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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六章 萤火虫不哭

  经过市里调解后,那场还没打起来的官司纠纷悄然熄火落幕。

  《重庆晚报》既没有道歉也没有赔钱,至好的保留了记者的尊严和报社的底线,捍卫了说真话的权利,算是赢了,只是没有赢在台面上。

  事情一过,林白高兴起来,林苏的心情自然而然的也好了。

  每天跟着我和折耳根窝在家里看电视,除了《西游记》还是《西游记》。

  没有暑假作业的遥日子总过的潇洒迅速,转眼时间,已经来到八月中旬中元节这一天的夜晚。

  晚上七点,吃过晚饭以后,我妈在家里用纸扎成花盘,放上好多钱以及供果,我和我姐跟在我妈后面,两只手恭敬的端着花盘,在客厅里

  绕着沙发茶几和饭桌,边走边诚心跟着我妈念咒语:“亲朋好友c左邻右舍c舍不得离去的亡魂,请你们上花盘,送你们走咯”

  虽然并不能完全理解这些意义,不信鬼神之说,但这是传统的祭祀鬼节,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不能不遵守。

  走下来几圈之后,我妈带着我端着这些花盘,拿了些纸钱,黄符到远门外面焚烧,必须在院门口,这样冤魂孤鬼就进不来了。

  打开院子门,对门阿群婆婆和阿西爷爷正蹲在家门口,看着燃烧殆尽的火堆。

  林白仍在上班没回来,林苏在房间里不能出院子门。

  每年每到中元节这一天,我姐和林苏就不能出来,最多只能在院子里,反正不能出院子门到十八梯来。

  有个说法,中元鬼节这一天,八字轻的人不能夜游,不能出门,否则会招来脏东西。

  很不幸运的是,我姐和林苏恰好小时候算过命,长着八字胡地算命先生说我姐和林苏的八字轻,所以,每当这一天的晚上,都不能出门。

  等我妈把东西都摆好,我从兜里掏出一包火柴,抽出一根在火柴盒侧面划拉一下,冒着火光,往纸盘纸钱里那么一丢,纸钱瞬间焚烧起来。

  折耳根拎着装满河灯的竹篮子从十八梯下面跑上来,跑的很快,差点没刹住车一脚踩在我们家门前的火堆里。

  我妈急得立马站起来,拉住折耳根:“死娃儿,你飞叉叉的冲过来,这是摆给老祖宗还有孤魂野鬼的贡品纸钱,你一脚踩上去不要命了吗?”

  “不晓得这些不能踩到,烧成灰烬后第二天早上起来要用笤帚一点点扫起来倒掉。”

  差点栽在火堆里的折耳根心里慌得不得了,心虚的傻笑:“晓得了,下次注意点。我妈喊我去放河灯,刘源你去不去?”

  我妈看了我一眼,说:“去拿了灯去,小心点,别摔在河里面。”

  我点点头,回到屋里拿灯。

  中元节放河灯算是很重要的事情了,据说是因为上元节挂灯,中元节才开始放灯度孤的。

  因为上元节是人节,中元节是鬼节,人为阳,

  鬼为阴,陆为阳,水为阴。而陆地阳光明媚,水下昏暗黑城,就像是幽冥地狱,所以上元节在陆地上挂灯祈福添彩,中元节在水里放灯祈祷度孤。

  这就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之美,什么都是对应的,中和的。

  拿了灯出来,林苏站在院子门口,拿了四盏荷花水灯,喊住我。

  我走过去,她把灯往我篮子里一放,她说:“我不能出门,我哥忙着上夜班,你帮我们去放灯吧。”

  我低头看着那四盏林苏用彩纸亲手叠成荷花纸水灯,我突然有点心酸,我知道,这四盏灯代表了她爸爸妈妈和林白唐山的亲爸亲妈,她想把思念的心意通过水路传送过去。

  我郑重的点点头,答应她:“好。”

  她笑笑:“早点回来。”

  折耳根勾着我的脖子,对林苏眨眨眼睛很不要脸的说:“等哥回来,带你打《仙剑奇侠传》游戏。”

  林苏:“你不掉河里就不错了。”

  他撇撇嘴,一脸我怎么会的表情,让人感觉他十分的欠揍。

  放水灯的地点稍微有点远,我和折耳根一路上打打闹闹,走了将近十来分钟才到。小河边上,早已围满了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各自放着灯。

  我和折耳根找了一块空的地方,蹲下来踩在边岸上,摸了摸河水,冰冰凉的。

  我先小心翼翼的帮林苏放了她的四盏水灯,划拉着火彩,小心翼翼的点着水灯里放着的小蜡烛,然后缓缓的慢慢的放到水里,用手轻轻一拨水,轻盈的随着水流飘动起来,整个河面上,百十盏灯随水漂着,仿若一池五彩斑斓的荷花在水面上盛开,画面太美,犹如到了荷花池的仙境。

  折耳根说:“每年都是我和你或者林白哥出来放灯,可惜林苏和小清姐不能出来夜游放灯,不然我们还能一起去撸个串吃点东西。”

  我白他一眼:“吃个屁,早点回家吧,你忘了你去年害得我和你一起掉水里,被我姐狠狠嘲笑了一顿,说我们两个被水下漂亮女鬼勾了魂。”

  他不以为意,哼哼几声:“小清姐也真是的,说话太毒。等她过两天嫁了人,就没机会嘲笑我们了。”

  那倒也是,我姐过两天就要出嫁了,日子就定在八月22日,原本想定在八月上旬,可算了适合的黄道吉日,总有对不上的时候,算到八月22号那天正合适,丁丑年,戉申月,丙申日,日卯鸡,宜嫁娶。

  过了好一会儿,折耳根忽然碰碰我的胳膊,忽然问:“你姐要出嫁了,终于逃离你姐的魔爪了,你到时候是笑还是哭啊”

  我不屑的笑了笑,斩钉截铁的说:“当然是笑了,哭个屁啊。”

  他吊儿郎当的摇了摇脑袋,哦了一声。

  我说:“放你的灯吧。”

  他忽然抓着我的胳膊,叫起来:“你看你看,有萤火虫诶。”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不以为意:“有就有呗,你又不是没见过萤火虫,激动个屁啊!”

  他说:“难道你没听说过,在鬼节这天看到萤火虫,是亲人的亡魂来见自己了。”

  我皱了皱眉,表示十分怀疑:“真的假的我怎么没听过”

  他说:“在古书记载萤火虫的来历有两种,一种为腐草所化,一种为灵魂所化。后世传说中更偏向第二种,闪闪流萤飞舞时,亲人鬼魂返乡中。一只萤火虫代表一个灵魂,提着灯笼找自己的亲人,送上祝福。”

  折耳根疑惑的问:“你小时候不是看过你爷爷那本古本的《燕京岁时记》吗?难道没有记载关于萤火虫的事”

  我仔细回想了一遍,摇摇头:“应该没有记载这个,而且我也没有看全,或许我没看见。”

  折耳根:“随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我先看到的,我想肯定是我那聪明的中秀才的太爷爷来看我了。”

  折耳根边说边合上手掌闭上眼睛:“太爷爷,求你保佑我明年高考一定能中。”

  我:“你和你太爷爷都没见过面,你确定你太爷爷能保佑你吗?”

  折耳根得意的说:“当然能,毕竟我这么帅。”

  我:“”

  我:“滚”

  放完水灯,和折耳根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我脑海里不断想着折耳根说的关于萤火虫的事,走了小半路,我忽然拉住折耳根。

  他回过头疑惑不解的看着我问:“怎么了?”

  我说:“我们去树林子里去抓萤火虫吧。”

  他不可置信的摸了摸我的额头,惊呼一声:“你没毛病吧。”

  我问:“你去不去?”

  他盯着我看半天,见我态度坚决,只好妥协点头:“行,我知道你要干嘛了。”

  我和折耳根打了一个拓儿车到了树林子野人坡这边,因为平日里这小半山照不到多久的太阳,又有小清泉水流顺着山坡流下来,一年四季都阴凉潮湿,所以,一到夏天这里就成了萤火虫的窝。

  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这附近有几个野坟头,据说是重庆大轰炸时期,别的县区逃到渝北这边的防空洞里避难,而被日本鬼子的炸弹炸死的逃难的难民,没有人知道来历和姓名,就草草抬到野山林子里的挖了个大土坑埋在里面填平垒上许许多多的石块,也算做坟茔。

  人人都说坟茔阴气重,而萤火虫偏爱这类阴暗潮湿阴气重的溪流水边或者河岸人烟稀少的附近扎窝。

  我打着手电筒走在前面,折耳根胆子本就小的很,躲在我身后拽着我衣服瑟瑟发抖,不停的叽叽咕咕哀怨着:“各位前辈老先生,不是有心惊扰各位安宁,看在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份上,找刘源也别找我”

  我忍不住翻个白眼:“没事找我干嘛?又不是我害死他们的,要报仇也应该找日本鬼子去。而且他们的坟头在山腰那半边,来不及过来找你和我。”

  没过一会儿,跟着大路微弱而昏黄的路灯走,一会就到了溪流泉水环流下来的一个小暗池附近。

  远远的就能看见,暗池四周杂草丛生的地方,星星点点的亮光不停的在舞来舞去。

  绕过挡住视线的一棵大树,视线更清亮了,漫山遍野的萤火虫在半空和树枝草叶上飞来飞去,就像是盛夏晴朗夜空里闪烁着的星星,一闪一闪亮晶晶。

  折耳根眼睛都看的发亮了,看的他直愣神。过了好一会儿,他抓抓脑袋头疼的说:“没带个瓶子袋子什么的,抓住了我们怎么带回去”

  我说:“好办。”

  折耳根两手一摊:“怎么办?总不能放篮子里吧,就这么大的缝隙,早跑光了。”

  我说:“把衣服脱下来,衣服袖子和领口打个结,不就能装进去了吗?”

  折耳根恍然大悟,立即脱下衣服,袖子和领口打成结站在路边:“我在这等你,你去林子里抓,抓来放进来。”

  我:“你干嘛不进去一起抓”

  折耳根特不要脸的笑着:“萤火虫爱潮湿,蛇也挺喜欢,我可不想被咬一口。”

  我回了他一句:“日你仙人板板。”

  大概抓了快大半个钟头,抓了三十几只萤火虫满载而归。

  蛇没遇见,倒是被山里的毒蚊子咬的到处是大包,特别是把衣服脱了装萤火虫光着身子的折耳根最惨,一脸一后背全是蚊子包,他约摸着估算了一下,大概有二三十个,和萤火虫数量快扯平了。

  他极为不甘心极为委屈:“刘源,你北京大爷的,这是你欠我的,今天晚上尽给蚊子喂饱了。”

  我笑笑:“给你记个二等功。”

  他:“为啥不是一等功”

  我说:一般只有烈士才拿的到一等功,你还没为我舍生取义,英勇献身呢。”

  他气的闷哼一声,大步流星而去。

  等我们回到家的时候,都已经快10点了,有些人已经睡了。

  我和折耳根溜进林苏家院子的时候,阿群婆婆和阿西爷爷不在院子里乘凉,看样子已经睡下了。

  二楼林苏房间的灯还亮着,看样子应该还没有睡。我捡了几块石头,爬上黄桷树的树枝,坐在上面,

  折耳根站在树下,把装萤火虫的衣服藏在身后。

  我拿着石头瞄准着林苏房间开着的窗户丢进去。

  一颗一颗又一颗,丢到第三颗的时候终于稳稳的丢进了她的窗户里砸到她靠窗的书桌上。

  很快,她探出半个身子,望过来,被我吓得捂着嘴巴,她着急的问:“你们两个大半夜不睡觉,怕我家树干嘛?等会摔下去怎么办?”

  我嘿嘿一笑露出半颗虎牙:“我们给你看样东西。”

  “什么东西”她问。

  我说:“你快闭上眼睛。”

  她先是不信,有些疑惑,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折耳根,然后还是选择听我的乖乖闭上了眼睛。

  看着她闭上了眼睛,我连忙招呼折耳根说:“快,就现在。”

  折耳根把装满萤火虫的衣服从背后拿出来,然后轻轻放开手,三十几只萤火虫瞬间从衣服里挣扎着飞出来,绕着黄桷树满院子里飞。

  林苏问:“好了吗?”

  我说:“你睁开眼睛吧。”

  林苏缓缓的睁开双眼,看着满院的萤火虫,开始是震惊,捂着嘴巴不敢相信,然后转换成惊喜,双眼闪闪发着亮光,整个人都笑了,那种感觉就像是山林间的百合花悄然绽放了。

  笑着笑着,她忽然将目光看向我,然后转过身,仰头看着屋子里的灯光,抹了抹眼角,我知道,她哭了。

  我没有告诉她关于萤火虫的故事,我也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听说过萤火虫由来的传说。

  她知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呢?最重要的是,只要她高兴,我和折耳根什么都愿意做。

  良久,她转过身趴在窗沿上红着双眼露出一个令人心疼的微笑:“白痴,两个白痴。”

  寂静的深夜,院子里的萤火虫跑的差不多了只有几只停留在院子里的黄桷树上,打着灯笼一闪一闪的安家。

  我坐在树下,吹着凉风。

  林苏坐在门槛上借着房檐走廊上挂着的一盏灯光拿着花露水在给折耳根抹蚊子包,林苏小心翼翼的把花露水倒在手心里,抹在折耳根的身上。

  折耳根怕痒,不停的扭来扭去:“哈哈哈,你轻点。”

  林苏一掌拍在折耳根背上:“闭嘴。”

  折耳根默不作声了,他一向不敢违抗林苏。

  过了一会儿终于抹好了,折耳根站起来扭扭脖子,穿上衣服:“先回去了,不然等会我妈非得用鸡毛掸子上来请我吃一顿竹笋炒肉。”

  林苏点头,不放心的叮嘱一番:“你去吧,路上慢点,回家用热水放点盐好好洗洗烫烫消消毒。”

  他笑笑,对我说:“她还真像我妈,比我妈还啰嗦。”

  话音刚落,就被林苏追着打,一直打到院落门口,才罢休。

  折耳根走了,我也站起来准备走,她走过来站在我面前,抬着头看着我。

  我有点毛骨悚然:“你干嘛?这话他说的又不是我说的。”

  他踮起脚尖,扯着我的耳朵往他家门槛走去:“你给我过来。”

  她做在门槛上,我坐在折耳根刚刚坐过的小板凳上,仔细的检查着我的脸和手臂,我说:“没事。”

  她两只手摸着我的脸颊:“让我看看。”

  她小心翼翼的端详着我的脸,目光从我的额头移到我的眉毛上再慢慢移到我的眼睛上,和我四目相对,眸光微动,波光粼粼,我依稀能从她的眼睛里看见我的倒影。

  心脏砰砰直跳,喉咙感觉有点干涩,我一把握住她摸着我脸颊的手,紧紧的抓着,眼神直勾勾的盯着她。

  她猛然抽回她的手,别过脸去。

  突然站起来,把放在地上的一瓶花露水往我手里一塞:“自己拿回去慢慢抹去吧。”

  快速的转身进去,跑上楼,楼梯咯吱咯吱的响。

  我怔了半晌,才回过神来,站起来准备回家。

  走到院子里,只听头顶上轻轻的冒出一句:“笨蛋。”

  再一扭头,只看见一个关窗户的人影。

  我轻轻的笑了。

  进家门的时候,我妈和我姐还没有睡。

  我妈的房间门半掩着,床头的灯光透过门缝漏出来,同时漏出来的还有我姐的声音。

  我妈说:“女儿大了不由娘。”

  我姐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些许哭腔:“妈,我舍不得你和爸。”

  我妈安慰着我姐:“嫁的又不远,常回来看看。”

  我姐:“以后家里就剩下我弟了,我弟又考上大学了,四年都待在北京,你和爸会孤单吧。”

  我妈笑笑:“你不用担心我和你爸,不用担心你弟,和纪成把你自己的小日子过好了,爸妈就知足了。”

  “这嫁出去了,就不能再像以前没嫁人一样,由着性子来,两个人过日子是门学问,有的学呢。特别是你和纪成,一个是空姐整日里飞来飞去不落家,一个是警察整日里忙的晕头转向,两个人见面相处的日子不多,更不能吵吵闹闹的,吵了都没时间沟通,不沟通吧这感情就容易变淡,两个人在一起,彼此要多包容,多为对方着想,要想着把日子过好。”

  我姐:“你和我爸,一个是护士一个是警察,见面相处的机会也不比别的夫妻多,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和我爸吵架啊?”

  我妈深深叹口气:“我和你爸都老夫老妻了,你和你弟都长大成人了,还有什么好吵的。再说,那是我大度,让着你爸,就你爸那个倔牛脾气,我要不让着他,我们早打起来了。”

  我妈一句话把我姐逗笑了,我姐:“这哪是你让着我爸呀,分明是我爸怕你让着你,我们重庆的男人几乎都是耙耳朵。”

  我姐忽然说起了我:“妈,你信不信,我弟将来也是个耙耳朵。”

  我妈:“怎么说?”

  我姐笑着说:“我弟从小就很喜欢对门林家的姑娘。”

  我妈惊疑:“真的假的哦?”

  我姐:“当然,从小到大你和我爸工作忙,我弟是我一手带大的,我怎么会不知道?”

  “”

  我鼻头忽然一酸,快步走回房间,轻轻的关上门,靠在门背上,难过的闭上了眼睛,告诉自己,没什么好难过的。

  我姐嫁出去了,也还是我姐,不会变成另外一个人。

  只是,她只是不在这个家里长住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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