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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5 章

  柔寡断的人,只是对上身怀六甲的爱妻,任是铁石心肠,都要心软几分。

  陈若弱似乎什么都没发觉,还比平日里更缠人了些,之前在扬州的时候,知道顾屿事务繁忙,她很少打搅他,回到京城,又因为他被刺,胳膊上带了伤,更是时时刻刻注意着提醒他休息,也就是这几天他伤好得差不多了,才任xìng了一点。

  顾屿由得她折腾,他今夜的脾气也比平时要好得多,一连读了好几十页新上的话本,听见外头打了子夜的更鼓,也不催促陈若弱入睡,反倒是温声继续读了下去,陈若弱抱着他的胳膊,整个人往被褥里沉了沉,脑袋都埋进去了半边,过了一会儿,又忽然露出了眼睛,直直地由下往上看着顾屿。

  要是换个人被从这样的角度看,任他平日里怎么俊,也要显出几分短板,可顾屿就不同,他的脸庞棱角分明,却又不是那种过分硬朗的英气,眉眼鼻唇每一样似乎都是画上去的,那么恰好地安放在那儿,根本让人找不出一丝不完美的地方,无论从什么角度看,都是一样的好看。

  可陈若弱看的不是他有多好看,她眨了眨眼睛,忽然用脑袋蹭了蹭他的胳膊底下,语气低低的,带着点撒娇似的软糯,小声地说道:“你是要离京了吗?”

  顾屿拿着话本的手一顿,目光落到了陈若弱的身上,她整个身子都严严实实地盖在厚实的被褥里,只露出半边脑袋来,看着有些可怜,他伸手轻轻地揉了揉她的发,低叹了一口气,没有回答,却是默认。

  “我就知道……”陈若弱沮丧地说道:“拖了这么些日子,也没想到我的肚子会这么大,别说你了,就是我自己都不敢跟你去淮南道了,不过还是赴任要紧,等孩子要生了,你在这之前给京里递话,我听说地方官员一年有两个月的探亲假。”

  顾屿知道她误会了什么,但他到底没把陈青临的事情说出来,嘴角微微上扬了几分,他应了一声,又道:“最迟三个月,我就回来。”

  陈若弱抱着他的胳膊,紧紧地抱着,似乎怕一个不留神就能让他给跑了似的,顾屿侧过身,将她拢进了怀抱里。

  难得一夜无眠,隔日顾屿离京,正赶上了初冬第一场雪,下得不大,只是地上铺了层细细的小雪,看着颇有几分冷意,雪地路滑,陈若弱想去送行,也被这场雪给耽误了。

  西北军并非是由定北侯一人统御,本朝吸取前朝教训,军中权柄每五年轮换一次,主将之下兵员三年轮换,使得兵不认将,将不识兵,定北侯是西北军近五年来的统帅,而在他之前,是由老将蒙山掌权,蒙山之前的那位大将,则是在去年的战事中不幸阵亡。

  故而定北侯虽然在西北军中颇有几分势力,但绝到不了一手遮天的地步,顾屿也没有旁人想的那样紧张,轻车简从出了京城,就毫不犹豫一路向着西北而去。

  元昭帝将这件案子jiāo给顾屿,自然也是有他的考量的,这其中的考量不可对人言,但顾屿两世为人,到底也能揣测一二,前世也就是如此,元昭帝临终怕黄氏外戚干政过多,为太子又择了两房身世极贵的侧妃,另封两家外戚势力,除此之外,亲命周仁子承父位,即相国位,又复顾氏爵,若非他坚辞不受,元昭帝甚至还想将最小的公主嫁给他做续弦。

  这么多的布置,全是为了太子铺路,一家外戚变三家,相国位大定,又有个名正言顺的国公从旁辅助,太子即便再是草包,也不可能会成为一家的傀儡,而他和周仁只要有那么一点头脑,就会帮着太子平衡朝堂,这一世虽然早了一点,但按照元昭帝的xìng格,提早做布置并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他都是得利的那个人,区别只在于,前世的他已经是一具行尸走ròu,得利不喜,损失不悲,今生他却要做那个稳稳抓住所有机遇的人。

  雪落即入冬,天越来越冷,陈若弱身上的衣服越裹越厚,连厨下都开始很少备冷盘,转而变成各种温香汤羹,冬日滋补,尤其是张老做的菜,每一样都似乎冒着宫里的精致烟火气。

  陈若弱起初倒是没觉得有什么,直到有一日忽然想喝汤羹,却一时想不出名字来,只让管事传话的时候想着点,让张老自己试着弄,刚过一个时辰,汤羹端上,惊得陈若弱差点没跳起来。

  漂亮的瓷汤碗里漂浮着碎金色的鸡油脂,不见一丝热气,用汤勺拨开,能看到底下码放整齐的汤料,组成一个格外精致的形状,底下的汤料之多让人几乎怀疑是不是乱炖的汤水,可只要一勺连带着一点浮油喝下去,就会发觉是错了,这汤羹里既带着ròu质的鲜甜,又蔓延着各种汤料融合在一起之后的奇异滋味,两者合二为一之后,美味地让人恨不得把锅端起来一口喝干。

  陈若弱惊,却不是为了这汤羹的美味惊,而是这汤羹她是喝过的,师父在西北那会儿天天念叨着这道被称做“金玉满堂”的鲜羹,她费了好半天的劲才给他找齐了食材,可他偏偏又不肯做,说这是先帝最爱的一道汤,即便是御厨,会做的也不多,而且不能擅自做,到最后还是背着人给她做了一回,香得她半个月之后,闻着自己身上,都似乎还残留着那天的汤羹气味。

  这个滋味,确实是金玉满堂没错,陈若弱只喝了一口,就再也没心思坐着喝汤了,她明明记得顾屿说过,宫里的御厨没有变动,但能做金玉满堂的御厨,至少都是伺候过先帝朝的老人了,莫非是十年之前,张老就在宫外头痴呆落魄了?

  陈若弱满腹的疑问,一直持续到了顾凝来找她,这些日子她和顾凝之间互相开导,互相安慰,已经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她也没瞒着她,就把这事没什么遗漏地告诉给了她,顾凝起初也没大在意,当成闲话听的,可越到后来,脸色越是发沉,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她说道:“假如张老真的是御厨出身,我想,我知道他的来历了。”

  “先帝长女新河公主,曾因小产驱逐公主府上下一百三十多名宫奴,其中被dú哑断手的占据一大半,还有小部分不是疯了就是傻了,有的被卖出去,有的自生自灭,王……提过有个很会做菜的张御厨也在被驱逐之列,新河公主为此找了几年的新厨子,一直没找到合用的。”

  陈若弱听得害怕了,顾凝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说道:“新河长公主为人残暴,好在现在已经信佛吃斋,也不常在京中走动,我尚且都没见她几回,嫂子就别害怕了。”

  陈若弱抚了抚心口,小声地说道:“我才不是怕,我就是惊讶,这个公主做事这样残忍,圣上竟然还能容忍她吗?不是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她害了不止一个人了,难道就因为是公主,所以王法就对她没有用吗?”

  顾凝差点没被她惹笑了,“大宁律是这么写,可历朝历代哪有皇子王孙打杀几个下人就得偿命的?新河公主是圣上同父同母的嫡姐姐,哪怕就是护着太后的面子呢,圣上也不可能对新河公主怎么样的,至多给她几个冷脸。”

  陈若弱不吭气了,她一直觉得圣上是个好人来着,没想到也会徇私,要是同样的事落到了自家文卿身上,她知道,他才不会徇私的。

  刑部大牢内,陈青临结结实实地打了一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裹紧了张掌狱刚刚派人送来的冬衣,脚边不远处是烧得正旺的火盆,他住的是刑部大牢少有的三面青砖一面囚栏的单间,床上塞的干草也在下雪的那几天换成了厚实的棉被褥,上下各两层,暖和得很,说实话,比军中的营帐住得都要舒服。

  越是这样,越是让陈青临的心里升起些许希望来,假如有得选择,谁都不想死,也许他的案子真的可以翻盘,他不用为定北侯那个罔顾人命的混账偿命,他还能自己给自己缝补那件用了十多年的皮盔甲的破洞,他还能守着自家的宝贝妹妹,看到外甥或者外甥女出生,要是能活得再久一点,他会带他们去城外捉兔子。

  陈青临想得多了一点,但还快就收回了思绪,他不敢再想下去,生怕自己一直抱着这样美好的希望,等真到了行刑的那一天,对着刽子手的刀,会忍不住懦弱到哭出声来。

  他想让自己从生到死都是顶天立地的。

  第八十九章 疯魔

  京城这一年的雪下得要比往年早得多,不仅早,还下得格外大,一场小雪过后,就是连绵好几天的雨雪天气,冻得人不想出门,原本热闹繁华的京城变得一片萧瑟,连开店铺的都不大乐意开门,唯一风雨无阻的,大约也只有每日清早乘车驾入宫门参加朝会的官员。

  镇国公原本不怎么上朝的人,近来也多了不少事务,有一回还在外头军营里过了夜,成日里早出晚归,好像不是府里人似的,陈若弱除了和顾凝待在一起,也不得不多去看看顾峻,免得他一个人在房里养伤,闷出毛病来。

  顾凝一开始并不知道顾峻受了重伤,一直等到她的胎稳,府里人才敢把事情告诉她,要是以前,顾峻早就嚷起来了,这儿疼那儿疼都要说出来,可是经过大战的洗礼,他变得懂事成熟了不少,还反过来安慰顾凝道:“我这不是还捡了一条命回来吗?又没缺胳膊断腿,已经比别人要好得多了,战场上死人平常,能活着回来就是幸事,哭什么。”

  陈若弱隐隐约约觉得顾峻这话她听过,又一时想不起来是在哪里听的,顾凝听了,却是哭得更凶,在她以前的想法里,他们既然生在公侯府邸,就该享尽人间富贵,天生就比别人高出一等,她出嫁之前也确实都是这么过来的,可这些日子发生的一连串事情毫不留情地打碎了她心里的世界,现在顾峻的伤势更是明明白白地提醒她,这个世界并不是围着他们转的,生老病死,情爱是非,伤痛折磨,没有一件逃得过。

  总归都是人而已,天给的富贵,天也能收回,天不收回,就会在别的地方补回来,没有十全十美。

  顾峻是在战场上看开的,所以他成长得很迅速,虽然很疼,但是很快就会好,对于顾凝,却有如钝刀割ròu,一刀一刀,慢慢把她雕刻成合适的模样,每一刀都让她疼得刻骨。

  顾屿走后的第一个月,经过了朝堂上无数次的争吵,元昭帝下旨说明淮南道案结案,比起审理时的磨叽,量刑显然爽快得多,除了首犯按律待到明年秋后处决之外,元昭帝甚至还答应了太子的上奏,将ròu鸽案中所有涉及人员全部处死,只是按所jiāo代的罪行轻重量刑。

  大宁律虽然没有前朝那么严苛,对于一些穷凶极恶的犯人,仍然保留了前朝的虐杀之刑,从不见血的贴加官到斩首,腰斩,铁梳洗,生剥皮,再到五马分尸,只是一直以来并没有太多能用到这些刑罚的犯人,在明年秋之前,天牢里的行刑人还要多学一些前朝的知识。

  镇国公没把这事跟陈若弱说,而是提起了另外一件事,“圣上仁德,听闻了扬州瘦马案的内情,又着人审问过后,下旨命废贱籍制,又重新议定奴法,命官府严加审看,日后要是再有瘦马一类事情发生,当从拐卖罪判。”

  本朝高祖身世坎坷,幼年被人贩几度转手,恨极了这些人,故而大宁律中对拐卖罪判得最重,一旦查实,涉案之人即便是有品阶的官员,也无论轻重一并处死,可以说是大宁律里为数不多的重惩大罪。

  陈若弱听了也是高兴,她在淮南道认识了不少身世可怜的姑娘,圣上这道旨意下去,可以说是救了她们一辈子,而以后,更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因此得救,她又是喜悦又是骄傲地想道,这里头要是没有自家夫君忙上忙下,肯定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了,可一想完,就更想他了。

  此时顾屿堪堪到达西北,路上风雪大,他一点都没有停顿休息,白日里骑马,夜间轮换车夫,驾车驾夜行,几乎从不留宿驿站客馆,喝的是冷水,吃的是路上买的干粮,还一点都不挑剔,等到西北的时候,那张漂亮俊美的脸庞已经瘦削了不少,显露出完美的棱角,看着有些yīn郁,衣带宽了一圈,威势不减反增。

  蒙山带着他的三个儿子来迎,这次顾屿仍旧算是钦差,只是没有名头,也没有钦差金印,有的只是一份元昭帝的圣旨,然而蒙山确实珍而重之地行了参见大礼,和徐景年之前的下马威不同,蒙老将军开口就说自己是对着圣旨跪拜,相应的,也很是给足了顾峻这个钦差的面子。

  顾屿没说什么,快速而又平稳地读了一遍圣旨,就对蒙山道:“老将军容禀,如今天色尚早,不知从此地出发去到飞鹰关大营,需要多久?”

  蒙山怔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顾屿这是刚到就急着查案,不由得失笑道:“从此地到飞鹰关,就算是骑上最快的战马,也要两个时辰才能到,到那个时候,天都黑了,钦差还是先在主帐营中先宿一夜,等到明日……”

  “明日仍旧要耽误两个时辰,老将军不必多劝,晚辈此时出发,夜至飞鹰关,就在那里宿下,明日一早就可立即查案,早去早归。”顾屿对蒙山行了一个晚辈的礼节,对他的身份来说,已经十分礼遇。

  蒙山从没见过这么风风火火的年轻人,奇妙的是,这个年轻人看上去却不是急躁的xìng子,反而很有几分沉稳,看着倒不像是二十来岁的青年,反倒像是朝里积年的老官儿,他叹了一口气,也就派了人给顾屿带路,由得他去了。

  飞鹰关之战极为惨烈,陈青临的麾下几乎剩不下多少人了,在陈青临被押送回京候审的时候,蒙山把剩余的几千残兵调到了自己的手底下,也算是个收容,这次派去给顾屿带路兼护卫的,正是曾经的飞鹰关将士,一共两百骑兵,见到顾屿,就是结结实实地大礼。

  顾屿生受了礼,面上并松语文学www.16sy.coM免费小说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