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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章

  要是连电视都没得看,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打发时间。”

  “你在家里会一直看电视吗?”

  “我不怎么看,不过要是电视没开就会很觉得冷清,算是坏毛病吧。嗯,几乎都不看的,只是一直开着,算是发呆时候的背景音乐吧。”

  低声说了句“是吗”,挂井有些怀念地眯起眼睛。

  “对哦,你就是有些怪癖,像是呆呆地望着大海什么的。你不是经常一个人坐在海边吗,那时候我就想,那家伙干嘛一个人坐那边看夕阳。”

  仿佛照片在眼前滚动播放那样,高中时的情景在脑中渐渐苏醒。离开沼津并没有多久,和挂井共度的时光却仿佛遥不可及。

  令人目眩的海天的蓝,海风抚弄发丝的触感。可以看到坐在沙滩的水泥台阶上的自己。挂井有些担心地问“怎么了”。挂井的制服上沾染的烟草味道。说起来,这个房间也有着同样的味道……

  “杜国,你现在jiāo往的人呢?”

  唐突的问题打断了我的回忆。我挤出一个僵硬的笑。

  “怎、怎么了?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你的脸还是那么可爱,我在想会不会已经有了女朋友。啊,男朋友也行。”

  大概是醉了吧,挂井的表情完全放松下来。被他用有些湿润的眼神看着,我拿着啤酒的手在发抖。

  该怎么回答才好。这个话题难道不是禁忌吗。

  “我才想问呢……挂井学长现在有jiāo往的人吗?”

  “这边有不少臭味相投的人,比起老家那边,可玩的多多了。”

  “玩?”

  “没有后患的一夜情之类的,你想听吗?”

  挂井戏谑似的看着我,灌了口啤酒。发觉他刻意自我揭短般的语气里带着不悦,我低下头。

  我才不想了解挂井的那些个“露水情缘”。

  挂井非常迷人,这一点以前就觉得了,但那时候禁yù的色彩要更浓。

  即使嘴上开着不入流的玩笑,真正的心声仿佛却在别处,乍看之下冷静的表情中偶尔闪过一丝感情,无法捉摸。

  “挂井学长,你的感觉好像变了。”

  低着头,我无意识地低语。

  “会吗……你倒是半点都没变啊。都一年了,完全没见你成熟多少。不过我可知道,别看你这个样子,照样有坏心眼。”

  我抬起头,挂井微微苦笑。

  还以为终于触及核心问题了,可他什么都没说。等我忍不住转开视线,他说了句不妙,按着眼角低下头。

  “我好像醉了,见到老熟人有点得意忘形呢。”

  已经到了雷区边缘,却什么都没说。那种紧张感,就像刀子逼到颈侧却又放开一样。

  等不及他的下一句话,我匆忙站起身。

  “那个,我差不多该回去了,东西都还没收拾完……”

  耳边仿佛再次响起一年前的那句话

  (我不想再看到你的脸)

  这是我打的一个赌出现在他面前。

  实际上,我还以为他会冷冷地叫我不要再打电话过来。

  而且,我会特意租下他家附近的房子,无非是抱着天真的期待,想回到从前那样的亲密无间。

  不过坦白地讲,我并不认为这份天真的期待会成真。明明抱有期待,我却害怕挂井。

  挂井究竟是怎么看待我的呢?他是如何承受一年前发生的那件事的呢?他其实想用什么话来斥责我呢?用他的每一个表情,一字一句,深深地刺痛我的心那样?

  我站了起来,逃也似的冲向玄关。

  “等等,杜国。”

  挂井追在后面,呼唤正要出门的我。

  “听说令堂去年夏天去世了?苦了你了。”

  我回过头时脸上的表情肯定再傻不过了。说不出半句话,只能惊讶地睁大双眼盯着挂井。

  挂井眼神柔和,有些不好意思地微笑。

  “开学典礼之前你都有空吧?可以的话再来我这里玩吧晚安。”

  门被他关上之后,我仍然呆站在原地,一时动弹不得。

  “原来……”拖着步子,我下意识地踢着水泥地面。

  原来,他都知道。

  我的母亲一直都很受挂井叔叔的照顾。

  母亲在老家开了间小饭馆,不过是由挂井叔叔出资。也就是包养情fù。挂井家是拥有数间旅馆和餐厅的资本家。

  “你可千万不要成为让女人伤心流泪的男人哦。”

  这句话是母亲的口头禅。我想这是因为母亲已经伤透了心,今后恐怕还会继续伤心下去。

  母亲曾经有过不少恋人,其中最亲密,jiāo往时间最长的就是挂井叔叔。

  不知是不是得到了妻子的默许,挂井叔叔和我母亲的关系虽然没有公开,却也出奇地稳定。

  周旋于正妻和小老婆之间的男人。这肥皂剧般的情节却发生在我身边。事情波澜不惊地继续,但我的心底却渐渐生出用小石头打破这宁静湖面的冲动,对周遭的状况忍无可忍的莫名怒气。

  总有一天,我会被母亲抛弃。

  那会是什么时候呢?我能躲开悲惨的收场吗?

  当时的我只是一味地害怕这件事,完全没考虑过离开老家。母亲和叔叔分手也好,再jiāo到新的恋人也好,最后剩下的都只有我。

  我努力做个让她骄傲的儿子,但和母亲的共同生活总是少了点真实感。换句话说,也许正是由于某些感觉已经麻痹,才会有这样的反应。

  和母亲的恋人们,我可以在表面上建立起圆满的关系。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鞠个躬,半开玩笑地说“我妈就拜托你了”,这点小事还是没问题的。

  第一次知道挂井,是在中学三年级的时候。

  “弥浩明年要考哪里?”

  挂井叔叔这样问的时候,我报出了当地以高升学率著称的高中的名字。不能免俗地,只要我的成绩不错,母亲就很满足,所以我直到中学都是个好学生。

  “和我家贵彦学校一样呢。”

  我知道挂井叔叔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但家人的话题一直是禁忌,这是第一次听说他家小孩的名字。“贵彦”是老三,今年刚上高中。

  越来越俗套的肥皂剧里又出现了新的人物,对此我有种奇妙的兴奋。

  “儿子?和叔叔很像吗?”

  “不,他比我有出息多了哦。”

  贵彦。他长的什么样呢?很像叔叔吗?会和我一样,忍受着无可奈何的事实,默默咀嚼个中苦涩吗?不,怎么可能……

  那时候,我本该波澜不兴的心,第一次泛起扭曲的波纹。

  挂井贵彦把这个名字刻进心里的同时,我下定决心和他上同一所高中。

  这既是和叔叔口中“有出息”的儿子较劲,大概也是因为我一直在下意识地寻找打破平静的那块小石头。无论那个人是谁,都一样。

  因为单亲家庭,我不知不觉间变得谨小慎微,养成了无论对谁都摆出好脸色的习惯。拜它所赐,即使被人疼爱有加,藏在冷淡的敷衍笑容背后的感情仍然越积越多,急需一个出口。

  倒也没打算做什么,总之我想见见“挂井贵彦”,只是想看看那张对真相一无所知的脸。

  本来打算看看他就算了,谁知很快我就不满足于这一点。

  当挂井打工的那家小餐馆重新招工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地去应聘了。

  “你和我一个学校的?”

  第一次面对面,挂井亲切地主动问道。

  听到他直接跟我打招呼,感觉就像海报上的偶像突然开始说起话来,我吃了一惊。也许是因为我看他看得太专注了吧。这种感觉很不可思议。

  从他端正的外貌,我猜他的xìng格是不怎么在乎别人的冷酷型,但这柔和的语气却推翻了我的想象。

  “为什么这么问?”

  “总觉得好像见过你似的,果然没错。”

  “我也认识挂井学长你哦。”

  因为我妈和你家老爸很熟。

  “因为你很帅,很显眼。”

  “你说什么呐。”

  我的话被挂井轻笑着糊弄过去,但可恨的是,这是事实。就算想要无视,我的眼睛还是自然而然地被挂井吸引。只是远远看着而已,那种感觉简直就像在妄想中爱上他一样。

  在打工的店里开始近距离接触之后,大概在不知不觉间,我还是和远远观望的时候一样看着他吧,他也会不好意思地眨眨眼,看着我。

  “杜国你看人的时候眼神很不可思议,目不转睛的。”

  “是吗?感觉不舒服?”

  “不心里跳了一下。”

  他这么一说,我的心跳了一下。

  “挂井学长你知道吗?视线有着cāo纵别人的能力哦,因为注入了意念。”

  挂井一瞬间无话可说。直直地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突然笑了。

  “看来我必须小心,不能跟你对上眼啦。”

  说是要小心不和我对视,可实际上,自从我第一次和挂井见面,就经常视线相对。每次他都会很不解地眯起眼睛,露出看到什么难懂的东西似的表情。

  (因为注入了意念。)

  我为什么会说这种话呢。还有,为什么会想要接近挂井呢。我到底注入了什么样的意念,去注视挂井的呢。

  是想嘲笑他这个一无所知的白痴大少爷,还是想再次确认他和我之间的地位差距,再次自怨自艾呢。

  在复杂的感情驱使下,当呆在挂井身边时,我总在优越感与自卑感之间来来回回。

  同一学校在店里打工的还有好几个,但他们都是二年级学生,彼此都是朋友。对唯一的学弟我,只有挂井一开始就温柔地嘘寒问暖。

  挂井常被叫佐贺的朋友取笑为“挂井大少爷”。他的确是个少爷,但那无关家境如何,而是出于他本人的xìng格中有着大方稳健的一面吧。

  “为什么挂井学长身为大少爷还要出来打工呢?”

  “我才不是大少爷呢。”

  “可是佐贺学长总这么叫啊。”

  “我真的很穷啦。”

  本以为他是在说谎,可事实似乎并不是这样。

  “我父亲他啊,明明自己老是胡来,偏偏最喜欢侃人生大道理,像什么‘不能光吃父母的’之类。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的话多好。”

  因为话说得云淡风轻,一开始我并没有发现,挂井和父亲似乎处得并不融洽。

  会用“那个人”称呼父亲,谈起父亲不带感情的儿子。

  (这个人也并不是事事都称心如意。)

  本以为进一步探寻家中情况的话,只会愈发加重我的自卑,但从挂井的话里,我找不到任何值得羡慕的地方。不仅如此,想到我和叔叔之间淡薄却还算良好的关系,我甚至觉得他可怜。人是不可思议的,一旦产生了怜悯,就仿佛一下子和对方亲近了不少。

  扮演一个讨人喜欢的后辈并不难。挂井嘴上说着“少撒娇了”,却绝对不会对我的请求面露难色。

  “你是独生子?我有姐姐哥哥各一个,不过他们大我很多,感觉也挺像独生子的吧。”

  “那有我在不是正好吗,像弟弟一样。”

  我随口胡诌,挂井说着“你少来这套”,眼角却带着笑意,看起来很开心。

  一旦开始撒娇,就好像第一次尝到巧克力的孩子一样,我不知不觉地放不开他了。我想这是因为,原本我再怎么讨人喜欢也总和别人保持一定距离,才对依赖别人这件事相当饥渴。

  看着“挂井学长,挂井学长”的叫,跟屁虫似的在他身边打转的我,佐贺开始取笑说“你真够粘挂井的”。

  “过分天真无邪地粘着挂井的话,会被他吃了哦。”

  他总在大家面前说这话,我以为不过是玩笑而已。

  这种时候,挂井总是给佐贺一肘子,或是示意“你给我闭嘴”,然后苦笑。

  那时候的我几乎不见任何棱角,看起来绝对是一副软趴趴的样子。

  但我实际上相当压抑。一有了什么烦心事,我就去带松林的海岸边,在和沙滩相接的水泥台阶上坐下,茫然地望着大海。

  好想消失。

  从小时候起,我就有妄想去死的毛病。和暖的阳光照耀之下,澄澈的海与天两层蓝色,和松林的苍翠形成对比,在这样的美景中,我只是一径地眺望着骏河湾消失在天边的边界线。想象着我消失在两种蓝色彼此融合的jiāo界处的样子,便体验到一身鸡皮疙瘩都起立般的快感。

  那一天,我放学后并没有直接回家,因为我不想看到母亲的脸。

  这种事时有发生。想让自己麻痹的感觉。

  前一天回家的时候,妈妈已经醉醺醺的,和店里一个男客人在一起。我飞快地躲进屋里不出来,但当我出来刷牙的时候,还是看见了压根不想见到的场面。

  这种事发生后的第二天,我什么都不愿意去想。比如母亲映在荧光灯下的雪白大腿,比如男人伸进腿间的手都给我忘掉!

  “杜国。”

  我正独自在岸边的老地方坐着晃神,身后传来一声呼唤。回头一看,挂井苦笑着站在那里。

  “你没发现我就在你身后吧。一个劲地在大马路上走,看起来好像连我就在你旁边等信号灯都不知道。”

  我并没有像他说的那样恍惚,但这天却完全无法反驳。

  “对不起,我在想事情。”

  “骗你的。”挂井笑道,“我是偷偷跟在你后面,看你一脸灰暗,担心你有什么事情。”

  挂井总是看着别人的脸,当我遇上什么不开心的事时,即使表面上一副开怀的样子,也总能被他立刻看穿。

  挂井在我旁边坐下,学生制服上传来烟的味道,我皱起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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