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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上)

  因为昨夜无眠,范家老小显得都有些委顿,好在乘车赶路也没什么别的事情可做,于是随着车子一摇一晃,很快就各自打起瞌睡来。年仅五岁的范思齐本想拿出弹弓东瞄西瞄,奈何同车的两个哥哥半睡半醒,剩下那个却是冒犯不得的押解官大人,郁闷了一会儿竟也睡了过去。

  杜威、韩江倒是精神抖擞,在清晨微凉的风中走得浑身带劲儿,一双眼睛片刻也不得闲,好奇地打量着路边已经开始泛红的枫林、逐渐落叶的老榆树,就是他们牵着的辕马显得有些心神不宁——因为怕吵了车上人的瞌睡,杜威和韩江将马颈上的铃铛给摘了。

  昨晚这二人惊喜地发现,甘泉驿招待公干差人的伙食相当的不错,竟然有酱豆腐和萝卜汤佐餐!白米饭管饱不说,还可以再吃几个带甜味的豆馅馒头——这种北方民间常见的食品在二人来说,却是第一次吃到,真是再好也没有了!

  择席这样的富贵毛病与生来受苦的农家子弟是不相干的,杜威吃了个滚肚溜圆,衣服也不脱,倒头就睡,眨眼间鼾声如雷,连房梁上的灰尘都给震得簌簌而落。韩江一贯比他仔细些,换了衣服之后细细洗漱,趁着未到熄灯时间的这会儿空隙,拿出一个识字本子来,默默温习学过的那些字。

  别看杜威一脸胡子,实际上他的年龄比韩江要小三岁,今年只有二十二岁。杜威对韩江学习识字这件事很不以为然,他认为,圣朝的文举也好,武举也好,都是给有钱人准备的发迹道路,咱们穷人为了一口活命的猪狗食就忙得一年到头不得喘息,哪里有闲心识字?就算识字又能怎样,朝廷的童试还要一钱银子的“拜圣钱”呢,就是一个农夫辛劳一年不吃不喝也未必能够积攒下一钱银子来!所以说啊,这富贵人的游戏就让富贵人去玩,咱们最好还是祈祷下辈子也托生个好人家吧。

  韩江的想法却又不同。他祖上也曾有过三十几亩好水田,还有一个小柑橘园,在乡下算个中下水平的自耕农,一直希望培养出一个能够光耀门楣的子弟来。遗憾的是,读书这个穷人的捷径也是豪门提携门下附庸的捷径,这些死不绝的自耕农本来就是各大豪门的眼中钉,哪里还会留个机会给他们?雪上加霜的是,今上不知哪根筋不对了,发布诏令“举荐为主,科举为辅”,几乎一下子掐断了所有梦想一夜富贵的穷人的命根子。

  韩江的父亲为了求得豪门庇护,不得已将果园与水田献给当地韩氏大族,乞求列入支系族谱,以换取一个举荐自己的机会。嘿,最后一点儿讨价还价的资本都没了,谁还理睬你哟。

  韩江的父亲郁郁而死,韩江子继父业成了佃农——这时候的佃农与前朝的农奴、牧奴相比甚至更加不如,一样面临着高额的地租、繁重的劳役,唯一看上去比农奴要好的是,在法律上佃农是有人身自由的。但是任何有眼睛、有脑子的人都知道,佃农被经济上的依附关系牢牢地束缚在了土地上,并且恰恰是这个所谓的“人身自由”带给佃农比农奴还要惨的负担——常常需要替东主去服朝廷征发的徭役甚至兵役,尤其是戍边的兵役,在边塞冻饿而死并不是什么希奇的事情,以致于代役的佃农前脚刚走,东主就会考虑分配掉他名下租佃的土地。

  有幸被仪鸾司选中成为一名仪卫,这个变化让韩江绝望的心又开始活泛起来。韩江觉得这是个机会,所谓“宰相门房三品官”,或许自己也可以由此发迹?于是他把自己三十个铜板的月俸拿出来买了字帖,又拜了大理寺附近一个算卦老儿为师,学习识字,开始延续韩家那个几代人都没做完的仕途之梦。

  李镝看着同车的三个孩子东倒西歪地相继睡倒,便将他们挨个搬动排好,希望他们能够睡得舒服些。

  李镝幼年之时父丧母亡,一直跟随做行商的叔父走南闯北,吃了许多苦头。终生未娶的叔父在生意上不是个精细人,同样也不会精细地照顾孩子,这个童心未泯的叔父实际上把侄子当作了玩伴,将自己的弓箭术全都传授给了他,甚至将李镝的原名“笛”改作了“镝”。

  李镝和叔父做的是小本生意,跋涉千里所得菲薄,加上中原腹地厘金抽得很重,一年下来只能勉强混个温饱而已。随着李镝年纪渐长,叔父觉得该给侄子说门亲事,只是苦于家无余财,难求媒妁。迫不得已,叔父带着李镝冒险前往西北羌人部族地带贩运皮货。

  唉,一晃二十年过去啦,当年那个依仗神射奇技与羌人赌赛皮货的行商少年,如今已成了猥琐阿谀的中年大叔;当年那个眼望青天、高歌“花儿”的多情小子,如今躬下了腰,眼里只见得到上司的靴子;当年的故事,已经逐渐淡出脑海,甚至做梦都不再出现一二片断。

  李镝向上挽起左边的袖子,一直挽到接近肘部的地方,那里露出了一个新月般淡淡的牙印儿。

  一张雪莲般纯净的笑颜浮现在眼前。

  “尔玛依娜,为什么咬我?!”

  “汉人的心象浮云一样容易变,羌人的心比天山还坚定!我要你像马群一样,无论到了哪里都带着我的标记!”

  “哎哟,马屁股上的标记是烙上去的呀,不是咬上去的!你看你看,我都流血了!哎哎哎,你为什么又割破了自己的手掌?!”

  “让我们的血连在一起啊!”

  一瞬间,那个新月疤痕似乎又感觉到了温热的手掌抚在上面。

  “花儿本是心上的话

  不唱时由不得自家

  刀刀拿来头割下

  不死时就这个唱法

  尔玛依娜

  尔玛依娜

  啥时光你嫁给了我呀

  嫁给了我呀……”

  回过神儿的李镝放下袖子,又隔着衣袖按了按疤痕处,跳下车,示意杜威、韩江不要理会他,自管驾车,他却慢慢坠到车队后面。

  蓦然,杜威、韩江听到后面一个高亢苍凉的声音吼起他们所不熟悉曲调儿:“

  平贵征西者十八年

  武家坡

  丢下了可怜的宝钏

  阳间世好比是打墙的板

  上下翻

  催老了英俊的少年……”

  杜威回头问韩江:“韩大哥,李大人这是吼的什么曲子?听得人心里酸溜溜的。”

  韩江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大概是西边儿什么民族的歌吧,用词浅白粗陋的很。”

  “嘿,韩大哥,你识得几个字就是不一样了,说出话来老有学问的。”

  “别胡说,我哪有李大人那学问,我是说这个歌儿呢,你不要想歪了去。”韩江微嗔道,见杜威不以为然地嘿嘿直笑,暗自叹了口气,“在当官儿的面前,你我都小心伺候着才是,你也不想回家种田去吧?”

  “我看李大人很和善的,咱们偶尔说句不当说的,人家也不会跟我们这些粗汉一般见识。”

  韩江微微一笑,这个大胡子杜威貌似粗鲁,可听他这几句话,精着呢。

  李镝的“花儿”一起调儿,范成舆和王氏就都醒了。对他们这两个关中人来说,“花儿”并非什么遥远陌生的东西,这些让青年男女耳热心跳的词儿,暗地里一直悄悄流传着。

  “婉娘,这李大人似乎也有一段伤心事呢。”

  “你们男人就是让女人伤心。”婉娘的逻辑显然和范成舆不一样,说着还白了范成舆一眼,似乎范成舆又成了当年的关中浪子。

  无端惹祸上身的范成舆连忙假咳了两声:“小声点儿,别吵醒了弗伯。”

  偷眼看了一下王氏,发觉夫人并未有进一步兴师问罪的打算,于是范成舆小心翼翼地问:“娘子昨天可安歇得好?嗯,我见你似乎倦得很。”

  王氏淡淡一笑,道:“还有不知几千里路要赶呢,现下只是不适应车马颠簸罢了,过些日子便好,夫君无须担忧。”看了一眼犹在酣睡的弗伯,不无忧虑地说:“弗伯年逾古稀,万一水土不服,可就吃苦了。”

  “呵呵,弗伯未老时走了几万里路来我中原,那时候吃的苦头才多呢,我父在世时也不愿提起,说是写出来都能成书了,单单说上那么一段半段的,只是徒惹伤心。”

  “是呀,我嫁入你家时,弗伯的头发还是金黄的,现在全白了,可是不少年过去了。”王氏叹息着。

  范成舆忽然嘿嘿一笑,道:“你现在还记得洞房时你说的话么?”

  王氏白皙的脸一红,啐道:“休提!”

  那边厢三个孩子,范思哲先醒了过来,忍不住又去看那怀里的白马黑旗,似乎这旗子有什么魔力一般吸引着他。

  范思哲抚摸着旗子上的白马,感觉这马立体感十分强,全然不象是绘上去的。细细看去,果然发现这马是由白布剪裁而成然后缝在黑底旗子上的,而且夹层里似乎填进了丝绵之类的东西,鼓鼓囊囊的凸起来,自然栩栩如生。

  范思哲年纪虽小,心思却密,他知道这旗子或许会给家人带来什么不可预测的灾难,因此一直将之藏在身上,没一刻敢让别人知晓。

  另一层心思,则是担忧别人将他的旗子夺了去。

  小小的范思哲以前并没有做过什么将军梦,现在也不想当将军,他想当的是英雄。

  一个万人景仰的英雄。松语文学免费小说阅读_www.16sy.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