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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章

  听的闲言碎语。”

  和往常一样,“白”的态度让乔治大为光火。“你这堆平白无故冒出来的歪理讲得有板有眼。”他吼道,“告诉我,你怎么这么了解露易丝?”

  “白”用朦胧的双眼看着他,说道:“你知道什么我就知道什么,不多也不少。”

  这样的说辞让乔治又伤心又恼怒,但为了面前的棋局,他忍了下来。一旦露易丝不说话,整个世界都变得不真实了,唯一真实的就是眼前的棋盘。“白”的手悬在空中移动棋子,利落地进攻,以过人的智慧扫平一切障碍,这一切乔治都只有嫉妒和自惭的份儿。

  事实上,若发现“白”的任何缺点,乔治也会觉得难过。他的缺点当然不是表现在下棋上,而是他总会在下到关键时刻时,巧妙却令人不爽地说起有关棋里蕴涵的道理,而这个话题总会以抨击乔治在生活中过于堕落和鲁莽结束。

  “你知道吗,往往能通过一个人下棋时的战略,观察出这个人的xìng格。”有一次“白”这么说,“知道了这个,就不难理解为什么你总是在防守而且总是输了。”

  这么说话已经够糟的了,但还有更糟的,“白”会在露易丝强行打断他们的时候让乔治去干这干那或者干脆命令他不准玩了表现得近乎狂怒。他一动不动地盯着露易丝,双眼闪着极度憎恨的光,仿佛里面烧着两团火焰。

  有一次露易丝做得太过火了,她竟从棋盘上拿起一枚棋子,扔进了棋盒。“白”嗖地站了起来,气势汹汹,乔治见状赶紧跳起来,以防他做出什么激烈的举动。露易丝死死地盯着他。

  “你没必要跳起来吧。”她厉声说道,“我又没弄坏什么。不过我告诉你,乔治?赫尼克,要是你继续玩这项无聊的游戏,我就会真的做点儿什么。我会把每个子儿都砸得粉碎,看看你还能不能回到一个正常人的样子!”

  “告诉她!”“白”说道,“快啊,干吗不回击她!”

  而夹在这两团愤怒的火焰之间的乔治,只能站在原地,无助地摇摇头。

  这是导火索,之后“白”的态度有了新的变化:每句话每个字里都暗藏着险恶的意图。

  “要是她学会怎么下棋,”他说,“就会尊重棋子,你也就不用再怕她了。”

  “如果她会的话。”乔治激烈地反驳,“露易丝太忙了,根本没时间学下棋。”

  “白”转过椅子看着她,然后又转了回来,脸上带着冷酷的微笑。“她在织毛衣。在我的印象里,她总在织。你管这个叫‘太忙了’?”

  “不是吗?”

  “不,”“白”说,“我不这么认为。为躲避讨人厌的追求者,佩内洛普整日躲在织布机后面,直到几年后她的丈夫回来。而露易丝整天织毛衣,其实是在逃避生活,等待她的只有死亡。她并没有乐在其中,谁都能一眼就看出来。飞舞的针脚每绕过一圈,她就离死亡更近了一步,然而,她并不自知,还在为此开心。”

  “就因为她不下棋,你就编造出这么多?”乔治怀疑地吼道。

  “不光是下棋,”“白”说,“还有生活。”

  “你说生活,那么,你是怎么看待‘生活’这个词的?”

  “意义丰富。”“白”说,“求知yù,创造yù,以及能感知丰富情感的能力。哦,太丰富了。”

  “确实,很丰富。”乔治嘲笑道,“都是些意义非凡的好词。”“白”则抿紧嘴唇,讽刺地苦笑了一下,说道:“太丰富了。恐怕超出露易丝的接受能力了。”说完他移动棋子,将乔治的注意力重新拉回到了棋盘上。

  02

  “白”似乎发现了乔治的弱点,然后带着虐待的快感不停地刺激那个点。他总能在谈话中迅速占得先机,就像下棋时一样:冷酷,准确,总是出手迅猛大胆,将乔治推至无处可逃的境地。而乔治则痛苦又无助,他想求他别再提露易丝了,以后永远别再提了,但又做不到。乔治的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在提醒他,喜好争辩也是“白”的一部分,正如他卓越的棋艺一样,要是想接纳他,就必须接纳他的全部。

  乔治需要他,迫切地需要,特别是在那个糟透了的晚上乔治回到家,告诉露易丝会有一阵子不用上班那一刻乔治越发需要他。看到露易丝的脸拉得老长,而且面无血色时,乔治赶紧补充说他并不是被解雇了当然不是而是需要休息一段时间,以便重新找回感觉。可她的态度依旧没有好转。

  接下来的一幕是,露易丝站在他面前,情绪激动,滔滔不绝地数落他。乔治只觉得难受,站不稳,他发现“白”说过的话正如一股洪流,在脑海里奔腾。直到露易丝说累了,筋疲力尽地坐在扶手椅里,无神的双眼盯着面前的墙壁,拿起腿上的织物寻求安慰,而他终于能坐到桌边喘口气的时候,乔治才感到心里那股令人痛苦的洪流慢慢退去了。

  “有一个一劳永逸的解决办法。”“白”轻声说道,眼光流转,看着露易丝,“一旦想到了,就会发现这个方法极其简单。”

  乔治感到一阵寒意传遍全身。他哑着嗓子说道:“我不想听。”

  “白”锲而不舍地说道:“乔治,你有没有注意过挂在墙上的那幅无聊可笑的画,裱在畸形的巴洛克式画框里。露易丝非常喜欢那幅画,这就像一个在管弦乐队里吹笛子的人,为了突显自己而故意吹得特别大声一样。”

  乔治专注于棋盘,说道:“你先。”

  “哦,下棋。”“白”说,“乔治,咱们可以待会儿再下棋。此刻我更想和你聊聊这个房间确切地说是整个舒适的屋子如果完全属于你,乔治,属于你一个人。”

  “我更想下棋。”乔治恳求道。

  “乔治,还有一件事。”“白”说得很慢,当他的身子慢慢靠过来,乔治再次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正诡异地盯着他,“另一件值得想一想的好事。如果这个房间里只有你一个人,整幢房子里只有你一个人,会怎么样?就不会有任何人跑过来告诉你‘好了,别玩了’。早晨、中午、晚上,你想什么时候玩就什么时候玩,只要你想,玩个通宵都行!

  “还不止这些呢,乔治。你还可以把那幅画扔出去,换点儿好东西挂在墙上:比如挂几幅好看的油画注意别太夸张选几幅第一眼就能把你打动的画,让你每天回家都想看到它们。

  “还有唱片!乔治,我很了解唱片业,现在出了一大批非常优秀的音乐,试着想想,这整幢房子里飘dàng着那样的音乐:歌剧,jiāo响乐,协奏曲,四重奏任你选,完全忠于你的内心”

  眼中的倒影越来越近,而那一连串恐怖的话,以及说话时流露出的欢悦之情,都让乔治的脑袋一阵眩晕。他在耳边拍了拍手,又用力地摇了摇头。

  “你疯了!”他喊叫着,“住口!”但他恐惧地发现即使捂住耳朵,也依旧能清楚明白地听到“白”的声音。

  “你是在担心会寂寞吗,乔治?这样的担心太愚蠢了。会有很多人愿意和你jiāo朋友,和你聊天,更棒的是会有人愿意听你倾诉。没准还会有人爱上你,只要你愿意。”

  “寂寞?”乔治难以置信地反问,“你觉得我是在担心寂寞?”

  “那又是什么呢?”

  “你应该和我一样清楚。”乔治的声音有些颤抖,“你正引导我去做的事。你怎么会觉得我,一个正直的男人,能做出那么残忍的事!”

  “白”轻蔑地抿起嘴。“还有什么事比一个软弱愚蠢的女人,终其一生就为了嫁给一个远远优于她的男人,然后把他拉到和自己同样的档次,以便隐藏自己的软弱和愚蠢更残酷?”

  “你无权这么说露易丝!”

  “我当然有权。”“白”讽刺道,然而不知为何,乔治心里知道这也确实是事实。为了抑制越来越强烈的不安,他抓紧了桌沿。

  “我不会那么做的!”他心烦意乱地说,“永远都不会,听明白了吗!”

  “但它一定会发生的!”“白”的声音带着露骨的恐怖气息,乔治不由得抬起头,看向露易丝,她正踏着重重的脚步朝桌边走来。她站在桌边,双唇愤怒地一张一合。乔治甩开纷乱的思绪,才终于听到她的声音。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同样的话。“你这个浑蛋!”她狂暴地吼着,“这些棋!我受够了!”她突然用手扫过棋盘,把上面的东西全弄到了地上。

  “不要!”乔治喊道,但并不是对露易丝,而是站在露易丝面前的“白”,他手里拿着笨重的拨火棍。

  “不!”乔治又喊了一声,同时扑向拨火棍,但他知道已经太晚了。

  露易丝或许会为最终陈尸于肮脏的警方证物箱而不满;并且一定会因为证物箱从室内一路拖出去,在精心打过蜡的木地板上留下了难看的痕迹而大喊大叫(她确实有理由这么做)。助手们离开后,lún德警探随手关上房门,重新回到客厅。

  显然,警长已经完成了对那个坐在棋盘边的小个子男人的审问,而且明显不太满意。他在房间中央踱着步,眉头紧皱着研究笔记。小个子男人看着他,一言不发,面无表情。

  “还好吗?”lún德警探问道。

  “嗯,”警长说,“只有一件事说不通。就我对这件事的理解,这个家伙原本过得好好的,没任何问题,却突然有一天发现了另一个自我,另一种人格。可以这么说,他就像被一分为二了。”

  “精神分裂症,”lún德警探总结道,“这没什么稀奇的。”

  “可能吧,”警长接着说,“但这个新自我可不是个好家伙,可以肯定是他实施了这次谋杀。”

  “听起来没什么说不通的啊。”lún德警探说,“问题出在哪儿?”

  “唯独一点,”警长说道,“身份问题。”他皱着眉盯着笔记本,然后转而看向坐在棋盘边的小个子男人,问道,“你说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小个子男人抿着嘴,扭曲着脸,露出明显带有谴责意味的苦笑。“怎么了?我已经告诉你好多次了,警长,你最好别再忘了。”小个子男人愉决地微笑道,“我叫‘白’。”

  死亡圣诞夜

  01

  在我小时候,波恩兰姆庄园曾带给我深深的震撼。那时候它刚建成不久,熠熠生辉;各种维多利亚式装饰物和彩色玻璃毫无章法地堆叠在一起,复杂得让人眼花缭乱。然而此时圣诞节前夜,当我再次站在这座庄园门前,它已面目全非,根本无法与我童年记忆中的样子相提并论。时光把原有的光泽冲刷殆尽;木材、玻璃和金属合为一体,全都变成暗灰色;每扇窗户都拉着窗帘,整幢建筑如同长着几十双空洞无神的眼睛,盯着过往的行人。

  我用手杖头狠狠地敲了敲大门,西丽亚开了门。

  “手边不是就有门铃吗。”她依旧穿着过时的黑色长裙,皱皱巴巴的像是从她妈妈的衣柜里拽出来的。已经步入晚年的她确实越来越像老凯特琳了:骨瘦如柴,薄嘴唇,退尽了颜色的头发全部梳到脑后,暴露出额头上的每一道皱纹。一看到她,我就想起那种职业碰瓷人,但凡有人不小心碰到她,她就立刻讹上对方。

  我说:“我知道门铃接触不良,西丽亚。”说完,便从她身边走进门厅。不用回头我就知道,她一直在盯着我。她使劲地干吸了一下鼻子,接着把门甩上。眼前瞬间昏暗下来,干腐的味道直冲喉头。我扶着墙,摸索电灯开关,没想到西丽亚却厉声呵斥道:“别开!现在不是开灯的时候。”

  我转头看着她那张苍白的脸,虽然朦胧一片,却是我唯一能看清的地方。“西丽亚,”我说道,“在我面前你就别装了。”

  “这幢房子里死了人,你知道的。”

  “我当然知道,”我说,“但你就算装得再卖力,也没法打动我。”

  “死的人是我的亲弟媳啊。她一直对我那么好。”

  黑暗中,我向前迈了一步,举起手杖点着她的肩头。“西丽亚,”我说道,“作为你们的家庭律师,我有句忠告。审讯已经结束了,你是清白的。不过,没人相信你那番做作的表演,以后也不会有人信半个字。记住我说的,西丽亚。”

  她猛地往后一撤,我的手杖差点儿掉在地上。“你来就是想对我说这些吗?”她问。

  我回答道:“我来这里,是因为你弟弟今天想见我。另外,我建议,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俩说话的时候你最好回避一下。我可不希望再发生什么事了。”

  “那你就离他远一点!”她大叫道,“他出席了那场审讯,看着我的罪名被洗清。再过一段时间,他就会忘记对我的怀疑和怨恨。让他一个人待着,他就能忘了。”

  此时,她已处于愤怒的顶点,为了打断她的恶言咒骂,我朝着漆黑的楼梯走去,同时伸出一只手小心地摸索着扶手。倒霉的是,她的咒骂声紧紧跟随着我。不过很奇怪,她似乎并不是在冲我抱怨,而是在回应楼梯所发出的吱吱呀呀的呻吟声。

  “只要他肯来找我,”她继续说道,“我就会原谅他。一开始我也不确定,不过现在我算是看明白了。我祈求神灵指引,神灵说人生苦短。所以,只要他肯来,我就会原谅他。”

  我好不容易爬到楼梯顶端,却差点儿摔倒。站稳身子后,我生气地骂道:“西丽亚,就算你死活不肯开灯,至少也得把楼梯清理干净。你把这堆东西放在这儿做什么?”

  “啊,”她回答道,“那些是可怜的杰西的东西。查理一看到她的东西就伤心yù绝。我想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她的东西全部扔掉。”

  突然她的声音里透出一股警告意味。“但你不会告诉查理的,对不对?你不会告诉他吧?”我径自迈开步子,她却还在重复这个问题,声调一句比一句高。我走进松语文学www.16sy.coM免费小说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