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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8 章

  越紧,竟像要将我的手揉入他掌中一般。

  “就算业已别居,可目下你还是我刘备的夫人呢,让我握握,握握……”

  身体向前倾倒,他再度俯伏在几案上,声音模糊恍若呓语:“夫人啊,夫人!你可知刘备半生颠沛流离,这心中有多苦么?公孙瓒,田楷,陶谦,吕布,曹cāo,袁绍,刘表……半生寄人篱下,半生受尽白眼!我是真的嫉妒那周公瑾啊,他什么都有了,名门之后,天纵之才,少年得志,纵横如意。而我什么都没有,除了一腔的理想和抱负,我什么都没有!我只能在困厄和迷茫中苦苦挣扎,挣扎,挣扎……一年,两年,十年,几十年……”

  从两臂间像是从一方痛苦的深潭中抬起头,他强睁一双醉眼,凄凄地笑:“夫人曾经规劝刘备,说刘备已届知天命之年,当激流勇退,安享富贵尊荣……是啊,五十岁了,我已经五十岁了!人生已过大半,我应当像这世间大多数的人一样,不折腾了,认命了!是啊,是啊!我的确这样想过,你知道么夫人,我真的曾经这样想过!那就是与夫人在秣陵小住之时,那一日我同子敬游玩归来,许是半生戎马难得享乐,许是彼时前途太过凶险,我望着夫人在大门外迎接我的身影,感动之余,那一刻,心中竟真的生出一股深深的倦意来。就像一只已在外面觅食太久的倦鸟想要归林,我忽然想停下来,歇一歇了。我忽然觉得,就从此与夫人泛舟五湖,双宿双飞,何尝不是美满的人生?只可惜,随着一个人的意外到来,这一切都被打破了”

  陡然心惊,我浑身的肌ròu不由绷紧。而他淡淡看向我:“陈霆,我记得,是公瑾的心腹吧?有人看到,他被夫人的心腹侍婢送出了后门。”

  慢慢抽回自己的手,我抿紧双唇,看向他的目光倏转寒冷。他却丝毫不以为意,仍是那样淡淡地注视着我,然后他自嘲地、叹息着摇头笑出来:

  “那一夜,我从噩梦中惊醒,背上冷汗涔涔而下。当时我以为,周公瑾是要置我于死地,所以我只在京口逗留了一天,便不得不匆匆离去。直到置身于返程的船上,密探传来消息,他并不是要杀我,而是要将我扣作人质,那一刻,我背上的冷汗何止涔涔而下,简直是要透衣而出!我是真的没有想到,年仅三旬的周公瑾竟能将我一眼看穿!我似乎感受到他的眼睛正从四面八方盯着我看鹰一般的眼睛,利剑一般的眼睛!可怕呀,太可怕了。也就是从那一刻起,我意识到自己不能停下来,挣扎也好争斗也罢,我都不能停!而他超乎想象的强悍也像一记当头棒喝,将我只差那么一丁点儿就要溺毙在温柔乡中的斗志生生给击活了过来!是的,我不能做那凡夫庸人之辈,不能过碌碌无为的一生!我不能像个懦夫一样欺骗自己说,我已经过了做梦的年纪,而后就此了却一生。我更不能允许自己在垂垂老矣走不动路爬不起床时,回想起自己年轻时的雄心壮志而感到恶心!我不能认命,我也不认命!”

  蓦地以双手支起身子,他缓缓逼近我:“世人皆知我三顾茅庐而得孔明,从此对他委以腹心。可你们知道彼时在隆中茅庐里,他都对我说了些什么么?他说:荆州北据汉、沔,利尽南海,东连吴会,西通巴、蜀,此用武之国,而其主不能守,此殆天所以资将军,将军岂有意乎?”

  像是要玩味一下我的表情,他有意顿了一顿,方继续道:“他还说:益州险塞,天府之土,高祖因之以成帝业。将军若跨有荆、益,待天下有变,则命一上将将荆州之军以向宛、洛,将军身率益州之众出于秦川,诚如是,何愁霸业不成?”

  第151章 145 背叛(下)

  悠长的一刻,我们静静对视着,谁都没有出声。直到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一点一点漫上他唇角,缓缓扩大,又一点一点消失无踪

  “所以你看,我和周公瑾,终究是无法长久地共处于荆州这一片天空下的。他当真有先见之明!”

  倏地站直身体,刘备如释重负地长长吐出一口气,“我不幸被他视为敌人,我万幸他英年早逝。连老天都在帮我,我自己又有什么理由放弃呢?!景升兄” 他干脆直接举起案上的青瓷双系酒壶,他举着它,转身向虚空中遥祝,“天怜我刘备,兜兜转转一圈,荆州还是落到了我的手上,不知景升兄你在天之灵作何感想?你收留我七年,我谢谢你;然而你也利用了我七年,更暗中防备了我七年!我知道你和你的那帮亲信们内心里其实是瞧不起我的,你们瞧不起我织席贩履的出身,瞧不起我粗陋浅薄的学问,瞧不起我屡战屡败惶惶如丧家之犬!可事实上我也瞧不起你,是的,我瞧不起你!多少次,你对我的谏言置之不理,建安十二年,倘若你肯听我的,趁曹cāo远征乌丸之际偷袭许都,又何至于仅仅一年之后便丧身覆国?!你就是一个胸无大志只擅清谈的书呆子罢了!把你的出身、你的机遇、你的地盘给我,我早就成就一番霸业了!不过事到如今,我想你还是高兴多一些吧,毕竟我姓刘,我也姓刘,荆州还姓刘!哈哈……哈哈哈哈!”

  他失态地大笑着,然后突然脚下一软,整个人跌坐在地上,手中酒壶也应声跌得粉碎。这异样的声响终于引得赵云推门而入,见此情景,赵云紧跨几步上前相扶,却被他一把推开。

  手扶几案,他摇晃着站起身,喘息片刻,再度一点一点笑出来,“看样子我的确该回自己的城里去了,否则等夫人第二次下逐客令,那该多没面子?”说着他将手伸向赵云,“子龙,咱们走!”

  一手搭住赵云的肩,他跌跌撞撞地走出几步,却又猛地返身回来,一把攥住我右手手腕。他将我拉近他,直到与他脸对着脸,方缓慢地挑起唇角,低声:

  “天赐的机遇,我若不抓住,上天都会怪我的,你说是不是?荆州是我的,益州,我也要定了!”

  所有的声音都渐渐地远去了,语声、脚步声、杯盘撤去时的碰撞声、侍女们裙裾的声。一片死一般的空寂中,我听到有低低的笑声自我喉间一点一点滚上来,而我的心却被一层一层浓稠的悲哀包裹住,浓稠得就要令我窒息!

  “乞与奋威俱进取蜀,得蜀而并张鲁,因留奋威固守其地,好与马超结援。瑜还与将军据襄阳以据cāo,北方可图也。”

  “将军若跨有荆、益,待天下有变,则命一上将将荆州之军以向宛、洛,将军身率益州之众出于秦川,诚如是,何愁霸业不成?”

  这算什么,这算什么呢?……这算英雄所见略同么?哈哈哈……

  起身下地,我一盏一盏熄灭了所有的灯。慢慢降临的黑暗中,一排月光的光柱穿过大堂的一扇扇门倾泻进来,诡秘而冰冷。未着丝履,我一个人在这空旷的大堂中游走,在被光柱分割出的一道道黑白jiāo替的空间中出没

  光明,黑暗,光明,黑暗,光明,黑暗……

  咔嗒,一只隐藏在最黑暗处的木匣被打开,益州地理图周瑜临终前送给我的礼物沉睡其间,就像一个沉睡的梦想。

  双手捧出它,我将它徐徐铺展在地面上,江陵夷陵秭归鱼复朐忍临江江州资中成都……

  就着些微的月光,我用指尖在舆图上行走,走过每一个地名,仿佛真的能触摸到他的梦想一样。

  他把这幅图留给了我。

  他把这幅图留给了我……

  “瑜以凡才,昔受讨逆殊特之遇,委以腹心,遂荷荣任,统御兵马,志执鞭弭,自效戎行。规定巴蜀,次取襄阳,凭赖威灵,谓若在握。至以不谨,道遇暴疾,昨自医疗,日加无损。人生有死,修短命矣,诚不足惜,但恨微志未展,不复奉教命耳。方今曹公在北,疆埸未静,刘备寄寓,有似养虎,天下之事,未知终始,此朝士旰食之秋,至尊垂虑之日也。鲁肃忠烈,临事不苟,可以代瑜。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傥或可采,瑜死不朽矣。”

  他早就预料到这一切吧?他以生命搏来的荆州终将归属于刘备,而刘备的雄心,远非一州之地所能承载……

  然而他还是选择了鲁肃,这个早已与他背道而驰并且愈行愈远的昔日挚友。默认抑或妥协?大约,他只是做了一个对江东最为有利的选择吧?只因他已无能为力。

  他预见到了一切,然而死亡,令他对这一切已无能为力。

  只不知于弥留之际强撑着写下这封遗笺以亲手埋葬梦想时,他心中可滴血,眼中可有泪?

  他将荆州jiāo给了鲁肃,而把这幅图留给了我……

  他死后,再无人能同时制衡曹、刘,鲁肃亲手的献祭至少能令江东不必同时面对两个敌人,而我亲手的献祭

  若我亲手将这幅图jiāo给刘备,即使不感恩戴德,今后这几十年的残生,刘备,总不至于对我太坏吧……

  好生贵重的礼物!

  好生残忍的祭品……

  一个梦想死去了,另一个梦想正如日初升。我们向它们献祭,蘸着他的心头血……

  慢慢俯伏下去,我将我的脸、我的整个身体紧紧贴住铺陈于地面上的图卷,就像怀抱着那已死的梦想。

  一道光柱投shè在地,照亮我一半的身体,而另一半的自己隐没在与之毗邻的黑暗中割裂的。

  我想用我的体温将死亡的冰冷融化,时间一点一滴流走,到头来,是我的身体变得一片冰冷……

  渐渐地,那一排光柱消失了,拂晓前的最黑暗中,我起身,重新点亮了一盏灯。

  自袖笼中摸索出一封信,我再次读过上面的每一个字,眼前却蓦地模糊。

  权,他写信来问我索要这幅图。

  他居然,写信来问我索要这幅图!

  荆州借予刘备后,他真的以为自己还有机会染指益州么?

  荆州横亘在益州与扬州之间,就像江东无法越过荆州进至巴蜀,蜀中那些预谋颠覆刘璋统治的人们亦无法越过荆州连结江东。一如当初甘宁叛刘璋时只能连结刘表,而今,他们要么放弃割据向北合纵曹cāo,向东连横,只能是找荆州主!

  谁占据荆州,谁才能进据益州。

  周瑜早就清楚这一点,如今我也清楚了这一点,而权,似乎还对刘备抱有幻想?

  一点一点,我笑出来,直笑得满脸是泪,我瞥见几案上残留着的一角极小的青瓷碎片,断口处一星殷红刘备的血。

  刘备,他什么都没有,于是他瞧不起所谓尊贵,也瞧不起所谓尊严,他只是竭尽全力地生存着,悄无声息地谋划着,坚定不移地等待着机会,然后忽然有一天,就什么都有了。而权,他本来可以拥有一切,可惜他并不懂得珍惜。

  天意?

  哪里是天意!

  烛火跳动,妖冶舞摆,像一只等待舔噬祭品的舌头。颤抖着手,我将信纸缓缓递上火舌,看着它在烈焰的舔噬下一点一点卷曲、萎缩、化为灰烬,就像看着一个梦想毁灭……

  怨恨入骨,无以原谅!

  “权哥哥,你怪不得我!”

  第152章 146 碧海青天夜夜心(上)

  建安十六年三月,曹cāo遣司隶校尉钟繇讨汉中张鲁,使征西护军夏侯渊等将兵出河东,与钟繇会师。

  汉中为巴蜀之北方捍蔽,汉中有失则巴蜀亦危。虽然曹cāo极有可能是借讨伐张鲁之名,行攻袭马超、韩遂等关中诸将之实,但这还是引起了益州牧刘璋的恐惧。他遣使至荆州邀请刘备入蜀,意yù借助刘备的力量讨张鲁、夺汉中,先下手为强。这位使者的名字叫法正,而这已经是他第三次出使荆州面见刘备了。

  “以明将军之英才,乘刘牧之懦弱,张松,州之股肱,响应于内,然后资益州之殷富,凭天府之险阻,以此成业,犹反掌也。”

  “老朋友”法正如是对刘备说。

  世事人心就是这么有趣,不知教人该笑该哭。我想刘璋做梦也不会想到他此刻诚挚相邀的“救星”早已在觊觎他的江山,自己的举动无异于开门揖盗。而他倚为股肱的张松和委以重任的法正,正在对他上演一场彻头彻尾的背叛与出卖。

  法正,扶风人,建安初,天下饥荒,与同郡孟达俱入蜀依刘璋,许久之后才被任命为新都令,掌管一县之地,继而又被召回成都,任军议校尉。其人既不受刘璋重用,又被同为侨客的东州士谤为无行之人,悒悒不得志。巧的是,他那位有清节高名的祖父法真,别号玄德先生。

  张松,蜀郡成都人,官至益州别驾,为人放dàng不治节cāo,但识达精果,极有才干。建安十三年,刘璋闻曹cāo征荆州,先后派遣yīn溥、张肃张松之兄,以及张松本人向曹cāo致敬示好。yīn溥、张肃来见曹cāo时,荆州战局未定,故而曹cāo对二人倍加笼络,如张肃就被曹cāo拜为广汉太守。可张松的运气显然比不上他的两位前任,当他见到曹cāo时,后者已走刘备、定荆州,骄矜之下便不再理睬这位刘璋的使节。不久曹cāo惨败于赤壁,心怀怨恨的张松辗转回到成都后,便疵毁曹cāo,劝刘璋与之相绝。此时荆州之主已是刘备,他便劝刘璋连好居于益州“肺腑”之地的刘备,并推荐好友法正为使。

  是的,这两个人是好友,尽管他们一个是东州侨客,一个是益州大族,分属于对立的阵营。如果说张松作为益州大族对刘璋有天然的不满,那么法正的恚怨便只能归因于他的怀才不遇了。而同乡的毁谤与排斥,及与之形成鲜明对照的张松对其才华的欣赏,又促使他不惜倒向“敌人”。

  相若的才华使他们惺惺相惜,共同的目标令他们和衷共济。他们要让益州换一个主人,他们决定放手一搏。于是乎,有了法正的三次出使。三次出使,在刘备厚以恩意接纳、尽其殷勤之欢的笼络下,二人之心,已尽被刘备俘获;益州虚实,已尽被刘备知悉。三次出使,对张松言听计从的刘璋送来了四千兵马,送来了以巨亿计的财物,而今,更要将自家江山拱手相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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