等青枫推开了门,他就会见了霍天青。霍天青却永远看不到他。

  霍天青竟已死在青枫道人的房里的云床上。云床低几上,有个用碧玉雕成的盘龙杯,杯中还留着些酒。毒酒。

  霍天青的脸是死灰色的,眼角口鼻下还隐隐可看出已被擦干净的血痕。陆小凤看着他,心已沉了下去。

  青枫道人神色很惨淡黯然道:“他来的时候,我还以为他是来下昨天未完的那局残棋的,正等着看他有什么新妙着,能逃过那一劫?谁知他却说今天没有下棋的心情。”

  陆小凤道:“他只想喝酒?”

  青枫点点头,道:“那时贫道才看出他的神情有异,仿佛心事重重而且还不停的在长呼短叹喃喃自语。”

  陆小凤道:“他说了些什么?”

  青枫道:“他仿佛是在说人生百年,转眼即过,又说这世上既然有了他霍天青,为什么偏偏又要多出个陆小凤。”

  陆小凤苦笑,却又忍不住问道:“这酒是你替他准备的?”

  青枫道:“酒虽足此间所有,酒杯却是他自己带来的,他素行洁癖,从来不用别人用过之物。”

  陆小凤拿起酒杯嗅了嗅、皱眉道:“毒果然是在酒杯上。”

  青枫道:“他几次拿起酒杯,又放下像是遇见了一着难棋,举杯不定,贫道正在奇怪时,他仰面大笑了三声、将杯中酒喝了下去。”

  这满怀忧虑的道人,双手合十,黯然道:“贫道实在没有想到,他年纪轻轻,就又看破世情,但愿他早归道山。”他声音越说越低,目中竟似有泪将落。

  陆小凤沉默着,心情更沉重,过很久,才长长叹息,道:“他没有再提起别的人?”

  青枫道:“没有。”

  陆小凤道:“也没有说起朱停这名字。”

  青枫道:“没有。”

  陆小凤的心又沉了下去。

  云床旁边摆着一局残棋,青枫道人喃喃道:“世事无常,如白云苍狗,又有谁能想到,这一局残棋犹在,他的人却已经不在了。”

  陆小凤忽然道:“他着的是黑子?”

  青枫道:“贫道总是让他一先。”

  陆小凤拈起粒黑棋,沉思着,慢慢的摆下,道:“我替他下这局棋。”

  青枫凄然而笑,道:“这一子摆下,黑棋就不输了。”

  陆小凤道:“但除此以外,他无路可走。”

  青枫道:“这局棋他本就是输了他自己也知道的,只不过已直不肯认输而已。”

  陆小凤目光远视着远方,喃喃道:“但现在他毕竟已认输了,棋局就是人生,只要一着走错,就非错不可。”

  青枫道人忽然挥袖拂乱了这局残棋,悠悠道:“人生岂非也正如一局棋。输赢又何必太认真呢?”

  陆小凤道:“若不认真,又何必来下这一局棋?”

  青枫道入看了他一眼,双掌合门慢慢的闭上眼睛,不再说话。一阵风吹开窗户,黑暗的夜色已笼罩大地。

  陆小凤躺在床上,凝视着胸膛上的一杯酒。这杯酒已在他胸膛上摆了很久,直到现在还没有喝下去他似连喝酒的,心情都没有。

  花满楼道:“你在想朱停他们?”陆小凤沉默着。

  花满楼道:“他一心求死,想必就不会再造孽杀人了,现在他们说不定已平安回到家里。”

  那句话不但是安慰陆小凤,也是实慰他自己,陆小凤却仿佛没有听见。

  花满楼勉强笑了笑,道:“无论如何,这局棋总算是你赢。”

  陆小凤忽然长长叹息,声,道:“但这最后一着,却不是我自己下的。”

  花满楼道:“也不是照你的意思下的么?”

  陆小凤道:“不是。”

  他苦笑着,又道:“所以我显然赢了这局棋,却比输了还难受。”

  花满楼也不禁区长叹息,道:“他为什么不肯将这一局残棋下完呢?”

  陆小凤道:“因为他自己知道这局棋已输了。就正如他昨天也不肯下完那局棋一样。”

  这句话刚说完,他突然从床上跳起来,胸膛上的酒杯“当”的一声跌在地上跌得粉碎。

  花满楼知道他从来也不肯让自己的酒杯跌碎的。但现在他却似已完全忘了这句话,他失魂落魄的站在那里,只觉得全身都已冰冷,从头一直冷到脚底。

  花满楼并没有问他什么?花满楼知道他自己会说出来的。

  陆小凤忽然道:“昨天他也没有下完那局棋。”

  花满楼道:“不错。”

  陆小凤道:“昨天还在青风观下棋。”花满楼的脸色也变了。

  陆小凤道:“上官飞燕若是死在他手里的,昨天怎么能在这里下棋?”

  上官飞燕在数百里外,霍天青就算长着翅膀,也无法在一天之内赶回来的。上官飞燕正是昨天死的。

  花满楼只觉得手脚也已冰冷,叹声道:“我们难道错怪了他?”

  陆小凤紧握双拳。道:“至少上官飞燕绝不会是被他杀了的。”花满楼点点头。

  花满楼道:“他为什么不辩白?”

  陆小凤道:“他约我在青风观相见,也许正是为了要那道人证明,昨天他还在青风观下棋。”

  花满楼道:“因为他知道若是空口辩白,你一定不会相信。”

  陆小凤道:“只可惜他竟连辩白的机会都没有。”

  花满楼道:“这么样说来,他当然不是自己要死的?”

  陆小凤道:“绝不是。”

  花满楼道:“是谁杀了他?”

  队小凤道:“杀他的人,也就是杀上官飞燕的人。”

  花满楼道:“这个人才真正是这件事的主谋?”

  陆小凤道:“不错。”

  花满楼道:“青枫道人莫非也被他收买了,所以才帮着他说谎。”

  陆小凤道:“出家人也是人。”

  花满楼道:“既然如此,青枫道人当然知道他是谁!”

  陆小凤长长叹息,道:“所以现在我只希望青枫还活着。”他失望了。他们再回到青风观时青风观已化一片火海。没有人能逃出来,连一人都没有。烈火无情,放这把火的人更无情。这人是谁?

  青风观在前山,霍休的小楼就在后山。前山虽已化做一片火海,山后却还是和平而宁静的。

  门上那“推”字仍在。陆小凤就推开门,走了进去。这是他第二次推开这扇门,说不定也就是最后一次。

  山腹是空的,什么都没有了。那些数也数不尽的珠宝和兵器,竟已全都奇迹般不见。

  山腹的中间,有个小小的石台,铺着张陈旧的草席,霍休赤着足,穿着件已洗得发白的蓝布衣裳、正在盘膝坐在草席上温酒。好香的洒。

  陆小凤长长吸了一口气、走下石阶、微笑道:“这次我来得好像也正是时候。”

  霍休也微笑着道:“但这次我已不奇怪了。反正我只要有好酒,你就会找来的。”

  陆小凤道:“但我却反而有点疑了。”

  霍休道:“怀疑什么?”

  陆小凤道:“怀疑你是不是故意用好酒把我勾引来的?”

  霍休大笑,道:“不管怎么样,好酒总是好酒,你若不怕脏了你的衣服,还是可以坐下来喝一杯。”

  陆小凤道:“我怕。”

  霍休皱眉道:“你怕?”

  陆小凤道:“我怕的倒不是弄脏这身衣服。”

  霍休道:“你怕什么?”

  陆小凤道:“我怕我会像霍天青一样,喝下这杯酒,就要等着别人来收这局残棋了。”

  霍休看着他,目光变得像柄出鞘的刀。他没有再说话只慢慢的倒了杯酒,慢慢的喝了下去。陆小凤也没有再说什么,他知道这句话已足够。他面对着的是个聪明人,对聪明人说话一句就已够。

  也不知过了多久,霍休突又大笑起来,道:“看来我还是瞒不过你。”

  陆小凤道:“我总认为你也跟阎铁珊和独孤一样,也是受害的人,我总认为只有霍天青才能在这件事中得到好处。”

  霍休道:“现在呢?”

  陆小凤道:“现在我才想通,真正能在这件事中得到好处的,只有一个人。”

  霍休道:“这个人就是我了。”

  陆小凤道:“不错,这个人就是你!”霍休又倒了杯酒。

  陆小凤道:“大金鹏王一死,这世上就不会再有人会向你追讨金鹏王朝的旧债了。”

  霍休慢慢的点了点头,道:“他本来也不会向我要的,但近年来他已太穷了,他是个很会花钱的人,从来不知道赚钱的辛苦。”

  陆小凤道:“所以你非杀了他不可?”

  霍休冷冷道:“这种人本就该死。”

  陆小凤道:“但他死了还不够,因为独孤和阎铁珊还是要来分那笔财富的。”

  霍休道:“这笔财富本就是我的,只有我一个人在辛辛苦苦的保护它,让它一天比一天增加,我绝不能让任何人分。”

  陆小凤道:“所以他们也该死?”

  霍休道:“非死不可。”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其实这笔财富就算三十个人花也花不完的,你已这么大年纪,将来难道还要将它带进棺材里。”

  霍休瞪着他,冷冷道:“你若有个老婆,白天反正也不能用她的,但肯不肯让别人来跟你共用?”

  陆小凤道:“这完全是两回事。”

  霍休道:“在我看来,这两回事却完全是一样的,这些财富就像是我的老婆一样,无论我是死是活,都绝不让别人来用它。”

  陆小凤道:“所以你先利用霍天青和上官飞燕,去杀大金鹏王,又利用我除去独孤一鹤和阎铁珊。”

  霍休道:“我本不想找你的。只可惜除了你之外。我实在想不出第二个人来做这件事。”陆小凤苦笑道:“这句话我听说过。”

  霍休道:“这是实话。”

  陆小凤道:“是我自己心甘情愿上了你的当的,但霍天青呢?像他那钟人,又怎么会被你所用?”

  霍休道:“不是我要他上钩的。”

  陆小凤道:“是上官飞燕?”

  霍休道:“所以我只好自己出手了。”

  陆小凤道:“霍天青也并不是个愚蠢的人,他知道上官飞燕的死讯后。也已想到这件事必定还另有个主谋的人,所以,跟我订定了青风观的约会后,就先赶来找你。”

  霍休道:“他的确并不太笨,只可惜聪明人也时常会做笨事的。”

  陆小凤叹道:“他的确不该一个人来找你的。”

  霍休道:“所以他也该死。”

  陆小凤道:“你杀了他后,才将他送到青风观去?”

  霍休道:“青风观的庙产也是我的,我随时都可收回来。”

  陆小凤道:“所以你要青枫道人帮着你说谎时,他也不敢拒绝。”

  霍休悠然道:“一个出家人居然也说谎,当然也该死!”

  陆小凤道:“你本想让我认为霍天青是畏罪而死的,本想要我就此罢手了。”

  霍休叹道:“我的确已不愿你再管这件事,只可惜那多嘴的道士却害了你。”

  陆小凤道:“他害了我?”

  霍休道:“我听他说出昨天的那局残棋时,就已知道你迟早总会想到这点漏洞的。”

  陆小凤道:“所以你就索性将青风观放把火烧了。”

  霍休道:“那块地我也正好还有别的用处。”

  陆小凤道:“在你看来,这些人岂非也全都跟那块地样?只不过是你利用的工具而已。”霍休道:“所以我要他们活着,他们才能活,我要他们死,他们就得死!

  陆小凤苦笑道:“你怎么想到我也会被你利用的?”

  霍休道:“每个人都有弱点,你只要能知道他们的弱点无论谁都一样可以利用。”

  陆小凤道:“我的弱点是什么?”

  霍休冷冷道:“你的弱点就是你太喜欢多管闲事!”

  陆小凤叹道:“所以我才会做你的帮凶,替你去约西门吹雪,帮你除去阎铁珊和独孤一鹤……”

  霍休道:“你做得一直都很好,霍天青死了后,你若肯罢手了从此以后,你还是可以随时来喝我的好酒的,你若有困难的时候,我甚至说不定还会借个万两银子给你。”

  陆小凤道:“只可惜我现在还没有罢手。”

  霍休也叹了口气,道:“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将这里的东西全都搬走?”

  陆小凤不知道。

  霍休道:“因为我已准备将这地方,留作你们的坟墓。”

  陆小凤苦笑道:“这坟墓倒真不小。”

  霍休悠然道:“陆小凤能葬在青衣第一楼,也该死而无憾。”

  陆小凤叹道:“上官飞燕至少还说了句实话,青衣第一楼果然就是这里。”

  霍休道:“只可惜别人越是说青衣第一楼就在这里,你反而越不相信。”

  陆小凤道:“你当然就是青衣一百零八楼的总瓢把子?”

  霍休微笑道:“总瓢把子这个字的声音实在好听,我喜欢听这四个字。”

  陆小凤道:“难道比你数钱的声音还好听?”

  霍休谈谈道:“我不数钱,我的钱数也数不清。”

  陆小凤又叹了口气道:“现在我才真的明白,你怎么会发财的了。”

  霍休道:“你虽然明白,可借你这一辈子也学不会的。”

  陆小凤道:“我并不想把钱带到棺材里去。”

  霍休大笑,道:“好,很好。”

  陆小凤道:“很好?”

  霍休笑道:“据说你身上总是带着厚厚的一叠银票,而且,出手至少就是五千两。”

  陆小凤苦笑道:“那五千两银票,现在只怕也已到你腰包霍休道:“你既然不想把钱带进棺材,等你死了之后,我,定会替你把银票拿出来的。”陆小凤道:“你连死人的钱都要?”

  霜休道:“无论什么钱我都要,这也是发财的秘决之一。”

  陆小凤道:“只可惜我现在还活着。”

  霍休道:“但现在你却已到了坟墓里。”

  陆小凤道:“你有把握能杀了我?”

  霍休道:“我没有,我只不过有把握能要你死在这里。”

  陆小凤道:“哦?”

  霍休道:“无论谁进了坟墓,都休想活着出去。”

  陆小凤看着他眼睛里也发出了刀锋般的光。”

  霍休微笑道:“你的手是不是已经痒了?”

  陆小凤道:“的确有点痒。”

  霍休悠然道:“只可惜我却没有跟你动手的兴趣,我一向不喜欢跟一个已经快死的人动手的。”他手轻轻在石台上一按。突然间“轰”的一声,上面竟落下个巨大的铁笼来。罩住了这石台。

  陆小凤皱了皱眉道:“你几时变成鸟的?为什么要把自己关在笼子里?

  霍休道:“你觉得很滑稽?”

  陆小凤道:“的确很滑稽。”

  霍休道:“等我走了时,你就不会觉得滑稽了,一个人若知道自己快要饿死的时候,无论什么事他都不会觉得滑稽了。”

  陆小凤道:“我已经快要饿死?”

  霍休冷冷道:“等我近了后,这里唯一能吃的东西,已只有你和你的朋友们身上的肉,唯一能喝的,就是你们自己的血。”

  陆小凤道:“可是你怎么走呢?”

  霍休道:“这里唯一的出路,就在我坐的这石台下面,我可以向你保证,等我走了后,一定不会忘记将这条路封死的。”

  陆小凤脸色变了变,勉强笑道:“我好像并不是从这条路进来的。”

  霍休道:“你进来的那扇门,只能在外面开,我也可以保证。绝不会有人替你在外面开门。”

  陆小凤道:“你还可以保证什么?”

  霍休道:“我还可以保证你不出十天,就会渴死,只不过我一向是很谨慎的人,所以我一定还要多等十天才回来。”

  陆小凤道:“你还回来?”

  霍休笑了笑,道:“我当然要回来。回来拿你身上的银子。”

  陆小凤忽然笑了,大笑。

  霍休淡淡道:“我若是你,我现在,定已笑不出了。”

  陆小凤道:“你不是我。”

  霍休道:“幸好我不是。”

  陆小凤笑道:“就因为你不是我,所以你不知道现在我口袋里剩下的,已只有一个大洞。”

  霍休叹了口气,道:“看来你已决心连死都不肯让我占点便宜。”

  陆小凤道:“你总算想通了。”

  霍休道:“幸好我还是有便宜可占的。”

  陆小凤道:“哦?”

  霍休道:“我至少还可以把你们身上的衣服剥下来,去卖给旧货摊了,全少还可以卖几文钱!”

  陆小凤道:“连几十文钱都要。”

  霍休道:“一文钱也是钱。”

  陆小凤道:“只要是钱都要。”

  霍休道:“钱总是好的,一文钱总比没有钱好。”

  陆小凤道:“好,我给你。”他的手突然挥出,十几青铜钱夹带着劲风,向霍休打了过去。

  霍休没有动,也没有闪避,只等这些铜钱穿过铁笼的栅栏,他才招了招手,这十二枚铜钱就突然全部落入了他的掌里。

  这老人手上功夫之妙,连陆小凤看见都不禁动容,脱口道:“好功夫!”

  霍休已将十二枚铜钱小心翼翼的收了起来,微笑道:“有钱可收的时候,我功夫总是特别好的。”

  陆小凤道:“只可惜这种功夫比我还是差一点。”

  霍休大知,道:“你莫非是想激我去出跟你打架?”

  陆小凤道:“我的确有这意思。”

  霍休道:“那么我劝你还是赶快打消这主意。”

  陆小凤道:“你是死也不肯出来的了?”

  震休道:“就算我想出去。现在也已出不去。”

  陆小凤道:“为什么?”

  霍休道:“这铁笼子是百炼精铜铸的净重一千九百八十斤,就算有削铁如泥的刀剑,也未必能削得断,何况那种刀剑也只有在神话传说里才能找得到。”

  陆小凤道:“一千九百八十斤重的铁笼,当然也没有人能举起来。”

  霍休道:“绝没有。”

  陆小凤道:“所以非但你出不来,我也进不去。”

  霍休道:“所以你只好看着我走,然后再等着饿死。”

  陆小凤道:“你先用这铁笼把自己关起来,为的就是怕我找你打架?”

  霍休道:“我已是个老头子了,已经连跟女人上床的兴趣都没有,何况打架?”

  陆小凤拍了拍花满楼的肩,叹道:“看来我们好像已只有等死了。”

  花满楼后然笑了笑,谈淡道:“看来这就是他最后一着。”

  陆小凤道:“你总不能不承认,他这一着实在厉害得很。”

  花满楼道:“但我们却还有一着没有下,我们手里还有一着。”

  陆小凤道:“哦!”

  花满楼道:“你难道忘了朱停?”

  陆小凤微笑道:“我没有忘。”

  花满楼笑道:“所以你直到现在,还能笑得出来。”

  陆小凤道:“所以你也一点都不着急呀。”

  花满楼道:“他本不该将朱停也绑到这里来的。”

  陆小凤道:“的确不该。”

  霍休脸色似已有些变了,忍不住道:“朱停在这里又怎么了?”

  陆小凤淡淡道:“也没有怎么样,只不过这世上还没有个地方能关得住他的。”

  花满楼道:“他这个人也没有别的长处。只不过恰巧是鲁大师的徒弟而已。”

  霍休皱眉道:“鲁大师?”

  花满楼道:“你当然应该知道,鲁大师就是鲁班祖师的后人,也正是普天之下制作机关的第一高手。”

  陆小凤道:“鲁大师死了后,这第一高手就是朱停老板。”

  霍休道:“所以他只要在这里,你们就一定能出得去。”

  陆小凤道:“不错。”

  霍休道:“他的确就在这里。”

  陆小凤道:“我知道。”

  霍休道:“就在后面你上次见到我的地方。”

  陆小凤道:“我知道。”

  霍休道:“世上既然没有能关得住他的地方,他为什么还不出来?”

  陆小凤道:“他会出来的。”

  霍休笑了笑,道:“现在就算他能出得来,也己太迟了。”

  陆小凤道:“哦?”

  霍休道:“这地方的机关总枢,就在我坐的地方下面。”

  陆小凤道:“哦!”

  霍休道:“只要我一出去当然立刻就会毁了它的。”

  陆小凤道:“然后呢?”

  霍休道:“然后这地方所有的出口,立刻就会全都被石块封死,每一块石块重量,都在八千斤以上,所以……”

  陆小凤道:“所以我们已非死在这里不可。”

  霍休谈淡道:“莫说你们,就算是鲁班复生,也只有在这里等着再死一次。”

  陆小凤道:“所以你现在就要走了。”

  霍休道:“我本来还想陪你在这里多聊聊的,我知道等死并不是件好受的事。”

  陆小凤道:“但现在你却已改变了主意?”

  霍休道:“不错。”

  陆小凤苦笑道:“看来我非但留不住你,也没法子送你了。”

  霍体道:“但是你一定很快会想**我的,我知道……”

  他微笑着伸出手,又道:“只要我的手按上去,我的人就不见了,你从此以后,也就永远看不见我了。”他的手按了下去他的人并没有不见,脸上的笑容却不见了。

  四四方方的一个石台,还是四四方方的一石台。他的人本来端端正正的坐在上面,现在还是端端正正的坐在上面。脸上的表情,就好像突然被人在鼻子上打了一拳。

  粒粒比黄豆还大的汗珠子。突然从他头上冒了出来。

  陆小凤好像也觉得奇怪。他一向很了解霍休,没有十分把握的事,这老狐狸是绝不会做的。霍休着说这石台下面就是个出口,这石台下面就一定有个出口,但现在这个出口却好像已忽然不见了。

  陆小凤眨着眼,道:“你为什么还不走?”

  霍休握紧双拳,道:“你……你……”他没有说出这句话,已晕了过去。

  陆小凤叹了口气,忽然发现除了他之外,还有别人叹气。叹气的人并不是花满楼是上官雪儿和老板娘。她们叹着气,走了过来,脸上都带着春花般的微笑。

  上官雪儿却道:“看来你说的不错这个人果然有两手。”

  老板娘笑得更甜,道:“所以他才是独一无二的陆小凤。”

  陆小凤却不禁苦笑,道:“你们一直不出来,为的就是想,等着看我是不是还有两手?”上官雪儿嫣然道:“我们本来都以为你这次绝不会再有什么法子对付老狐狸了,想不到你居然还留着最后一着。”

  老板娘吃吃的笑道:“你这最后一着,实在妙极了。”

  上官雪儿道:“这笼子本是他用来对付你的,他自己只怕做梦也想不到,反而被你关在笼子里了。”

  陆小凤也笑了,道:“这一着就叫做请君入瓮。”

  老板娘看着他,眼波如水,道:“这么绝的法子,真亏你怎么想得出来的。”

  陆小凤悠然道:“我本来就是个天才。”

  上官雪儿道:“难道你还没进来之前已经算准了他要从那条路出去,所以就先把那条路封死了?”

  陆小凤不开口。

  老板娘也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不说话?用的究竟是什么法子?”

  陆小凤忽然摇摇头,道:“我不能告诉你。”

  上官雪儿道:“为什么?”

  陆小凤笑了笑,道:“每个人都要替自己留两手绝招的,尤其在你们这些女人面前,更千万不可泄露。”

  他笑得也有点像是只狐狸了。忽然接着道:“我的绝招若是被你们全学会了,我以后还有什么好日子过?”

  等到没有人时候,花满楼也忍不住问陆小凤道:“你用的究竟是什么法子?为什么不肯告诉她们?”

  陆小凤的回答很妙:“因为我也不知道。”

  花满楼愕然道:“你也不知那出路是怎么会突然被封死的?”

  陆小凤道:“不知道。”

  花满楼怔住。

  陆小凤道:“也许那只不过因为机关突然失灵了。也许是因为有只老鼠无意间闯进去,将机簧卡死……”

  他目中带着沉思之色,叹息着道:“究竟是什么原因呢?谁也不知道,恐怕只有天知道了。”

  花满楼道:“只有天知道?”

  陆小凤点点头,道:“你知不知道做坏事的人,为什么总会在最后关头功败垂成?”

  花满楼道:“不知道。”

  陆小凤道:“因为老天早巳为他们准备好最后一着,在那里等着他们了。所以无论他们的计划多么巧妙,也一样没有用的。”

  花满楼道:“若以这最后一着也不是你使出来的而是天意。”

  陆小凤道:“不错。”

  花满楼忽然笑了。

  陆小凤道:“你笑什么?你不信?”

  花满楼笑道:“你难道真的以为我会相信?”

  陆小凤叹了口气,苦笑道:“为什么我说真话的时候,别人反而总不肯相信?”

  尾声

  石阶上的门已开了,是朱停开的。有人能做得出这种开不开的门,就有人能将它打开。

  世界上的事,有很多都是这样子的。所以你就真能做出,种任何矛都刺不穿的盾来,也一定有人能做出种矛来刺穿你的盾。这世上并没行真正“绝对”的事存在。

  陆小凤处在石阶上,看着笼子里的霍休,他忽然觉得这笼子实在很像个牢狱。

  无论谁做错事,那一定要受到惩罚的。陆小凤叹了口气,这件事能这么样结束,他已觉得很满意。这件事是怎么样结束的呢?

  老板正用一个木头做的三角架,在测量这山洞的高低。老板娘在旁边看着她知道他一定又有了个新奇的主意,可,是她并不想问。她知道没有一个男人思索时喜欢女人在旁边多嘴的。

  朱停却忽然问她:“那个人是不是要走了?”

  老板娘道:“嗯!”

  朱停道:“你不去送他?”

  老板娘道:“你去,我就去。”

  朱停冷冷道:“他好像并不想要我去。”

  老板娘道:“你也不想去?”朱停承认。

  老板娘道:“他随随便便派个人来通知一声,你就立刻来了。”

  朱停道:“那只不过因为我知道,我若有事找他,他也会来的。”

  老板娘道:“来了也不打招呼,不说话。”

  朱停道:“来不来是一回事,说不说话又是另外一回事。”

  老板娘叹了口气道:“像你们这样的朋友,天下只怕还找不出第二对来。”

  朱停放下了手里的三角架,凝视着她,忽然道:“我已经决定留在这里了。”

  老板娘道:“我知道。”

  朱停道:“你能够在这种地方耽下去?”

  老板娘道:“只要你能耽得下去,我就能。”

  朱停道:“你若不想耽在这里,我也不怪你。”

  老板娘瞪着眼道:“你想赶我走,好让那小狐狸精陪着你。”

  朱停笑了道:“你几时变得会吃醋了?”

  老板娘道:“刚才。”

  朱停道:“刚才?”

  老板娘道:“刚才那小狐狸精偷偷的在跟你说什么?”

  朱停微笑道:“说的当然是个秘密。”

  老板娘又瞪起了眼,道:“什么秘密?”

  朱停悠然道:“我以后会告诉你的,现在……现在你已经可以去送他了。”

  老板娘道:“不去。”

  朱停道:“为什么?”

  老板眼咬着嘴唇,道:“从今天起,我要开始寸步不离的盯着你,无论什么地方我都不去,因为――”

  朱停道:“因为什么?”

  老扳娘看着他,美丽的眼睛里充满了爱情,柔声道:“因为现在我才知道你是个了不起的男人,我怕别人抢走你!”

  陆小凤远远的看着他们,忽然叹了口气,道:“看来他们的危机已过去了。”

  花满楼道:“他们有什么危机?”

  陆小凤道:“这两年来,老板娘好像对老板有点失望,我总担心他们会变成一对怨偶。”花满楼道:“老板娘是不是觉得老板太懒?太没有用?”

  陆小凤笑道:“但现在她总该知道,她的丈夫是个多么了不起的天才了。”

  花满楼承认,若不是老板,我们说不定真要被困死在这里。

  每个女人都希望自己能为自己的丈夫觉得骄傲的。

  陆小凤又叹了口气,道:“别的我倒不怕,但挨饿的滋味,看来好像是真的很难忽受。”他正看着笼子里的霍休。霍休却瞪大了眼睛,在看着笼子外的上官雪儿。

  雪儿的手里拿着根香肠和两个饼,正在和霍休“嘀嘀咕咕”的说话,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霍休已经气得脸红脖子粗了,忽然跳起来,用力去撞那笼子。他当然撞不开,这笼子本就是他特地打造的,谁也撞不开。

  雪儿在外面冷冷的看着他,好像已要走了,霍休却又留住她,两个人又说了几句话,霍休忽然长长叹了口气,在张纸上画了个花押,用这张纸,换了雪儿的香肠和饼,立刻就坐在地上狼吞虎咽起来。

  花满楼忽然问道:“他还是宁死也不肯说出他将那笔珠宝藏到哪里去了?”

  陆小凤:“他不怕死。”

  花满楼苦笑道:“他真的认为穷比死还可怕?”

  陆小凤笑道:“但现在他也许已发现还有件事比穷更可怕。”

  花满楼道:“饿?”

  陆小凤还没有说话,雪儿已跳跃着奔了上来,眼睛里发光,笑道:“我已将那根香肠和两个饼卖给他了,你们猜我卖了多少银子?”他们猜不出。

  雪儿挥舞着手里的那张纸,道:“我卖了五万两,整整五万两,我随时那可以用他亲手写的那张纸条,到他的银号里去提银子的。”

  陆小凤忍不住笑道:“你的心倒真黑。”

  花满楼笑道:“天下只怕再也找不到更贵的香肠来了。”

  雪儿道:“所以那老狐狸简直气得要发疯,可惜却又非买不可。”

  花满楼叹道:“你难道准备把他的家当全敲光?”

  雪儿道:“那些财产中就是我们家的。莫忘记我也姓上官。”

  陆小凤笑道:“你就算每天敲他五万两银子一两年之内,只怕也敲不光他的。”

  雪儿道:“那么我就在这里敲他三年,敲光为止,反正有人在这里陪我。”

  陆小凤道:“老板真的已决定留在这里么?”

  雪儿点点头,脸上忽然露出种很神秘的微笑,道:“他跟老板娘说,他要留在这里,是为了要用这地方制造几样惊人的东西出来,其实只有我知道他是为什么要留下来的。”

  陆小凤道:“是为什么?”

  雪儿眨着眼,笑得更神秘,道:“那是个秘密。”

  陆小凤道:“什么秘密?”

  雪儿道:“既然是秘密,怎么能告诉你?”

  陆小凤盯着她看了半天,忽又笑了笑,道:“你的秘密我本就不想知道,我只不过有点担心。”

  雪儿道:“担心什么?”

  陆小凤道:“你用这张纸条去提银子时,别人若是要追问这纸条的来历呢?”

  雪儿道:“绝不会有人问的。”

  陆小凤道:“哦!”

  雪儿笑道:“莫忘记他本就是个神秘而古怪的老头子,连他最亲信的部下都一向不知道他的行踪,他本就一直是用这种法子办事的。”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看来这好像又是他自己在自作自受。”

  雪儿笑道:“一点也不错,若不是他自己造成这种结果,我想要敲他的银子,还真不容易。”

  一个人的命运如何,本就是他自己造成的。所以正直勤勉的人,总是会有很好的运气。

  陆小凤微笑着站起来,道:“那么你就留在这里慢慢的敲吧,最好能顺便替我敲他几坛好酒。”

  雪儿凝视着他,道:“你……你现在就要走了?”

  陆小凤笑道:“我若在这种地方待上三天,不被闷死才怪。”

  雪儿道:“我那个秘密你也不想问了?”

  陆小凤道:“不想。”

  雪儿眼珠子转了转,忽又笑道:“其实告诉你也没有关系,你反正迟早总会知道的。”

  陆小凤也不反对。雪儿道:“他留在这里,只因为我爱上了他,他也爱上了我。”

  陆小凤笑了。

  雪儿淡淡道:“我知道你不信的。但等我嫁给他时,你就不能不信了。”

  陆小凤忍不住道:“你要嫁给他,老板娘呢?”

  雪儿悠然道:“老板并不一定只能有一个老板娘的,你能有四条眉毛,老板为什么不能有两个老板娘?”

  山坡在夕阳下,陆小凤走在山坡上。他一声也不响,已走了半天,忽然道:“那小狐狸一定又是在说谎。”

  花满楼道:“嗯!”

  陆小凤道:“老板又没有疯,怎么会娶她这种小鬼作小老板娘?”

  花满楼道:“当然不会。”

  陆小凤又闭着嘴走了段路,忽然道:“但老板却是个混蛋,时常都会发疯的。”

  花满楼道:“小老板娘也通常都是小狐狸精。”

  陆小凤道:“所以你最好赶快回去劝劝那混蛋,叫他千万不能做这种混事。”

  花满楼道:“你自己为什么不去?”

  陆小凤道:“你知道我不跟他说话的。”

  花满楼道:“假如根本没有这回事呢,老板岂非要认为我们是两个疯子?”

  陆小凤道:“偶尔做一次疯子又何妨?”

  花满楼叹了口气道:“看来无论谁跟你交朋友,迟早总会被你传染一点疯病的。”

  他去了,他没法子不去。

  陆小凤就像是个傻瓜一样,坐在路旁边等着。幸好这条山路很偏偏,除了一个摘野菜的老太婆外,就没有别的人经过。他并没有等多久,花满楼就回来了。

  陆小凤立刻问道:“怎么样?”

  花满楼板着脸,道:“你是个疯子,我也是。”

  陆小凤道:“根本没有那回事?”

  花满楼道:“他们的确有个秘密老板巳收了雪儿做干女儿。”

  陆小凤怔住。

  花满楼又叹了口气,苦笑道:“你明明知道那小鬼是在说谎,为什么偏偏还要上她的当呢?”

  陆小凤也叹了口气,苦笑道:“因为我不但是个混蛋,而且是个笨蛋。”

  他抬起头,忽然看见雪儿连跑带跳的赶了过来,喘着气问道:“你们刚才有没有看见一个人走过去?”

  陆小凤道:“只有个摘野菜的老太婆。”

  雪儿跳起来,道:“这个老太婆一定就是我姐姐。”

  陆小凤道:“你姐姐,上官飞燕?”

  雪儿点点头,眼睛里发着光,道:“我现在才发现她并没有死,她本来就很会装死,刚才你们走了后,我到下面去……”

  陆小凤不等她说完,忽然扭头就走,而且还拉着花满楼一起走:“这次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上当了,我根本连听都不听。”看来他的确已下了决心他走得真快。

  雪儿痴痴的看着他们走远,才轻轻叹了口气,喃喃道:“为什么我说真话的时候,别人反而偏偏不信呢……”松语文学免费小说阅读_www.16sy.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