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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章

  妆去供养一个纨绔子弟在外国挥霍的。

  三、人也传奇,婚也传奇

  到了东京,住进神田区神保町由马伯援先生主办的中华基督教青年会宿舍内。这是一座二层楼房,楼上有十几间宿舍,专供中国留学生住宿;楼下有食堂,供应中国饭菜。还有一个大会场,能容纳好几百人,经常举行各种报告会、座谈会。所有员工都是中国人,待人亲切,收费公道。凡是新来乍到的中国留学生,大都先住在这里,等考上学校以后,另行搬迁。即便不是住在这里的人,也可以自由进出,或用餐,或看报,简直就是一个“留学生之家”。

  这里是东京的文化区,jiāo通方便,书店特多。除了明治大学和法政大学之外,宿舍的附近,就是有名的“东亚日语学校”。这也是专为中国留学生而办的,设备与师资都不错,开的班次很多,上午、下午、晚上任凭选择。池步洲虽然在福州学了一年日语,但离精通,还差很远。因此安置了住处,立刻就去报名补习日语。直到考上了早稻田大学,才迁到大学附近去租屋居住。

  最初租的一间房间,为了省钱,先后曾和好几个福州同乡合住。房东夫fù已届中年,膝下犹虚,对待房客,就像自己孩子一样,照顾得很周到。他家晚上经常来一些日本姑娘,混熟了以后,也常常到池步洲的房间里来说说笑笑,醉翁之意,似乎另有所图。但是池步洲当时年纪尚小,再者出国求学,十分不易,只知一心扑在学业上,无心谈情说爱,姑娘们见他是“木瓜”一个,油盐不进,时间一长,也就不大到他的房间里来了。

  后来,池步洲搬到一所大型的“下宿屋”(即公寓)里,一共有几十间房间,都是一个人住一间。房东雇了一个下女,专门给房客们打扫房间。她年纪不大,体态风流,常以整理房间为名,这个门进,那个门出的,跟这些孤身在外的单身汉们混得很熟,在他们的房间里一呆就是半天。

  有一天,池步洲早起正叠被子,那个下女笑嘻嘻地推门进来,一边问“池先生家里有夫人吗?一个人在日本,不孤单寂寞吗?”一边就往他身边靠,池步洲连连往后退,退到没有地方可退了,终于被那下女拦腰抱住,不但脸蛋儿贴了过来,还肆无忌惮地上下乱摸。池步洲是个书呆子,向来目不斜视,心无旁务,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吓得他一把推开那个下女,就慌慌张张地逃到隔壁同乡人的房间里去。

  同乡人见他面红耳赤,举止失态,问他怎么回事儿。他结结巴巴地叙述了刚才的一幕,还觉得极不好意思,那同乡人听了,哈哈大笑地告诉他:房东之所以要在公寓里安排一个下女,名义上是打扫房间,实际上就是为解决单身房客的孤单寂寞,并以此为招徕房客的手段,只要花极小的代价,就可以春风一度的。他笑池步洲是只大傻猫,连送上门来的鲜鱼都不知道吃。池步洲听了这闻所未闻的新鲜事儿,连连摇头咋舌。生怕那个下女再来缠他,急急忙忙找了个地方,很快就搬走了。房东用以招徕房客的手段,在他面前不但无效,还适得其反。

  池步洲后来才知道,中国留学生跟下女有暧昧关系的事情,在日本那是司空见惯的。比较有钱的人,干脆一个人租用一套“贷家”(即租用一套房子),再雇一个年轻漂亮的下女,俩人是什么样的关系,都是公开的秘密。池步洲是乡下来的土包子,道德观念很深,没见过这种世面,再说,他一心求学,不但从来没有考虑过婚姻问题,连男女之间的jiāo往,也很少参与。

  天下的事情,往往你不去找它,它却会来找你。池步洲一心读书,上学期间,根本不想搞对象,更从来没想过要娶个日本姑娘做老婆,却偏偏yīn差阳错地在上学期间就谈上了恋爱,搞上了对象,没等毕业就结了婚,而且妻子竟是个日本姑娘!

  这事儿说来话长,其实也很简单。

  前面说过,神田区神保町的那个基督教青年会宿舍,有个能容纳好几百人的小会场,旅日华人常在这里举办一些茶话会、座谈会、报告会之类,每逢周末、假期,池步洲也与朋友们一起去参加。那时候,留学生中间的政治倾向很复杂,有秘密的中共地下党员,有公开的guó mín dǎng东京支部,还有无政府主义者及社会民主党人之类,因此集会上的演说,往往有人拥护,有人反对,拥护的拼命鼓掌,反对的就跺脚、吹口哨,会场上有时候会乱得一塌糊涂。池步洲是从来不问政治的,对这些活动不太感兴趣,倒是有一些与文学、历史、社会有关的报告会,常去听听,有一些以小同乡为范围的茶话会、联谊会之类,也去参加。

  一九三三年的暑假期间,有一次,他到基督教青年会去参加一个茶话会,在会上认识了一个日本姑娘白滨英子。她出身神户望族,美丽而娴静,刚从高等女子中学毕业,跟同学到东京来观光游玩。她读过一些中国作家的小说、散文,对中国特别感兴趣,恰巧她的同学有个中国留学生男朋友请她参加茶话会,把她一起拉来了。她不懂中国话,也没有熟人,尽管别人说得云苫雾罩,天花乱坠,她却一句话也chā不进去,只能干坐着。池步洲的座位正好就在她旁边,见她枯坐无聊,就用日本话跟她有一搭没一搭地瞎聊。聊着聊着,池步洲发现英子姑娘对中国的一切都很感兴趣,于是就越聊越起劲儿,越聊越热乎起来。

  茶话会以后,英子姑娘到池步洲的“下宿屋”来礼节xìng地拜访过他一次。她见池步洲读书很用功,人品特别老实,产生了爱慕之心,互相谈了谈身世,话也更加投机起来。她比池步洲小五岁,当时只有十九岁。她很羡慕池步洲能够出国来上大学,为自己不能继续升学而感到遗憾。

  此后,她借口“顺路路过”,又到池步洲的小房间里来过两三次。对于英子小姐来说,明明已经是一见钟情了;但对于池步洲这个书呆子来说,还认为英子小姐的来访,只是礼节xìng的或友谊xìng的,没有丝毫男女私情在内。

  当时池步洲和一个福州同乡叫郑谋平的合住一间房。郑谋平学徒出身,比池步洲大五六岁,为人非常忠厚老实,与池步洲情同手足。他只有初中程度,不甘心一辈子经商站柜台,立志出国求学,但日语一句不会,等于从零开始。所以和池步洲同住一屋,处处“借光”。英子小姐几次来访,言谈话语中,连郑谋平那半瓶子醋的日语水平都已经听出点儿苗头来了,池步洲自己竟还不相信,说是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的事情。

  暑假还没结束,英子小姐就回神户去了。到家以后的第二天,就给池步洲写来一封报告平安到达的信。字写得很娟秀,文字也很通顺。从此两人保持通信关系。信当然也很普通,不会谈到爱情什么的。只有一次英子小姐的信中末尾加了一句:“池サンガ大好キ”(我大大喜欢池君),颇令池步洲受宠若惊,似乎也意识到爱神并没有忘记他这个书呆子,如今果然光临了。

  当时,池步洲已经是早稻田大学机电工程系的三年级学生,还有半年多就要毕业了。他五哥不但关心弟弟的学业,也关心弟弟的婚事,曾经给他寄来过好几张福建姑娘的照片,要他选择一个中意的,以便说媒撮合。池步洲看来看去,一个也不中意,再说,自己还在读书阶段,谈婚事未免过早,就回信说这几个姑娘都有点儿“寡fù相”。家里人最忌讳的就是“兆头”不好,见池步洲这样说,也就暂时不提。现在,居然出来一个日本姑娘向他表示好感,怎么办是好?想来想去,第一他根本就不想在大学毕业以前谈恋爱,第二更没有想过要娶个日本姑娘为妻,可是又不便于 直截了当地表示拒绝,好在英子小姐的话说得很含蓄,并没有火辣辣地直言“我爱你”,池步洲就学一个从命人装糊涂:照常写信,但信中根本不提这件事儿。

  事有凑巧:有个姓俞的同乡,夫人要回国,已经买好了船票。当时往来于中日两国的航班,一共有两艘船:一艘叫长崎丸,一艘叫上海丸,停泊的口岸是中国的上海和日本的神户。偏偏开船的那一天,那个同乡人有重要的事情不能脱身,急切中听说池步洲有个女友在神户,就来求他,请他代送。郑谋平在一旁极力撺掇,连说这是一举两得的好事。池步洲本来就是个热心人,二者也想趁此机会见见英子小姐,就慨然应允了。

  到了那一天,池步洲和俞夫人坐火车到了神户,一看表,离开船时间还有三个多小时,就一起先去拜访英子小姐。白滨家人热情款待,聚谈了一个多小时,开船的时间快要到了,池步洲辞别了白滨家人,送俞夫人上船。英子小姐坚持要一起送行,于是就三个人就一起到了轮船码头。

  把俞夫人送上了船,英子小姐又依依不舍地送池步洲到火车站,这才握手告别。整个过程,前后不过三个小时,说的话也极平常,根本就没有提到“爱情”两个字儿。

  池步洲回到东京不久,收到了英子小姐的一封信,说是那天她回家以后,家里人就问她:登门拜访的这个小伙子,是不是她的男朋友。英子小姐坦诚地承认了,不料为此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父母长辈们几乎全都反对她嫁给中国人。为此她已经与家里人闹翻,并促使她提前做出愿与池步洲白头偕老的决定,要求池步洲支持她,她不久即将到东京来。回信的地址,就是带她到东京来的那个女同学家。

  接到这样的来信,池步洲可真傻了眼了。所说的“支持”和“到东京来”意味着什么,当然清楚不过,可是自己从来没在英子小姐面前表过态,连一个“爱”字都没有说过,怎么突然就谈到婚娶问题上来了?

  他自己左思右想,一时间决断不下,先与同房间的郑谋平商量。郑谋平一听,立刻鼓掌表示百分之百地赞成。他认为英子小姐具有日本女xìng的一切优点而没有日本女xìng的任何缺点,这样的姑娘打着灯笼都没处找去,如今主动表示原意“下嫁”,应该说是池步洲前世修来的福气。再说,一个姑娘已经下了这样大的决心,如果池步洲说出一个“不”字来,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可就很难估量了。

  一席话,说得池步洲频频点头。他对英子小姐本来就颇具好感,经郑谋平一点破,越想越觉得英子小姐的可爱非比一般。再与其他同乡、同学们商量,凡是见过英子小姐的,几乎是异口同声、众口一词地表示赞同。大家的支持,坚定了池步洲的信心与决心,当即给英子小姐写了一封热情洋溢的回信,一方面表示感谢她的青睐以及自己喜获知音的欢欣心情,同时也如实说明自己目前的处境和经济力量,希望等到他大学毕业以后,再举行婚礼。

  没有想到的是,池步洲的信发出不久,即收到英子小姐的来信:她已经跟家庭决裂,现在住在女同学家里。既然池步洲答应娶她,她打算立即到东京来成婚,仪式不妨一切从简。

  这又将了池步洲一军。没有想到这个温顺的姑娘,在自己的婚事上如此坚决,反抗的决心如此坚强。事情既然发展到了这一步,也只得顺其自然了。如果不是出现这样的变故,他是怎么说也不能在读书阶段而且是即将毕业的关键时刻结婚的。

  既然要结婚,再怎么“从简”,“家”总是要有的,总不能把郑谋平轰出去就在这“贷间”里成家吧?于是就跟郑谋平商量怎么租房子的事。郑谋平虽然极力赞成他娶英子,第一没想到会这么快,第二他还真离不开池步洲。因为他刚来日本不久,不但日本话还说不好,一切生活上、学业上的事情,都还要池步洲照顾。听说池步洲要搬走,他不好意思地提出一个“不情之请”,要求池步洲结婚之后,依旧与他同住。

  真是什么奇怪的事情都让池步洲给赶上了。他不加思索,微笑着点点头,表示不把郑谋平赶出家门。于是两人乐呵呵地一起出去寻找“贷家”。当时东京的房子还不紧张,招租的空房子到处都有,不久就说定了一处:三间房间, 一间榻榻米六叠(榻榻米是一种用稻草做的铺地厚席垫, 一叠就是一块席垫,日本人的习惯,就用“叠”计算房间的大小) 做新房,一间四叠半的给郑谋平住,另一间三叠的共用。煤气、水电、厨房俱全,还有一个挺大的院子,四周环境颇为清静,租金本来就不算高,由两家分摊,更节省了。

  接下来,粉刷房屋、添置被褥家具、购置炊具等等,把一个单身汉所能想到、所能做到的“家”尽可能好地布置起来。幸亏有郑谋平的全力帮助,俩人忙活了一阵子,不久就算初具规模。反正所有的一切都要等女主人来了以后重新设计过、布置过,目前只要说得过去就可以了。搬进新房以后,雇了一个中年女佣,又跑了一趟横滨,与当时担任横滨领事馆副领事的福建同乡张振汉先生联系,请他来当主婚人。安排妥当以后,这才写信告诉英子小姐。很快英子小姐的回信到来,说定了来东京的火车车次,届时要池步洲到车站去接。

  池步洲接到了这封信,就决定以英子小姐到达的日子为举行婚礼的日子。他再次到横滨去通知张副领事,并在横滨中华街一家中国餐馆定了酒席,所有邀请参加婚礼的朋友也都一一通知到。池步洲满心喜悦,就等着做新郎官了。

  到了那一天,时届初冬,气候还不太寒冷,池步洲兴冲冲地提前到火车站去迎候。好不容易等到说定的那一次车到达,但却不知道是第几节车厢,人流如潮中,池步洲从车头找到车尾,又从车尾找到车头,直到所有下车的旅客全都散尽,还是不见英子小姐,心松语文学www.16sy.coM免费小说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