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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军 第八章 屠城

  第三日黄昏,包围监视着这座古墓的镇野军团战士都已经有了稍微的烦躁:帝都来的少将进入墓中已经很久,丝毫没有消息,也不见有人出来――甚至连进去查看的南昭将军都毫无消息。

  到底里面出了什么事?如果云少将一直不解除命令,难道就要继续等下去?

  然而沧流军队里有着铁一样的纪律――何况负责监视石墓的,还是镇野军团西方军中最优秀的一支。曾在五十年前征剿霍图部时、这支空寂大营的第六小队立下了赫赫战功,被巫彭元帅封为“沙漠之狼”。长时间的曝晒和等待后,奉令监视的军队还是一丝不苟地埋伏在古墓外的石头旷野里,透过丛生的红棘、分批监视着紧闭的古墓。

  “怎么搞的,云少将和南昭将军都还没动静?”副将宣武已经是第九次从空寂城大营赶来,在原地不停来回,“不会出什么事吧?帝都的风隼刚带来了一道密令,要求第一时间转交给云少将――现在可怎么通知他?”

  “宣老四,别走来走去晃得人眼晕了,”带队的队长狼朗却一直沉的住气,一拉宣武让他伏倒在红棘背后,“快趴下,别站在那里让人看见。”

  大漠落日下的沙砾炽热如火,宣武一趴下,立刻如一尾入了油锅的鱼一样直跳起来:“我的妈呀,烫死我了!”

  “别跳!”狼朗一把按住了宣武,把他的头摁回红棘背后,低声骂,“奶奶的,宣老四你是不是做监军做久了,变成细皮嫩肉的娘们?”

  “放手,放手!狼狼你要烫死我?!”瘦瘦的宣武副将被按到冒着热气的沙地上,“你的皮那么厚,都不觉得烫?我回后面的帐里去!”

  “就让你老实回后头呆着,别来前面凑热闹!”狼朗放开了手,古铜色的手臂按到了沙砾上,眼睛却是一眨不眨地盯着紧闭的墓门,“云少将一出来我就通知你。你去后面休息吧。”

  顿了顿,镇野军团的队长回过头,纠正:“是狼朗,不是‘狼狼’!――他妈的别每次都要老子纠正!”

  回头发怒的时候,队长脸上的表情凶狠如狼。虽然是纯正的冰族人,然而在这片博古尔大漠里驻守了那么多年,冰族苍白的肌肤早已晒成了古铜色,淡金色的头发在风沙里枯涩无光――再也不同于帝都里那些发如黄金肌肤苍白的门阀贵族。

  “好,好,狼朗,狼朗。”宣武副将却是有些怕这个职位在他之下的队长,连连陪笑着后退,回到远处轮值休息的那一队士兵中,吐了口气颓然坐下。

  “宣副将!”刚坐下鼻中便闻到了肉香,耳畔有士兵招呼,“要不要一起吃点?下午打的沙狐,刚剥皮烧好,嫩得流油呢。”

  “好。”宣武口里应着,眼睛却一直不肯离开古墓,随手拿起了铁丝上串的烤肉。

  然而刚刚咬了一口,风里却传来了悠缓的声音。宣武一跃而起――那是石门打开的声音!三天三夜的等待之后,进入古墓的云少将终于出来了!

  狼朗冰蓝色的眼睛盯着那个霍然打开的石门――云少将是和鲛人一起进入古墓的、而南昭将军也是一去杳无消息,如今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他没有象宣武那样喜形于色,只是默不作声地举起了一只手,所有沙漠之狼的战士匍匐在红棘和乱石背后,将弓悄无声息地拉到了最大。利箭在暮色里闪着冷光,对准了那个缓缓打开的石墓大门。

  一具血污狼藉的尸体出现在门口,从服饰上判断、赫然是白日里进去的南昭将军!

  狼朗的手握紧了炽热的黄沙,几乎要脱口下令放箭!

  然而紧接着出现在墓门口的,却是身穿银黑两色军服的沧流少将――三日不见,云焕的脸色是苍白而疲惫的,一手拖着同僚的尸体,另一手拎着断裂的头颅,踏上了古墓的石阶。对着远处埋伏的沧流军队缓缓举起了手,做了一个解除防备的手势。

  然后仿佛力气不够般、他脱手放下了拖着的尸体,坐倒在石阶上,石门轰隆关闭。

  四周的军队同时放下了手上的刀兵,宣武副将和狼朗队长在片刻的震惊之后,从隐身处奔出、疾步走向云焕,急于知道到底出现了什么样的惊人变化。

  看到那些军人走近,蓝狐陡然发出了一阵颤栗,躲到云焕身后。

  “怎么?”染着满手的血,云焕看着走近的同僚,一把抱起了蓝狐,揣在怀里,“不用怕,有我在,以后你带着那群狐子狐孙横行大漠,都不会有人敢如何。”

  然而小蓝发出了低低的哀叫,漆黑的眼睛盯着前来的一行战士,身子不停颤抖,后腿用力踹着云焕的手,想从他怀里挣脱。。

  “怎么?要去找你的孙子孙女么?”云焕略微诧异,带着几分疲惫望着这只小兽,却不想放手:师傅死去之后,唯一能让他回忆起昔日温暖的、便只有这只苍老的狐狸了。他抚摩着蓝狐,陡然感觉到小蓝的腹下有一道伤――温润的血渗透了皮毛。

  “谁伤了你?”云焕下意识地一松手,小蓝闪电般窜了出去、直扑一队军士。

  “小蓝!”顾不上围上来待命的士卒,云焕站起身来,跟着蓝狐的脚步一掠而过,穿过丛生的红棘,向远处燃火休息的军士群中掠去。他不料苍老的小蓝还有如此惊人的速度,竟然和沙漠上飞翔的萨朗鹰一样迅猛!

  在看到石墓打开、少将出现的刹那,篝火旁所有战士都站了起来,垂手待命。

  那道蓝色的闪电直扑篝火旁几个战士而去,恶狠狠地咬向其中一个的手腕。“喀嚓”一声,腕骨断裂声中战士大声惨叫,手中拿着的肉串掉落在沙地上,拼命甩动着手,想把那只蓝狐甩脱。

  小蓝一口咬断了那个军士的腕骨,想要把那只手咬下来,无奈牙齿折断后伤人力量不够了,军士疯狂地甩着手腕、立刻将它重重甩到地上。旁边几个同伴立刻抽出了军刀和匕首,向着袭击人的野兽逼去。

  蓝狐趴在地上恶狠狠地盯着那一群逼近的军人,嘴里发出嗬嗬的低叫――那一瞬间、这只十几岁的衰老沙狐居然狠厉如狼,毫不畏惧地和沙漠上骁勇无敌的军队对峙!

  蓝色的闪电穿行在人群中,一连抓咬了好几个士兵,终于被其中一个战士扼住了咽喉。

  蓝狐拼命挣扎,漆黑的眼里似乎要冒出火光来,扭头噬咬那个战士的手。然而牙断了,咬在护手上发出了清脆的声音。战士双手提住蓝狐的后腿,便要将这只咬人的畜生撕裂开来。

  “叮”,一道白光敲击在那个战士的手臂上,一阵酸麻,手中便是一松。

  掠过来立在场中的,是少将云焕。所有拔刀握剑的手立刻松开了,战士垂头退了开去,让出了中间的空地,静静等待上司的指令。沧流帝国是一个等级森严的国家,无论朝中还是军中,都是如此。

  “小蓝!”云焕追上了那只忽然发疯咬人的蓝狐,一俯身就将它抱了起来,低叱。

  记忆中,小蓝一直是安静乖巧的,蜷伏在师傅臂弯间用漆黑的眼睛注视着他练剑习武,从来连叫都不曾大声――难道今日,是因为师傅的去世刺激了它?

  事务繁杂,时机紧迫。鲛人复国军从古墓里逃脱已经三天,再不赶快采取行动拦截便要逃出这片博古尔大漠――云焕来不及管这只小兽的事情,一手抱了蓝狐,便回身示意副将和队长上前。

  “各位,复国军余党潜入大漠为患,南昭将军……”说到这里,他看了看正在被军士收敛的尸体,冰蓝色眼里有什么微弱光亮一闪,终归低声这样解释,“南昭将军力敌乱党,不幸身亡――我回帝都将禀告元帅,为其请功,封妻荫子。”

  所有军士默然低头,将手中刀兵下垂指地,脸色黯然。南昭镇守空寂城多年,管理得法、善待部下,在所有将士中颇有声望。此刻将领的蓦然去世,在战士心中激起了愤怒和仇恨。

  “那些鲛人呢?逃了么?”宣副将还没有说话,狼朗却忽然抢着问,“属下盯着墓门口,绝对没有一个鲛人逃出来!要不要进去搜一下?”

  “那些复国军,是从古墓的地下水道逃走的。”云焕看了这个年纪相当的军人一眼,冷然回答。怀中的小兽还在不停挣扎,呜呜低叫着,眼里滚落两颗大大的泪珠。

  云焕不耐地抚摸着它背上的毛,不明白小蓝忽然间为何如此暴躁。然而嘴里却是冷定的一字字吩咐下去:“决不能让鲛人从水路逃走。传我命令,各处关隘看守的士兵,分出一半人马、前往沙漠中的泉水旁看守!令所有牧民汲满半月饮水,封闭一切坎儿井和水渠――看守泉水的将士,从库房领取毒药、给我即刻散入水中!我要让赤水变成一条毒河!”

  “是。”狼朗的眼睛闪了一下,决然领了这个苛酷的命令。

  蓝狐还在不安的挣扎,定定盯着火堆。云焕的手不知不觉地加力,将它摁住,眼睛落到了一边宣武副将身上,眼里忽然有一丝尖利的冷笑:“宣副将,南昭将军不幸殉国,目下空寂城大营的一切军务、都暂时交由你打理――若是打理得好,回京述职之时我自会向元帅大人力荐你补缺。”

  “多谢少将,属下一定竭尽全力、肝脑涂地!”宣武副将大喜过望,伏地领命。

  多年的同僚死得如此凄惨,那张脸上却没有丝毫哀容,只有一片终于要出头的喜悦。

  云焕唇角的笑意更淡了,摆摆手让他起来,吩咐:“立刻修书,让最快的飞鹰传讯给赤水下游驻守的齐灵将军――令他立刻关闭大闸,不许一滴水流入镜湖!”

  “是!”宣武只觉精神抖擞,也不觉得沙地炽热灼人了,伏在地上大声答应。

  “你立刻回空寂城去,将所有水文地图带过来,我要仔细看看地下水脉的分布。”云焕一手握着蓝狐的前爪防止它走脱,一边吩咐。然而随着他和手下将士的交谈越多、小蓝的情绪便越烦躁,回头瞪着云焕眼睛里居然隐约有刻骨的敌意和恨意。

  “湘,右权使。呵,我倒要看看你们究竟有多少本事……”云焕没有留心到小兽的神情变化,只是看着大漠尽头的落日,眉间杀气弥漫。忽然,他想起了什么,再度吩咐狼朗:“立刻带人去曼尔戈部村寨苏萨哈鲁,监禁所有人!居然敢暗中支持复国军,夜袭空寂大营?他们和鲛人是一伙的……给我细细拷问出复国军的去向!”

  “是。”狼朗领命,准备退下。

  此时,走了几步的宣副将忽然想起了什么,回身拿出了一封信:“云少将,这是今日帝都用风隼带来的密信,要少将立刻拆阅!”

  “帝都?”云焕一惊,认出了是巫彭元帅的笔记,陡然出了一身冷汗――难道…是姐姐和三妹真的有什么不测?

  他再也顾不上怀中挣扎的蓝狐,腾出手去拆阅那封信,手竟然略微发抖。

  “如意珠之事若何?尔当尽力,圆满返回,以堵巫朗巫姑之口。飞廉若截获皇天,功在尔上,情势大不利。好自为之。”

  信笺开头,是简短的问候和鼓励,然而云焕的目光急急搜索到了他需要的消息:

  “令妹触怒智者,已服‘窃魂’,逐下白塔复为庶人。令姊连日陪伴智者身侧,足不出神殿,托言告汝:一切安好,勿念。”

  一切安好,勿念……

  最后几个字入眼,云焕长长松了口气,阴云笼罩的心陡然亮了一些。

  巫彭元帅和姐姐大约是怕远在西域执行任务的自己担心,才紧急寄来了这封密信罢?告诉他帝都的情况并不曾恶劣到如传言描述,好让他安心完成任务。

  随手将信扔入篝火销毁,云焕转过头。那个刹那、他的眼睛陡然凝聚了――

  火光明灭跳跃,舔着架子上放着的铁钩。钩上的鲜肉烤得滋滋作响,油滴了下来,香气四溢。而旁边的架子上悬着几张新剥好的狐皮,撑开来晾干,挖出扔掉的内脏团在底下。从他手中挣脱、苍老的蓝狐拖着脚步走到那一堆血肉模糊的东西旁边,嗅了嗅,转头看着这一群军人,眼神仇恨而冷漠。

  “天!”所有战士都诧异地看到少将脱口惊呼,向着烤肉架子踉跄走了几步,却停住。

  毛色已经发白的蓝狐蹲在一张张撑开的皮毛中间,定定看着一群军人中的统率。仿佛终于确认了云焕和那些人是一伙的,低低呜咽了一声,漆黑的眼睛里滚落两滴大大的泪水。

  “小蓝……小蓝。”云焕陡然间明白了小兽如此躁动愤怒的原因,那个刹那只觉被人当胸一击,不自禁地单膝跪倒在沙漠上,对着那只远远望着他的沙狐伸出手来,“小蓝。”

  蓝狐冷漠警惕地望了戎装少将片刻,终于缓缓拖着脚步走过来。

  “小蓝。”看着那一双兽类的眼睛,云焕只觉心里的恐惧胜于片刻之前,脱口低唤,满怀忐忑地看着蓝狐一步步走向他,眼里居然隐约有祈求的光。

  蓝色的闪电忽然再度掠起!

  在众位将士没有反应过来之前,这只狂性大发的沙狐蓦然窜近、用尽全力一口咬在云焕颈中!然后在一片拉弓搭箭声中,闪电般奔远。

  “少将!少将!”宣副将吓了一大跳,连忙过来,“你没事吧?”

  然而云焕的脸色之可怕、让宣副将所有献殷勤的话都冻结在舌尖上。

  “谁干的?谁干的!”没有去管颈中那个流血的伤口,少将忽然咆哮起来,霍然回身盯着一干镇野军团战士,将那一些狐皮踢到地上,“他妈的都是谁干的!给我滚出来!混帐,都给我滚出来!”

  那样盛怒的咆哮让所有士兵噤若寒蝉,迟疑了片刻,终于有几个负责伙食的士兵战战兢兢、跨了一步出列,结结巴巴解释:“我们、我们猎杀了几只沙狐,想当作……”

  “混帐!”根本没有听属下解释,云焕在盛怒中拔剑。杀气弥漫了他的眼睛。根本不顾三七二十一,少将挥剑辟头就往那几个吓呆了士兵身上砍去!

  就这样夺去他最后仅剩的东西!……该死!该死!这一群猪!

  凌厉的白光迎头劈下,几个士兵根本没有想到要反抗,只是呆呆地看着剑光迎面而来――然而,“叮”的一声,云焕只觉手腕一震、刹那间他的三剑都被人接住。

  “少将,请住手。”格住云焕三剑的居然是狼朗,一连退开了几步,沙漠之狼的队长胸口也是血气翻涌,却将下属拉到了身后,定定看着帝都来的少将,“请问我的士兵犯了什么律令?要这样格杀他们于当场?”

  瞬间爆发出的杀气是惊人的,居然军中还有人能接住?

  气息平匍,云焕眼里的光冷酷而淡漠,傲然:“你没有诘问的权力。狼朗队长,退下。”

  “猎杀沙狐犯法么?”狼朗却不顾一边拼命使眼色的宣副将,寸步不让地反问,握剑的虎口已经裂开流血,“没有人知道那沙狐是少将所养的……我的属下没有任何错误,我不能容许少将随便杀人!”

  “好大的胆子。”云焕冷笑起来,“军中九戒十二律第二条:以下犯上者,死!”

  “杀我,可以。但空寂大营镇野军团中,必然军心溃散!”狼朗并不退缩,注视着帝都少将杀气四溢的眼睛,低声,“在这种时候,我想少将并不会笨到自断臂膀的程度吧?”

  长久的沉默。两个军人静默的对峙中,血色夕阳蓦然一跳,从大漠尽头消失。

  砂风骤然冷了,如刀子般割裂人的肌肤。

  “有胆识。”仿佛第一次注意到这个小队长,云焕唇角有了冰冷的笑意,“不怕死?”

  “怕。但人命不是那么轻贱的。”狼朗平静地回答,松开了握剑的手,虎口的血流了满手――方才虽然格住了云焕杀气彭湃的三剑,他却已经竭尽全力。

  “能接住我三剑,不简单。好,先放过你们几个。”云焕压下了眼中的杀气,对着惊呆了的士兵吩咐,然后下颔一扬,问,“你叫什么名字?”

  “狼朗。”队长回答,镇定而迅速,“镇野军团空寂大营第六队队长。”

  “沙漠之狼?”云焕微微点头,忽然一划手、将那几张大大小小的兽皮扔到了火里,眼里神色冰冷,“――给我带着你的人、立刻去曼尔戈部村寨苏萨哈鲁抓罗诺族长和他两个女儿!他们包庇鲛人,一定知道复国军的去向,给我不惜一切拷问出来!”

  “是!”仿佛丝毫没有记住方才剑拔弩张的交锋,狼朗只是屈膝断然领命,然后挥手带着属下大步离开。云焕静默地站在原地,挥手让凑上来的宣副将退了下去。

  暮色已经笼罩了这一片旷野,砂风凛冽。少将在寒冷的薄暮里静静望着那座石墓。

  高窗上那只蹲着的蓝狐回头看了他一眼,终究一声不响地转过了头,溜下去消失在里面的黑暗里。孑然一身的小蓝,是要回到墓中去长久的陪伴师傅了罢?那样黑的古墓,没有生气、没有没有风和光,只有地底涌出的冷泉和门外呼啸的砂风,伴着永远不会再醒来的人。那样黑的古墓……会不会和他幼时记忆中那个地窖一模一样呢?

  云焕闭了闭眼睛,笔直的身子蓦然一颤。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垂下手,从篝火上拿起一串已经烤得发焦的肉串,凑近唇边,轻轻咬了一块下来,机械性地咀嚼,喷香的油脂沁出了嘴角。

  终归,什么都结束了。

  黑暗一片的神殿深处,云烛只听见自己极力压低的呼吸细微地回荡。

  没有其他丝毫声音。

  如今外头是夜里还是白天?已经跪了一日的脚已经麻木得没有丝毫感觉,然而她不敢动。黑暗隔绝了凡人的所有视觉,可她知道智者大人在这样的黑暗中,依然能洞若观火地看到所有的一切。

  自从云焰被忽然逐下白塔、她冲入神殿求情以来,已经过去了不知多久。

  这漫长的、没有日夜的黑暗里,智者大人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示意她离开。云烛只有同样默不作声地跪在黑暗里,陪伴着这个莫测喜怒的帝国缔造者。长期的不眠不食,让她不得不用起术法来维持着神志。

  智者大人……到底在想什么?凌驾大地之上的伽蓝白塔这般聪明的孩子、只为不是长子而错失了进入了元老院的机会――可不料大难来临之际、正因为年纪幼小,他才堪堪逃过了一劫。

  族中成年人全部被斩首,十岁以下被逐出帝都、永远流放属国不得返回。昔日的天皇贵胄,一时间流离星散,也不知道剩下寥寥三四十个孩子里、如今还有几个活了下来。

  如果不是巫彭大人多年暗中关照,只怕哥哥早就在砂之国成为一堆白骨了吧。

  这一回,按主人的吩咐在空寂城监视着云焕、不知道又是多么艰难的任务。不知道哥哥能否对付那个全军畏惧如虎的破军少将?――那个现任“巫真”的弟弟。

  听说巫真云烛的妹妹、圣女云焰不久前触怒智者,被驱逐下了白塔,云焕少将也身陷荒漠,帝都到处都在流传着云家大厦将倾的谣言。

  难道二十年后,新的“巫真”一族又要遭遇什么不测?

  帝都争斗惨烈异常,翻云覆雨之手不时操控着整个局势。金发的冰族女子望着西方尽头的夜空轻轻叹了口气,眼睛里有复杂而疲惫的神色。

  巫彭离去后,云烛依旧匍匐在黑暗的神殿里,但是满脸都浮出了欢悦的笑容。

  “笑得太早了罢……”忽然间,背后那仿佛可以吞噬一切的黑暗里,那个低哑模糊的声音又响起来了,用她才能听懂的语调含糊冷笑。似乎是沉闷的天宇中陡然落下一个惊雷,“一切刚刚开始而已。”

  云烛呆住,背上慢慢沁出冷汗。

  “我说巫彭看得比其他十巫要远一些……”智者的声音从黑暗最深处传来,带着俯瞰的不屑和冷嘲,慢慢道,“可他的眼睛,毕竟看不穿彼岸。”

  “啊……呀!”云烛撑起麻痹的身子,原地转过身、向着黑暗最深处深深跪拜下去。

  “放心……我答允过的……如若你弟弟返回帝都……我,将赐给他……”松语文学免费小说阅读_www.16sy.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