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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55.琉璃

  清平抬起眼, 淡淡道:“臣见过陛下, 请恕臣无礼, 不能起身相迎。”

  楚晙眉头一皱, 脸色沉沉道:“你身为礼部侍中,本该知礼守节, 竟纳教坊男子为夫郎, 难道是嫌御史台的折子还不够多吗?”

  清平一手支撑着下巴, 安静地听她疾声厉色地说教完, 才抬起眼悠悠道:“御史台若是参臣,臣无话可说;纳何人是臣的家事,自然轮不着旁人评头论足,何况臣已近而立之年, 膝下犹空, 娶夫生女更是人之常情。”

  月光撒落院中,夜里凉风乍起, 吹的满院花木沙沙作响, 楚晙抬脚跨过婆娑树影, 反手合上了门。她走到清平面前,手虚放在扶手上,修长的影子将清平完全笼罩在其中,道:“你说甚么情?”

  说着,楚晙伸手解下了清平束发的金冠, 冠身是攒簇的紫薇花, 是常见的婚饰, 只是做工平平,明显有赶工的痕迹。清平长发如水倾泻披落,金冠被随手丢到地上,楚晙连看也不看,只是盯着她道:“俗不可耐。”

  清平看着那只金冠在地上滚了几圈,心中颇觉可惜,好歹也是管事辛辛苦苦找人临时打的,手艺是其次,心意为要。忽然手上一暖,她瞥眼看去,楚晙手覆在她的手上,道:“你手为何这般冷,嗯?”

  “臣也不知道。”清平抬头去看她,微笑道:“陛下若是略通岐黄之术,不如请为臣瞧一瞧。”

  她牵过楚晙的手,拉开衣襟贴在心口处,轻声道:“臣从前见到一人,心跳的厉害,一日不见,便有种种绮念。如今她就在臣面前,为何这心跳却不如以往了呢?”

  房中仅有一盏灯亮着,她仰起头,露出一截修长雪白的脖颈,眼中映着迷离黯淡的光,却蕴藏着明亮的碎星,是春水连着夏夜,收拢了一池潋滟。像是杯盏中香醇的美酒,吐息中尽是诱人的馥郁芬芳,楚晙的脸隐在昏暗的光中,神情难以辨别,清平只觉得贴近心口处的那只手微微发烫,温度透过里衣与肌肤相触,轻而易举沾染上另一个人的体温与气息,等了一会,才听她道:“李大人如今美人在怀,怕是早就乐不思蜀,既有新人在,哪里听的到旧人心声。”

  清平把她往自己身边一拉,两人鼻尖相近,她目光逡巡在这张脸上,勾勒出熟悉的眉眼,像是要牢牢记在心中。幽深的眼眸中光华熠熠,冰冷而又炙热,她道:“是什么心声,陛下不如教教臣,也好去讨她喜欢。”

  淡雅的香气萦绕在她们身边,楚晙眸光微暗,两人贴的极近,呼吸可闻,忽地笑了笑,道:“那你可要学的仔细些我只教一次。”

  满月如玉盘,高悬青云端。清辉遍布人间,拂照千家万户。茫茫夜色中飞鸟从云海中飞过,古老的都城陷入静谧的睡梦中,云纱傍着流水,偎依在小桥下,露水从草叶上滑落,平静的水面上荡起细小的涟漪,好似惊醒了沉睡千年的美梦。

  纱帐低垂,桌上的红烛燃了一半,偶尔爆出轻微噼啪声,衣物凌乱落在地上。而床榻中自成一方小天地,清平只穿了一件薄衣,已被汗水浸湿,紧紧贴在身上。她俯视身下的人,楚晙长发散开,昏暗光中可见眼角眉梢一抹绯色,胸口起伏不定,锁骨上滑过一道亮湿的痕迹。

  清平俯下身紧贴着她,拇指摩挲过她的唇瓣,楚晙嘴角勾起,懒懒道:“李大人莫不是怕了?”

  清平没有回答,只是在她唇上温柔地落下一吻,她眼中眸光似水,哑声道:“陛下亲身教导,臣怎敢退缩?”

  煌煌如日月般的帝王躺在她的身下,衣衫凌乱,长发散开,清平手抚摸过她的脖颈,帐中又闷又热,她的指尖带着潮湿炙热的触感,又沿着唇边缓缓而下,楚晙幽暗的眼睛看着她,呼吸急促起来。

  楚晙难以自持地伸手按住她的手,拉低她的脖颈,重重的吻了上去。清平将长发别到耳边,微微用力,加深了这个辗转缠绵的吻。清平略略喘息一声,唇舌才分开,便拉出几缕银丝,唇瓣镀着层水光,是种极为诱人的色泽。楚晙弯起嘴角含着她的唇,微微用力,清平吃痛,却听她嗓音喑哑道:“你就这点本事了吗?”

  清平咬了咬牙,一把推倒她,楚晙鬓发皆湿,长发覆过肩脖,贴在胸口,她五指拉开清平衣襟,手滑过她肩膀上的伤痕,呼吸一顿。

  如雏菊般的伤口,狰狞地烙在她的身上,是弓|箭留下的伤痕。

  “臣的本事都是陛下教的,陛下说臣的不是”清平抽出手指,霞光染面,唇色鲜红,冷冷道:“莫不是陛下嫌弃自己?”

  楚晙微微一笑,撑起手臂,手指拨开她的唇,挑开齿关,逗弄柔滑的舌尖,用湿润的眼睛看着她,同时勾住她的脖子,在她耳边低喘道:“那你要学的东西,真是太多太多了。”

  这久违的亲密让两人不免都有些恍惚,褪去俗世身份枷锁种种恩怨,她们只是相依相伴的孤雏,纵然心已隔千山万重,但片刻的温情仍让人难以割舍,心甘情愿蒙蔽五感,就这么醉生梦死下去。

  肌肤上清淡的香气让彼此的呼吸都重了几分,纠缠中清平吐气芬芳,低声道:“陈珺”

  这个名字令楚晙微微失神,那些太过久远的记忆随着早已遗忘的旧称铺天盖地席卷而来,陈留王府中的女孩被从玉牒上抹去身份,像落寞的影子,藏在昔日旧书房中。楚晙则代表另一种身份,手握权柄,却要时刻面对危机四伏的一切。旧日的姓名令她仿佛坠入温暖的水底,潋滟的水光并不刺眼,水流缓缓拥抱着她,无声无息流淌进身体中,即使她从来冷静如厮,也不免在此时颇感伤怀,人从未如此软弱过。她也曾经历过生离死别,而人世几多沉浮,谁说爱恨不可怕。

  登高御极,垂驭八荒四海,放眼天下,青云之上,诸般来阻,皆可斩断,究竟还有什么可怕之处,令人如临渊而望。

  思念裹着那些痛苦与不甘,将怨言付之于唇齿相依里,纱帐中传来断断续续的呻|吟,烛火轻摇,蹦出几颗星点,终是在这漫漫长夜里燃到了尽头,化作一缕青烟,融进无边的黑暗中去。

  长夜漫漫,月隐云归,晨星闪烁,夜色如海潮般褪去,在天幕上划开一道明亮的蓝。

  楚晙离开的时候清平就醒了,下人们谨记主人的吩咐,并无人窥伺。清平披衣而起,随意拢了拢头发,从屏风后走出来,经过桌子时她看到那包不曾燃着的絮草,这一夜昂贵的和鸾香也只是白费了用处。她自嘲地笑笑,将东西带到书房,随意塞进一个抽屉里。

  她去踹开了张枫的院门,这位在管事心中被断定已经失宠的张侍君衣着完整坐在桌边,拨弄着灯芯,听到有人进来,并不惊讶,只是起身行礼道:“大人。”

  清平声音沙哑道:“房中没水了,来你这里借些水喝。”

  张枫倒了被茶与她,目光掠过脖颈衣领处掩不住的红痕时低下了头,清平喝了口茶,感慨幸好明日不必点卯,放下茶杯转身离开。

  院中伺候的下人闻声出来,管事也急匆匆地提着灯笼赶来,见大人衣裳不整地从张氏院中出来,神色略有些微妙。

  原来纳小郎是假,让张侍君吃味是真,大人真是好手段。管事忙吩咐下人叫厨房熬些粥来,敬畏地看了一眼张侍君被踹开的院门,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四月注定不是一个太平的月份,使团朝觐结束,皇帝与众臣终于能歇上一口气了,没过几天,贺州便传来折子,内阁半夜被急召进宫,第二天| 朝会上户部尚书亲自上了请罪折,在满朝文武的面前摘下官帽,长跪于地。

  “朝廷颁发给六州的银子,本是用作抚恤阵亡军士家眷之用,另有朝廷战时向贺州商贾征马的补贴在其中但却不曾料到这些人竟然无视朝廷律法,贺州从上到下,层层剥削,最后到了阵亡军士家眷手中,居然只够置办丧事”

  有那等不满之人质问官府,却被打断了腿丢出衙门,贺州百姓群情激愤,包围了郡府,要求一个说法,但却被无情打压,关进大牢中。有悲愤者连夜到州府越级递状纸,鸣鼓之后,一头撞死在州府门前,惊动了贺州州牧,这才将事情闹大来。

  满殿大臣跪地磕头,皇帝平静的语句下埋着无穷怒火,她森冷的嗓音回荡在殿中:“查,刑部吏部都派出人手,给朕里里外外都查个明白!”

  与此同时,辰州递上折子,今年辰州比往年提早迎来了雨季,大雨昼夜不停地下着,河道的水变得浑浊不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涨,漫过河岸,冲破加高一层又一层的河堤后,河水汹涌咆哮着淹没田地,奔向村庄市镇,待辰州州牧将灾情上报朝廷之时,辰州已有两郡受水患之扰。

  折子上更是提及一件事,先帝的藩地便在辰州,登基后为追封生母一事与朝臣争论不休,更是特地在辰州建起了太庙,单独祭祀亲生父母。如今水患突袭,居然冲毁了这座太庙,一时间谣言四起,直指太庙被毁一事实乃上天降罪,只因为御座上坐了不该坐的人,更是暗指当今陛下身份不详一事。

  于情于理,为了驱除这种谣言,朝廷必须派遣官员再建造太庙。建造太庙是极为隆重的事情,绝不可能率意而为。又因辰州河道被毁,朝廷派了户部侍中前去修缮。而太庙一事,则交由礼部侍中而为。

  清平接到圣旨的时候还在为后宫选侍与宗正寺卿纠缠,宗正寺卿闻言一怔,道:“李侍中若是去了辰州,那要由谁来主持选侍一事?”

  宣旨的官员乃是内阁直司胡翟,她道:“下官不知,大人若有什么不明白的,自可向内阁请示。”

  清平领了圣旨回到房中,淡定无比地对李宴道:“回去准备准备,你随本部一道去辰州。”

  而此同时,工部侍中,刑部侍中,皆领到了圣旨。原随在刑部府衙接受了一番尚书大人的教导后,慢悠悠地晃到大理寺,这也算是她的老地盘了,只是这次她来并非为找昔日同僚叙旧,而是来点兵调将的。她与旁人不同,还有一道特殊的圣旨,领此旨可便宜行事,可随时提调州府宗卷库的档案,职权与州牧相等。

  接踵而至的天灾人祸使得庞大帝国终于从繁华里显出了疲颓之势,巨大的阴云再一次笼罩在长安之上,未知的风暴即将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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