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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易容换姓,目的何在

  在车子的后面,早有三个人坐着,其中一个,正是杜良医生。

  另一个,瘦而尖削的脸,十分阴沉有神的眼睛,我也不陌生,就是去求见陶启泉,自称是巴纳德医生的私人代表的罗克。

  还有一个人,身形十分高大,这时已打开了车子后面的门,跨了出去,在他的手中,有着一柄枪,枪口正对准了海文。

  杜良医生叹了一声:“多管闲事,真是对健康不利。”

  我吸了一口气:“好,杀人怪医的真相,快要大白了。”

  杜良的样子,看来像是觉得我的话,十分滑稽,他侧过头去,对罗克道:“你听听,他称我们为甚么?杀人怪医?这是甚么称呼?”

  罗克道:“他的意思是,我们杀人。”

  杜良道:“我们杀过人么?”

  罗克对于杜良这个简单的问题,却并不加以回答。我不明白罗克何以不回答,直到后来,我才知道,这个问题,对罗克来讲,实在无法回答。

  在这时候,海文先是发出了一下惊呼声,然后,被那持枪的汉子逼着,坐到了我的身边,丘伦则被那汉子带着,挤到了车后面。

  我笑着对海文道:“不必惊慌,这种事,我经历得多了,像如今这种场面,只不过是小儿科──这是我们的一句俗语,就是微不足道的意思。”

  听得我这样说,杜良、罗克和那男子,都有狼狈和愤怒的神情,我转过头去,望着他们,道:“我相信你们对我,一定曾作了某种程度的调查,至少应该知道我是怎样的一个人。”

  杜良没有甚么反应,罗克则闷哼了一声。我又道:“别说一支手枪,告诉你,我曾坐在核子导弹的弹头上,曾被比地球上所有武器加起来还厉害的武器指吓过,快收起你们的手枪来!”

  我最后一句话,简直是命令式的,那握枪的汉子,不由自主,犹豫了一下,杜良忙道:“卫斯理,你的过去经历,我们自然知道,你是一个好管闲事的人,太好管闲事了。”

  我冷笑道:“一些罪犯在进行‘闲事’,我非太好管闲事不可。”

  杜良大有怒意:“你不能称我们为罪犯。”

  我讥笑道:“那么,称你们为甚么?救星?”

  杜良和罗克都同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是的,你可以这样说。”

  在那一刹那间,我几乎要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我见过各种各样的人,但是还未曾见过自称为“救星”的。

  但是,我却并没有笑出来,因为我看出,杜良的神情,十分认真。而且,我也知道杜良并不是甚么普通人,他是一个医生。他也不是一个普通的医生。

  我相信杜良一定在医学上已经有了重大的突破,可能是震烁古今的大突破。

  所以,我只是呆了片刻:“既然是这样,你们更可以将手枪放下来,将真相告诉我,你们真是救星,我也绝不会管闲事。”

  看杜良的神情,他显然被我的话,说得有点动心,他像是在想着甚么,然后,从沉思中醒过来:“这只是一个观念问题──”

  他才讲了半句,罗克便疾声道:“别对他说,他和其余人一样,无法接受这种观念。”

  杜良深深吸了一口气,没有再说下去。我对罗克一直没有好感,或许是基于他那过于阴森的脸容,但这时我却不想和他争辩,因为我急于得知事实的真相。而且我感到,我已经在真相的边缘了。只要他们肯说出来,一切迷团,可以迎刃而解。

  在这样的情形下,我自然没有必要,去和他们多作争执。所以,我以十分诚恳的语气道:“你错了,再新的观念,我也可以接受。”

  杜良向罗克望去,罗克仍然固执地摇着头,杜良叹了一声,说道:“卫先生,我们实在没有做过甚么。”

  我道:“没有做过甚么!例如要一个阿拉伯产油国的利益的三分之一之类,那本来就不算甚么,你们医治陶启泉的代价,又是甚么?”

  杜良胀红了脸:“那些金钱在阿拉伯人的银行户头,在陶启泉的银行户头里,和在我们手中,意义大不相同。金钱在我们手里,就可以成为人类进步的动力。”

  我呆了一呆:“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们在搞世界革命!”

  杜良的脸胀得更红:“你扯到哪里去了?我是说,巨额的金钱在我们手里,就可以作为研究的基金,替人类的前途,带来新的光明!”

  我冷笑道:“伟大,伟大,真是救世主!这样说来,你们──我不知道你们有多少人,你们应该全是伟大的先驱,伟大的科学家?真可惜,你,还有罗克先生,我好像从来也未曾听说过你们的名字,也不知道你们在科学上究竟有甚么贡献。”

  我一口气他说着,语气也极尽讥嘲之能事,那令得罗克的脸色更阴沉,而杜良的脸也更红。杜良显然被我的话激怒了,他指着罗克。罗克像是知道他要干甚么一样,立时伸手拢住了他的手指,可是杜良还是说出了一个人的名字来:“这个人的名字,你听说过么?”

  我一听得杜良口中说出的那个人的名字,就呆了一呆,一时之间,不知道他忽然说起这个人的名字来,是甚么意思。

  自杜良口中说出来的那个人的名字,我自然是听说过的,那是一个极其伟大的科学家,这个人,曾在动物细胞分裂繁殖方面,有极高深的研究,他无性繁殖的理论,早在十多年前就自成体系,可是当时,他的理论提出来的时间太早了,科学界对他的理论无法理解,不能接受,有些保守的学者,还曾对他的理论,提出过攻击,说是荒谬绝伦。

  这个人,据我的记忆所及,大约在十年或是更久之前,在一次攀登阿尔卑斯山的行动中失踪了。杜良突然提起这个人来,是甚么意思呢?

  一时之间,我怔呆着:“你提到的这位先生,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类先知。”

  杜良道:“你要知道,他就在你的面前。”

  我陡地呆了一呆,海文在上车之后,一直未曾开过口,这时,她才道:“别听他胡说八道。”

  杜良道:“样子不像了?他根本没有攀登阿尔卑斯山,登山不是他的兴趣,探索生命的奥秘才是。恰好那时有一次雪崩,他又在阿尔卑斯山脚下,所以我们就声称他在登山中失踪了。”

  罗克皱着眉:“这些事,提来干甚么?”

  杜良的神情更激动:“从事科学工作,一定要有牺牲,我们作了多大的牺牲,世人可知道?”

  罗克道:“我们作任何牺牲,都是自愿的,何必要世人知道?”

  杜良道:“是,可以不必让世人知道,但是绝不能让他这种人,诬陷我们。”

  他说着,直指着我:“你再看看清楚,一个有身份、有名誉、有地位的人,可以经过整容,改换姓名,报称失踪,抛弃世俗中的一切,他为的是甚么,就是为了要探索新知。”

  我吸了一口气,再仔细看着罗克,眼前这个瘦削阴沉的人,和杜良口中提及的那个伟大的科学家──他的相片曾作过许多流行全世界的杂志的封面──实在没有丝毫相同之处。

  当然,现代的外科手术,可以轻而易举,彻底改造一个人的容貌,但是罗克为甚么要这样做呢?他为甚么要作出这样的牺牲呢?

  注视罗克久了,我也不能不承认,虽然他的面目阴森可怖,但是他的一双眼睛,却充满了极其深沉的智慧,这不是一双普通人的眼睛。

  我又吸了一口气:“如果是那样,那我收回刚才的话。杜良医生,请问你原来的名字是甚么?”

  杜良略顿了一顿,说出了一个名字来。

  这个名字,令得海文发出了一下惊呼声,而令得我的口张大了合不拢来。

  过了好一会,我才道:“你……你不是在领取诺贝尔奖金的时候,在瑞典首都遭人绑架,不落不明么?”

  杜良道:“一个人如果彻底躲起来,总要找一个借口的。”

  海文的声音有点尖利:“你那一对可爱的双生女儿,当时不过八岁,你怎舍得忍心抛下她们?”

  杜良喃喃地道:“她们如今已经二十岁了!小姐,为了从事一项伟大的工作,总要有牺牲的,我刚才已经讲过,总要有牺牲的。”

  由于我们之间的谈话,越来越是热烈,而且敌对的成分也越来越少,那持枪的汉子,也放下了手枪。我实在捺不住好奇:“那么他──”

  我指了指持枪的汉子,罗克道:“他是我的一名学生。我们医院中,一个清洁工人,站出去,就可以令世界名医惭愧死。”

  我不禁由衷地道:“是,你们已经掌握了生命的奥秘,在你们的手上,好像没有不治之症这回事?”

  杜良摇着头:“你错了,我们不过有某种突破,这种突破,对于延长人的生命,有某种程度上的帮助。”

  我挥着手:“你们为甚么不公开这种突破,而要躲起来,甚至不惜改换容貌,藏头缩尾?”

  杜良和罗克的脸上,都现出一种极度深切的悲哀,绝不是任何人所能假装出来的。他们两人不约而同地叹了一声,杜良道:“公开?现在人类的观念,还未曾进步到这一程度。”

  我大声道:“如果对人类有利的事,在观念上,一定可以接受的。”

  罗克冷笑道:“哥白尼的学说,对人类的前途是不是有利?他被人烧死了。”

  我立时道:“那是好几百年前的事情了。”

  罗克道:“几百年,对人类来说,并没有甚么不同,人类的观念,一样是那样愚昧落后。”

  海文也参加了辩论:“不见得,人类的观念在飞速地进步,你能举一个愚昧落后的例子么?”

  罗克哈哈大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听来有点放肆,但是,却充满了自信。

  他道:“节制生育,是对全人类都有利的事情。可是直到现在,还有多少人对人工流产,对避孕在呶呶不休。”

  海文的脸红了红:“那主要是宗教的观点。”

  罗克道:“对,那么多人,受囿于宗教观念,人类的观念,能说是进步吗?”

  我插言道:“这个问题迟早会解决的,而且,赞成节制人口的观念,已经成为主流。你举的这个例子,说服力不够。”

  罗克挥着手,他的神情也渐渐变得激动,他道:“那么,优生学呢?优生学的观念,有多少人可以接受!”

  我呆了一呆,向海文望去,海文的神情,也有点疑惑。我们当然知道优生学的意思,但是所谓优生学,却也包括了许多不同的见解,不同的内容,我不知道罗克是指哪一种而言。

  我问道:“你说的优生学是──”

  罗克大声道:“地球上的人口太多了,低劣的人所占的比例太大了,应该改变这种比例,使优秀的人得到更好生存的机会。”

  我皱着眉:“那应该怎样?展开大屠杀,将你所谓不优秀的人全都杀光?”

  罗克嘿嘿冷笑道:“你说出这样的话来,证明你对生态学的知识一无所有。人口不断膨胀的结果,大屠杀会自然产生,各种各样的天灾人祸,会大规模地消灭人口,这是一种神奇的自然平衡力量。但是这种平衡的过程,是不公平的。”我和海文望着他,听他继续讲下去。

  罗克又道:“譬如说,大规模的战争是减少人口的一个过程,在战争中,人不论贤愚,都同时遭殃,一个炸弹下来,多少优秀的人和愚昧的人一起死亡,人类的进步,因之拖慢了不知道多少。”

  我曾听过不知多少新的理论,但是像罗克这样的说法,倒是第一次听到。这时我的心情,与其说是骇异,不如说是震惊来得好些。我失声道:“那……你们在从事消灭所谓愚人的工作?”

  我在这样讲的时候,连声音都忍不住在发颤。因为罗克的话中,我可以听得出,在他的心目中,地球上的人,至少有百分之八十是他所谓“愚人”、“低等人”。

  罗克苦笑了一下:“真应该这样做。但是我们还始终是这个时代的人,我们的观念再新,有时也很难突破总体的概念。例如杀人是残酷的这个观念,我们就很难转变为杀人是慈悲的。”

  海文喃喃地道:“杀人和慈悲连在一起,我还是第一次听到。”

  罗克道:“其实,很多人心中明白,用无痛苦的方法减少一大批活着不知干甚么,生命过程和昆虫、植物并无分别的人,对于其余人是极度有利的,但是既然人人认为每一个人,即使他的生命过程像昆虫,他也有生存的权利,这种行动,自然不可能展开,虽然明眼人看出,这样下去的结果,是全人类玉石俱焚,同归于尽。”

  海文伸手划了一个“十”字:“谢天谢地。”

  我双眉紧锁,罗克的这种观念,我自然不能接受,但是我倒也并不否认这种说法有可供深思之处,那牵涉的范围太广,我不想和他再争论下去。

  我道:“那么,你们在做甚么工作呢?”

  罗克道:“我们致力于尽量挽救优秀者的生命。”

  我闷哼了一声:“你所谓‘优秀者’,正确的称呼,应该是成功者,像陶启泉,像齐洛将军,像辛晏士,像阿潘特王子──”

  罗克道:“凡是成功的人,一定是优秀的人,凡是优秀的人,也必定成功,二而一,一而二,不必多咬文嚼字。”

  对于罗克这样的说法,我无法反驳。我看到丘伦坐在罗克和那汉子的中间,对于我们激烈的争辩,像是一句也未曾听进去,神情仍然是那样惘然,看来和白痴无异。

  我向丘伦指了一指:“在我看来,丘伦是一个十分优秀的人,在你们的心目中,他或许是一个低等人,所以你们才将他囚禁了六年,使他变成痴呆?”

  杜良和罗克两人,本来一开口就滔滔不绝,似乎绝没有甚么难题可以难得倒他们。可是我一提起丘伦,两个人不约而同,一起抿紧了嘴,不再出声。

  我进逼道:“如果连他也只好算是低等人,那么,消灭低等人之后,地球上还能剩下多少人?一万?八千?”

  杜良道:“我们并不认为他不优秀。”

  我道:“那么,为甚么他要受到这样的待遇?”

  杜良伸手在脸上抚摸了一下:“他的事,是一个意外,真的是一个意外。”

  我再进逼:“甚么意外?我看不是意外,是你们的犯罪行为之一。”

  罗克怒道:“你真是一头驴子。”

  我道:“骂人是驴子,并不解决问题,我只要将丘伦的事,公诸社会,你们任何工作都难以继续下去了。”

  杜良又惊又怒:“你不会这样做。”

  我十分肯定地道:“我会的。”

  杜良说道:“那对你有甚么好处?”

  我装出一副狠劲来:“有时我做事,不一定要对自己有好处,损人不利己,也是好的。至少,我可以替我的朋友出气。”

  我装出一副狠劲,因为我发现,杜良和罗克,虽然曾经用过不正当的手段对付我,例如曾使我麻醉昏迷了十二天,刚才又拿枪指着我,可是他们对于这种事,都显然并不熟练。

  也就是说,他们本质上是科学家,是知识分子,很容易对付,我这样逼他们,就有可能令他们把事实的真相透露出来。果然,我的恐吓生效了。罗克和杜良都十分愤怒,可是却全然无法对付我。过了一会,杜良才道:“丘伦已经死了。”

  我和海文陡地一震,丘伦已经死了,这是甚么话?丘伦明明坐在车子里。虽然他的神态有异,但绝不是一个死人!

  在我还来不及对杜良的话作出反应之际,杜良又道:“他在一次意外中丧生的。”

  我指着丘伦,张大了口,仍然说不出话来。

  事实上,在那样的情形下,我不必说甚么,用意也十分明显:丘伦明明在这里,你怎么说他在意外中丧生?这不是胡说八道吗?

  杜良和罗克互望了一眼,杜良向罗克投以一个征询的眼色,罗克缓缓地点了点头。杜良道:“这里不是详谈的好地方,我们到医院去再说。”

  我本来想拒绝他的建议,但是转念一想,就算到医院去,他们也玩不出甚么花样来,所以我道:“好,希望到了医院,能有进一步的具体说明。”

  罗克和杜良两人不再说甚么,我驾着车,向医院的方向疾驶而去,到了医院的门口,我想减慢速度,可是围墙的大铁门却自动打了开来。

  我看到了这种情形,闷哼了一声,杜良道:“我们有足够的金钱,所以这里的一切设备,远超乎你能想像的范围之上。”

  我一面将车直驶进去,一面道:“那你对我的想像力未免估计过低了。”

  杜良想要回答我的话,但是罗克却碰了他一下:“等一会我们有太多的话要说,现在何必为这种小事争论?让他自己看好了。”

  杜良不再说甚么,车子已在医院建筑物前,停了下来,一个穿着白外衣的人,自医院中走出来,打开了车门,那持枪的汉子,挟持着丘伦走下车去,丘伦一点也没有反抗。

  我叫了起来:“等一等,我们将要谈论的事情,和他有关,我要他在场。”

  罗克道:“他在场,一点意义也没有。”

  我道:“不行,我要他在。”

  罗克怒道:“不能完全听你的,因为你甚么也不懂。你真要坚持,那就算了。”

  我斜着眼:“你不怕我去揭发?”

  罗克冷冷地道:“我们可以搬一个地方,我看阿潘特王子的领地,就会十分欢迎我们。”

  他的态度强硬了起来,我反倒没有办法,只好闷哼了一声,一副悻然之色,出了车子,看他们将丘伦带走。

  海文也出了车子,另外又有一个人自医院中出来,杜良道:“海文小姐,你也没有必要参与这件事,真的,等卫先生知道了究竟之后,如果他判断,可以让你知道,那一定会告诉你。”

  海文连忙抗议道:“不行,丘伦是我的朋友,何况又是我发现他的。”

  杜良的神情十分真挚:“小姐,我不会伤害你,有些事实,会令你日后的生活,变得十分不愉快,所以才劝你离去──”他指了指出来的那个人,“他会送你回去。”

  海文把不定主意,向我望了过来。我心想,如果有甚么变故的话,海文不在身边,我可以不必照顾她,也方便得多。何况在事后,是不是将一切事实告诉她的取决权在我,如今让海文离去也好。

  我打定了主意,向海文道:“你放心,事后,我会将一切经过告诉你。”

  海文接受了我的提议,她略为犹豫了一下:“丘伦好像有病,请他们尽力。”

  我道:“你放心,我就是为了他来的。”

  海文低叹了一声,和自医院中出来的那人,走了开去,到了一辆车旁,一起上了车。

  我看着她离去,才转身和杜良,罗克一起走进了医院,医院的一切,看来仍然没有甚么异样,我的意思是,医院看来仍然是医院。一直到走进了会客室,我上次和杜良见面的所在,仍然没有甚么异样。

  可是,当杜良一伸手,按下了一个看来像是灯掣一样的按钮,有一道暗门打开,我们三个人一起进入那个暗门,我却不免暗暗心惊。

  暗门之内是一个小小的空间,明显地是一座升降机,升降机正在向下落去,我估计,大约下降了三十公尺左右。从升降机下降的高度来看,整座医院的地下,另有天地。

  等到升降机的门打开,已经可以看到一间布置得极其华丽舒适的房间,那是一间类似客厅的大房间,有三组极舒服的沙发,迎面的一幅墙上,悬着一幅大幅的马蒂斯作品,逼人的金黄色调,看得令人窒息。

  杜良说过,他们有足够的金钱,这一点,单从这房间来看,已是毫无疑问。

  在房间中,有五个人已经在,我们一出升降机,那五个人都客气地站起身来,和我打招呼。杜良向我一一介绍了他们。

  杜良讲出来的名字,对我来说,全无意义。但是我可以知道,五个人在这里,等着和我见面,他们原来的名字,讲出来一定又会令得我张大口说不出话来,不过杜良既然没有介绍他们原来的名字,我自然也不好意思问。

  我还没有坐下,一个半秃的中年人,就打开了一瓶酒,酒香四溢,他替每人倒了酒,我接过了酒杯,晃着,杜良道:“卫斯理先生是一个很特殊的人物,他的行动,对我们的事业,构成了一种威胁──”

  我笑道:“这样的介绍,未免太不友好。”

  杜良道:“对不起,这是事实,科学的精神,就在于接受事实。”

  我耸了耸肩,不再说甚么。杜良又道:“当然,他不能中断我们的工作。他威胁着要揭发我们,我们也可以再‘失踪’一次。问题是,这个人有过很多怪异的经历,我们的工作,也有必要让世人知道──至少让一个像他那样的人知道,所以,才请了他来。他可能还在自鸣得意,以为是他的威胁奏了功。”

  杜良的话,越说越令我狼狈,我不得不提高声音:“好了,说丘伦意外丧生的事。”

  我之所以提出丘伦“意外丧生”的事来,是因为这件事,我料定他一定无法自圆其说,也好别让他这样得意。

  杜良喝了一口酒,叹了一声,道:“丘伦先生在医院附近,看到了一些……现象,如果他当作没有这件事,也就好了,可是他偏偏来追查。”

  丘伦第一次到医院来,情形和我第一次来差不多,杜良医生接见他,丘伦仔细观察着,看不出甚么来,不得要领而去。

  丘伦当然不肯就此算数,他第二次再来,情形也和我一样,爬墙而入。

  可是,他只是一个记者,虽然身手还算是矫捷,但是不像我那样,过惯冒险生活,而且,医院的围墙也实在太高了些。

  当他爬上墙头,想向下跳的时候,一个不留神,他整个人自墙头上跌了下来。这样的高度跌下来,当然难免受伤,本来也不至于丧生,糟糕的是,他的头部,恰好在下跌时,撞在一个水泥的凸起物上。

  不幸之至,丘伦立时丧命。

  杜良一本正经说了丘伦“意外死亡”的结果,我听了之后,却哈哈大笑:“这是甚么样的谎言?就算我未曾见过活生生的丘伦,也不会相信这样的鬼话。”

  杜良却继续道:“他的尸体,我们将之草草埋葬在林子中。”

  我怔了一怔,那具骸骨,警方证明是丘伦的,那么,丘伦早已死了?我站了起来,又坐下来。一个有着浓密胡子的人道:“要和他从头说起,不然,他不会明白的。”

  一时之间,所有的人都静了下来,互相望着,我本来还想讥笑他们几句,可是却忍了下来。因为气氛并不适宜讥笑。这些人的态度,都十分认真,他们之间,显然有着一个极其重大的秘密,而他们目前的情形,显然是正在决定是不是要向我透露这个秘密。

  这个秘密,对他们来说,一定极其重要,因为他们每一个人的神色,都是那么严肃和郑重,令得我也受了他们的影响,不能再胡说。

  首先打破沉默的,仍然是那个大胡子,他道:“咦,我们不是早已决定了向他透露一切?”

  一个瘦小枯干的老头子,苦笑了一下:“决定是决定,等到要做的时候,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我们花了多大的代价,来从事我们的工作,花了多大的努力,来保守我们的秘密。”

  另一个矮个子叹了一声:“哥登,那就由你来对他说好了。”

  在那瘦个子叹着气,说了那两句话之后,全场响起了一阵无可奈何的低叹声,每个人的神情,都变得十分凝重和忧郁。

  大胡子(他被人称为哥登,那自然是他的名字)又叹了一声,仍然不出声。

  在这时候,我感到我应该表示一些态度了。我收起了敌对的神情和不屑的态度,倒并不是装出来的,而是真正感到在这里的所有人,每人一定都有他们说不出的苦衷,所以才联合起来,同心协力,保守着这样的一个秘密。

  我站直了身了:“各位,我其实并不好管闲事,只不过对于自己不明白的事,喜欢寻根究底。在这所医院中,我感到有犯罪的气味在。我可以向各位保证,如果各位的秘密,与犯罪事业无关,那么这个秘密,我只会说给一个人听,她是我的妻子白素,而这个秘密,也绝不会自我们的口中,传到第三人的耳中去,白素,我的妻子,我和她之间,实在没有秘密可言,所以我才要告诉她。”

  我的话,讲得十分诚恳,讲完之后,虽然我没有听到回答,但是在那些人的神情之上,我可以感到,我的话已经被接纳。

  沉静依然维持了片刻,这期间,杜良、罗克和哥登等几个人,又一次交换了一下眼色,杜良才沉声道:“所谓犯罪,不犯罪,没有标准。”

  我陡地一怔,刚想反驳他的说法,杜良已立时接了下来:“那只不过是观念问题而已。”

  我“哼”地一声:“别将问题扯得太远,犯罪与否,只有普通的道德标准。”

  罗克的声音听来相当尖──我知道他一定是这个集团中的重要人物,因为陶启泉就是他出马接到这里来的──他的神情看来也有点激动:“当然是观念问题。哥白尼被烧死,就是当时的观念,认为他的说法,是异端邪说,不能让它在世间流通。”

  我多少有点冒火:“可是哥白尼,他是那样的一个伟大人物,你们之中,谁能和他相比?你们发现了甚么?创造了甚么?是不是你们认为自己,走在时代的尖端?”

  哥登朗声道:“哥白尼的精神,是一切科学家都应遵循的典范,我们的成就,或许不如他伟大,但是我们凭一个崭新的观念在行事。”

  哥登又朗声道:“走在时代的前面,这一点,我们倒不必妄自菲薄。”哥登的口气极大,我瞪着他,正想又要发作几句,他已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我开始了,如果我有讲得不对的地方,各位随时指出来,这件事,是我们大家一齐告诉一个完全不属于我们的外人,并不是我一个人说出来的。”

  好几个人,立时大声表示同意,其余的人,也各自点着头。

  哥登又吸了一口气,才道:“从哪里说起好呢?当然先从自己说起。卫先生,在这里,你所能见到的人,全不是我们的本来面目──”

  我插言道:“是的,你们全经过整容手术。”

  哥登道:“彻底的整容手术,其目的是要在整容之后,连自己最亲近的人,都认不得我们,我们甚至改窄了声带,以求发出来的声音和以前全然不同,所以我们之间有些人,声音听来有点怪。”

  是的,罗克的声音就很尖,这些人,苦心孤旨,究竟是为了甚么?

  哥登又道:“我们这些人,全是科学家,有的是医生,有的是生物学家,有的是遗传学家,有的是生物化学家,我们在未曾整容之前,在科学界,都是顶尖的风头人物。”

  我忍不住问:“那你们整容的目的是甚么?”

  哥登居然打了一个哈哈:“当然是为了使人家认不出我们来。”

  我又道:“那又有甚么目的?”

  哥登沉寂了一下:“目的是我们在做的事,我们明知对人类有利,是一项惊天动地的大突破,可以改变整个人类的文明。但是,这件事,却不能为人类现阶段的观念所接受。”

  我摇着头:“说出来,甚么事。”

  哥登道:“当然会说出来的,但是要从头说起,你才会明白。”

  我摆了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准备听他叙述。

  哥登望了罗克和杜良一眼:“事情应该从那天,你们迟到的那天开始。”

  杜良和罗克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哥登又补充了一句:“罗克和杜良──那时候,他们当然不是叫这个名字,他们和我是大学的同事,后来我们都相继离开了大学,在一个由基金会资助的研究所工作。”

  由于我知道杜良和罗克的原来名字,所以我也知道那个研究所。不过,如今写出这个研究所的名字,没有甚么意义,因为他们的活动,只是从研究所开始。

  可以肯定讲一句:不是第一流的科学家,绝不能在那家研究所工作。

  哥登说要从那天开始,就从那天开始吧。松语文学www.16sy.coM免费小说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