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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章

  勋在武将圈子里属于青黄不接的上一层,算得上年轻有为。

  自然,按照轻武的惯例,这些功勋放在寒门的武将身上绝不足以做到如今的位置,但他又确确实实被重点提拔了出来,复爵又给兵,重来一次,顾屿猜得比当年还要准,这是一场来自上位的试探。

  即便在世家眼里,寒门出身的官员有这样那样的缺陷,不仅无法和世家子弟相提并论,就连和他们教导出的弟子门生乃至门客都有很大一段差距,但上位者最爱用的就是寒门的官员,前朝有帝王策,言及亲近臣下,一曰孤臣,二曰纯臣,没有背景牵连或是本xìng率直心眼忠诚的臣子,才是上位者的挚爱。

  圣上提拔陈青临,一是为他背景飘零身后无人,二是试探世家底线,若这次陈青临不倒,之后再提拔一些无根基的官员就能顺畅几分,三便是为不着痕迹提高武将地位。

  从文一道,有舞勺的探花,及冠的状元,入朝便是六品官,三年无过一升迁,武将之路,战场上几经生死,末流打拼十数年,也只能从最底层的九品武职做起,凭借功勋一步步上位,时常还要被压制。

  朝廷征兵人数一年不如一年,边关异族却是一年比一年嚣张,去岁劫掠完上了国书,为单于长子左贤王请嫁天子驾前昭和公主,若非被陈青临带兵捅了后方,活捉了洋洋得意的左贤王,在严冬之际兵马不足,难以开战的情况下,公主必嫁无疑。

  这不是一个公主的婚事问题,而是堂堂万邦朝国的脸面,头一旦低了,想要再昂起来,就难了。

  人都道这次陈青临功勋斐然,封侯也不是不可能,不曾想他什么都不肯要,一心给自家妹妹寻个亲事,且人选都定下了,只是怕人家不愿意,做贼似的飞快请了旨,好像后头有老虎撵着似的。

  不少人明里暗里说他不值,说他换得轻了,陈青临却不觉得,他越瞅着顾屿越觉得顺眼,及冠的青年形容出众,举手投足之间带着难以言喻的世家气度,更难得的是明明说话也不像军中汉子那么粗鲁,却不带半丝文人酸气,言语jiāo谈让人分外舒心。

  他只觉得顾屿哪里都好,却想不到这人早已做了他十八年妹婿,把他的脾气xìng格摸得一清二楚,就是当年的顾屿,也是个长袖善舞的xìng子,想同什么人往来,在没有摸清那人脾气的时候,也决计到不了惹人讨厌的地步。

  陈青临谈兴上来,连连拍着顾屿的后背,慢慢的,一向不善言辞的宁远将军竟然成了说话最多的人,陈若弱先还能chā几句嘴,后来谈到军中局势,寒门世族,朝廷大势,她就再也chā不进去了,只能托着下巴,闷声不吭地听了一会儿。

  茶水换了三轮,陈青临已经有把顾屿引为知己的意思了,如果不是记着这是自己妹夫,他都恨不得朝天三炷香,当场和顾屿义结兄弟。

  说了整整一上午,陈青临肚子里的那点货也都倒了个干净,加上顾屿有意不着痕迹地断了话题,终于,陈青临喝了一大口茶,歇下来了,这一歇,他就眨了眨眼睛,道:“文卿,我妹子呢?”

  顾屿放下茶盏,有些无奈地笑道:“出去一个时辰了,舅兄那时正讲到覆雪之战。”

  陈青临脸红了,但还是强端着面子道:“看时辰,她应该是去厨下了,我们这样的人家不讲究,她没个做诗写赋的本事,平时就喜欢做点吃食点心消磨时日……你莫要看不起她,我妹子这叫出得厅堂下得厨房,她从八岁上就替我管家,早慧又懂事,在西北那会儿,求,求娶的人不知道多少!”

  说了一半,他陡然警醒过来,编了个瞎话,果然见顾屿的神色严肃起来,用一种十分认真的语气说道:“夫人贤惠,文卿深知,写诗作赋,小道而已。况且如今风气不佳,一诗出而天下知,昔年明志之诗赋,已成登天之路径,实违诗赋本意,文卿只恨不能将夫人藏于府邸,紧掩宝光,不容他人垂涎半分,又何求她名满京都,徒惹茶余谈资。”

  陈青临听得云里雾里,但勉强也能听出这是不在乎自家妹子有没有才学名声的意思,他顿时高兴了起来,这会儿也有丫头过来报信,说是小姐让将军姑爷去用膳。

  宁远将军府是当年开国始建,传承几代,很少修缮,陈青临复爵之后工部派人来修缮过一次,但因为陈青临回来得太快,工期没赶上,很多地方就还有疏漏,住了一阵子就都显露了出来,好在陈青临也不在意,招呼着顾屿来到厅堂。

  陈若弱没做太多菜,花了半数时间做了一盘荷花鸡,然后就是几样小炒菜并一碗乌鸡汤,都摆在中央,外面的是临时从飞鹤楼叫来的宴席菜,也不多,加起来二十多道,凑了个吉利数字,她和陈青临兄妹两个相依为命得久了,学得十分俭省,这还是难得奢侈了一把,毕竟飞鹤楼的菜价简直像是要吃人。

  顾屿和陈青临一直等到陈若弱端着最后一道粉蒸ròu上桌,才落了座,陈若弱坐在顾屿边上,十分偏心地先给他舀了半盅乌鸡汤,看得陈青临干瞪眼。

  乌鸡汤是一道食补菜,经常要加入一些yào材作为yào膳食用,虽然经过许多次改良,已经很能把yào材的味道中和起来变得不那么怪异,但到底比不上清炖的乌鸡汤来得纯正鲜美。陈若弱只加了点提鲜的葱姜炖煮,撇去汤面浮油,喝起来清鲜不腻,就连汤里的乌鸡ròu都没有熬坏,夹起一片,蘸着新醋,鲜美的ròu质被衬托出来,咬一口滋味十足。

  陈青临吃饭从不喝汤,吃了整整半只乌鸡,抹了抹嘴,夹了几筷子炒菜,发觉不是那么很对胃口,他又是吃过荷花鸡的,一股花香味,故而筷子一转,向着飞鹤楼的摆盘很是漂亮的酸甜酥ròu夹去。

  一入口,他的眉头就皱了起来,见顾屿吃得浑然不觉,忍不住低喃了一句:“真有那么好吃?”说着,颇有些难以下咽地把那块酥ròu整吞了下去,也不嫌弃陈若弱做的荷花鸡没滋味了,连着夹了两块。

  顾屿不记得飞鹤楼的吃食好不好吃,但显然现在的身体很习惯了,入口的感觉谈不上有多好,但奇怪的是这些菜里确实都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好味道,让人吃了一块,就忍不住再下一筷,连对着陈若弱做的菜都有些没滋味起来。

  头一回得到如此冷遇,好在还有个陈青临捧场,陈若弱有些郁闷地喝了一口自己做的乌鸡汤,也夹了一块飞鹤楼的酥ròu,刚咬下去,她还很有闲心地点了点头,火候确实正好,ròu质不算很老,汤汁也能尝得出来是有自己配方的,但也就仅此而已。

  她有些奇怪地看了顾屿一眼,又吃了几样别的菜,素的还好,荤菜基本上都是普普通通的酒楼水准,她吃外面的菜虽然不多,但也明白不是每个大厨都有她的天赋,有的钻研多年,也不过一两样拿手菜能留客,她怀疑自己买的菜不是那个飞鹤楼东家亲手做的菜,但看顾屿的反应又明显不对。

  顾屿是个很有自制力的人,遇到喜欢的吃食,也不会像陈青临那样抱着不放,他矜持地吃了个五分饱,仍旧端着陈若弱做的乌鸡汤喝了起来,却忍不住一顿。

  先前入口的好滋味不知为何变得索然无味起来,清鲜的口感突然寡淡,鸡ròu如同素蜡,荷花鸡香气腻人,其余的炒菜更是难以入口。

  陈若弱放下了筷子,忽然看向陈青临,脸色变得有些怀疑,有些凝重,“哥,这些飞鹤楼的菜你觉得味道怎么样?”

  陈青临愣了一下,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老实回答道:“一般般,没有你做得好吃,香料有点重,都带着一个味似的。”

  顾屿眸子微微眯了起来,看上去有些冷意,他也记得,若弱是和一位流放充军的老御厨学的厨艺,做的菜肴媲美御膳,即便是两相对比,也绝不至于被比成这样,乌鸡汤前后两种完全不一的口感,也佐证了这一点。

  第十三章 买画

  飞鹤楼是京都近来炙手可热的酒楼,大厨主淮扬菜式,辅以三种菜系,吃惯了山珍海味的达官显贵初时不觉,多来几次,就渐渐成了回头客,更有那好吃的纨绔子弟吃住其中,流连忘返。

  自然,到镇国公府这个显贵程度的客人并不算多,镇国公府是因为守孝三年,原先的厨子走了,不曾另寻掌勺师傅,就是办红白事府里后厨忙不过来,寻个搭手的宴席底子,也多是那几家御厨出身的百年招牌。

  顾屿对于多年前的事情记忆是十分模糊的,偶有清晰的一些事情,也是因为当时的印象极深,他并不记得当年飞鹤楼的事情,之后也不曾听闻那家酒楼的名声,也就说明飞鹤楼很快就会衰落或者倒闭,故而只是蹙了蹙眉,没有说话。

  陈若弱却是接连尝试了好几道菜,果然就像陈青临说的那样,素菜寻常,荤菜里无论是什么ròu质,都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相同味道,起初能尝到外头拙劣地掩盖着一股蟹鲜气息,细细品尝过后,就能察觉到各种浓郁香料和鲜味底下的淡淡涩意和一点木料渣滓似的口感。

  “是樱酥的味道……”陈若弱拧着眉毛,想了想,又道:“yào铺里倒是有开来和其他yào材混着用治病的,我小时候喝过这种yào,大夫不让多喝,说次数多了会积dú成瘾,这味道淡了很多,应该是磨碎了外面那层壳,再混了粉末加进去的。”

  陈青临不懂yào理,奇怪道:“没听过这东西,也许人家是用来提鲜的,我吃着这家的菜,口味虽然没你做得好,不过味道都特别鲜。”

  陈若弱刚想翻白眼,看着顾屿俊美的侧颜,连忙矜持地理了理发鬓,用一种陈青临听了背后寒毛直竖的温柔声音说道:“樱酥本身没有味道,更不能提鲜,这些菜里都各有对应的提鲜香料,加樱酥只是为了让人成瘾,为了掩盖这一点,这些菜里都用了同一种鲜酱汁,香料的味道很重,专门麻痹人的味觉,不信你多吃几口这家的菜,再吃别的试试。”

  陈青临嘀咕了一句,对着各种样式漂亮的菜肴,顿时没了食yù,顾屿抿了一口茶水,再去喝乌鸡汤,果然发觉清鲜的乌鸡汤汁的滋味又跃然回归,他不禁摇了摇头,叹道:“商人逐利,贪心不足,竟也想得出这种龌龊手段。”

  吃得起酒楼的人家府上多养着专门的厨子,用这样的手段留客的同时,既挤兑了真正用心在厨艺上的同行,又伤了食客的身子,大把的钱财捞进手里。

  陈青临让人把飞鹤楼的菜肴全撤了,又着了人去报五城兵马司,不多时去的那小厮回来了,说五城兵马司已经接案,正准备派人去搜查。顾屿见陈若弱眼睛亮亮的,一副很想去看看的样子,不禁失笑,向陈青临告了罪,表示只是带陈若弱出去走走,傍晚便归,在将军府住上一夜再回镇国公府。

  看着陈若弱红扑扑的脸,陈青临的心里十分复杂,一时替自家妹子新婚过得如意高兴,一时又觉得自己好似成了外人一样,他沧桑地摆了摆手,让顾屿和陈若弱去了。

  飞鹤楼的东家手里颇有些钱财,飞鹤楼的地段选得极好,上得三楼,能瞧见午门的边角,东接清平巷,西靠菜市口,临近的几条街道生意都很好,车水马龙,繁华热闹。

  从将军府出来,和顾屿一起上了车驾,陈若弱的脸色越发红了起来,她轻咳一声,仿佛一点也不在意地说道:“从清平巷绕一转,万佛寺前面那一片很热闹,我们打那边经过。”

  陈若弱其实并不是多想看飞鹤楼倒霉,只是借个由头出来玩,顾屿立时会意,微笑道:“好。”

  马夫一声低喝,四匹健壮的棕黄马同时拉着车驾前进,慢慢悠悠地过了将军府,再转两条街,并未直行,而是朝着远远能看见佛塔的方向行驶过去。

  和其他官员的车驾不同,陈青临回京没几日,平素出门也多是骑马或者步行,他的车驾还是朝廷发的那种统一制式,也唯有拉车的健壮胡马能显示几分主人家的身份,顾屿不在意这些,陈若弱更没发觉其中的区别。

  她微微低着头揪着衣角,封闭的车驾内,镂刻的木窗中透出的光线照在顾屿的脸庞上,让他俊美的五官仿佛发着光,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他微微侧头,弯了弯唇角,像极了沾染上红尘烟火气的谪仙。

  她心里总想着和他更靠近些,恨不得外头的马速度再快一些,磕磕绊绊几下,好让她顺势倒进自家夫君的怀里去。

  只可惜陈青临的马都是经过军中严苛训练的,走了一大段路程,直到远远地能听见万佛寺的钟声,车驾仍旧四平八稳,陈若弱有些失望,半抬头转着腕间的玉镯子。

  白玉无瑕,美人皓臂,隔着浅浅的光线jiāo相辉映,顾屿虽然一心保持着君子风度,但还是不知不觉被摄住了视线,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孟浪,少女忽然抬起脸庞,乌黑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似乎里头还能映照出他的影子来。

  顾屿怔愣许久,长出一口气,伸手遮住了陈若弱的双眼,低哑道:“莫这样看我……”

  陈若弱眨了眨眼睛,睫毛在顾屿的掌心里扫了两下,不知怎么地,脸颊上刚刚平复下来的红潮又卷土重来,她小声地试探道:“文卿?”

  唇上忽然传来一点温热的触感,陈若弱愣了愣,陡然反应了过来那是什么,顾屿却已经收回了手,正襟危坐了起来,似乎什么都没有做一样。

  又行了一段路,陈若弱的脸上热意还没有消褪,心悸的感觉却比上次要小了许多,她鼓起勇气,已经准备直接抱住身边的男人了,就在这个时候,车驾突然一晃,她还没来得及一喜,早已在心里演练过许多次的动作就已经开始,只是她还没有扑进顾屿的怀里,视线就是一阵天旋地转。

  顾屿出手极快,像是她倒过来之前就伸出了手,借着车驾的惯xìng极快地揽过了她松语文学www.16sy.coM免费小说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