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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交涉(二)

  顾雁飞体格纤长,一双手相比于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小姐来说要长出将近一寸去,习武这么多年手上的力道更不用说,她一只手就能够轻轻松松制住少年两只纤细手腕,另一只手将摸出来的那个锦囊抛给在一旁的尺素,唇角微勾:“看看,是不是妆迟丢的那一块儿。”

  尺素低头检查锦囊的功夫,那个原本站在领头人后面的妇人已经要挽着袖子冲了上来,嘴里不干不净的骂着句子,但是显然是因为少年在顾雁飞手里的关系,气势上就弱了不止一截:“你!你做什么?”

  顾雁飞那一双漂亮的凤眸微微下垂,似乎没有准备回答妇人问题的意思,她只是看向尺素,当尺素从锦囊里摸出一块羊脂白玉的鱼形玉佩又给她看过说了声是这一块之后,她才缓缓的叹了一口气,语调里带着笑意。

  “我做什么?笑话!他口口声声说着让我有本事自己去拿,我有这个本事,他说了这句话,我为什么不拿?”顾雁飞语调轻轻,羽睫微颤的样子美极了,却在抬眸的时候眸光里有冷光,摄人心魄。

  妇人被顾雁飞这样的目光逼退了一步,脸上很快闪过了一分恐惧,或许是为母的本性,她不服输的瞪回来,再一次开口的时候声音里已经带上了自己都不自知的哀求:“你现在已经拿到东西了,能不能放开他”

  顾雁飞却不愿意随随便便就这样放手,她的目光轻轻在妇人面上一扫,只垂下羽睫:“这小子偷了我们的东西,就这样还回来就想让我算了?”

  “那你还想怎么样!”那个妇人看着顾雁飞没有放手的意思,又看顾雁飞刚刚只那么一招,就知道自己在顾雁飞手下毫无胜算,她脸色逐渐难看起来,一边用眼角看她身边的那个领头人,一边又带上哀求语气,“你看,他还是个孩子跟一个小孩子,有什么可计较的”

  “孩子可说不出什么已经拿到手的东西凭什么还给你,有本事你来拿这样的话,看上去也有九岁十岁了,不应该是不懂事的年龄。”

  顾雁飞原本并不是喜欢和人耍嘴皮子,在嘴皮子上争一个输赢的人,但是她就是看不惯这样的以孩子作为借口的人,更何况看着都已经九岁十岁岁了,哪里还算得上孩子?

  “那那你还想怎么样,东西也还了,你们也没有什么损失”顾雁飞还没怎么样,那个妇人看着她,却似乎已经不耐烦了起来,她自以为伸手不动声色的拧了一把领头的男人的腰,似乎是想要那个男人做些什么。

  顾雁飞眸光闪烁,装作没有看见她的这些小动作,只更加用力的压了压手里的手腕:“东西也还了?你是眼瞎还是耳聋?这明明就是我自己抢回来的东西,到你的嘴里却成了还,莫不是在说笑吧?”

  说到这儿,顾雁飞还应景的轻轻敛眉笑了一声:“我却没听说过,谁家的还,竟然还是需要自己动手去抢的。我还想怎样,我倒是不想怎么样,只是按照律法,偷鸡摸狗的人,一律当砍手一只,只是不知道,你偷东西的时候,用的是那一只手呢?”顾雁飞的目光浅浅在少年人身上一扫,明显的感受到少年人的瑟缩。

  “你说什么?”妇人显然是真的慌了,她用力拽了拽领头人的衣袖,眼眶里几乎都要溢出泪水来,她看着顾雁飞,神情似乎都已经狰狞起来。

  顾雁飞没空去理她,虽然她看不惯在这儿的这些人那一副刁民的样子,但这并不代表者她真的要对一个才七八岁的少年下此狠手,家里人不好好教养她,既然让她碰上了,那就由她来好好教养教养他吧。

  想到这儿,她看着少年,凤眸轻轻弯出一个弧度:“你叫阿冼,是吗?阿冼,你偷东西的时候,用的是哪一只手?”

  少年刚刚听了那句话,已经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之中,现在听了顾雁飞压低声调假装温柔的这样一句,更是吓得几乎要哭出来,他强撑着脸颊上的倔强和坚持,身体却在一刻不停的颤抖。他咬着唇角不答,眼圈已经涨红了,那双黑黝黝的眼睛里写着惧怕,却没有一点儿看起来想要服输的意思。

  有趣。顾雁飞轻轻在心里这样感叹了一句,在众人看不到的黑纱下,唇角弯出一个弧度来——虽然刚刚的那些刁民样子很让人觉得厌恶,但有这么倔强的眼神,倒也不错。

  “现在知道怕了?那当初撞在别人身上,顺手从别人怀里偷东西的时候,怎么不知道怕呢?你这样偷过多少人的东西?砍手的话,是不是应该两个都砍掉呢?”顾雁飞在这个时候却突然恶劣起来,看着少年因为双手被强制性压在身后而弓着背,露出的线条凌厉却不停颤抖的肩胛骨,语调更加温柔起来,可其中的意思,听起来却分外可怖。

  顾雁飞话音刚落,就感受到一阵缓缓的风,都不用一旁的尺素出手或者出声提醒,顾雁飞轻轻抬眸的时候,就看到刚刚一直沉默不语的领头人似乎真的被那个妇人所鼓动了,握紧了手中的鱼叉就朝着顾雁飞冲了过来,鱼叉尖端似乎已经有些钝了,却毫不妨碍上面闪着寒光。

  顾雁飞觉出两分荒唐的好笑来——就这么刺过来,就不怕她用手里的少年当人质?

  好在顾雁飞还没有真的没原则到那个份上,她一只手捉着少年,另一只手轻轻一顿,刚刚藏在袖子里的匕首就滑落在手中,从将军府带来的匕首向来是最好的,说一声削铁如泥都不为过,顾雁飞反手去挡刺过来的鱼叉,轻轻一声脆响,鱼叉最尖利的地方被顾雁飞削断掉落在地上,顺势用力向前一推,男人不敢置信的后退了两步,鱼叉脱手而出,只觉得自己虎口都要被顾雁飞震裂了。

  就这样一招,全场寂静,顾雁飞抬手吹了吹匕首上的飞灰,眸光里闪着寒意,眸光扫过之处皆是瑟瑟发抖的身影:“我在和阿冼说话,什么时候轮的上你们插手了,还是说一个个都想要送上来,让我砍你一个臂膀?”

  也就是这一片寂静里,顾雁飞听到旁边的那个小院里传来脚步声,很沉,又很轻。听起来似乎是个小女孩,身体不怎么好,每走一步都要停顿一下,脚步沉沉的,似乎没有力气将脚抬起来,顾雁飞回头,看到那个屋里一直躺在榻上的小女孩扶着墙走到了小院门口。

  她大约也不到十岁,体量高挑,眉清目秀,可惜面黄肌肉,眼珠子都有些混沌,唇瓣是病弱的苍白,她抬头看了看大家,又低头轻轻咳了一阵,自始至终就保持在院门口的位置没有靠近,她看了一眼顾雁飞,缓缓的跪下来,双手举过头顶,朝着顾雁飞一拜。

  她的声音微弱,却又清晰:“阿冼是为了治我的病才去偷的东西,他以前没有偷过东西,他一直是个有骨气知廉耻的人,这一次若不是被我的病逼到这个份上他也不会出去偷,这位姐姐,求您饶他一命罢,您若是真的想要砍谁的臂膀,就将我的砍了去,左右我也活不长了。可您千万要放过阿冼,我们一路逃荒到此已是赔进去半条命,若是阿冼没了手,就是连剩下的半条,都没有了。”

  小姑娘虽然病弱,但说话的时候却很懂礼数,说话时也有条理,显然是曾经受过好的教养的。顾雁飞将小姑娘话里寥寥的那些信息和之前听到的信息串联起来,便也串联出一个故事来。

  他们是灾民,从夏州一路逃难至此,小姑娘在中途染了天花。

  可是紧接着,疑问也随之而来。灾民?什么灾所导致了这么多的灾民?若是当真是什么大的灾祸,那为什么朝廷却连风声都没有?为什么要逃难?夏州的郡守就这么无作为,任由这几十口人老弱病残千里迢迢从夏州逃难到这邺城来?

  虽然脑子里有千万个疑问在不停的闪烁,可是当顾雁飞垂眸看着伏在自己面前的小姑娘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她只轻声道:“你起来罢,我不会对他怎么样的。”

  小姑娘伏在地上的身子一震,随即又埋着头道了一声谢,才缓缓的扶着墙爬了起来,她一双眸子看向顾雁飞,在看到顾雁飞手中捉着的阿冼的时候似乎也有一道光芒闪过,她靠在墙边,温言软语的劝告道:“阿冼,快跟姐姐道歉赔个不是,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可是你确实做错了”

  可这个时候,被顾雁飞捉住都一声没有吭的阿冼,却突然带着哭腔开口了,他抬头直直看向少女,一双黑漆漆的眼睛里溢满了泪水:“是,我做错了,可是我不做错你的病怎么办?你的病拖得起吗?你再不治病就要死了阿悄!你别做好人了行不行?!”

  “阿冼我这病,没有什么拖得起拖不起的,这是天花,我总会死的。与其让你脏了手换来几天的苟延残喘,我还不如干干净净的死了算了。”听到阿冼的话,被唤做“阿悄”的少女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来,她显然是想掩盖她的黯然神伤,却也只能用指尖揉了揉眼睛,语调仍旧平和又安然,每一声劝告都稚嫩,却也让人听着,心如刀割。

  “这不是天花!这只是普通的病而已!阿悄,你不会死的,这怎么会是天花呢?我跟你在一起这么久都没有染上病,这怎么会是天花呢?”阿冼的泪水还是掉了下来,他一遍遍的重复着不敢置信的事实,一边掉泪一边试图笑出来,看着阿悄勉强的笑容慌张的解释,“你不要听他们胡说,你会好的,很快就会好的,我想办法给你买药,你放心!”

  阿悄抿了抿唇角,似乎是笑了一下,可是低头的那一瞬间还是有泪水砸下来,将少年那慌张又可笑的表情砸为一声沉默的叹息。

  顾雁飞听着听着,黑布底下的笑容逐渐隐去,她想了想,松开了一直扣着的阿冼的手腕,把人往前一推,转了转自己的胳膊,目光逐渐认真起来:“我可以放过你,甚至还可以出钱让你治病,但是我有个要求,阿冼,你答不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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