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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57 章

  “臣遵旨。”封羽附和。我又命人收拾出值房来,请三人坐等。

  天快亮了,太医们终于退出东偏殿,在阶下商议用yào。我默默坐在榻前,轻轻揭开锦被,指尖虚抚过高身上的血迹,生平第一次,对着这张熟悉的面孔,心中无爱亦无恨。

  忽见启春一手按胁,一手扶着宫人走了进来。她披散着头发,面色惨白,双颊被泪水冲刷得几近透明,早已无今晨的雍容丽色。

  我连忙让了开去。启春看也不看我,腿一软,伏倒在榻上,用完好的左手握住高的指尖。尚未开言,已气堵声噎,泪如雨下。忽见她胁下有一点赤红似焰火骤然洇出天空,一点又一点,迅疾连成一片。她似是无觉,自顾哀哭。自我识得启春,还从未见她如此伤心。我本无泪,听她的泣声,竟也有些心酸了。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启春便停止了哭泣。只是不论宫人怎么劝,都不肯离开。她不问太医高的伤势如何,也不问我朝中事体如何安排,只一味呆坐,怔怔望着高,良久不动。晨光透过纱窗,掠过启春弯曲的腰背,为高的脸覆上一层淡淡的光辉。启春乌发委地,宛如流金瀑布。

  在生死边缘,亦无忧无惧。

  我远远望着,忽觉从未有过的轻松与虚茫。如此强烈的悲喜爱憎,于我已是遥远的梦境。琉璃罩中的大千世界,从此再不与我相干。“生也不为娱,亡也不知戚”[144],我的人生,已近终了。而太平元年,才刚刚开始。

  全文完

  第四十九章 番外篇

  他是男人,我是女人

  夜深了,我坐在自己惯常起居的东耳室中,静静待死。烛光熄了,我又点燃,白烛一寸一寸矮下去。这是我一生中所见的最后一点光亮,我不忍它熄灭。

  几个侍卫团团围住了正厅,脚步声格外清晰,有时还能听到巡迹jiāo错时的轻语。从前我夜半醒来,也常听见府中仆役夜巡的脚步声与jiāo谈声,那声音令我觉得踏实。今夜的声响,如同拘揽魂魄的铁索,清凌凌的,却又飘忽不定,挥散着平静的绝望气息。

  我的长公主府,从未有这般宁静过。

  我有些冷,于是拣了一件厚实的长袍换上,靛青底色,用金丝绣着缠枝花纹。还是冷,又披了一条秋香色织锦披帛。喝了一点热水,总算没那么冷,可以好好想一想了。

  我叫高思语,是太祖的次女,父皇封我为熙平公主。父皇称帝之前的事已经记得不清楚了,只记得长姐安平公主高思谨和一个叫做周渊的女孩,深得父皇的喜爱。我一直跟在哥哥姐姐的身后,努力不惹父皇厌烦。父皇称帝,母亲身为结发妻子,却没有成为皇后。尚氏做了皇后,她的长子高思谚成了皇太子。

  十七岁那年,我嫁入曹家。出宫开府时,长兄高思谏推荐一个人做我的总管家。他叫朱鸣,才不过大我六七岁。驸马嫌他年轻,不同意他做总管家。我心中不悦。在宫里被拘束惯了,在我的长公主府,竟连一个总管家也不能指定么?驸马拗不过我,只得答应。驸马故意为难朱鸣,我就偏偏把朱鸣带在身边。不过几日,我便发现朱鸣其实是一个读书人。

  朱鸣常与我在一处,他做事总是不慌不忙,说话总是不徐不疾。我烦闷时,听他说话心就静了,我难过时,看他沉默也是理所当然。渐渐的,我觉得他的眉眼很好看,我总也看不够。

  驸马见我冷淡,很快便有了新欢。妾侍一个一个娶进来,孩子一个一个生下来。三年之中,驸马有了五六个孩子。几个妾侍时常争斗,我只作看不见。我不想与驸马同床共枕,更不想与他生儿育女。

  朱鸣年已二十六,还没有娶妻。我从未问过为什么,他也从不提起自己的婚事。我天真地以为,那是我和他之间的默契。

  开宝七年的冬天,父皇驾崩。高思谨和高思谏意图杀了高思谚篡夺皇位,反被高思谚所杀。母亲被废去了贵妃的名位,软禁至死。那一年,我二十岁。我像傻子一样,什么都不知道。

  尚氏向新帝求情,说我与二哥高思谦并未参与谋逆,平日也并无过错。念在同是太祖血脉,可宽赦不杀。

  就像今天一样,我被关在黑屋子里,独自度过两天两夜,战战兢兢等待新帝的裁决。自我记事起,身边就有许多保姆和侍女,独自度日,还是头一回。其实若不是待死,独处的滋味并没有这么糟糕。那两天两夜,我陷入了绝望的思念,深悔我从来没有对朱鸣说过什么。我下定决心,若我能活着出去,定要让他明白我的心意。我是公主,他是管家,然而在生死面前,他是男人,我是女人。

  两天后,我被放了出来,受到尚氏与高思谚的优抚。高思谨在玄武门被火pào轰成灰烬,高思谏满门抄斩。我的长兄长姐,被逐出了宗谱。我不能收尸,不能哭泣,不能设祭,不能超度。我挑了一件华贵的白袍裹在身上,仍是浑身打颤。

  朱鸣也被放了出来。我本以为他会宽慰我两句,谁知他见了我什么也没有说。我跟他去了西市,长兄府中的fù女,都在此官卖。他选了一个姓洪的女人买了下来,抱起她一双重病的女儿,回到了长公主府。所有想说的话,在看见他望着那个女人的眼神的一瞬间,消散殆尽。

  朱鸣央求我为那女人脱去罪籍,我便报了母女三人瘟病死亡,因是瘟病,尸体早早就烧了,连验尸都省了。朱鸣娶洪氏过门,做了我的管家娘子。初时我是不情愿的,朱鸣告诉我,洪氏是兄长高思谏的书记卞经的遗孀。卞经随兄长而去,他的遗孀我怎能不好好照料?

  朱鸣一定知道我的心思,但他偏偏娶了一个我最不能反对的人。他的新婚之夜,我把枕头哭得透湿。我决定给他们一笔钱,让他们回青州老家过活。谁知清晨起来,我便看到朱鸣站在院中,青衣步靴,一如从前。他的眉眼,还是那么好看。然而我不愿在他面前示弱,口气刻意冷淡,就像一位尊贵的长公主对待一个卑微的管家一般。

  那天早晨,我看到他眼中有从未有过的认真神气。我一度紧张起来,还以为他后悔娶了洪氏,谁知接下来的两个时辰,他说出一个凶险的计划。我收回打发他离开的银子,他告诉我,再也不能像前二十年一样蒙昧无知了。熙平长公主,有她应当走的道路。

  我很欣慰,我将和心爱的人一起,合力完成那个凶险的计划。我将与朱鸣同生共死。只有在生死面前,他才是男人,我才是女人。

  朱鸣和洪氏就这样在我的眼皮底下做起了恩爱夫妻。洪氏美貌,xìng子温柔。然而这样的女人,不是有千千万万么?况且她是个寡fù,还生育了两个女儿。我不知道朱鸣为何对她情有独钟。洪氏嫁过来不到一年,他们的孩子便出生了。他们带着三个孩子在汴河边踏青,成为真正的一家人。我终于明白,洪氏虽然是寡fù,而我却是有fù之夫。

  我决意忘掉对他的思念。于是我频频召幸驸马,终于在第二年秋天,生下我唯一的女儿。宫里很高兴,尚氏封她为柔桑亭主。

  朱鸣对他的两个继女十分疼爱,尤其对次女玉机,格外优待。玉机那孩子我也很喜欢,天资聪慧,xìng格沉稳,于是便让她们姐妹陪伴柔桑读书。咸平九年的秋天,宫里传出消息,要选几个女官为皇子皇女的侍读。朱鸣思量了一夜,在他的凶险计划中又添了一笔。于是我与皇后裘氏约定,选玉机作为二皇子高曜的侍读。

  后来事情出了纰漏,朱鸣将自己的xìng命也列入了这个凶险的计划之中。他被陆愚卿的酷刑折磨致死,我却只能当他是被河盗所杀。我见过他残破的遗体,我亲手在他的眼窝里放了一颗明珠,代替他被剜出的眼珠。然而时至今日,我已经不记得他死时的可怖模样,只记得永远记得,他的眉眼是说不出的好看。

  朱鸣死后,那个看似不可能完成的凶险计划,进行得格外顺利。我的侄儿高,只差一步便能完成长兄的夙愿,登上九五之尊的宝座。我死而无憾。

  我将呼唤着父皇与母后,呼唤着长兄长姐,慷慨流涕而死。然而有一个名字,我至死深爱的名字,唤起来最深沉,最甜蜜,我将藏在心底,永远也不会唤出口。他早已在地下等着我或许他等待的不是我,那又有什么关系?我死后,再也不是长公主,再也不是曹氏fù,我只是一个女人,他也只是一个男人。

  外面有内监说话的声音,宫里终于来人了。我扶稳了鬓边的金丝步摇,挺直了腰背,静待来人。洪氏还活着,而我将要死去。

  燕燕于飞差池其羽

  一

  我曾以为我不必进宫,不想仍是要去。

  咸平十年的秋天,父亲从谪地回京,授侍御史之职。举家入京,住进了城南的葫芦苏巷。葫芦苏巷内宽外窄,形成两进宅院,是我们苏家在京城的祖产。父亲一生不治产业,数度遭贬出京。因俸禄骤减,家用捉襟见肘。母亲纺绩种菜以维持衣食,我读书之余,亦不得不下厨cāo持。

  母亲数次劝父亲将葫芦苏巷中的两进宅院卖掉,父亲只是不依。父亲说,祖产卖不得。母亲说,我知道你留着京中的房子,不过是还想回京去做官。父亲被说中心事,竟有些脸红。他想了想,对母亲说,你是京城人氏,小时候也曾穿金戴银,若回了京连一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岂不是要被你的兄嫂小瞧?我是为了你好。母亲叹了口气,也就不再争辩了。

  父亲上任后家境宽裕起来,家中买了两个女仆帮着母亲料理家务,还为我添了一个丫头。从此家中膳食再也无需我亲自动手,偶然技痒,也只是指点那两个女仆下厨。虽说“君子远庖厨”,可相比京中的生活,我更喜欢在谪地的日子:父亲做着芝麻小官,母亲辛勤纺绩,我在读书之余也可心安理得地钻研如何用最简陋的食材pào制一顿美餐。虽然父亲母亲总是不以为然,我却将这件事冠之以孝道的名义,加之孔夫子的教导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便谁也奈何不得了。然而自我回京,母亲便不准我下厨,怕我被厨下的烟灰熏坏了肌肤,又怕双手沾了凉水从此粗糙难看,嫁不得好婆家。我只好忍着。这样一来,京中的日子便无聊起来。

  如此过了数月,入腊后的一天,父亲对我说,宫里的陆贵妃听说他有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儿,读过一些书,识得一些道理,想召进宫看一看,若好的话,就选作平阳公主的侍读。日子是华阳公主的满月宫宴那日。平阳公主与华阳公主,都是陆贵妃所生。

  我不解,今年春天宫里不是才大张旗鼓地选过女巡吗?

  父亲说,宫里出了一些变故,平阳公主的侍读女巡车舜英辞官,义阳公主的侍读女巡史易珠丁忧。

  我回答,那一定是个了不得的变故,竟能波及到公主的侍读。

  父亲笑了,你猜得没错,裘皇后上个月退位了。

  我点点头,这个车舜英虽然作着陆贵妃的女儿的侍读,可是却巴结裘后,裘后退位,她也只好辞官了。对不对?

  父亲又笑,你向来对宫里的事无甚兴趣,可是猜得却准。

  我懒懒一笑,父亲,我不想进宫做官。

  父亲说,现下只是召你入宫看看,并未说你一定能选上。进宫看看有什么?

  我正想拒绝,母亲走了进来说,大好时机怎能放过?你若能选上平阳公主的女巡,你父亲的官也能做得久些,咱们一家也不会被你舅舅和舅母瞧不起了。说着啧了一声,微微懊恼,倘若是那位周贵妃看上了你该有多好?都说她的儿子会做太子,她将来能做皇后也说不定。你若能补上义阳公主侍读女巡的缺,只怕更风光。

  我只得又说,女儿不想进宫。

  母亲立刻眼泪婆娑,栽培你读书,原来枉费了这个心。我这一生处处要强,哪一点不如你舅舅?只因是个女子,总被人低看一等。好容易养下了你,也不争气……

  父亲素来敬重母亲,连连向我使眼色。我只得说,母亲别伤心,女儿奉诏进宫就是了。母亲这才破涕为笑。我又说,只一样,女儿没有真正选上女巡之前,母亲不准和舅舅与舅母提起此事。

  母亲说,这个自然。万一选不上,不是让他们笑得更加厉害?这些日子你只管好好读书,预备两宫娘娘问你功课。听说周贵妃爱读老庄,你可多读两篇在腹中。

  我哭笑不得,那周贵妃未必能做皇后。

  父亲问,为什么?

  我懒怠回答他,只说,统共两个贵妃,大家都有机会。何以见得一定是周氏做皇后呢?

  华阳公主的满月宴上,我有幸见到了尚在襁褓中的金枝玉叶。小小婴孩裹在一团锦绣之中,四肢却不安分。众目睽睽之下,更是不耐烦绽出一个温顺甜美的笑容,看得久了。竟哇哇大哭起来。

  陆贵妃说,这孩子不如她的姐姐平阳公主那么乖巧。太后却说,这孩子四肢健壮,中气又足,说不定是个练武的好材料。我远远听了,不过当一句玩话。谁又能想到她果然学了剑术,更想不到十五年后她会将京城闹得天翻地覆。

  席上还有神机营统领启爵的千金启春、理国公的长孙女谢采薇、封司政家的二小姐封若水和永和宫的女巡于锦素。封若水只一味与于锦素亲近,并不如何理会旁人。听了两折戏文,启春与谢采薇商量起去长宁宫看望女巡朱玉机的事情来,见我呆坐无聊,便邀我同去。

  我们到灵修殿时,朱玉机正病着。

  苏姑娘的闺名是“燕燕于飞,差池其羽”的“燕燕”二字?这是她见到我的第一句话。早已司空见惯,每一个人见到我都这样问,以显示他们对《诗三百》的熟稔和对我的亲切。

  这样毫无新意的一个人,就是她精挑细选送进宫的那个家奴。

  她与启谢二人寒暄松语文学免费小说阅读_www.16sy.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