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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 章

  里:“没。睡不着了。”

  言昭含说:“我也睡不着。我给你讲故事好不好?”

  孟透笑:“你想讲什么,狐妖和书生?书生曾经在山中救过一只狐狸,后来那只狐狸化作美人前来报恩,嫁给书生做妻子?”

  言昭含环着他的腰,温声道:“我想给你讲讲袭且宫,还有我师弟苏绰的事。”

  第27章 白露1

  提到“鬼才”苏绰,大多数人印象最深的该是他几年前在平阳表演控灵的事。

  黎华真君带着弟子赴琨南师祖陈老的百岁寿宴。苏绰在宴上控着几十个yīn灵跳了一支舞。烛光熄灭,琴声一响起,周身发着幽蓝色光芒的yīn灵齐齐摆袖,舞步缓慢僵硬却整齐。夜色中,每个yīn灵的神情生动而专注。有个击鼓的残腿yīn灵,坐在台上一角,击打节拍。

  虽说那乐声与舞蹈都带有一丝诡异感。赴宴的人还是看得兴味盎然。陈老一高兴,挥笔为苏绰题了“鬼马英才”四个字。苏绰一夜成名。当年许多人押宝在他身上,认定他会是袭且宫下一任君仪。

  那一年,苏绰年仅十八岁。

  相比其他名杰,言昭含是成名最晚的一个。即使是成为少君后,他也低调内敛,极少露面。

  *

  言昭含捧着个暖手的雕花小手炉,倚在门边上看雪。大雪下了三日,袭且山白茫茫的一片。雪地上留有几连串错杂的脚印。据说山中那片梅花开得正红艳,但他一直恹恹的,提不起兴致去观赏。

  柳怀师兄下山时,他劝道:“出去最好别披白氅,拿件艳色的。雪这样大,你若是迷失在山中,我们就不好找见你。”

  他听了劝,从箱底翻出一件陈旧的藏青色大氅。言昭含在门口目送他一瘸一拐地走远。他腿脚不利索,右腿有些跛,早些年有一个雪日从山上摔了下去,冻坏了一条腿。

  言昭含担心他,那天正午就守在山路前,等他回来,没想到遥遥地见到了个披白氅的少年。长满青苔的台阶上覆满了皑皑白雪。他牵着一位穿着富贵的而立之年男子的手,小心翼翼地拾级而上。

  待他们走近后,言昭含看清了少年的模样。他带着兜帽,帽边上一圈白绒毛。头发和眼睛乌黑,皮肤白净,嘴唇倒是嫣红的,神色黯淡。言昭含看他第一眼,就觉得这是个族的少年。

  只有族人会有这样艳丽的容貌。

  那男子和气道:“小公子,袭且宫往哪条路走?”

  “往这儿走,绕过那片梅林就是了。”他想起来,是有传言说有个少年要来袭且宫。

  他师父黎华真君有收养貌美少年的癖好。袭且宫中有许多是无依无靠的族少年,他们上山是为了倚仗他师父。

  这次有些不同,具体哪儿不同,他还是在吃饭时听一旁的师兄弟说的。

  那天食堂的饭菜特别的丰盛,菜里竟然能见油,师兄弟们两眼放光,吃起来不顾形象。言昭含替还未回来的柳怀师兄留了一碗饭菜。

  有些来得早,吃得饱的师兄剔着牙唠些闲话,说起那位新来的少年。那个少年,叫苏绰。他的娘是族人。父亲是他们师父的故友,把他托付给了黎华真君。

  那个时候,世家少爷为了保全颜面,都不会承认自己狎玩族女子,何况是已育有子女。所以许多产子的族女人,都是一人带着孩子艰难讨生活。言昭含的母亲也是其中之一。他自己也没能逃离进入袭且宫的命运。

  苏老爷把苏绰送进袭且宫,实在是万分无奈,但心里没有半点愧疚。他带着苏绰,走哪儿都说:“这儿挺好,山水好,风景好,弟子都和气。再说,还有你的师父黎华真君照顾你。你看如何”

  苏绰依偎在他爹身边,低落地跟着走,一句话也不说。

  他爹陪他绕了几圈,绕到了梅林前,消磨完了所有的耐xìng。他爹冻得双颊发红,在大寒天里搓着手,道:“绰儿,你看袭且山边上荒无人烟的,我再不下山,就来不及了赶回去了。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啊,不然你娘在天上也不会安心的。”他将苏绰的斗篷拢紧:“阿爹走了啊。”

  苏绰没来得及说什么,看着他爹的背影越走越远。他在等他爹回头看一眼,可惜他没有等到。他几乎在怀疑,他爹是否记得他娘的模样。

  他娘走的时候,他爹也没多看一眼。

  ……

  房间里的那张床榻临窗。苏绰开了一条窗缝,抱膝坐在墙角看雪景。言昭含进来时端着一碗饭菜:“不饿吗,吃点东西?”苏绰被分到了他们的房间。他摇摇头,一言不发。

  “你还是吃一点,以后可能再也吃不到这么好的饭菜了。”言昭含将碗搁在桌子上,“其实你爹来,师兄弟们都很高兴,我们已经很久没吃饱了。”

  苏绰还是不说话,窗外除了雪白还是雪白,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言昭含没再多话,在屋中找了几本书抱在怀里,带上一把油纸伞,轻轻阖上门出去了。

  这日路上都是静静的,少了四处嬉闹的少年,师兄弟也停止了修习。每日这个时辰,他都得去少宫主灵那儿。言昭含来袭且宫不久,就被黎华真君挑中,做他女儿的先生,教她识字看书。他刚走进灵的寝殿,就听见凄厉的惨叫声和稚嫩的喝骂声,里边一片混乱。

  两个侍女跪在地上,身上已然挂了很多伤。灵持着鞭子,一鞭一鞭打在那两人身上:“让你们管教我,我还轮不到你们来管!我爹都管不了我,你们凭什么管我!”侍女伤处不住流血,衣衫开裂,疼得浑身颤抖。

  灵那时还小,手劲却很大,平日以凌虐人为乐,xìng子暴躁冷戾,情绪波动较大,时常歇斯底里。

  “灵儿?”

  灵抬头看到他,赶紧丢了鞭子,扑到他怀里,乖巧道:“言哥哥。”他的手抚着她的头发,蹲下身子与她平视:“怎么了?”

  她咬牙切齿地指着那两位侍女:“这些该死的婢女欺负人,我不就想去外面玩嘛,哪儿那么多废话!”

  其中一名侍女声音虚弱:“言公子,外边下了雪,我们怕少宫主着凉生病,这才不让她出去的。”

  灵狠狠地踹了她一脚:“你们明明是我爹派来监视我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也不让我做,那也不让我做,你们想让我做什么!”侍女倒在地上,全然不能支撑自己再跪起来,可见灵之前下手有多重。

  言昭含抓住她的手:“灵儿。她们也是为你好,你不能这样不分好歹。”他对那两位侍女说:“你们先下去,少宫主该习书了。”灵撇嘴,对犹豫着不敢动的侍女说:“滚吧滚吧,少在这里碍眼,我要跟言哥哥看书了。”

  侍女一走,她就拉着言昭含走进内卧,一笑脸颊边就现出两个甜甜的酒窝:“哥哥,我们今天学什么?”

  言昭含看着她,正色道:“灵儿,你答应我,你今后必须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不可以跟你爹一样。不能骂人,不准打侍女,不许无理取闹。”

  灵把手背在身后,懵懂道:“那……那万一我做不到呢?”

  他佯装生气:“那哥哥再也不喜欢你了。”她连忙拽住他:“我一定做到,哥哥不要不喜欢灵儿。”

  他伸手刮她小巧的鼻子:“记住了。”

  第28章 白露2

  傍晚黎华真君来了一趟,像是听闻了什么。他们正在学诗经,正念到“蒹葭萋萋,白露未”一句。他拿着一根木棍,一来就踢翻了内卧入口细高的花瓶几案。灵吓得发懵,浑身颤抖着躲在言昭含身后。

  “小兔崽子,你又闹了什么事让你好好待着偏要出去,这么不听话?”黎华真君过来拽她的细小的手臂,将她拖出来,“你能不能安稳一点,啊?”

  灵哭着抓着言昭含的衣袖:“爹你别打我,我知道错了……求求你别打我,我真的知道错了……”

  言昭含护着灵:“师父,灵儿还小,您别打她。”

  黎华真君力道很大,不听劝:“你别管!她这个脾气就是要打!以后嫁去夫家还是这个脾气怎么了得!”他把灵整个人拖出去,不管她是不是磕到哪儿了,也不管她是不是哭得厉害,掴了她几个巴掌。

  黎华真君脾气暴虐无常,言昭含经常听闻他师父打灵的事,确实第一次目睹,不忍看下去。棍子砸在她瘦弱的身躯上,砸在她的膝盖上,她疼得直打滚,哭着叫“言哥哥”,叫“阿娘”。黎华真君丝毫不怜悯,力道不减。

  他看着心疼,过去护住,生生挨了他师父一棍,疼痛感瞬间传遍四肢百骸。黎华真君这会儿才停下。他抱着灵说:“师父,求求您。再打下去,灵会落下病根的。”

  灵哭得没力气,躲在他怀里抽噎,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襟。黎华真君看到言昭含这样,冷哼一声,丢了棍子,踹开寝殿门走了出去。

  他安抚灵,将她抱起来,放到床上,又从抽屉中找出yào瓶为她上yào。灵细小和腿上发红淤青,还有些细小的划痕,没有一处是好的。额头磕伤了,泼皮流血。他上yào时,她也疼得流泪。

  待上完了yào,她抱着他歇斯底里地哭泣。灵年幼时活得很压抑。她说,她觉得每一天都过得很痛苦,一直想要逃出袭且宫,逃离她的阿爹。她依赖言昭含,这些话只说给他听。

  言昭含说:“总有一天,哥哥会带着你一起走出去。”他也渴望逃离这里,已经太久太久了。

  ……

  苏绰吃了那碗已经冷透的饭菜,心情好了许多,爽朗地跟他打招呼:“师哥好,我苏绰。谢谢你送的饭菜,很好吃。”

  “嗯。”他说,“我姓言,双字名昭含。”

  言昭含刚吃完晚饭回来,看到他感到很意外,没想到他恢复得这么快。那碗饭菜其实不是特地为他端来的,只是因为柳怀师兄一直没有回来。他已经寻思着叫哪些师兄弟一起去找。

  好在柳怀师兄在天黑透之前回来了,失魂落魄的,发上沾了点点的雪。他坐到床榻上,脱下斗篷,将它折叠起来。言昭含把小手炉塞到他怀里,温声问道:“师兄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他说:“我今天在街上,远远地看到了他。他骑着马,神情还是一样的冷漠倨傲。”

  “小王爷?”

  “嗯。”

  言昭含没问其他的,只问道:“师兄吃过晚饭了吗?”

  “吃过了。在山下吃了碗面。”他温柔地笑,看向屋里的另一位少年,“这个是苏小公子?”

  苏绰笑着打招呼:“师哥好。”

  *

  苏绰有张惹人疼爱的脸,眼睛水灵灵的,个子不算高,很瘦弱。他的xìng格和柔弱的外貌不符。他倔强,直来直往,爱耍小xìng子,有些冒冒失失,但他说话讨巧,惹师兄们喜欢。进入袭且宫没多久,就和师兄弟们打成了一片。

  苏绰和言昭含住一间房,关系自然亲近些。冬夜寒冷,被子单薄,他们三个人常常在半夜被冻醒。苏绰小小的一个,哆哆嗦嗦的,依偎着言昭含睡,说这样暖和些。后来柳怀师兄翻出了些衣物,盖在被子之上,这样才勉强能御寒。

  他喜欢跟着言昭含,很依赖言昭含。一旦做错了什么事,就往言昭含身后钻。他常拽着言昭含的衣袖,缠着师兄为他做吃的,替他收拾烂摊子,代他挨骂。

  他们一起生活了三年,同吃同寝。一起挨饿受冻,一起修习,一起受罚。在言昭含眼里,他就是个稚气的孩子,总像没长大一样。如果不是因为出了那件事,他会一直将苏绰看作需要他照顾的弟弟。

  一些族少年与黎华真君签订生死契,能拥有一世不朽的妍丽容貌,但如果师父死了,他们也会化作灰飞。言昭含和苏绰以弟子身份入住袭且宫,并没有签下生死契。

  受到黎华真君宠爱的少年,都锦衣玉食,在袭且宫张扬横行。一些遭冷落的少年,还有他们这些弟子,常常连吃食都要争抢。袭且宫养活不了这么多人,但他师父不管这些事。

  有一天晚上,他们实在饿得不行,去厨房找些食物,却在那里遇到了一个那时最受宠的少年。那少年容貌确实明艳,穿着鲜丽,xìng子很跋扈,就是不肯分他们一些食物。那时候,言昭含深刻地感受到了什么叫弱ròu强食。

  苏绰和他吵了起来,吵了很久。言昭含饿得头晕,后来只听见那个少年的一声哀叫。他回过神时,苏绰已经将一把匕首扎进了那少年的身体。那少年很快就断了气。

  言昭含震惊地看着苏绰拔出那把匕首,若无其事地将它入鞘,别回腰间,然后从灶台拿了些馒头。他说:“师兄,吃些东西,我们回去睡觉。”

  对于黎华真君来说,死了人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死的恰好是正得他宠爱的一个,他心痛得很。他们很快就被找了出去,受了顿鞭打,被关了几日小黑屋。言昭含后来想,还好这是个得他宠爱的,若是个遭他冷落的,这事也就这么过去了。他丝毫不会介意。

  被关时,苏绰跟他说,他在拂莲就杀过一个抢他食物的乞丐。他问:“师兄,你知道袭且宫每任君仪是怎么挑选出来的吗?”言昭含当时确是不知。

  苏绰一边咀嚼着偷藏的馒头,一边告诉他:“试练。把所有子弟扔到锁着yīn灵的后山去,最后一个活着出来的,就是下任君仪。”

  四周黑的,他突然忘记了他的这个师弟长什么样。

  第29章 白鹭1

  黎华真君并不言传身教,他们真正的师父,是师叔石麒。他从后山的试炼中活着出来,却没能成为袭且宫的君仪。他瞎了一只眼睛,左腿残废。弟子初见他,都觉得他面目狰狞,有些可怖。当然不包括苏绰。

  苏绰跟这个师叔相处得非常好,一天到晚跟他笑嘻嘻的,有时逃出去玩,回来偷偷给他塞个西瓜。石麒师叔对他素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其实后来,也有弟子传闲话,说苏绰那么厉害,多半是石麒师叔偏心,多授了些独门秘术。

  言昭含不大清楚,他话少,融不进师兄弟,与这个师叔同样不亲近。他有夜读的习惯,时常提灯爬上袭且宫的小书阁,自学些术法。那里的书卷陈旧而泛黄,内容枯燥乏味,弟子很少前来。但他在五年中,几乎读遍了所有的藏书。除了那本《天和》。

  袭且宫出来的弟子,大多是异色瞳。苏绰开始修炼《天和》后,瞳色也渐渐变成紫色。《天和》是祖师爷留松语文学www.16sy.coM免费小说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