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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四月十四日

  两名男子走在碎石路上,朝着一栋巨大的灰色建筑物走去。一路上他们默默无语。他们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蓝天散放的光辉,更别提路两旁呈几何图案、精巧匀称的公园了。来到建筑物门口,两人之中年纪较轻、身穿棕衣,其貌不扬的金发男子停步说道:“你想要证明什么?”

  他的同伴较为高大硕壮,而且块头看起来比实际上的本人还要庞大,那是因为在这个四月天,他还穿着厚重的深色大衣之故。他举起常礼帽,擦掉额头上的汗水,再戴回帽子并说道:“什么?”

  棕衣男子转身背对建筑物,凝视着前方空地。

  “今天早上我递出辞呈了。”

  “辞呈?”戴常礼帽的男子不可置信地说道,接着又以非常滑稽的腔调补了一句:“你为什么要辞职?”

  “你是个中老手,”棕衣男子装出温和的口吻。“但是,你知道的,我却是第一次把一个无辜的人逼疯。我不喜欢这样。”

  “无辜,”另一人又冒出一句话,口气同样是既怀疑又不耐烦。“你不是在告诉我说,他也把你蒙蔽了吧?听着。”他伸出指头来列举项目。“第一,钱。当工作没了的时候,你可不会对五千英镑嗤之以鼻吧。第二,他恨他老婆。你还记得那本日记吧?‘我不明白自己为何不老早就把她推下楼梯。’这句话你怎么解释?”

  “没什么好解释的。那不代表什么。跟老婆处不好的男人,都有可能写出那样的东西。”

  “跟老婆处不好。”大个儿轻蔑地哼了一声。“而且他还跟依莲·佛莱契利乱搞男女关系。”

  “她否认这件事。”

  “不然你希望她怎么样,直截了当承认?他是故意烧断地窖楼梯间的保险丝的。若非如此,当时几分钟之前,佛莱契利怎么会发现灯仍然会亮呢?然后他袭击他老婆的脑袋,打碎了她的头盖骨,她跌下楼梯,摔断了脖子。”

  “佛莱契利所说的不一定是真话。”

  “他干嘛撒谎?那盒火柴又怎么说呢?你说说看那是怎么回事?”棕衣男子无言以对。“摆在她尸体旁边的火柴盒是打哪儿来的?她从厨房走到地窖——安德森说她手上没有火柴盒。她身上的衣服也没有口袋。她经过的走廊上,没有可放火柴盒的壁架。她打开地窖的电灯开关,却发现它没亮。她开始往楼梯下面走——她打哪儿去拿火柴呢?火柴会出现在她尸体旁边,只有一个解释。安德森杀了她之后,把火柴盒留在那里。你能提出别的解释吗?有人能提出别的解释吗?”

  “我不知道,”另一个人说。“我真的不知道。也许她手上拿着火柴盒,而他没注意到。也许有人将火柴盒留在地窖楼梯口。”他心虚地说道:“天下事无奇不有。”

  大个儿似乎充耳不闻。

  “刚才我们说了半天,”他轻声说道:“是想要证明什么来自我满足吗?万一这案子上不了法庭呢?难道说伸张正义的目的就是要让这个杀妻凶手,无须为自己犯下的超简单罪行负责?你是这个意思吗?”

  “你讨厌他,不是吗?”葛雷特瑞克突然说道。“你厌恶他那种人。”

  警官抬头望着天空:“我谁也不讨厌。”

  “你自任审判的角色,然后判决他有罪。你在扮演上帝。警察不应该扮演上帝。”

  “警察,”克瑞斯警官说道:“就是上帝——或者说,他是上帝的世俗替身。”他壮硕的身形在灰色建筑物的衬托下,稳稳的显现出来。“正义女神应该是贤明的,而非盲目的。在我们到达正义的彼端之前,如果被法律的形式所束缚,那么我们一定要一脚踢开它。我们有对这个无辜的人做出什么事来折磨他吗?我们只是四下丢一些暗示,打通电话给马尔康·邦兹爵士,以他外甥的身分把你安插进公司,更动他的桌历,搜查他的公寓而已。一个无辜的人会被这些事情搞得心烦意乱吗?”

  “那封信。”葛雷特瑞克说道。

  提出这件事的时候,他似乎缩进了西装里,尽管天气暖和,他却几乎是在发抖。

  “那封信,”警官爽快地说。“得感谢你这位业余的伪造高手,当然罗,它是骗不过笔迹专家的。但话说回来,那封信效果如何?”

  还瑟缩在棕西装里的葛雷特瑞克说道:“那封信使他丧失了理智。”

  “错了。对一个显然有罪的人而言,充其量它只是扭转了局势。不过在那当下,你的观点是对的。信里头有什么会把一个无辜者吓得屁滚尿流的?他为何不告诉我他一直饱受困扰?日记失窃,为何他也不说?因为他害怕真相。假如他没有丧失心智的话,”警官若有所思地补充:“四十八小时内就会被我们攻破心防,自白招供。”

  “那些事件也助了我们一臂之力——如果你称之为助力的话,”年轻的那个继续自说自话,仿佛刚才警官没开过口。“就是办公室里发生的所有麻烦事——他和童装世界的关系搞得一团糟、雷佛顿玩阴的扯他后腿、快变灵的案子。”他浑身打颤。“我永远忘不了那天晚上,他脸上涂了那些有毒物质,变得又红又肿的,而且在跟鬼打架的时候,把自己割得血流满面。”

  “对了,”警官的好心情丝毫不受影响,“我听说他们不会把那玩意儿拿到市面上销售。它又重回实验阶段了。十个人之中,就有一个人的皮肤对它过敏。”一阵沉默。“别再磨蹭了。”警官说道。

  他转身欲入,葛雷特瑞克抓住他的臂膀。

  “我不要进去。”

  警官转身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刚硬坚决。

  “你别傻了。”

  “听我说,”葛雷特瑞克说道。“你想要证明什么?你认为他会告诉你什么?”

  “如果他能认出我的话,我希望他能俯首认罪。”

  葛雷特瑞克非常认真地说道:“我有个提议。如果他认罪,我就收回辞呈。如果他没认罪——”

  “如果他没认罪?”

  “我希望你也辞职。这是关乎良心的问题。”

  警官瞪着葛雷特瑞克,然后笑了起来。他的笑声越来越响,直到占满他整个结实的躯干,笑到让他摘下坚挺的帽子,露出发亮的大秃头。在阵阵笑声之间,他说道:“你知道,葛雷特瑞克,我想你就待在这儿好了。”

  他走进灰色建筑物时,仍然笑声不断。

  在疗养院里头,他受到谦恭的礼遇,但苗头似乎有些不对。

  “他变了很多,这一点您一定要有心理准备,”医生说道。“他留了胡子。他很害怕刮胡子。”

  “留胡子的男人算什么,我见识过更糟糕的事情,”警官说道。“他说起话来有条有理吗?”

  “要看情形而定。”医生说道。他有一张精神奕奕的脸孔,以及一头蓬乱的白发。“您想谈些什么?”

  “我想问一些关于他妻子命案的问题。讨论这件事,会使他的病情恶化吗?”

  “我想,”医生说道:“没有什么事会使他的病情更恶化了。”

  “你是说他疯得无可救药了。”

  “临床上不会这么说,”医生喃喃自语。“不过他绝对没有办法上法庭受审,如果您是在动这个念头的话。我们可以过去了吗?”

  警官颔首示意,于是医生摁了铃。一个穿白外套的壮硕男子走了进来,医生对他说道:“安德森的情况如何?”

  “很安静。他在写东西。”

  “写东西,”警官说道:“这可能很重要。”

  “等一下就知道。”医生说道。

  克瑞斯警官并非易受影响的人,但是当房门打开,他看见房里有一个全然陌生的人正趴在桌前振笔疾书的时候,一股异样的感觉不禁油然而生。

  “这位是——”

  “这位是安德森。”医生说道。“安德森,有访客来见你。”

  桌前男子匆忙合上他原本在书写的本子,随即把它塞入桌子抽屉,然后才注视来客。他的下半张脸被散乱的暗棕色胡子遮盖住,不过五官的外观纹路已经变得怪异不堪。整张脸看起来变胖了,不知为何也变驽钝了,睿智的神情已不复见。在警官记忆中,他那原本机警敏锐的目光,如今却像是两颗呆滞无生气的钮扣。

  “哎呀,安德森先生,”警官说道:“我们又见面了。你还记得我,对不对?”

  他伸出手来,但安德森不予理会。

  “我当然记得你。你的名字是雷克斯。”

  “克瑞斯。”

  “你是雷克斯元首(古罗马之凯旋将军),万能上帝之子。”安德森起身,嘲弄似地鞠躬行礼。“你的同伴呢?”

  “我的同伴?”

  “高贵无上的雷克斯,你的酒友、对上帝负责的广告经理人。一个友善但虚情假意的年轻人。他跟我说,上帝确认马尔康·邦兹爵士是他的生父。”

  警官对医生说道:“你确定他不是在演戏?我相信他很清楚我是谁。”

  “待会儿就知道,”医生说道。“安德森,你刚才在写什么?”

  驽钝的容貌扭曲出一个不悦的奸诈表情。安德森摇摇头。

  “跟她有关吗?”安德森点点头。

  “我们可以看看吗?”安德森面露惊慌之色,再度摇头。

  “让我们看看嘛,安德森,”医生和蔼地说道。“我不会让她接近你的。”他对警官说道:“他以为他的妻子在纠缠他,阻止她的唯一办法就是在本子里面写东西。”

  “你没办法赶走她的。”安德森说道。

  他从抽屉里取出本子,紧紧抱在胸前。

  “我可以对她下符咒。”

  “你那些符咒,她都了若指掌,”安德森说道。“她昨晚来过,又哭又抓的。她清楚日期的。”

  “什么日期?”医生瞥了警官一眼。

  “二月三十一日,”安德森说道。他开始高亢地再三嘶叫:“二月三十一日!二月三十一日!”他站在房间正中央,手臂像翅膀似的上下拍动。“她来了。”

  他惊声尖叫。本子掉到地上去。医生把它捡了起来。

  正方形的房间里,除了用螺栓拴紧在地上的床和桌子外,别无其他家具。安德森四处奔跑,手捣着头,宛若受伤的动物发出莫名其妙的尖叫声。他瞎闯乱撞地冲向站在那里的三人,仿佛他们全是雕像似的。接下来,他一边仍从松弛洞开的嘴里发出非人类的哀号声,一边开始用头撞墙。白衣男子从背后抱住安德森的手臂,把他扔到床上去。他乖乖的躺下,把脸背对他们。

  医生打开本子。每一页上面,纵向横向甚至斜向,都写满了无数行不知所云的潦草字迹。其中有好几页可辨认出一些不连贯的片段单字:“伦敦”、“上帝”、“妻子”、“阴谋”。医生望着警官。而警官只是耸耸肩膀。

  在外头阳光普照的四月天里,葛雷特瑞克仍在等候。警官什么话也没说,只是轻拍头上的常礼帽。

  “怎么了?”

  “没事。他疯了。”

  “他没有俯首认罪。”

  “没有。”

  “所以我们永远不会知道了,”葛雷特瑞克说道。“我们永远不会知道他是不是有罪。”

  “他有罪,”警官说道。“但是他疯了。所以没有自白招供。”他拿出烟斗,看着它,把烟草填满,然后在口袋里摸索。“我记得我有一盒火柴的,一定是掉在——”

  葛雷特瑞克以古怪的声音说道:“你的脚边有火柴盒。”

  好半晌,警官的表情几近困扰不安,但随即便豁然开朗。

  “我的口袋破了个洞。火柴一定是从那里掉下去的。”

  “你的口袋有破洞。”

  警官非常缓慢地弯下身来,捡起火柴盒,划亮一根火柴,点燃烟斗。

  “我的口袋有破洞。”他说道。“那又如何?”

  烟雾从警官的烟斗中袅袅升起。两人站着面面相觑。松语文学www.16sy.coM免费小说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