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海内存知己XXIX
等我们回到刘府的时候，正巧看见翠华从马棚了牵出一匹马，她整了整马鞍，准备一跃而上。
“翠华。”我远远地叫住她。
翠华似乎一夜都没合眼，身上的衣服也是皱巴巴的，她的神情有些憔悴，却在见到我时忽的眼前一亮：“小姐，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我昨晚”
我一听就知道这丫鬟开始找借口，可是我并不想听这所谓的借口，于是无所谓的摆摆手，急急地打断了她的话：“这帐以后才算，昨晚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王子安在旁也插了一句：“尊夫人没事吧？”
翠华的眸子似乎眨了一下，她低下头，先对我说道：“小姐，昨晚翠华没及时赶到，让你受惊了。”
然后她又转头告诉王子安：“没有大碍，只是夫人的院子被窃贼闯入了，夫人受了点惊吓。”
我心里前所未有的升起对我那所谓母亲的关心，在听到翠华说“没有大碍”时，心底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司刑太常伯家里被盗贼入侵，还真是前所未有的奇事。”王子安居然嘲讽般地说了这样一句话。
翠华似乎对王子安这样的态度有些生气：“院子里被翻得乱七八糟，夫人也受了惊吓，先生是不是要考虑积点口德？”
我问：“翻得乱七八糟？那丢了什么东西吗？”
“可怕的就是在这里。”翠华皱着眉：“一样东西也没丢。”
王子安忽然说：“燕歌，你不是要‘拾掇拾掇’自己么？”他学起李敬业的口气来倒是毫无违和感：“快去，一会我陪你去刑部。”
我点了点头，既然我娘没事，那就暂时不用担心，我身上恶臭难忍，尤其又是站在带着青草香的王子安身边，立刻自惭形秽：“翠华，你去给我备桶热水吧，我要洗澡。”
我这么吩咐，却见王子安脸上忽然闪过一丝疑虑。他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他削尖的下巴，就这一个动作，就让我有些肉肉的下巴羞愧到地底去。
一个男人居然长得这么美，我还是赶紧去洗澡拾掇拾掇吧。
“真是舒服。”我瘫倒在水气环绕的木桶里：“严冬腊月里泡澡，实乃人生一大幸事！”在冰天雪地里冻了一个晚上，这回终于感觉全身回暖了。我伸出我的一只胳膊，肌肤在雾气萦绕的房间里，被热水烫出微红的颜色，我简直爱死了这个颜色！
忽然间，有人影闪身进来，我啊了一声，又生生的将呼救的话含在了嘴里。
有一个人每次闪身进来都是无声无息，这次，他又做到了。
可是，为什么王子安要出现在这里？！
待我反应过来时，我立刻如春宫小说里描写的一般，猛地捂住了自己胸前的春光。
很好，是烂透了的桥段，但是更要紧的是，再烂的桥段我都没试过啊！呵呵呵~我在心底得意的想着，再看到烟雾缭绕后的王子安，怎么看都觉得应该会是我占了便宜。
可，王子安脸上居然没！什！么！表！情！
我顿时一脸黑线，我问他：“你干什么？”
他说：“你刚换下来的衣服在哪里？”
这一句话，又让我羞红了脸，我松开捂住自己胸前的手，慢慢的往木桶深处更沉了一些，一只手伸出来指了指旁边的衣服道：“喏，在这。”
王子安立刻又闪身到衣服旁开始摸索起来，不时，便从我的袖口摸出来一瓶香膏，正是李洋送给我的那瓶。
他举着这个小瓷瓶，嘴角扬起一抹醉人的微笑，他说：“原来他们要找这个。”说完这句话，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就一个跃身，留给我一个莫名其妙的背影。
远远传来他的话：“刑部你自己去吧，我回师傅那一趟。”
王子安所说的师傅，应该就是神医曹元。
我对王子安这种没有经过主人允许就私自进房的行为表示非常的不满意，而且，这也并不是他第一次了。
这是什么意思，此情此景下，他居然没有任何表示，更别谈反应了，我不禁黯然神伤，难道单纯就是为了炫耀他轻功好吗？
眼前浮现出杜秋实的脸来，他说：“没错，这事王子安干的出来。”
我扶了扶额角，当初我怎么就没发现呢。
“没发现什么？”身旁的翠华忽然问道。
额，我连忙摆了摆手：“没什么，没什么。”怎么心里想的会不小心说漏嘴了呢！
翠华一脸不开心：“小姐，你这是要去哪呢？刚刚从刑部出来就一直在这里闲晃，这条街你已经来来回回走了不下三遍了！”
翠华一语惊醒我，我站在街上，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立，这才发现我一直在这里来来回回，于是我饶了饶头。
“小姐，这发髻是我花了半柱香才给你盘上的！不要弄乱了。”
“翠华，你先回去。”烦我走来走去，那你就先回去吧，本小姐还要继续走来走去。
“不行，夫人交代了，要保证小姐的安全，我可不想再被扣工钱了。”翠华因为雪夜那次的纰漏，被我娘克扣了工钱。
“扣的工钱算我补给你好了。”我有些抓狂。
“但扣了就是扣了。”
苍天啊，谁能治治我这个丫鬟！我仰天长啸，只好由得这个跟屁虫寸步不离的尾随着我。
“大家帮帮我，帮帮我啊！”忽然有苍老的声音在脚边响起，是一个老家人趴在一个木制的小板车上，用手匍匐前进，在他身前，是一个陶瓷的盆钵。
长安城什么都不缺，当然乞丐也不缺。
路上有行人纷纷解囊给钱，不一会儿，那断腿乞丐身前的盆钵就堆满了铜钱，我也从怀里掏出了一锭银子，可在看到翠华那杀人的眼光时，只好换成了一粒碎银。
翠华那眼光还是杀人一样，她从我手里夺了那粒碎银，小心翼翼的从怀里掏出了一枚铜钱：“小姐，大家都是给铜钱，你给什么银子！”
她将铜钱放到我手里，我于是蹲下身放到了那乞丐的面前。
“感谢感谢，祈福小姐。”那乞丐苍老的声音响起，可我总觉得在哪里听过这个声音。于是我蹲下身，好奇的观察起那个乞丐来。
那乞丐蓬头垢面，好似特意的将面容遮盖起来。
我向前将那乞丐脸前遮住面容的乱发捋开，一张颇为熟悉的脸露在我眼前，我惊诧道：“老汉，原来是你！”那乞丐原来是竟是街角那个有趣的流浪汉。
我哈哈一笑：“多日不见，你又从流浪汉混成乞丐了！第一次见你时，你还是说书先生，简直是越混越差了。”
老汉见我认出他来，盆钵一收，居然从板车上就这么站了起来。旁边有人看见他站了起来，顿时觉得自己受了蒙骗，一片嚷嚷，声讨要老汉还钱。
老汉捧实了他的盆钵，也不辩解，低着头就往人少的地方突围出去，我怎么能放弃这个好玩的机会，于是欢蹦了一声，也往老汉的方向追上去。
只见那老汉奔至一个角落里，那里站着三四个脏兮兮衣着单薄的小孩。老汉将怀里捧着的盆钵拿出来，将里的钱均匀的分给那几个小孩，一边分还一边不忘叮嘱道：“大伯刚刚的做法不对，你们可不要学。”他摸了摸其中一两个小孩的头：“拿着这些钱，给家里添置些过冬的物资吧。”
直到那些小孩走远，他才施施然转过身，用他抹得漆黑的脸面向我：“有个丫头告诉我，想要乞讨到钱，就要多抹些灰。”他指了指他黝黑的脸，哈哈的笑着。
而我却皱眉望着他，想起他关于那个好人和坏人的论断，于是问道：“老汉，你这算做坏事还是做好事？”
“好事。”老汉止了笑：“天底下富人很多，穷人也很多，富人房子里的酒肉都摆臭了，而路边还有冻死饿死的穷人，我这么做，不过是让财富更均匀一点罢了。”他说完，还望了一眼翠华那高高隆起的“胸”。
翠华见状立即退了一步，抬手捂起了自己的胸。
我促狭的笑着，说道：“那你这样做来钱不快。抢镖车c偷财宝才来钱快。”我指着城南面，用他曾经问过我的语句：“知道这里通向哪么？”
“通向南方，那里有白墙黑瓦，有小桥流水人家。”老汉得意的说道：“我去过了。”
“错了，这里通向李府，当朝中书令李义府的家，他家数不尽的金银财宝。”我说：“拿了他的，才够穷人们分。”
“啪啪”老汉一连拍了两次掌，哈哈大笑：“姑娘，你说得太对了，要不，今天中午请你一起吃饭吧！我想想，该吃什么好呢？有什么好的建议？”
我好整以暇的看着他，只见他似乎真的思考了一段时间，然后眼前一亮，得出结论：“天气这么冷，去吃羊肉吧！”
我也哈哈大笑，豪爽的答应了下来。
“她不能去。”老汉指着翠华。
“我还不想去呢。”翠华嘟了一下嘴：“小姐，祝你最好不要吃坏肚子。”说完，她又摸了摸自己的“胸”，昂首挺胸的走了。
翠华这样说话，反而让我有些不好意思，这不是裸的嫌老汉脏吗？我倒是挺喜欢老汉的，或许他就是大隐隐于市的高人呢？我想，那我可算是攀了高枝咯。
老汉倒是挺开心，他说：“小丫头，你的小丫鬟脾气挺大嘛，怕我带你去吃脏东西吗？老汉我今天可是要带你去吃东市最好吃的羊肉。”
他带着一点神秘的说道：“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这里的羊肉是真不错。”
“是吗？那我可要好好品尝一番了。”我也笑道。
老汉果真带我去到一家食摊，虽然陈设破烂，但的确人流络绎不绝，连坐的地方都没有，小二在纸条上写了个号码递给我，是前面正在等待的人数，说有位置了就会叫我们，我定睛一看，旁边还有许多跟我们一样拿着纸条的人。
这家食摊的老板也算天才，居然想出这样的方法，免了许多人等待的时间。很多人估摸着时间，又去别处逛逛，待时间差不多了才再过来。
我暗暗惊叹：真是个好方法，既可以留住害怕等待的顾客，又可以维持住摊前的秩序。
“呵呵，你看看，生意这么好，就说明这里的羊肉好吃！”老汉颇为自豪的拍胸脯说道，然后满不在乎地席地一坐，见我不为所动，于是又道：“小女娃，在看什么？”
前面的路上似乎出了事故，人群围在一起有些慌乱，有一名粗布衣裳c留着两撇胡子的中年男人正在从容的处理现场。
我认得那个中年男人，他正是在松下清斋里舌战群儒的那个人。
我指着那个中年男人对老汉说：“老汉，咱们这排队还早呢，去那边看看有什么有趣的事吧！”
东市一向车水马龙，这时出了事故堵在路上，很快人群和马车就越来越多，路上几近瘫痪，我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我爹有几个手下也在现场。刑部的官差，按王子安和李敬业的说法——都是一帮饭桶，吃着闲饭干不了正事。果然，这几人都不约而同的低着头，眼神有些躲闪，并没有露脸。
街上如若没有人组织疏通，瞬间就将失控。这时，这名粗布衣裳的男子站了出来。
我走向前去的时候，粗布衣裳已经在安抚受惊的妇女和小孩，让她们先行离开现场。事故所幸没有造成人员伤亡，只是毁了两辆马车。
“真是造孽！”我听到人群里有人在说。
“是啊！李家的那位小公子，马车真是不长眼，在这种路上怎么能速度这么快呢？”另一名老妇女抱怨道。
听这么说，我几乎肯定又是李洋搞的事，我倒是已经习惯了李洋的风格，毕竟第一次见面就给了我如此惊悚的见面礼，今天的事故，算是幸运了。
我看了看两辆撞在一起的马车，估计都是为了避开迎面而来的李洋马车，来不及勒绳才撞在一起的。
而场中央指挥疏通的中年男子在听到“李洋”二字时，眼睛里忽闪而过一丝冷厉。
老汉在我身旁打了个哈欠，拍了拍若有所思的我，道：“一点都不有趣，”他猫着身子瞥了瞥我手里的纸条：“我看也快到我们了，赶紧过去排队吧！”
我本还想说点什么来感慨两句，可见老汉已经快走到摊子前了，我于是也快步追了上去。
粗布衣男子不时也走进了这家小摊，他在见到我和老汉坐在一桌时，面色忽然变得有些晦涩难懂，只见他略微停顿了一下，就大步流星地向我这里走来，一直走到桌前，对我叫了一声：“六小姐。”
我有点懵懂，一时间不明白粗布衣男子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只听见他继续询问我的意见：“我可以和你拼桌么？”
我有些呆愣的点点头，看着粗布衣男子特地的弯了弯嘴角，明明是想让我觉察到他的善意，却还是一脸生人勿近的感觉。
“六小姐是在奇怪我为什么会认识你。”粗布衣男子坐下来说道，八字胡因着嘴角的弧度有些舒展开，看起来没那么严肃到一板一眼。
我有些懊丧我这心情和想法都写在脸上的缺点，点点头，苦笑道：“我并没什么能耐，却居然有这么大的知名度。”
“能成为长安城里坊间必谈的话题之一，就是六小姐的能耐。”这种话从粗布衣男子的口中说出，尤其是从他那严肃的两撇胡子下的嘴中说出，我总觉得有万般的不自在。坊间流言在他口中都成了一个严肃的话题。
“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把话题聊死？”老汉忽然在旁边极其不爽的说道，看这口气，这两人居然是旧识，可不对啊！从始至终，这两人似乎都没有正眼瞧过对方，哦！是从未瞧过，完完全全的目无此人。
老汉饮着杯里的茶，漫不经心地说：“你不在你的并州都督府当你的小小法曹，跑到大京城里来干什么？来管连刑部的官差都懒得出面的撞车事故？”这句话里，满满的都是讥讽。
原来粗布衣裳男子是并州的法曹。一个外地的小官，孜孜不倦的在任何时候都记得要帮助百姓，我再想起人群中那几个低着头不想管事的官差，对粗布衣忽然升起一股没来由的尊敬。
我有些讶异，老汉也看到了人群中的那几个官差？可是那几人并没有穿官差的统一衣服，要不是因为是我爹部下，我肯定是不认不出的。
老汉怎么会认识？
老汉似是看穿我心中所想，哈哈一笑道：“小女娃，老汉我知道的可比你想象中的多。”
这时粗布衣裳开口了，他开口便是一番自我介绍：“六小姐，在下狄仁杰。”直接无视了老汉的话。
我微微的点点头，不太懂他们官场上打招呼的那一套，于是只得拱拱手，说了句：“幸会幸会。”
“你看看，我好不容易盘活的聊天，又被你给聊死了！”老汉跺了跺脚，似乎有些不开心：“狄仁杰，你过来京城是想让皇帝给你颁个‘好人证’吗？”
“哥，我这次来不抓你，不代表次次都不抓你！”狄仁杰终于正视了老汉的话，可一出口，却让我目瞪口呆。
这什么情况？
“没错，我是这家伙的亲哥，亲的。”老汉道，在“亲”字上还特地加重了：“某些人却不懂‘长兄如父’的道理，往死里逼我。”他慢悠悠的说道，言辞间甚是不满，全是委屈，说完还哼了一口气，似是狄仁杰的出现扰了他吃喝的兴致。
“我这是为你好。”狄仁杰脸上带起一道冰霜，炯炯有神的眼睛里闪着严厉的目光。他一旦不笑，拉着脸紧绷着的样子，如同生铁铸成一般。似乎一切的晓之以情c动之以理，在他面前都是虚设，他公正的就如东市上最精细的杆秤，不偏不斜，却让人不由得紧张和害怕。
不讲私情的人，似乎非常难打交道。
这人从进门到现在，除了坐下来时弯了弯嘴角，就再没有笑过。
狄仁杰说：“我劝你入仕，这样才能物尽其用；可你非但不听我的话，还到处偷鸡摸狗，所以我劝你入狱。”
“入仕？”老汉笑问：“和你一样，年过不惑还在并州当小小的法曹？”
“那也比你整日游荡不务正业偷鸡摸狗骗人骗钱好！”狄仁杰不为所动，仍旧是那张黑脸：“并州也好，法曹也罢，在哪做不都是为朝廷做？”
“唉，算了，和你说不清楚。”老汉一摆手，就着羊肉喝了一口酒，轻轻的在我耳边道：“小女娃，你要查案，找我这个弟弟就对了，别的不说，破案一顶一。”他说罢也不顾我还想抓着他问个所以然的手，轻飘飘的侧身避开，一溜风的就刮向门口。
我急忙道：“老汉，你不是请我吃羊肉吗？怎么没付帐就要跑！”
老汉的声音在远处传过来：“我请你，你付钱。这顿羊肉吃得开心，另外还附赠我弟弟一枚，小女娃你可是赚了！”
这对亲兄弟，相处方式还真是奇怪呢！我不禁又想起我的大哥，这么多年以来一直默默对我的关怀和照顾，并不是三言两语的感激就可以说清楚的，大哥对我的照顾让我以为，全天下的哥哥，就应该都是打心底里爱护自己的幼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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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华。”我远远地叫住她。
翠华似乎一夜都没合眼，身上的衣服也是皱巴巴的，她的神情有些憔悴，却在见到我时忽的眼前一亮：“小姐，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我昨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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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安在旁也插了一句：“尊夫人没事吧？”
翠华的眸子似乎眨了一下，她低下头，先对我说道：“小姐，昨晚翠华没及时赶到，让你受惊了。”
然后她又转头告诉王子安：“没有大碍，只是夫人的院子被窃贼闯入了，夫人受了点惊吓。”
我心里前所未有的升起对我那所谓母亲的关心，在听到翠华说“没有大碍”时，心底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司刑太常伯家里被盗贼入侵，还真是前所未有的奇事。”王子安居然嘲讽般地说了这样一句话。
翠华似乎对王子安这样的态度有些生气：“院子里被翻得乱七八糟，夫人也受了惊吓，先生是不是要考虑积点口德？”
我问：“翻得乱七八糟？那丢了什么东西吗？”
“可怕的就是在这里。”翠华皱着眉：“一样东西也没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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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点了点头，既然我娘没事，那就暂时不用担心，我身上恶臭难忍，尤其又是站在带着青草香的王子安身边，立刻自惭形秽：“翠华，你去给我备桶热水吧，我要洗澡。”
我这么吩咐，却见王子安脸上忽然闪过一丝疑虑。他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他削尖的下巴，就这一个动作，就让我有些肉肉的下巴羞愧到地底去。
一个男人居然长得这么美，我还是赶紧去洗澡拾掇拾掇吧。
“真是舒服。”我瘫倒在水气环绕的木桶里：“严冬腊月里泡澡，实乃人生一大幸事！”在冰天雪地里冻了一个晚上，这回终于感觉全身回暖了。我伸出我的一只胳膊，肌肤在雾气萦绕的房间里，被热水烫出微红的颜色，我简直爱死了这个颜色！
忽然间，有人影闪身进来，我啊了一声，又生生的将呼救的话含在了嘴里。
有一个人每次闪身进来都是无声无息，这次，他又做到了。
可是，为什么王子安要出现在这里？！
待我反应过来时，我立刻如春宫小说里描写的一般，猛地捂住了自己胸前的春光。
很好，是烂透了的桥段，但是更要紧的是，再烂的桥段我都没试过啊！呵呵呵~我在心底得意的想着，再看到烟雾缭绕后的王子安，怎么看都觉得应该会是我占了便宜。
可，王子安脸上居然没！什！么！表！情！
我顿时一脸黑线，我问他：“你干什么？”
他说：“你刚换下来的衣服在哪里？”
这一句话，又让我羞红了脸，我松开捂住自己胸前的手，慢慢的往木桶深处更沉了一些，一只手伸出来指了指旁边的衣服道：“喏，在这。”
王子安立刻又闪身到衣服旁开始摸索起来，不时，便从我的袖口摸出来一瓶香膏，正是李洋送给我的那瓶。
他举着这个小瓷瓶，嘴角扬起一抹醉人的微笑，他说：“原来他们要找这个。”说完这句话，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就一个跃身，留给我一个莫名其妙的背影。
远远传来他的话：“刑部你自己去吧，我回师傅那一趟。”
王子安所说的师傅，应该就是神医曹元。
我对王子安这种没有经过主人允许就私自进房的行为表示非常的不满意，而且，这也并不是他第一次了。
这是什么意思，此情此景下，他居然没有任何表示，更别谈反应了，我不禁黯然神伤，难道单纯就是为了炫耀他轻功好吗？
眼前浮现出杜秋实的脸来，他说：“没错，这事王子安干的出来。”
我扶了扶额角，当初我怎么就没发现呢。
“没发现什么？”身旁的翠华忽然问道。
额，我连忙摆了摆手：“没什么，没什么。”怎么心里想的会不小心说漏嘴了呢！
翠华一脸不开心：“小姐，你这是要去哪呢？刚刚从刑部出来就一直在这里闲晃，这条街你已经来来回回走了不下三遍了！”
翠华一语惊醒我，我站在街上，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立，这才发现我一直在这里来来回回，于是我饶了饶头。
“小姐，这发髻是我花了半柱香才给你盘上的！不要弄乱了。”
“翠华，你先回去。”烦我走来走去，那你就先回去吧，本小姐还要继续走来走去。
“不行，夫人交代了，要保证小姐的安全，我可不想再被扣工钱了。”翠华因为雪夜那次的纰漏，被我娘克扣了工钱。
“扣的工钱算我补给你好了。”我有些抓狂。
“但扣了就是扣了。”
苍天啊，谁能治治我这个丫鬟！我仰天长啸，只好由得这个跟屁虫寸步不离的尾随着我。
“大家帮帮我，帮帮我啊！”忽然有苍老的声音在脚边响起，是一个老家人趴在一个木制的小板车上，用手匍匐前进，在他身前，是一个陶瓷的盆钵。
长安城什么都不缺，当然乞丐也不缺。
路上有行人纷纷解囊给钱，不一会儿，那断腿乞丐身前的盆钵就堆满了铜钱，我也从怀里掏出了一锭银子，可在看到翠华那杀人的眼光时，只好换成了一粒碎银。
翠华那眼光还是杀人一样，她从我手里夺了那粒碎银，小心翼翼的从怀里掏出了一枚铜钱：“小姐，大家都是给铜钱，你给什么银子！”
她将铜钱放到我手里，我于是蹲下身放到了那乞丐的面前。
“感谢感谢，祈福小姐。”那乞丐苍老的声音响起，可我总觉得在哪里听过这个声音。于是我蹲下身，好奇的观察起那个乞丐来。
那乞丐蓬头垢面，好似特意的将面容遮盖起来。
我向前将那乞丐脸前遮住面容的乱发捋开，一张颇为熟悉的脸露在我眼前，我惊诧道：“老汉，原来是你！”那乞丐原来是竟是街角那个有趣的流浪汉。
我哈哈一笑：“多日不见，你又从流浪汉混成乞丐了！第一次见你时，你还是说书先生，简直是越混越差了。”
老汉见我认出他来，盆钵一收，居然从板车上就这么站了起来。旁边有人看见他站了起来，顿时觉得自己受了蒙骗，一片嚷嚷，声讨要老汉还钱。
老汉捧实了他的盆钵，也不辩解，低着头就往人少的地方突围出去，我怎么能放弃这个好玩的机会，于是欢蹦了一声，也往老汉的方向追上去。
只见那老汉奔至一个角落里，那里站着三四个脏兮兮衣着单薄的小孩。老汉将怀里捧着的盆钵拿出来，将里的钱均匀的分给那几个小孩，一边分还一边不忘叮嘱道：“大伯刚刚的做法不对，你们可不要学。”他摸了摸其中一两个小孩的头：“拿着这些钱，给家里添置些过冬的物资吧。”
直到那些小孩走远，他才施施然转过身，用他抹得漆黑的脸面向我：“有个丫头告诉我，想要乞讨到钱，就要多抹些灰。”他指了指他黝黑的脸，哈哈的笑着。
而我却皱眉望着他，想起他关于那个好人和坏人的论断，于是问道：“老汉，你这算做坏事还是做好事？”
“好事。”老汉止了笑：“天底下富人很多，穷人也很多，富人房子里的酒肉都摆臭了，而路边还有冻死饿死的穷人，我这么做，不过是让财富更均匀一点罢了。”他说完，还望了一眼翠华那高高隆起的“胸”。
翠华见状立即退了一步，抬手捂起了自己的胸。
我促狭的笑着，说道：“那你这样做来钱不快。抢镖车c偷财宝才来钱快。”我指着城南面，用他曾经问过我的语句：“知道这里通向哪么？”
“通向南方，那里有白墙黑瓦，有小桥流水人家。”老汉得意的说道：“我去过了。”
“错了，这里通向李府，当朝中书令李义府的家，他家数不尽的金银财宝。”我说：“拿了他的，才够穷人们分。”
“啪啪”老汉一连拍了两次掌，哈哈大笑：“姑娘，你说得太对了，要不，今天中午请你一起吃饭吧！我想想，该吃什么好呢？有什么好的建议？”
我好整以暇的看着他，只见他似乎真的思考了一段时间，然后眼前一亮，得出结论：“天气这么冷，去吃羊肉吧！”
我也哈哈大笑，豪爽的答应了下来。
“她不能去。”老汉指着翠华。
“我还不想去呢。”翠华嘟了一下嘴：“小姐，祝你最好不要吃坏肚子。”说完，她又摸了摸自己的“胸”，昂首挺胸的走了。
翠华这样说话，反而让我有些不好意思，这不是裸的嫌老汉脏吗？我倒是挺喜欢老汉的，或许他就是大隐隐于市的高人呢？我想，那我可算是攀了高枝咯。
老汉倒是挺开心，他说：“小丫头，你的小丫鬟脾气挺大嘛，怕我带你去吃脏东西吗？老汉我今天可是要带你去吃东市最好吃的羊肉。”
他带着一点神秘的说道：“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这里的羊肉是真不错。”
“是吗？那我可要好好品尝一番了。”我也笑道。
老汉果真带我去到一家食摊，虽然陈设破烂，但的确人流络绎不绝，连坐的地方都没有，小二在纸条上写了个号码递给我，是前面正在等待的人数，说有位置了就会叫我们，我定睛一看，旁边还有许多跟我们一样拿着纸条的人。
这家食摊的老板也算天才，居然想出这样的方法，免了许多人等待的时间。很多人估摸着时间，又去别处逛逛，待时间差不多了才再过来。
我暗暗惊叹：真是个好方法，既可以留住害怕等待的顾客，又可以维持住摊前的秩序。
“呵呵，你看看，生意这么好，就说明这里的羊肉好吃！”老汉颇为自豪的拍胸脯说道，然后满不在乎地席地一坐，见我不为所动，于是又道：“小女娃，在看什么？”
前面的路上似乎出了事故，人群围在一起有些慌乱，有一名粗布衣裳c留着两撇胡子的中年男人正在从容的处理现场。
我认得那个中年男人，他正是在松下清斋里舌战群儒的那个人。
我指着那个中年男人对老汉说：“老汉，咱们这排队还早呢，去那边看看有什么有趣的事吧！”
东市一向车水马龙，这时出了事故堵在路上，很快人群和马车就越来越多，路上几近瘫痪，我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我爹有几个手下也在现场。刑部的官差，按王子安和李敬业的说法——都是一帮饭桶，吃着闲饭干不了正事。果然，这几人都不约而同的低着头，眼神有些躲闪，并没有露脸。
街上如若没有人组织疏通，瞬间就将失控。这时，这名粗布衣裳的男子站了出来。
我走向前去的时候，粗布衣裳已经在安抚受惊的妇女和小孩，让她们先行离开现场。事故所幸没有造成人员伤亡，只是毁了两辆马车。
“真是造孽！”我听到人群里有人在说。
“是啊！李家的那位小公子，马车真是不长眼，在这种路上怎么能速度这么快呢？”另一名老妇女抱怨道。
听这么说，我几乎肯定又是李洋搞的事，我倒是已经习惯了李洋的风格，毕竟第一次见面就给了我如此惊悚的见面礼，今天的事故，算是幸运了。
我看了看两辆撞在一起的马车，估计都是为了避开迎面而来的李洋马车，来不及勒绳才撞在一起的。
而场中央指挥疏通的中年男子在听到“李洋”二字时，眼睛里忽闪而过一丝冷厉。
老汉在我身旁打了个哈欠，拍了拍若有所思的我，道：“一点都不有趣，”他猫着身子瞥了瞥我手里的纸条：“我看也快到我们了，赶紧过去排队吧！”
我本还想说点什么来感慨两句，可见老汉已经快走到摊子前了，我于是也快步追了上去。
粗布衣男子不时也走进了这家小摊，他在见到我和老汉坐在一桌时，面色忽然变得有些晦涩难懂，只见他略微停顿了一下，就大步流星地向我这里走来，一直走到桌前，对我叫了一声：“六小姐。”
我有点懵懂，一时间不明白粗布衣男子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只听见他继续询问我的意见：“我可以和你拼桌么？”
我有些呆愣的点点头，看着粗布衣男子特地的弯了弯嘴角，明明是想让我觉察到他的善意，却还是一脸生人勿近的感觉。
“六小姐是在奇怪我为什么会认识你。”粗布衣男子坐下来说道，八字胡因着嘴角的弧度有些舒展开，看起来没那么严肃到一板一眼。
我有些懊丧我这心情和想法都写在脸上的缺点，点点头，苦笑道：“我并没什么能耐，却居然有这么大的知名度。”
“能成为长安城里坊间必谈的话题之一，就是六小姐的能耐。”这种话从粗布衣男子的口中说出，尤其是从他那严肃的两撇胡子下的嘴中说出，我总觉得有万般的不自在。坊间流言在他口中都成了一个严肃的话题。
“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把话题聊死？”老汉忽然在旁边极其不爽的说道，看这口气，这两人居然是旧识，可不对啊！从始至终，这两人似乎都没有正眼瞧过对方，哦！是从未瞧过，完完全全的目无此人。
老汉饮着杯里的茶，漫不经心地说：“你不在你的并州都督府当你的小小法曹，跑到大京城里来干什么？来管连刑部的官差都懒得出面的撞车事故？”这句话里，满满的都是讥讽。
原来粗布衣裳男子是并州的法曹。一个外地的小官，孜孜不倦的在任何时候都记得要帮助百姓，我再想起人群中那几个低着头不想管事的官差，对粗布衣忽然升起一股没来由的尊敬。
我有些讶异，老汉也看到了人群中的那几个官差？可是那几人并没有穿官差的统一衣服，要不是因为是我爹部下，我肯定是不认不出的。
老汉怎么会认识？
老汉似是看穿我心中所想，哈哈一笑道：“小女娃，老汉我知道的可比你想象中的多。”
这时粗布衣裳开口了，他开口便是一番自我介绍：“六小姐，在下狄仁杰。”直接无视了老汉的话。
我微微的点点头，不太懂他们官场上打招呼的那一套，于是只得拱拱手，说了句：“幸会幸会。”
“你看看，我好不容易盘活的聊天，又被你给聊死了！”老汉跺了跺脚，似乎有些不开心：“狄仁杰，你过来京城是想让皇帝给你颁个‘好人证’吗？”
“哥，我这次来不抓你，不代表次次都不抓你！”狄仁杰终于正视了老汉的话，可一出口，却让我目瞪口呆。
这什么情况？
“没错，我是这家伙的亲哥，亲的。”老汉道，在“亲”字上还特地加重了：“某些人却不懂‘长兄如父’的道理，往死里逼我。”他慢悠悠的说道，言辞间甚是不满，全是委屈，说完还哼了一口气，似是狄仁杰的出现扰了他吃喝的兴致。
“我这是为你好。”狄仁杰脸上带起一道冰霜，炯炯有神的眼睛里闪着严厉的目光。他一旦不笑，拉着脸紧绷着的样子，如同生铁铸成一般。似乎一切的晓之以情c动之以理，在他面前都是虚设，他公正的就如东市上最精细的杆秤，不偏不斜，却让人不由得紧张和害怕。
不讲私情的人，似乎非常难打交道。
这人从进门到现在，除了坐下来时弯了弯嘴角，就再没有笑过。
狄仁杰说：“我劝你入仕，这样才能物尽其用；可你非但不听我的话，还到处偷鸡摸狗，所以我劝你入狱。”
“入仕？”老汉笑问：“和你一样，年过不惑还在并州当小小的法曹？”
“那也比你整日游荡不务正业偷鸡摸狗骗人骗钱好！”狄仁杰不为所动，仍旧是那张黑脸：“并州也好，法曹也罢，在哪做不都是为朝廷做？”
“唉，算了，和你说不清楚。”老汉一摆手，就着羊肉喝了一口酒，轻轻的在我耳边道：“小女娃，你要查案，找我这个弟弟就对了，别的不说，破案一顶一。”他说罢也不顾我还想抓着他问个所以然的手，轻飘飘的侧身避开，一溜风的就刮向门口。
我急忙道：“老汉，你不是请我吃羊肉吗？怎么没付帐就要跑！”
老汉的声音在远处传过来：“我请你，你付钱。这顿羊肉吃得开心，另外还附赠我弟弟一枚，小女娃你可是赚了！”
这对亲兄弟，相处方式还真是奇怪呢！我不禁又想起我的大哥，这么多年以来一直默默对我的关怀和照顾，并不是三言两语的感激就可以说清楚的，大哥对我的照顾让我以为，全天下的哥哥，就应该都是打心底里爱护自己的幼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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