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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2 章

  更加脆弱,那几个小时里只要发生意外,不管大小,对于体弱多病的精神疾病患者来说都有可能是致命的。

  关瓒是真的怕了。

  人这一生会有两次成长,一次是学会爱人,另一次是父母过世。

  后一点对于独生子女来说则要更深刻一些。因为等到了那一天,血缘这种难以言表的纽带会格外清晰,很多人甚至是生平头一回真切感受这世界上,最后一个跟你血脉相连的人终于要离开了。

  关郁文走得早,关瓒对他的感情不深,可袁昕不一样。他在袁家寄人篱下熬过来的十年,打骂全收,忍辱负重,为的就是让妈妈可以有接受治疗的条件。

  不知不觉又到了一个周末,晚上关瓒去上钢琴课。

  夏铭西感觉学生这段时间有点不在状态,考虑到清明节有过缺课,他便利用休息间隙旁敲侧击地关心了一下。

  周末课程定在了每周六的下午,时间上会比工作日要长两个小时,所以中间会停下来休息。关瓒抱着Sola坐在沙发角落,闻言怔了怔,过了一会儿才轻描淡写地回答:“是我妈妈病了。”

  在人情世故里,生老病死最难安慰,也是外人最难介入的。

  夏铭西看关瓒的反应能感觉到情况应该不轻,多说无益,于是随口安慰了两句,想着稍后跟柯谨熙打听一下情况,如果住院了那就去看看,身体力行总归是胜过一句“别担心”的。

  离开夏老师家不过傍晚,距医院探视时间结束还有好几个小时,关瓒原打算去医院陪陪袁昕,结果刚出门就接到了徐振东打来的电话。原来是柯溯定了今天检查身体,结果他临时有事得提前回西山,医院现在只有司机陪着,问关瓒能不能去看看老爷子,顺便再把检查结果带回来。

  关瓒想着也是有快三个月没见柯溯了,该尽尽孝,于是答应下来,改道打车去了中心医院。

  他到的时候老爷子已经检查完了,正坐在干部病房的床上休息。主治医生站在旁边,询问一些生活上的细节和习惯。柯溯最腻歪这些医生磨叽,吃喝拉撒都要过问,所以脸色不好看,回答也特别敷衍。

  关瓒在病房门口见到了司机,打过招呼,然后敲了敲门。

  柯溯知道小徒弟会过来,听见敲门声立马变脸,满怀期待地朝房门张望。

  两人的视线透过玻璃相遇,关瓒笑得眼睛弯起来,推开门说:“老师,我来了。”说完又看向医生,道:“您好。”

  “可算是到了。”主治医生笑着说,“就怕你再晚点,老爷子不耐烦,一气之下再把我给轰出去。”

  关瓒闻言看了看柯溯,末了重新看向医生,调侃道:“不会的,我老师的脾气可好了,肯定遵循医嘱。”

  柯溯咳了一声清清嗓子,跟小孩似的立马掩饰起不耐烦,问:“谨熙给找的钢琴老师怎么样?”

  关瓒走过去给他整理衣领,顺便拿起外套给老人家披上,回答:“特别好,琴技高还有耐心,一点也不嫌弃我这个超龄初学者。”

  柯溯点点头,看样子还算满意:“我听说是她本科的小师弟,后来留学深造,在外面发展得不错,近几年才回国的。”柯溯对民乐以外的事都不关心,所以叫不出夏铭西的名字,只是大概知道有这么个人。他又道:“本来我还寻思着不行的话就换个更好的,现在你喜欢,那就是他吧。”

  关瓒陪在旁边笑,心想,夏老师那么厉害,对外根本不收学生,要不是跟师姐有层同学关系,怎么可能做他的私人家教?

  见两人聊得差不多了,主治医生适时chā话,对关瓒道:“既然家属已经来了,那柯老就先休息,我把检查结果单独说一下。”

  说完,他转身要走,关瓒会意,也正打算跟上去。结果柯溯却突然开口,把两人一起叫住了。

  “等等。”柯溯道,“就在这儿说,来你们医院检查也好几年了,到现在我这把老骨头有什么毛病我自己都不知道,也想一块听听。”

  待他说完,两人不动神色地对视一眼。

  老师身体的问题关瓒是知道的,如果问题不多,徐振东也没必要特意叫个人过来听医嘱。年中刚进柯家的时候柯谨睿也提到过,阿尔兹海默的事全家都在有意隐瞒,就是担心柯溯知道以后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这一点医院会直接接触的医生护士也被柯家打过招呼,确保滴水不漏。

  主治医生在应对这方面的经验丰富,很快调整过来,翻着病历簿说:“老爷子保养得不错,这回心脏检查全都没问题,血压和血脂也正常。就是有点骨质疏松,不过年纪毕竟大了嘛,都有这问题,回去补补钙就行了。”

  柯溯问:“没别的了?”

  主治医生很有耐心,闻言合上病例,关心道:“柯老是觉得有其他地方不舒服?”

  柯溯沉默片刻,说:“我患有老年痴呆症的事怎么不提?”

  此话一出,主治医生和关瓒都愣住了。

  “孩子们不让说吧?”柯溯笑了,“可是我的身体我清楚啊,记不清事,记错了人,过去的想不起来,现在的又经常混淆,我大概查了查就明白自己怎么了,还用你们费劲巴拉地瞒着?”

  “老师。”关瓒走过去挨着他坐下,乖乖挽着柯溯的手臂,安慰,“这也是为了您好嘛,怕您知道了再着急。”

  柯溯盯着他静了片刻,转而对医生道:“你先出去,我想单独跟徒弟聊聊。”

  主治医生点头表示理解,依言出了病房,关紧了房门。

  柯溯轻颤着缓了口气。

  单独面对关瓒,他心里有千言万语,还句句生刺,扎得他喘不过气来。人越老就越感xìng,看似到了什么都能看开的年纪,可但凡心里有个小疙瘩,解不开、理不顺,就能堵住半辈子,一口气憋着,到死都咽不下去。

  关瓒注意到他眼眶红了,以为是受病困扰,心里不舒服。他赶紧伸手给柯溯擦眼泪,说:“老师,您别太在意,放宽了心,是病就一定有治,您看,咱们认识还不到一年,您把我记得多牢,也没忘不是?”

  柯溯盯着关瓒那双光彩黑亮的眼睛,脑子里却想起了那本贴满他名字的琴谱。

  “其实我早就知道自己病了。”柯溯握着关瓒的手,用冰凉松弛的掌心护着,用手指去抚摸小徒弟柔软的手指,摩擦指腹上新生的茧,越摸越舍不得,不愿意松开,心里揪着疼。

  “老师这辈子够本了,有名、有地位、有公认的成就。我教过的学生个个出类拔萃,他们又继续开枝散叶,为行里培养新人,我说自己桃李满天下,应该是不为过吧?”

  没等关瓒回答,柯溯兀自说下去:“现在老了,惦记不了那么多事,把功名利禄看得很淡,就想着孩子们可以好好的。”

  “我那俩孩子都不听话,奔四的人了也不知道成个家。以前我总叨唠,他们都烦,到后来我也就不说了。”柯溯说得流泪,胡乱用手抹了一把,“孩子大了,我管不了了,可是不管他们再怎么胡闹折腾,就算这世界上有千万人指指点点,我这个做父亲的也不可能去做那千万分之一。”

  关瓒的心脏不受控制颤抖,听出来柯溯在说他的小儿子。他以为他不知道,所以说得非常隐晦,可关瓒什么都清楚,听了反而更为触动,一方面是隐约感受到了为人父母的不容易,另一方面也觉得自己辜负了老师的照顾。

  “还有你……”柯溯思维混乱,想到什么说什么,他拍了拍关瓒的手背,字里行间都透着股无法言表的遗憾,“你还这么小,还没有正式入行,老师真怕等不到那天,不能送你走完最后一段路,自己就先……”柯溯低低抽泣,“就先糊涂了!”

  关瓒心里不是滋味,有种难受的酸涩感堵在喉咙里,上不去也下不来。

  柯溯哭着说:“一个是你,一个就是谨睿。”

  “你别看我总骂他,我骂他……那是……是因为……我不想忘了他!”

  ……

  当天晚上,关瓒让司机把他们送去了柯谨睿的公寓。

  师徒俩很久没有一起练琴,柯溯也想听了,于是决定在市里住一晚,等明天一早再回西山。关瓒思绪庞杂,心里装满了事。可琴声没有受到情绪的影响,反而比以往更静,也更成熟了。

  一连三个多小时,关瓒把开学以来学过的曲目从头到尾完整演奏,其中柯溯喜欢的几曲则特别多弹了几遍。

  九点多钟,关瓒伺候老师睡下,自己却失眠了。

  老爷子过来住时,他和柯谨睿都是分房睡,不会做不规矩的事。眼下柯谨睿在一层工作,关瓒睡不着索xìng披了件晨衣起来,到楼下陪他一起。

  关瓒的心事太多了,脑子里反反复复全是柯溯伤心流泪的模样,他最见不得老人受委屈,尤其还是自己尊重亲近的那个人。柯谨睿看得出他情绪不对,特意停下工作,坐在吊椅外面陪他聊天。关瓒像一只缺乏安全感的猫,躲在箱子里,却伸出爪子去握主人的手,确保他一直都在。

  两人难得静下心深谈。

  关瓒太心疼柯溯了,以至于后来都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他。他把下午在医院的对话内容复述了一遍,柯谨睿是个好的聆听者,沉默而认真,他不会主动打断,而是轻轻抚摸关瓒的手,用这种方式告诉他,我在听,你继续说。

  最后,关瓒讲完了,红着眼睛去看柯谨睿。

  那男人依然很沉默,带着几分距离感,似乎描述中的人跟他并没有多大联系。但给人的直观感受却又没那么冷漠,或许说是理xìng会更恰当一点。

  关瓒是个感xìng的人,先是袁昕后是柯溯,现在亲情在他的心里至高无上,没有什么是不能被原谅的。所以即便知道这件事他无权过问,但还是隐隐觉得柯谨睿的态度不对。

  “你是不是认为我对他不够好?”柯谨睿问。

  关瓒不置可否,没有说话。

  柯谨睿还是很了解他的,明白这时沉默意味着什么。他本身是个很少情绪外露的人,也从来没有跟旁人提起过家事,没想到对关瓒倒是例外了。

  “瓒瓒,你要知道每个人处理问题的方法不同。现在老爷子病了,还是这种无法根治的疾病,人之将死难免会有所反思,回顾一生,想想哪里不尽如人意,哪里还来得及去弥补,我爸他就处在这种状态。”

  “你问我怎么看,说实话,我认为他现在的做法是对的。”

  “你说我和他之间有没有隔阂,答案必然是肯定的。当年的事我不想再提了,反正都过去了那么久。有血缘的人解决问题通常只能不了了之,分不出是非对错,道歉对于我们任何一方来说都是没有意义的。”

  “我出柜,他打我,然后几年老死不相往来,到后面老爷子心脏病发住院,我收到消息回家,一切不了了之。他依然是我的父亲,我依然是他的儿子,谁对谁错,还重要么?”

  柯谨睿莞尔一笑,拿了根烟点上,边抽边笑着说:“他骂我是为了不忘记我,说实话,听了很意外。但与此相对,这么多年我对他老人家百依百顺,骂不还口,其实也是在弥补当年出柜离家的任xìng。”

  “瓒瓒,我们之间的关系,你现在理解了么?”

  第69章 演出前夕

  四月下旬,民乐团准备动身前往上海。

  关瓒按照惯例来医院探望妈妈。

  袁昕已经醒了,不过医生表示她上次外出途中多半受过刺激,导致精神系统受损,这会儿只会坐着发呆,不说话也不认人。此前关瓒尝试过各种方法来吸引妈妈的注意力,但效果都不那么明显,袁昕对身边的人不会有任何反应,只有在听到某些特定的声音时会产生少量反馈。

  这种情况时有发生,想要解决是急不来的。

  关瓒以前也不是没遇见过,对他来说人能醒就是好事,意识认知什么的都可以慢慢恢复,就是看见母亲呆坐出神的模样会觉得心疼。他准备了个播放一体的音响,里面储存了不少古筝曲目,都是袁昕喜欢的,离开医院以前jiāo给了护工阿姨,叮嘱她按时放给病人听,这样对她的康复有好处。

  第二天,学校派了两部巴士送民乐团去首都机场。

  这段时间正好赶上了南方雨季,上海那边的气候不好,飞机延误严重,原定中午抵达的航班推迟到了下午三点多钟才到。关瓒昨晚没有睡好,在飞机上的两个多小时一直在补觉,不过yīn雨季节气流不稳定,机身颠簸得厉害,他也睡不踏实。

  民乐团这次的演出地点在上海东方艺术中心,下榻酒店却在黄浦江的另一边,来回不是特别方便。落地以后,等在机场的巴士直接将团员和乐器一起拉去了音乐厅,待安置妥当以后才回到酒店办理入住。

  原本计划下午会有一场排练,结果时间多方延误下来,等学生们住进酒店时天都已经黑了。排练取消,民院团在酒店会议室召开了一个短会,柯谨熙公布了明天的时间安排,叮嘱孩子们好好休息,尽快把状态调整过来。

  尽管领队这么说,但年轻人毕竟精力旺盛,抵达上海的首个夜晚,不出去看看夜景实在是有点说不过去。

  这学期关瓒在团里的人缘有了缓解,同行相轻不假,可真能让同行服气的也必须得是行里人。关瓒的琴技有目共睹,入团以来但凡合练就从来没出现过个人疏漏,而且他用功,花在练琴上的时间是别人的两倍还多,只要来琴房必定是第一个进门最后一个离开。别人挑不出毛病,不服不行,有关于“关系户”的谣言慢慢也就淡了下去。

  这晚其他几架古筝特意来关瓒房间叫他逛外滩,关瓒其实更想留在酒店休息,但又不希望自己太不合群,只好跟他们一起出门。这一趟出去等再回来就快十点了,另外几个学生还想在酒店附近逛逛,关瓒困得头疼,实在撑不住了便跟他们打了招呼,自己先回来休息。

  洗过澡,关瓒泡了杯花茶,然后端着杯子去松语文学www.16sy.coM免费小说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