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五十六
潞盐销量相对稳定，资金回收快，这缓解了钱局的财务危机，逐渐从战乱的创伤中恢复了元气。至1947年，钱局开始实现盈利，赵子敬决定召开战后的第一次股东大会，一方面给股东分红，另一方面也征询大家未来几年的发展建议。
股东大会在钱局顶层的会议室召开，不大的屋子挤满了来自河东各地的股东，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微笑。上一次股东大会还是十年前召开的，人们环顾四周曾经熟悉的一切，想不到时隔多年还能再次坐在这里。趁着会议还没开始，大家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诉说着多年来的遭遇，互致问候，会议室中人声鼎沸，仿佛要将抗战以来积郁的阴霾气氛一扫而空。
不多时，赵子敬笑眯眯从门口走了进来，几个眼尖的股东见状急忙拱手行礼。
“赵总经理，别来无恙？”
“你的气色还是这么好啊。”
大家七嘴八舌地问候，赵子敬也还礼一一问候，他搀扶着两位年龄较大的股东入座，随后走向了主席台。
“各位股东，”赵子敬清了清嗓子，环视着众人，屋内的嘈杂声戛然而止，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向台上看去，“十年前，日本人侵占我山西，一时间民生凋敝，百业俱废，为了躲避战祸，我带着存银和账目赶往西安，这一躲就是七年。七年来，我无时无刻不梦想着回到河东，恢复钱局往日的辉煌。皇天不负有心人，抗战最终以我们的胜利结束，可当我第一次回到山西，看到钱局破败的状况，也是心如刀绞，如同看到自己的孩子被别人欺辱一样。还有大益成c荣昌c兴业印局，它们”赵子敬说到这里已经哽咽，台下的人大多听说甚至亲眼见过日军的暴行，不由得跟着动容，台下鸦雀无声，众人脸上流露出或愤怒或惋惜的神情。
赵子敬低下头，轻轻擦拭了一下湿润的眼眶，继续说道：“经此浩劫，钱局损失惨重，承蒙各位照顾，依然对钱局信心十足，没有一个人撤股，帮我们稳定了客户。两年来，钱局逐渐恢复元气，到今年总算实现了盈利，虽然并不是很多，但让我们看到了希望，在此我代表钱局对各位表示感谢。”说完对众人深深地鞠了一躬，台下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赵子敬直起身，“刚才有人问我，往常钱局都是四年的账期，抗战结束后才两年，怎么就召集大伙儿开会分红。原因有三个，一是因为上次分红在民国二十六年，至今已有十年了，按理早就过了账期，虽说有战争，可也是钱局欠大家的；二来这么多年不见，也想让大家过来聚一聚，叙叙旧；三呢就是今年终于赚了些钱，给大家汇报一下，也好让各位安心。”
“两年来，我们恢复了五家分局，七个办事处，另有四家分局难以完全恢复，降为办事处，目前我们的存汇兑业务可达北平c天津c武昌c南京等主要城市，贷款超过三十万元，汇兑一百多万元。至于对外投资，我们陆续投入八万元，在河东重新开设了三个盐厂，在平定c大同各开设了一个煤矿；投入两万元，帮助荣昌火柴公司恢复生产，除平定煤矿和荣昌火柴公司略有亏损外，其他几家都有盈利，其中以盐厂最多。以上各类统共盈利二十三万五千八百六十元，按照钱局一百二十七股计算，每股红利一千八百五十七元。这个股利相对于战前少了一倍还多，不过既然今年开了个好头，以后必然亏待不了大家。”
台下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赵子敬微笑着向众人点头示意，脸上喜悦的表情溢于言表。自河东沦陷之后，他的心中充满了愤恨，恨日本人的残暴，恨国民政府的贪婪，也恨自己无能为力。白天他作为总经理，鼓励员工不要放弃希望，而在夜晚，他常常独坐垂泪。随着时间的推移，思乡之情与日俱增，他甚至一度丧失信心，认为自己将终此一生。今天他能重新站在这个地方，骄傲地向股东们宣布兴业钱局重整旗鼓，简直恍如隔世，几年来的辛酸苦辣瞬间涌上心头，泪水又一次模糊了视线。
随后赵子敬又宣布了最近五年钱局的发展计划，又向股东们发放了红利。大家拿到了钱，各个笑逐颜开，这些人原本都是富户，但经过几年的战争，很多人生活都难以为继，这次分到的股利虽不如战前那般丰厚，却如雪中送炭一般让他们感到满足。
此时人群中走出一位老者，他手柱拐杖，一位中年人在一旁搀扶着慢慢地过来。赵子敬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兴业钱局最大的股东阎乃竹，他第一次见到此人还是十几年前，而今却已然是一个古稀老人了。他急忙上前一步搀住阎乃竹，“闫老先生，您怎么亲自来了，我还准备差人把红利送到您家呢。”
搀扶着阎乃竹的中年人说道：“父亲听说兴业钱局召开股东大会，坚持要过来看看。这么多年来他不止一次提到钱局，说第一次见到崔总经理就感到十分投缘，把钱交给他打理放心。”
阎乃竹插话道：“好久没有见到崔总经理，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听阎乃竹问话，赵子敬的眼神黯淡下去，他哽咽着说道：“他他已经不在了。”
“什么？”阎乃竹睁大了眼睛，“什么时候的事。”
“我也是前不久才得到的消息，日本人进入山西以来，他坚持不离故土，鬼子听说他做过总经理，曾几次要求他出面做商会会长，他均以年事已高为由拒绝。在此期间他眼见得日军暴行，悲愤交加得了重病，日本人见他得病倒也没难为，只是他的病情越来越重，坚持了几年便撒手人寰，可惜没有亲眼看到鬼子被赶出中国。”
阎乃竹听完呆立在那里，过了好久才放声大哭，周围的人们担心他伤心过度，都不住地劝慰。哭了一阵，他才逐渐缓和了情绪，拭泪道：“此前我们还互相走动，战事开始之后便没再联系，他性格倔强，断然不会向日本人屈服的，可他心里始终放不下这郁气，唉”阎乃竹一声长叹，拄着拐杖的手有些颤抖。
“父亲。”一旁的中年人不无担心地看着阎乃竹。
“我没事。”阎乃竹一摆手，止住了他。赵子敬本想劝慰，见状也没再说话。
“赵总经理。”阎乃竹转向了赵子敬，“刚才你说到日军的暴行，我也是感同身受啊。这些年我没离开山西，亲眼看到鬼子屠杀村民，真是无所不用其极，邻近的商铺大多也难以幸免，留存下来的基本都在日本人的掌控之下苟延残喘。日本人制定了严苛的商号考核制度，定期检查，稍有违背便加以重罚，他们又生产没有任何准备的伪币扰乱市场，在他们投降前夕伪币大幅贬值，商户损失极其惨重。”
“是啊。”赵子敬回答道：“这场浩劫过去，山西的商业差不多退到了庚子前后，到我这来的客户基本都是向西避难才得以保存下来，都是一肚子的苦水，我这次回来就是希望尽我绵薄之力帮助重振山西商业。”
“嗯，”阎乃竹点头道：“总经理刚才五年计划说得很好，照此发展下去你的目标必然能够实现，只是”他略一沉吟，说道：“如今国共开战已有几年时间了，据说攻势很猛，虽说山西现在还很平静，可战火烧到这里是迟早的事情。那枪炮可是不长眼的，怕是到时候又有一场灾难啊。”
赵子敬听到这里皱起了眉头，国共内战的事情他早就知道，他也有着与阎乃竹一样的担心，但作为一个商人，他也无法改变这个现实，只能祈祷这一天不要来得那么早。想到这里，他叹息一声说道：“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我们商人只不过是棋盘上的棋子，别人想要怎么摆布就怎么摆布，我们只能听天由命了。”
阎乃竹听完一怔，他怅然地望向窗外，天空很蓝，却有一片乌云遮住了阳光，压抑得人喘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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股东大会在钱局顶层的会议室召开，不大的屋子挤满了来自河东各地的股东，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微笑。上一次股东大会还是十年前召开的，人们环顾四周曾经熟悉的一切，想不到时隔多年还能再次坐在这里。趁着会议还没开始，大家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诉说着多年来的遭遇，互致问候，会议室中人声鼎沸，仿佛要将抗战以来积郁的阴霾气氛一扫而空。
不多时，赵子敬笑眯眯从门口走了进来，几个眼尖的股东见状急忙拱手行礼。
“赵总经理，别来无恙？”
“你的气色还是这么好啊。”
大家七嘴八舌地问候，赵子敬也还礼一一问候，他搀扶着两位年龄较大的股东入座，随后走向了主席台。
“各位股东，”赵子敬清了清嗓子，环视着众人，屋内的嘈杂声戛然而止，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向台上看去，“十年前，日本人侵占我山西，一时间民生凋敝，百业俱废，为了躲避战祸，我带着存银和账目赶往西安，这一躲就是七年。七年来，我无时无刻不梦想着回到河东，恢复钱局往日的辉煌。皇天不负有心人，抗战最终以我们的胜利结束，可当我第一次回到山西，看到钱局破败的状况，也是心如刀绞，如同看到自己的孩子被别人欺辱一样。还有大益成c荣昌c兴业印局，它们”赵子敬说到这里已经哽咽，台下的人大多听说甚至亲眼见过日军的暴行，不由得跟着动容，台下鸦雀无声，众人脸上流露出或愤怒或惋惜的神情。
赵子敬低下头，轻轻擦拭了一下湿润的眼眶，继续说道：“经此浩劫，钱局损失惨重，承蒙各位照顾，依然对钱局信心十足，没有一个人撤股，帮我们稳定了客户。两年来，钱局逐渐恢复元气，到今年总算实现了盈利，虽然并不是很多，但让我们看到了希望，在此我代表钱局对各位表示感谢。”说完对众人深深地鞠了一躬，台下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赵子敬直起身，“刚才有人问我，往常钱局都是四年的账期，抗战结束后才两年，怎么就召集大伙儿开会分红。原因有三个，一是因为上次分红在民国二十六年，至今已有十年了，按理早就过了账期，虽说有战争，可也是钱局欠大家的；二来这么多年不见，也想让大家过来聚一聚，叙叙旧；三呢就是今年终于赚了些钱，给大家汇报一下，也好让各位安心。”
“两年来，我们恢复了五家分局，七个办事处，另有四家分局难以完全恢复，降为办事处，目前我们的存汇兑业务可达北平c天津c武昌c南京等主要城市，贷款超过三十万元，汇兑一百多万元。至于对外投资，我们陆续投入八万元，在河东重新开设了三个盐厂，在平定c大同各开设了一个煤矿；投入两万元，帮助荣昌火柴公司恢复生产，除平定煤矿和荣昌火柴公司略有亏损外，其他几家都有盈利，其中以盐厂最多。以上各类统共盈利二十三万五千八百六十元，按照钱局一百二十七股计算，每股红利一千八百五十七元。这个股利相对于战前少了一倍还多，不过既然今年开了个好头，以后必然亏待不了大家。”
台下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赵子敬微笑着向众人点头示意，脸上喜悦的表情溢于言表。自河东沦陷之后，他的心中充满了愤恨，恨日本人的残暴，恨国民政府的贪婪，也恨自己无能为力。白天他作为总经理，鼓励员工不要放弃希望，而在夜晚，他常常独坐垂泪。随着时间的推移，思乡之情与日俱增，他甚至一度丧失信心，认为自己将终此一生。今天他能重新站在这个地方，骄傲地向股东们宣布兴业钱局重整旗鼓，简直恍如隔世，几年来的辛酸苦辣瞬间涌上心头，泪水又一次模糊了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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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人群中走出一位老者，他手柱拐杖，一位中年人在一旁搀扶着慢慢地过来。赵子敬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兴业钱局最大的股东阎乃竹，他第一次见到此人还是十几年前，而今却已然是一个古稀老人了。他急忙上前一步搀住阎乃竹，“闫老先生，您怎么亲自来了，我还准备差人把红利送到您家呢。”
搀扶着阎乃竹的中年人说道：“父亲听说兴业钱局召开股东大会，坚持要过来看看。这么多年来他不止一次提到钱局，说第一次见到崔总经理就感到十分投缘，把钱交给他打理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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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乃竹听完呆立在那里，过了好久才放声大哭，周围的人们担心他伤心过度，都不住地劝慰。哭了一阵，他才逐渐缓和了情绪，拭泪道：“此前我们还互相走动，战事开始之后便没再联系，他性格倔强，断然不会向日本人屈服的，可他心里始终放不下这郁气，唉”阎乃竹一声长叹，拄着拐杖的手有些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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