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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67小镜湖战役(二)

  刀锋划过冰雪,视野之间,一片苍茫的颜色。天色方才亮起,眼前的风与雪,都在激荡c飞旋。

  扑的一声,夹杂在周围数的声浪当中,血腥与粘稠的气息扑面而来,身侧有人持长矛突刺,后方同伴的箭矢射出,弓弦震响。张一山瞪大眼睛,看着前方那个身材高大的东北汉子身上飚出鲜血的样子,从他的肋下到胸口,浓稠的血液方才就从那里喷出来,溅了他一脸,有些甚至冲进他嘴里,热腾腾的。

  夏村。

  战斗开始已有半个时辰,名叫张一山的小兵,生命中第一次杀死了敌人。

  他参军则早已是数年前的事了。他加入了禁军,在汴梁拿一份饷,更多的是逢迎上官,偶尔训练,这几年来,宋朝不太平,他偶尔也有出动过,但也并没有遇上杀人的机会,及至女真打来,他被裹挟在军阵中,随着杀c随着逃,血与火燃烧的夜晚,他也见到过同伴被砍杀在地,血流成河的景象,但他始终没有杀过人。

  那也没什么,他只是个拿饷吃粮的人而已。战阵之上,人山人海,战阵之外,也是人山人海,没人理会他,没人对他有期待,他杀不杀得到人,该溃败的时候还是溃败,他就算被杀了,想必也是没有人牵挂他。

  直到后来来到这小镜湖,自从被杨家军收编,不知道为什么,大家这些溃败下来的,反而没人看不起,和杨家的兄弟能围在一起,抱团取暖。他跟着吃粮,跟着训练,原也没太多期待的心里,隐约间却觉得。训练这么久,要是能杀两个人就好了。

  原本他也想过要从这里走开的,这地方太偏了,要不是身后有谷道,吃的都成问题。而且杨家军竟然是想着要与女真人硬干一场。

  可到了后来,他留了下来。主要是因为每天都有事做,吃完饭就去训练c训练完就去铲雪,晚上大家还会围在一起说话,有时候笑,有时候则让人想要掉泪,渐渐的与周围几个人也认识了。如果是在其它地方,这样的溃败之后,他只能寻一个不认识的上官。寻几个说话口音差不多的老乡,领军资的时候一拥而上,没事时,大家只能躲在帐篷里取暖,军队里不会有人真正搭理他,这样的大败之后,连训练恐怕都不会有了。

  相对而言,他反倒喜欢小镜湖杨家军营地的气氛,至少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干什么,甚至于因为他在铲雪里非常卖力。几个地位颇高的上官有一天还说起了他:“这家伙肯干事,有把子力气。”他的上官是这样说的,然后另外几个地位高的长官都点了头。其中一个比较年轻的长官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别累坏了,兄弟。”

  后来他才知道,这个比较年轻的长官就是杨崇明,有这样的长官,怎么可能累坏

  然后他听说杨崇明带人出去跟女真人干架了,接着传来消息,他们竟还打赢了。当这些人回来时,这位整个小镜湖最厉害的长官上台说话,他觉得自己没有听懂太多,唯一明白的就是,杀人的时候到了,他的手颤了半个晚上,有些期待。但又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可能杀掉一两个敌人——要是不受伤就好了。到得第二天早上,怨军的人发起了进攻。他排在前列的中段。一直在木屋后面等着,弓箭手还在后面一点点。

  怨军冲了上来。前方,是小镜湖营地东侧长达一百多丈的木制外墙,喊杀声都沸腾了起来,血腥的气息传入他的鼻间。不知道什么时候,天色亮起来,他的长官提着刀,说了一声:“我们上!”他提着刀便转出了木屋,风雪在眼前分开。

  他与身边的士兵以最快的速度冲向前方木墙,血腥气愈发浓烈,木墙上人影闪动,他的长官一马当先冲上去,在风雪之中像是杀掉了一个敌人,他正要冲上去时,前方那名原本在营墙上奋战的士兵陡然摔了下来,却是身上中了一箭,张一山托住他让他下来,身边的人便已经冲上去了。

  那人是探出身子杀人时肩头中了一箭,张一山脑子有些乱,但随即便将他扛起来,飞奔而回,待他再冲回来,跑上墙头时,只是砍断了扔上来一把勾索,竟又是长时间未曾与敌人碰上。如此直到心中有些气馁时,有人陡然翻墙而入,杀了过来,张一山还躲在营墙后方,下意识的挥了一刀,血扑上他的头脸,他微微愣了愣,然后知道,自己杀人了。

  血腥的气息他其实早已熟悉,唯有亲手杀了敌人这个事实让他微微发愣。但下一刻,他的身体还是向前冲去,又是一刀劈出,这一刀却劈在了空处,有两把长矛刺出来,一把刺穿了那人的脖子,一把刺进那人的胸口,将那人刺在半空中推了出去。

  雪雾在鼻间打着飞旋,视野周围人影交织,方才有人跃入的地方,一把简陋的梯子正架在外面,有辽东汉子“啊——”的冲进来。张一山只觉得整个天地都活了,脑子里旋转的尽是那日在汴梁外惨败时的情景,与他一个营房的同伴被杀死在地上,满地都是血,有些人的腹脏从肚子里流出来了,甚至还有没死的,三四十岁的汉子哭喊“救命c饶命”他没敢停下,只能拼命地跑,小便尿在了裤裆里

  他猛地冲上去,一刀由左上到右下当着辽东军汉的头上劈过去,砰的一声对方挥刀挡住了,张一山还在“啊——”的大喊,第二刀从右上劈下,又是砰的一下,他感到虎口都在发麻,对方一声不吭的掉下去了,张一山缩到营墙后方,知道这一刀劈开了对方的脑壳。

  “哈哈哈哈哈哈”他蹲在那里,口中发出低啸的声音,随后抓起这女墙后方一块棱角分明的硬石头,转身便挥了出去,那跑上梯子的军汉一躬身便躲了过去,石头砸在后方雪地上一个奔跑者的大腿上,那人身体颠簸一下,执起弓箭便朝这边射来,张一山连忙后退,箭矢嗖的飞过天空。他惊魂甫定。抓起一颗石头便要再掷,那楼梯上的军汉已经跑上了几阶,正要冲来。脖子上刷的中了一箭。

  射箭的人从张一山身边奔跑而过:“干得好!”

  张一山大声回答:“杀c杀得好!”

  战场上有人应和:“将他们都留在这里,杀杀杀。”

  木墙的数丈之外,一处惨烈的厮杀正在进行。几名怨军前锋已经冲了进来,但随即被涌上来的杨家军士兵切割了与后方的联系,几人大叫,疯狂的厮杀,一个人的手被砍断了,鲜血乱洒。自己这边围杀过去的汉子同样疯狂,浑身带血,与那几名想要杀回去撕开防御线的怨军汉子杀在一起。口中喊着:“来了就别想回去!全都要死。”

  木墙外,怨军士兵汹涌而来。

  论怎样的攻城战,只要失去取巧余地,普遍的策略都是以强烈的攻击撑破对方的防御极限,怨军士兵战斗意识c意志都不算弱,战斗进行到此时,天已亮,张令徽c刘舜仁也已经基本看清楚了这片营墙的强弱之处,开始真正的强攻。营墙不算高,因此对方士兵舍命爬上来冲杀而入的情况也是常有。但小镜湖这边原本也没有完寄望于这一层楼高的营墙,营墙后方天门阵才是防御的重点,阵中的防御线是厚得惊人的。有几个小队战力高强的,为了杀人还会特意放开一下防御,待对方进来再封上口子将人吃掉。

  张一山躲在那营墙后方,等着一个怨军汉子冲上来时,站起来一刀便劈在了对方大腿上,那人身体已经开始往木墙内摔进来,挥手也是一刀,张一山缩了缩头,然后嗡的一下。那刀光从他头上掠过,他脑中闪过那脑壳被砍的敌人的样子。心想自己也被砍到脑袋了。那怨军汉子两条腿都已经被砍得断了三分之二,在营墙上惨叫着一面滚一面挥刀乱砍。

  张一山只觉得头上都是血。他想要冲过去,但那怨军士兵钢刀绝望的乱砍又让他退了一下,随后抓起一根木棒,往那人头上c身上砰砰砰的打了好几下,待打得对方不动了,周围已经都是鲜血。有同伴冲过来,在他的身后与一名怨军军汉拼了一刀,然后身体摔在了他的脚边,胸口一片血红,张一山回过身去,再与那名怨军士兵拼了一记,他的木棒占了上风,将对方钢刀嵌住,但那怨军军汉身材魁梧,猛的一脚踢在张一山的心坎上,将他踢飞出去,张一山一口气上不来,手在旁边拼命抓,但那怨军士兵已经挥刀冲来。

  营墙内侧,同样有人高速冲来,在内侧墙壁上蹬了一下,高高的跃起,那身影在怨军汉子的腰间劈了一刀,张一山便看见鲜血跟内脏哗啦啦的流。

  那救了他的汉子爬上营墙内的台子,便与陆续冲来的怨军成员厮杀起来,张一山此时感到手上c身上都是鲜血,他抓起地上那把刀——是被他砍了双腿又活活打死的怨军敌人的——爬起来正要说话,阻住女真人上来的那名同伴肩上也中了一箭,而后又是一箭,张一山大叫着过去,顶替了他的位置。

  这一刻他只觉得,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接触战场,他第一次如此想要胜利,想要杀敌。

  前方,怨军士兵蜂拥而来,后方,也有察觉到这处薄弱点的将领带兵涌过来。他感受着旁边涌来的同伴,感受着前方凶狠杀来的敌人,猛地躲开一支箭矢,那个躲避的动作几乎是下意识的,但竟然真的避开了箭矢射来的方向,并且在躲避当中,他没有完缩回女墙内,而是随时注意着前方的动静。

  死都没关系,我把你们拉下去

  这个时候,张一山感到空气呼的动了一下。张一山一怔,这才听到一阵密集的炒豆似的枪声,城下的怨军大部已经冲进了一箭之地内,最前排的怨军已经开始凶猛的冲击外墙,可是军营内也拥出了大批的杨家军,最前边的是一群使用杨家梨花枪的火枪兵,炒豆儿似的枪声向过,硝烟弥漫中前边的怨军象割麦子似的倒下一片。

  这些被杨崇明改进过的杨家梨花枪威力还不够大,射击的距离都没有弓箭远,如果对方穿上两层盔甲,铅丸都未必能射得穿,但是现在怨军的兵卒披甲的很少,前面的人只想抢先进山谷,多劫掠些金银财物,多糟蹋几个漂亮女子,杨家梨花枪射出时,他们已冲到木墙下面,加上怨军大多士兵穿的只是普通布袍,顿时死伤一片。

  杨家梨花枪的使用者明显是受过严格的训练,原地射击时分成三列纵队,第一列卧倒,第二列单膝跪地,第三列站立,依次发射装弹。如果是行进中射击则成两列,第一列射击结束后退,第二列上前,交叉射击,弥补了杨家梨花枪射击之后填弹缓慢的缺陷。

  杨家梨花枪虽然射不死战马,可是被击中的战马吃痛,不肯再向前冲,四下奔逃自相践踏之下,死伤者几乎不在被杨家梨花枪击中的人数之下。

  而在杨家梨花枪发威之后,张一山的身侧两丈开外,一处比这边高的营墙内部,火光与气浪陡然喷出,营墙震了一下,张一山甚至看到了雪花散开c在空中凝固了一瞬间的形状,在这漫天风雪里,有清晰的痕迹刷的掠向远方。在那一下之后,轰鸣的爆炸声在视野远处的雪地上不断响了起来。那边正是怨军潮涌冲锋的密集处,在这一瞬间,数十道痕迹在雪花里成型,它们几乎连成一片,肆掠的爆炸将人群淹没了。

  砰砰砰砰砰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雪花c气浪c盾牌c人体c黑色的烟雾c白色的水汽c红色的血浆,在这一瞬间。都升腾在那片爆炸掀起的屏障里,战场上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而后,苍古而又嘹亮的天鹅声号角响起。

  营地的侧门。就那样打开了。

  穿着黑甲c披着披风的杨家军重骑,出现在怨军的视野之中。而在张一山等人的后方。长枪兵,刀盾兵,弓弩兵蜂拥而来。

  厮杀只停顿了一瞬间,而后持续。

  不多时,第二轮的枪声混合着爆炸声响了起来。

  榆木炮的吼声与杨家梨花枪喷吐而出的火焰,来回炙烤着整个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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