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见鬼的世道
晚上的时候，常爷在宪兵队的大门外等到了左孝文，他双肩有些松垮，被士兵推了出来。常爷走上前去，扶住了摇摇欲晃的左孝文。左孝文看到常爷微微有些吃惊，有些问题他很想问常爷，他在知道自己能出来后，就在等常爷说的提条件的人，可并没有出现。他想着出来后第二天再去问常爷情况，可没想到常爷就在外面等着自己，也许常爷就是那个说条件的人把。
“先别说话，到我那去，我告诉你一些事。”常爷说。说完常爷一招手，旁边过来一个人，常爷将左孝文交给他，说：“跟我来。”
常爷将左孝文带到了他的住处。不算豪华，仅仅是比一般人住的要大一些，常爷看出左孝文的疑惑，也不解释，带他进到内堂。内堂处已经摆好了酒席，不多，对于两人来说刚刚够。
常爷让人都下去了，招呼左孝文坐下。他看着左孝文的肩膀，左孝文解释说：“被人吊了一上午，差点废了。”
常爷点点头，说：“明天给你找个推拿师傅，帮你活活血，通通经脉就好了。端酒夹菜没问题吧？”
左孝文说：“这倒没事，虽有些吃力，还是能举得起来的。”
“那就好，不然还要找个丫环伺候你。”常爷笑说。
左孝文却没笑，他担心母亲的安危，开口问：“常爷，不知道我母亲现在怎么样了？”
常爷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端起酒杯说：“先不急，喝了这杯酒再说。”左孝文没有端起他的酒杯，也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常爷的眼睛。常爷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想避开眼神接触，可又不想让他猜出不对，就这样僵着。
左孝文猛地将杯中酒饮尽，酒杯重重落在桌上。他眼睛发红，强忍着怒气，说：“谁干的？什么时候？”
常爷叹了口气，说：“徐三刀派人干的，我的人没来得及阻止。这件事是我对不起你。”
左孝文摇摇头，没有说话。常爷在一旁也不说话，自己一人喝酒。半饷，左孝文开口说：“我要徐三刀死，常爷，只要你答应帮我报仇，我左孝文这条命就是您的了。”
常爷摇头不说话。左孝文急了，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下，说：“常爷，之前您屡次劝我，我为了老母考虑，没接受您的好意。这次左孝文除杀母之仇未报再无牵挂，求常爷助我报仇，从此左孝文便卖给常爷了，任您驱使。”
常爷让他起来，说：“孝文啊，现在我在为日本人做事，你要跟着我，就也要为日本人做事啊。”
左孝文才不信常爷的话，一心一意为日本人卖命的有，但常爷绝不是其中之一。他说：“我一家人没死在日本人手里，反而死在了国人手中。我左孝文只是个穷书生，非官非兵，没有报国之志。既然没有家仇国恨，为日本人做事有何妨。更何况我是跟着常爷，又不是跟着日本人。”
常爷说：“跟着我不就是跟着日本人吗？”
左孝文摇摇头，“常爷或许在为日本人做事，可要说是真心实意，谁都不信。杨掌柜和我说过您的事情，我和日本人没有家仇，可您有。”
常爷苦笑一声：“这个老杨啊，什么事都说。”他给自己倒上一杯酒，喝完泪就下来了。他说：“孝文啊，你知道我最初为什么欣赏你吗？你最初来的时候我问老杨，这人谁啊，眼生。老杨说是个读书人，为了给他娘治病才来这的，暂时在店里做伙计。我就说窝囊，孝文啊，你说你窝囊不？”
左孝文不说话，他知道这时候常爷是在自言自语，他虽然听杨掌柜偶然提起常爷与日本人有仇，可杨掌柜没有细说，他只说常爷也是个命苦之人，每天都活在煎熬之中。
常爷自顾自地说：“我对老杨说，我儿子跟他一样大，也是个读书人，他就投笔从戎参了军，还给我来信说打死了好几个日本人呢。我为我那死去的儿子骄傲的很啊。”
常爷的声音颤抖了，手上青筋突出，不像是骄傲，更像是愤怒。他说：“我跟他说，我儿子怎么就不像他那么窝囊呢，他要是也这么窝囊，就不会早早地就死在战场上了，我老常家就不会这么就断了种了。”常爷将酒杯摔在了地上，酒杯摔得粉碎。“我弟弟20岁就参了军，他在东北军。日本人打过来了，他给我写信说，哥啊，我一枪都没放日本人就进来了，我不甘心啊。”
常爷狠狠地拍了拍桌子，说：“你不放就不放，你丫的又不是当官的，你去逞什么英雄。你非要留下去抗日，死了吧。死的好，三十多岁的人了，没娶妻没生子，死的窝囊。我儿子也是，学什么不好非学他叔去参军，臭小子还瞒着我去，你以为我不知道啊。盘缠都是我放的。死了吧，还来信说爹啊，儿子不孝，去参加敢死队去了。你去就去吧，还跟我说，说了有屁用，你死了才给我寄来，有能耐你别死啊，别让我老常家断了种啊。”
常爷说完已经是泣不成声了，左孝文在一旁不知道该怎么劝他。说到底，他也只是个20岁的年轻人，不理解什么是白发人送黑发人，更不知道家族香火断绝代表着什么。
常爷发泄了一阵，慢慢将情绪收回去了。他表现的如同没事人一般，说：“让你见笑了，憋的时间久了，就想将它放出来。就是让你看了笑话。”
左孝文问：“常爷经常这样？”
常爷说：“倒不是经常，我儿子死在了淞沪会战上。他的遗书送来之后，我还不相信，后来就信了。每次看到他的东西，就老想流泪。之后日本人就来了，那个浅田找上我，要我为他做事。我常家已经断了香火了，我还怕他什么，我能和他拼，可我手下兄弟不能，更何况我还要看着日本人被赶出去，我还要为我常家报仇。我就把仇恨压在了心里，我的事也就只有老杨几个人知道，他们不会说出去。日本人找上我无非是暗地里帮他们搜集情报，找人而已。我就帮人家隐匿行踪，通风报信。后来汝阳实在没什么值得打算的，就无人问津了。浅田又找上我，让我走私到国占区，帮他收集那边的消息，甚至是结交高官，探听防区消息。我就顺势与那边建立了联系，将我从浅田那套出的情报告诉给了那边，然后那边给我一些无关紧要的情报来稳住浅田。这样的来往差不多一月一次。”
左孝文插话道：“所以您才能在两地之间来去自如，还能送人过去。”
常爷说：“也不是来去自如，总有意外发生，我的人也死了三四个了。每天都有交战发生，路线也不是固定不变。尤其是最近，边防线查的越来越严，我感觉日本人又要有大动作了。”
左孝文说：“那又怎样，常爷，要我说，咱们就是升斗小民。这样的事情我们没办法掺和进去。倒不如得过且过。”
常爷问他：“为什么？这可不像你，我虽然与你接触不多，可自认我这双眼睛不会看错。你是不会忧国忧民，可也不会自暴自弃说出得过且过这样的话。”
左孝文摇头苦笑：“常爷，我从小是我母亲带大的，我愿意努力拼搏的动力就是我母亲，现在母亲去了，当我为她报仇后，我就不知道我该为什么活着了。”
“你父亲呢？”常爷问。
“死了，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父亲被抓了壮丁，然后就没回来了。”左孝文说。
常爷想了想又问：“乐县好像没抓过壮丁。你不是从乐县来吗？”
左孝文说：“我家不在乐县，听我母亲说，我家原是在上海的，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被迫逃亡，到了武汉，经世交的帮助在乡下找到了一处避难之所。只是家中的人渐渐故去，独留下我父亲，我父亲在那里娶了亲，生了我。父亲去后，母亲和我被赶出了村子，被人强占了田地和房子。辗转各地就到了乐县定居。”
常爷叹气说：“这见鬼的世道。日本人的迫害早晚有一天会结束，自己人捅的刀子什么时候才能长好口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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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爷让人都下去了，招呼左孝文坐下。他看着左孝文的肩膀，左孝文解释说：“被人吊了一上午，差点废了。”
常爷点点头，说：“明天给你找个推拿师傅，帮你活活血，通通经脉就好了。端酒夹菜没问题吧？”
左孝文说：“这倒没事，虽有些吃力，还是能举得起来的。”
“那就好，不然还要找个丫环伺候你。”常爷笑说。
左孝文却没笑，他担心母亲的安危，开口问：“常爷，不知道我母亲现在怎么样了？”
常爷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端起酒杯说：“先不急，喝了这杯酒再说。”左孝文没有端起他的酒杯，也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常爷的眼睛。常爷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想避开眼神接触，可又不想让他猜出不对，就这样僵着。
左孝文猛地将杯中酒饮尽，酒杯重重落在桌上。他眼睛发红，强忍着怒气，说：“谁干的？什么时候？”
常爷叹了口气，说：“徐三刀派人干的，我的人没来得及阻止。这件事是我对不起你。”
左孝文摇摇头，没有说话。常爷在一旁也不说话，自己一人喝酒。半饷，左孝文开口说：“我要徐三刀死，常爷，只要你答应帮我报仇，我左孝文这条命就是您的了。”
常爷摇头不说话。左孝文急了，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下，说：“常爷，之前您屡次劝我，我为了老母考虑，没接受您的好意。这次左孝文除杀母之仇未报再无牵挂，求常爷助我报仇，从此左孝文便卖给常爷了，任您驱使。”
常爷让他起来，说：“孝文啊，现在我在为日本人做事，你要跟着我，就也要为日本人做事啊。”
左孝文才不信常爷的话，一心一意为日本人卖命的有，但常爷绝不是其中之一。他说：“我一家人没死在日本人手里，反而死在了国人手中。我左孝文只是个穷书生，非官非兵，没有报国之志。既然没有家仇国恨，为日本人做事有何妨。更何况我是跟着常爷，又不是跟着日本人。”
常爷说：“跟着我不就是跟着日本人吗？”
左孝文摇摇头，“常爷或许在为日本人做事，可要说是真心实意，谁都不信。杨掌柜和我说过您的事情，我和日本人没有家仇，可您有。”
常爷苦笑一声：“这个老杨啊，什么事都说。”他给自己倒上一杯酒，喝完泪就下来了。他说：“孝文啊，你知道我最初为什么欣赏你吗？你最初来的时候我问老杨，这人谁啊，眼生。老杨说是个读书人，为了给他娘治病才来这的，暂时在店里做伙计。我就说窝囊，孝文啊，你说你窝囊不？”
左孝文不说话，他知道这时候常爷是在自言自语，他虽然听杨掌柜偶然提起常爷与日本人有仇，可杨掌柜没有细说，他只说常爷也是个命苦之人，每天都活在煎熬之中。
常爷自顾自地说：“我对老杨说，我儿子跟他一样大，也是个读书人，他就投笔从戎参了军，还给我来信说打死了好几个日本人呢。我为我那死去的儿子骄傲的很啊。”
常爷的声音颤抖了，手上青筋突出，不像是骄傲，更像是愤怒。他说：“我跟他说，我儿子怎么就不像他那么窝囊呢，他要是也这么窝囊，就不会早早地就死在战场上了，我老常家就不会这么就断了种了。”常爷将酒杯摔在了地上，酒杯摔得粉碎。“我弟弟20岁就参了军，他在东北军。日本人打过来了，他给我写信说，哥啊，我一枪都没放日本人就进来了，我不甘心啊。”
常爷狠狠地拍了拍桌子，说：“你不放就不放，你丫的又不是当官的，你去逞什么英雄。你非要留下去抗日，死了吧。死的好，三十多岁的人了，没娶妻没生子，死的窝囊。我儿子也是，学什么不好非学他叔去参军，臭小子还瞒着我去，你以为我不知道啊。盘缠都是我放的。死了吧，还来信说爹啊，儿子不孝，去参加敢死队去了。你去就去吧，还跟我说，说了有屁用，你死了才给我寄来，有能耐你别死啊，别让我老常家断了种啊。”
常爷说完已经是泣不成声了，左孝文在一旁不知道该怎么劝他。说到底，他也只是个20岁的年轻人，不理解什么是白发人送黑发人，更不知道家族香火断绝代表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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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孝文摇头苦笑：“常爷，我从小是我母亲带大的，我愿意努力拼搏的动力就是我母亲，现在母亲去了，当我为她报仇后，我就不知道我该为什么活着了。”
“你父亲呢？”常爷问。
“死了，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父亲被抓了壮丁，然后就没回来了。”左孝文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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