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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8 章

  着一条路而去,不回头,不迟疑。若说当年王越还在山顶,几乎看不到山脚下他的身影,但现在他已能感觉到陆之霖追赶的脚步。

  人与人的体质是不一样的,有些人练武时某些经脉容易受伤,但有些人却不会,体质极强的人,便是所谓的根骨优秀。他根据陆之霖的体质,修改过他的功法,使得他在练武的过程中不会频繁地产生暗伤,少走了许多弯路,可是陆之霖在面对众多高阶武功秘笈时仍能心无旁骛,分别后也未停止努力,如今看他,又比当时成器了许多。

  他收的好几个聪慧侍童,待他们如入室弟子,但没有一个像陆之霖这么坚定执着,不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就是三心二意,什么武功都吵着练一练,到后来又没了兴趣。就连他自己,有时也会思虑过多而迷失方向。若他如同陆之霖一般的赤子之心,或许就不会有今日走火入魔的灾祸。

  但这世间又岂有这么多如果。若他当真如此单纯,昔日就不能庇护母亲,甚至连自己都保不住。

  +++++

  正是早春时节,早上偏寒。王越虽然昨夜受了冷,但没有大碍。回想起来,迷迷糊糊的时候,陆之霖曾经给他喂了一碗姜汤,驱走不少寒意。他已无处可去,未料到自己竟在陆之霖这里,得到了从来渴望不可及的温暖。他本以为不会在乎这些,可是真正得到的时候,却很快就被撼动。

  母亲现在只想着讨好梁家,托庇于梁家这棵大树,却从未想到,梁家还想依附于他。这世上搞不清楚状况的人实在太多,梁兴言也是其中之一。就算梁晏能篡位成功,梁兴言也未必能成为一个好的继任者。而且皇帝有一盒承露丹在手,到底鹿死谁手还很难说。

  假如他现在还相信天意的话,可能天意是要他不要chā手,而且他现在身体虚弱,实力发挥不到两、三成。

  太师府不会再去,侯府因为京城会有大事,他也早在进京后不久就让府中的心腹下属离开。京城中实是再无值得他留恋之处。

  床边他触手可及的地方,放着叠好的衣裳。他的唇角柔和了许多。陆之霖看似活泼好动,还是挺细心的。

  他加了衣裳,往院子而去。

  这是一处被抄家查封的宅邸,已有许久未曾被人打扫,院子里种了许多柳树,柳树的枝条抽了芽,鸟儿在枝头轻快地鸣叫。

  陆之霖赤luǒ着上身,拿了斧子在劈柴。那斧子磨得很亮,落到木柴上,仿佛切豆腐一般,不疾不徐地顺着刀锋分成两半。

  他光滑的背脊上闪耀着晶莹的汗水,年少的躯体矫健轻灵,像是蕴含着无限生机。让王越想起了昨天晚上,从自己身后环住自己的双臂。

  他并不在意伴侣是男是女,只是被陆之霖示爱以后,他忽然发现,原来爱侣是男子可以省很多事,毕竟以他不喜欢给人解释的xìng格,娇滴滴的女孩子更容易钻进死胡同里,不断和他抬杠。而通情达理的女子,他却只会留给别人无尽的寂寞和伤心。

  越想越是发觉,陆之霖是最好的爱人,王越不由得按住了眉心。怎么自己在内心深处总是在为陆之霖说好话?难道他竟然三言两语就被陆之霖说动了?

  若是冯云舒找上门来,陆之霖又左右为难了,又该如何?自己何等身分,到时怎能和一个镖局之女计较。

  陆之霖已然收了工,用帕子擦了汗,转头看到他神色yīn晴不定,于是灿然一笑,解释道:「师兄,我刚才练了一趟剑法了,这柴火是劈着晚上用的,白天烧的话,会被人看到炊烟,只好将就着到外面买。师兄午饭想吃什么?」

  「不想吃。」

  「师兄没有胃口的话,我去买点咸鱼回来蒸豆豉,做点稀饭吧。小路也喜欢咸鱼,可是它吃不了咸的,只能闻闻,哈哈。」

  「小路是谁?」

  「就是那只猫,师兄见过它的。可惜我出来匆忙,忘了带上它。」

  「嗯。」

  「我们回小隐山把它找回来吧?到时我们两个人住在一起,吃完饭,晒着太阳逗逗猫,不知多快活!」

  王越面无表情地道:「我饿了。」

  「呃……我马上就出去买吃的。」陆之霖也不知道师兄怎么能在前一刻说吃不下,没过多久就会饿的,也许他是被咸鱼说动了也不一定。当下迅速穿上衣裳,准备动身。宅邸的正门还是被封条封住的,他一直都是翻墙出入。

  在快要转身时,他忽然停下,上前抱住了王越的腰身。在王越快要动怒之前立刻松开,笑嘻嘻地道:「师兄瘦了不少,我要努力,把师兄养胖一些才行。」

  王越分不清他是真的只是想看他瘦没有,还是单纯想揩油,但瞬间接近的气息却让他耳廓微微发烫,面色登时一沉。

  陆之霖笑了笑,转身离去。

  第十四章

  王越看他走远,忽地扬声道:「出来吧!」

  一个灰袍布衣男子从屋檐上飘然而落,向王越行了一礼:「侯爷。」

  「有什么事?」

  东陵王府的侍卫首领齐修也不疑惑他为何能察觉到自己,垂首道:「启禀侯爷,府里的人该离开的都离开了,属下在府中留守,接到了大人的密信,请侯爷明晚动手。」

  明晚……按照他身体恢复的速度,还要三天才能恢复八、九成的实力,明晚只怕他无法前去。梁兴言若是知道自己那一扑害得梁家大厦将倾,也不知会不会后悔。

  王越的唇角露出了一抹讥嘲:「知道了。你不必再留京城,早些离开吧,很快就要有大事发生了。不管事情会如何,侯府都不可能存在。」

  齐修没有多问,将一只包袱呈到王越手里,深深地弯下腰去:「请侯爷好好保重。」

  王越嘴角抽动一下,露出了一抹笑意:「你一向冷静,怎地今日婆婆妈妈起来?去吧!」

  「是。」

  不同于陆之霖的轻快矫健,齐修像是一道灰色轻烟,身形飘忽而去。独留王越背负双手,看着yīn沉沉的天。若是到最后没有改朝换代,皇帝定然不会放过自己这个帮凶,若是被梁晏谋朝篡位成功,梁晏思及他武功惊人,梁兴言又得罪过他,也不会放心他再留在京城。

  然而江湖是比京城更广阔的所在,此件事一了,他也没打算再留此地。知道他真实身分的,都当他是贪慕京城繁华,眷恋权势,然而他只是在还债而已。不管母亲和梁晏用意为何,他们毕竟抚养过他。只要最后这件事办完,便是天高地阔,京城再也困不住他。

  即将解脱的喜悦和大战前夕的凝重同时袭来,他忽然心生感应,看到屋檐一角有一片衣袂,正是陆之霖的白裳。

  「蹲在那里看什么?还不给我下来!」

  陆之霖讪讪地跃下墙:「发现没带钱,回来拿就看到了,可不是我故意偷听。」

  「听到了没什么,不要到处乱传就行。」

  「好。」陆之霖非常爽快地答应,「你们刚才说的动手,到底是做什么,要不要我帮忙?」

  王越顿了一下,忽地盯着他许久,没有说话。

  陆之霖被他看得有些尴尬:「我的武功是不如你啦。不过你现在有恙在身,不方便和人动手。我去正好,保证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你说真的?」

  「师兄吩咐的,我什么时候没有办到?」

  「此事十分凶险。你先说你的轻功练得怎么样了?」

  「赶路的时候没事就练,很熟的。」

  「若是有十个先天高手围攻你,你能逃掉吗?」

  陆之霖仔细想了想,才道:「只是要逃,自然容易,若是拼尽全力,可以击伤三、四人,还能顺利离开。」

  「好,你随我来。」

  王越带着陆之霖,穿过院子,进了房间,将手中的包袱放到桌上,解了开来。

  刚才他藏在屋檐后,看到王越对那年轻男人露出了一个微笑,像是欣慰又像是感慨,他便嫉妒得快要发狂。要知道师兄很少对他笑,从来都是横眉竖眼的。而且他恢复容颜后,这还是第一次露出笑容,隔着遥远的晨间轻雾,朦胧得就像一场梦。

  他当时就好奇包袱里到底是什么东西,没想到王越就在他面前打开来,不由心口怦然直跳。

  令他失望的是,里面只有一套紫色衣裳和一个木盒,木盒中盛放着一顶玉冠。衣裳很是华贵,玉冠也精致异常。

  「紫衣玉冠东陵侯……」陆之霖喃喃道,抬起头看王越,「师兄是要我假扮东陵侯去做坏事吗?若是东陵侯知道了,我们以后就要过上逃难的日子了……」

  王越的表情瞬间变得十分古怪,像是他说了什么蠢话。他连忙道,「逃难也没什么,只不过颠沛流离的,我担心师兄受苦。」

  「东陵侯又算得上什么,假扮他就假扮了,又能怎地?」

  「师兄……」陆之霖唤了一声,眉眼间尽是爱慕欢喜之色,「我就是爱师兄这般骄傲狂气!没错,我们师兄俩好好努力,总有一天会胜过东陵侯那个老头子!」

  王越的嘴角狠狠抽了一下:「谁告诉你他是老头子的?」

  「天阶的高手不是可以驻颜吗?他这么有名,说不定都七老八十了。」

  「行了,少说废话!拿你的剑过来,给你恶补一下。明天晚上你就穿着这身衣裳,帮着叛军打进皇宫。」

  听说王越又要指点于他,显然是将昔日的芥蒂都已忘怀,陆之霖心中又是感激又是喜悦,可是转瞬就听到师兄说要帮叛军打皇宫,他不由傻眼:「叛军不就是梁家?师兄怎么还要帮他们?」

  「你不愿意去,就别去了。」

  「不不不,还是我去。」陆之霖是在想,若是自己遇到梁兴言,还可以偷偷下黑手,若是师兄去了,被梁兴言三言两语地又说动了可怎么办?那天晚上,师兄被他压在地上亲热,以师兄的武功,又怎会全无反抗之力?越想越是心里有根刺,无法剜去。

  然而是自己伤了师兄在先,师兄就是另觅爱人,也合情合理,只是梁兴言这种人,他万万放心不下。

  他迅速去取了长剑,越想越是忧心忡忡。他忽然发现,就算不是梁兴言,而是别的什么人,如果比自己可靠一百倍一千倍,师兄和他在一起,自己还是不愿意。

  想对师兄说「我为你什么都肯做,你能不能也喜欢我?」,可这明显是一句蠢话了。师兄为他所做的那么多,也没指望过他回报。其实,就这么一直跟在师兄身边,不能更进一步,也是很好很好的,像昔日在小隐山一般。可是若是师兄有了旁人,却让他万万接受不了。

  真好啊,原来他心里是爱着师兄的。这样的觉悟让他感到甜蜜而又酸楚。若是早知道感情是这样的让人失措无奈,或许他在一开始的时候,就会万般地珍惜师兄。明明有过那么好的开始,却是被自己浪费了。不过,师兄既然肯对自己这么好,就一定还是喜欢自己的!

  他精神一振,将手中两把长剑的其中一把递给王越,王越接了过来,却道:「你还不会克制力道,就用柳枝吧,要是掉一片叶子,就算你输。」

  陆之霖微微一笑:「好啊。」

  王越的耳廓微微发红:「你笑什么?」

  以前都是师兄让着自己,用过木剑木棍,没想到有一天也会自己让着师兄。陆之霖自然知道自己又有进境,几乎快要接近师兄所说的地阶层次,没想到师兄也看出来了。

  「没什么。」陆之霖用手中长剑斩下一段柳枝,将劲力贯于柳枝之中,登时每片叶子都微微颤动,旋即坚硬如铁。

  「我们开始吧,师兄。」

  +++++

  太师府中。

  梁晏猛地一拍桌子,怒道:「大战在即,你们就来告诉我,人不见了!之前怎么不说?」

  梁兴言犹豫许久,终于站起来,向父亲躬身行礼:「都是儿子的错,儿子冒犯了他,他才拂袖而去。儿子原已派人跟踪,谁知道忽然冒出来一个莫名其妙的少年,与他一起走了。」

  梁晏大怒:「混帐!」

  那坐在一旁的十五、六岁少年梁兴嘉劝道:「父亲息怒。王公子武功那么高,大哥怎么可能轻易冒犯到他?怕是王公子事到临头,还是怕了,怪不得大哥」

  梁兴嘉和王越同母异父,然而也是跟随兄长唤他「王公子」。梁兴言目不斜视,也未向弟弟道谢。

  梁晏冷冷道:「他一言九鼎,怎么可能说话不作数?现在兵马已动,此举不成我们梁家都等着人头落地!还不快给我去找人!找不到你们就别回来了!」

  梁兴言面色苍白,他倒并不是怕死,自从昨夜过后,他就处于行尸走ròu的状态。

  纵然梁家能夺得天下,又能如何?他是再也得不到王越的心了!

  强势霸道的父亲,虚伪的梁兴嘉,不甘但只能在后院礼佛的母亲,妖媚的萧姨娘……这一切都是如此的令人厌恶。然而他自己呢?还不是一身洗不净的罪孽。

  「启禀太师,他来了!他来了!」一个幕僚急匆匆地闯入房中,喜形于色。

  皇城外面隐约传来了惊呼声,刀剑割裂空气的风声,让整个房间的人都是眉头舒展,心中放下了一块大石。

  他来了。这只是一句简单的话,给予了很多人希望,也夺去了另一些人的信心。

  梁晏大喜之下,拿了长剑,对众人道:「大家随我杀进皇宫!你就在这里反省,不要出去!」

  他后面这句话,自然是对梁兴言说的。能陪着梁晏进内皇城的,无疑都有一份拥立之功。梁晏不许长子出去,便是默认了不再倚重嫡长子梁兴言。梁兴嘉眉眼已情不自禁地露出了些许喜色。看来事情一成,太子之位还指不定落在谁手。

  梁兴言自然没有意见。但他仍然打算悄悄去见那个人一面。

  他在众人离开后,像是认命地返回房中。却在看守的侍卫没注意时,从窗户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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