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松语文学 > 都市言情 >我身何所似最新章节 > 我身何所似TXT下载
错误举报

正文 第四十四章 出发那天的隐忧变成了残酷的现实。他悲叹:

  “碰上这么严肃而没有丝毫幽默感的老板,我的前身一定是个天底下第一或者要加最字号的坏蛋。”王苑一边整理图书,一边皱眉皱脸地对鲁丽发牢骚。尽管已经明确过,而且三人已经签订了协议,王苑也是“新”的股东,股份比例为张竹林c鲁丽各占40,王苑占20,按照张竹林最开始的想法,书店股份各占三分之一,但王苑坚决不同意,认为这样太过份了,如果张竹林坚持这样做的话,他转背就走,永不回头,也不再认他这个朋友,因为这个朋友不讲道理。最后大家达成了妥协。而王苑在心里可从来没把自己当成股东c当成老板。他内心对鲁丽尤其充满了感激,因为他们两人素不相识,她居然会同意张竹林提出的让他占股份的意见,——而且几乎是只有当官的才能拿的干股——这种豁达c大度,不要说女人,就是男人,恐怕多数人也做不到。他能回报朋友好意的,就是争着想c抢着干。

  张竹林又出差了。这次他请假,是为了他个人的事,为了他卖车给“独眼龙”的剩余车款而到法庭去出庭。

  “新”彻底改变了过去的两等:等出版社上门联系,等顾客自己上门。这个经营理念改变后最突出的效果就是,货物进出的流量大增,流速加快,当然,效益也与过去不可同日而语。但是张竹林却明显的瘦了下来,这一点却让王苑百思不得其解,按道理说,张竹林年轻力壮,运动员的身体,出点差,跑点路,又没有背重负也没有挑重担,不应该使他的身体发生这种变化,否则,就真的太夸张了。那又是什么原因呢?

  “最近张竹林好像瘦了不少。人家都说心宽体胖,难道他有什么心事吗?”

  他说这话的目的就是想抛砖引玉,某种程度上也是想搞个火力侦察。他认为,鲁丽不可能没有注意到张竹林身体上的这些变化,除非他的观察和分析全都错得一塌糊涂,真相与表象南辕北辙。

  “你和他是老同学,又是要好得穿连裆裤的朋友,应该了解他的嘛!”鲁丽也在忙着做事情,他们三个从来没有认为自己是老板而袖手站在一旁只是指手画脚。

  “怪物,这就是我对他的全部评价。神经质,有时歇斯底里,脑袋瓜里随时都会冒出些怪念头,有时你甚至会怀疑构成他的脑髓的是不是和大家同样的物质。爱沉思,有时他和你面对面的讲话,用不了多久你就会发现他的心已经飞到爪哇国去了。”

  “这属于忧郁型的人。凭我的观察,他比较爱动感情,春风秋雨,严寒酷暑,都会引起他的种种感慨和万千愁绪。但他绝不是除了眼泪就没有别样法宝的林妹妹,遇到问题他的第一感是开动脑筋想办法,而不是像有的男人,遇到问题首先想到的是埋怨,然后是借口,理由。他不,而他也总能找到克服困难的途经。他是个真正的男子汉,而不光是个男人,能给人安全感,你可以有一种想法,那就是任何事情都可以指望他。”

  王苑定定地看着沉浸在某种情绪中的鲁丽,想了想,突地冒出一句:“所以你就不顾一切的爱了上他?”

  鲁丽显然没有料到王苑会有这样一说,怔了一下,竖起食指警告道:“别瞎说,诽谤人是刑事可以附带民事的犯罪,也就是说,你坐班房的同时,我还有向你经济上索赔的权利。这句话,不能让我听到第二次,哪怕是间接的听到也不行。记住,君子一言,我说话是算数的!”

  王苑进行了火力侦察,达到目的后,随即像是怕了鲁丽的威胁,开始收兵后撤:“算了,大家整天老鼻子老脸的,这日子怎么过?”

  “难道你没发现他有时也很活泼开朗吗?”鲁丽自然想不到王苑似乎是在无意间提起这个话头的用意,也没有觉得他的那句话对自己是多大的冒犯,虽然对其发出了非常严厉的警告,心底里其实还戚戚有些受用。她仍然沉浸在自己的内心世界里,自己找出了话题。

  “见过,当哈雷彗星扫过地球的时候。”

  “前次我和他在外面转了一圈,那才叫好玩呢!火车站里人山人海,很多人上不了车,他三块钱一个把别人从车窗拉进车厢。车厢里面起码超员百分之百,不要说坐下去,连站都找不到落脚点。他三块钱一个,允许疲倦得要死的人摊张报纸躺在我们座位下面。反正他有力气,不怕和人打架。弄得别人脸上挂着笑容,肚子里肯定在骂这个光天化日之下的文质彬彬的大土匪。然后,他又用别人给他的钱买盒饭或者水果分给大家吃,还美其名曰他请客。后来他也上了别人的当,他在站台上买了盒饭,肉却是臭的,那个满脸横肉的男服务员不但死活不退不换,还瞪着眼,嘴里骂骂咧咧,他在那里与那人横说竖说c好说歹说都不起作用,等到火车快要启动时,猛地拿盒饭扣在那人脸上,说声‘送你吃’,转身跳上火车,还丢下话:下次不再见!”

  鲁丽讲完,自己早已笑得前仰后合。

  王苑却不以为然,不,这没什么好笑。鲁丽的这席话,反倒加深了他对老朋友的疑虑和担忧。他断定他心中肯定有什么事不但让他焦虑不安,极度痛苦,而且这件事他还没有找到解决的办法。是什么事呢?生意进展顺利,天天都在赚钱,都在赚不少的钱,这方面应该不是问题吧?和杨玥夫妻恩爱,两人好得如胶似漆,肯定这方面也没有出问题;会不会是和鲁丽之间出了什么问题?是因为有问题了才出的问题,还是因为没有问题而出的问题?他想了很久也没有找到答案。事实上,他还想从鲁丽这里找到答案。他说:“你难道没有发现他最近有点反常吗?你刚才讲的这些不但超出我对他的了解,也太超出我对他的想象了!”

  “人的性格是会随着环境的变迁而有所改变的。”鲁丽歪着头想了想,仍然没有感觉到张竹林有什么反常,或者让人不安的变化。

  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这就是热恋中的女人的最大悲剧。他已然断定,鲁丽和张竹林之间已经发生了不能为外人道的事情。自己该怎么办?是装耳朵聋眼睛瞎,超然地置身事外,还是尽到同学c朋友c诤友的责任?前者不得罪任何人,万一被问到的时候一推六二五,既少麻烦又无烦恼,更不会引火烧身;而后者,介入这件注定吃力不讨好的事情里面去,必定会成为某一方的眼中钉,甚至可能成为所有人的眼中钉,因为夫妻吵架往往管不了几个时辰,到时大家都会怪你给他们捅了篓子,他们认为,如果不捅出来的话,他们之间本可以把它在不为外人知晓的情况下悄悄地消化掉,闹出来之后想做点转圜,都觉得在众目睽睽之下妥协脸上挂不住,必须硬撑。典型的好心办坏事。到那时你真是两头不讨好,两头不是人了。

  “我的意思是,他实在难得想点让人发笑的歪主意出来。高视阔步,奋勇向前,直奔目的地,这才是他的本来面目。而且我们都说性格是最难改变的,所谓老马不死旧性在。所以我才觉得有点古怪,虽然根源还不太清楚。”王苑直视着鲁丽的眼睛:“我不相信你没有发现,这一段时间以来,他都在消瘦。”

  “是有点消瘦。我都劝他不要这么累,天底下的事,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能做,其他人都是吃干饭的白痴。可他不听,又有什么办法?你们是多年的知交好友,你的话他肯定会听,你也劝劝他呀!”

  王苑看着鲁丽真诚而无奈的表情,心里轻轻叹息一声:唉,可怜的女人,他也没有把心交给你啊!而你,也并没有能够钻到他的内心里去。

  鲁丽见王苑不再言语,也就结束了谈话:“不知道他哪天回来,我也要下去走一走,好像得了强迫症一样,坐在这里,总是觉得心里不踏实。”

  王苑充满怜悯地看着这个徜徉在幸福之中c变得不那么敏感的女人,点了点头。

  张竹林回来了。

  由于坐了大半天的车,再加上头天晚上没有睡好,他显得特别疲倦,到店里打过照面后,就回住处休息去了。他是为状告“独眼龙”欠款而去出庭的。

  法庭没有开庭。待双方当事人到了之后,法官看看两人之后说道:“听说你们两人是很好的朋友,也不是为了多少钱,这样吧,当着我的面,你们达成和解如何?”

  “独眼龙”首先表示同意,说:“欠账是事实,我也是耿直人,不可能赖账不还。”

  张竹林笑着说:“既然你都这么说,看来我们这趟法庭算是白上了。对不起了,法官,给你添麻烦了。”

  “独眼龙”苦着脸说:“当时资金实在周转不开,又无法面对你,只好把脸抹来装到包包头,说些赖皮话了。”

  法官一听:“就是嘛,大家都找些冤枉路来跑,找些冤枉活路干。我们就不开庭了。”

  大家表示赞同。

  “独眼龙”说:“我总共欠你肆仟块,月日在家,我给了你一千块,当时我只找到了纸,没有笔,所以你没有写收条给我。你记得不?”

  张竹林肯定记得有这回事,虽然只是口说,没有文字凭据,他不认账“独眼龙”也没有办法,但是这种昧良心的事是绝对不能做的。整人之心虽不可有,防人之心却不可无,“独眼龙”刚才的话虽然说得好听,万一他没安好心呢?承认了这笔款,他又说哪天哪天在哪里,又给你多少多少,你是承认还是不承认?本就没有的事,他说有,你说无,都没有凭据,法官也会狐疑,到底是谁在说谎,难以判断。张竹林想了一下说:“这件事我有点记不清了,那我们先把它摆在一边,暂时不对它下结论。剩下的三千呢?”

  “三千我肯定还给你。不会赖账,我这个人说话算数。”“独眼龙”干脆地回答。

  “好,那一千就算你给我了吧。”张竹林微笑着说。

  当着两人的面,法庭制作了调解协议书。

  令张竹林非常沮丧的是,时间都过去这么久了,柳医生那里仍然没有半点起色,自己的运费还是装在镜子里。

  临近年关了,“新”的书籍品种比平时丰富了许多,真是琳琅满目,美不胜收。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墨香,店门口竖起了一块大而扑实的招牌:跨世纪的礼品——书籍。人流如潮,人头攒动,顾客们徜徉在书籍的海洋里,有的是自己选购图书,有的是为自己的书店采购,有的是为自己的亲人选购,生意异常火爆,店员们简直有点应接不暇。

  张竹林和王苑都在店里和店员们一起忙得不可开交,零散顾客由店员们接待,批发的则由张竹林和王苑负责。他们则根据顾客的进货量,双方来往的疏密程度,对他们选购的图书给以不同的价格。经过昨晚的休整,张竹林精神焕发地投入到了工作之中。年轻人恢复体力很简单,只需要一个晚上的充足睡眠。所以,宁远有句要年轻人多干点事的土话:力气是个怪,用了它还在。

  快到十一点钟的时候,——谁也说不准确,因为张竹林和王苑的耳朵“嗡”的一下响过之后大脑就一直模模糊糊的——一支戴着大盖帽c穿着制服,和未戴制式帽未穿制服的神情严肃的十多人的队伍,涌进了店门,领头模样的人亮出证件在张竹林面前一晃,问道:“哪个是老板?”

  张竹林虽然非常诧异,也没看出这支队伍是哪家的部队,仍很镇静地以问作答道:“请问你们有什么事吗?”

  刚才问话的那个人说:“你是老板?好。我们是区公安局治安大队和区文化局文化稽查大队的,我们接到举报,你们在销售黄色书籍和期刊。我们要进行搜查。”

  另外一个穿公安制服的人提高声调对店内的顾客喊道:“各位顾客,对不起大家,我们有公务,请大家退到店外去。”

  顾客们从书籍上抬起头,虽然感到很是惊诧,见到这样一支队伍,还是快速地退出了书店,但不离开,就在店外驻足围观,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听说是有人举报,张竹林心里反倒更有底了:“这肯定是误会。我们遵纪守法,绝对不会干这种事。你们随便搜查好了。”

  “也许你说的是事实,但我们要履行职责。”

  带队的嗓音刚落,全部人马立即散开开始搜查。

  不但店员,就是张竹林和王苑也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干瞪眼,紧急动员全部智慧探索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们虽然心里很紧张,但并不害怕,他们心里有数,怎么可能去做那种下三滥的事情?定下神后,他们这才发现,和制服队伍一起来的,还有电视台和省城晚报的记者。

  张竹林和王苑的自信没有坚持到多久,毕竟店面只有这么大,公安和文化稽查队伍没用多长时间就真的找到了他们想要找的东西。他们把几本杂志交到领队手里,领队拿着走到张竹林面前,语调虽然不高,但是态度非常严厉:“你看看,这是什么?”

  张竹林接过随手一翻,确实,这几本杂志不但封面不堪入目,里面的文字更是极其下流,他把眼光侧过盯住王苑。

  王苑一把接过去,瞥了一眼即已失魂落魄,急问:“怎么回事?!”

  张竹林自然无法给他答案,然后两人的目光又不约而同地“唰”地投向呆呆地站在一旁的三个女员工。她们本盯着老板这边的动静,见到老板们询问的目光,都没说话,但都齐唰唰地摇头,表示她们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正在这时,搜查又有了新的发现,在一个很不起眼的角落里,有三本用褐色牛皮纸包着的书,打开一看,不管是内容还是插图,就连张竹林和王苑都不得不承认有问题,的确是诲淫诲盗。虽然一看纸张和印刷质量,就可以断定这几本书不是正规出版社出版而是翻印的。

  张竹林和王苑直接整个人都蒙掉了:这些杂志和书籍到底是从哪里来的?既然它们不可能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那到底是谁带进书店的?店员们不可能自作主张采购图书,她们没有采购的权力,而且采购图书要花钱,既然花了钱为什么不报销?这几乎不可能。事实上,从来没有店员采购过图书;而他们三个,张竹林c王苑c鲁丽,不可能素质低到这种地步,何况采购之前,他们都会聚在一起对图书目录及其简介进行反复斟酌。

  面对着领队严峻的面孔,询问的目光,张竹林无言以对,只是一个劲地矢口否认:“不可能,这不可能!”

  实际上这个声音极其空洞,这个辩解也相当苍白无力。

  领队的听了张竹林红着脸c张口结舌地说了一连串的不可能,不怒反笑,语气中带着点不满地说道:“那你认为有什么可能?是天下掉下来的还是从地底冒出来的?或者是我们从外面带进来专门来栽赃陷害你的?你还说你是遵章守纪模范经营,现在铁证如山,这么辩解没有用!”

  张竹林像忽然发现什么似的急忙说道:“领导,肯定是有人陷害我们,我敢肯定,百分之百!”

  领队没好气地说:“我却没有你这么肯定。你说是有人陷害你,那你告诉我:是谁?证据呢?你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说话得有证据!我们在没有找到证据之前,我们都不敢下结论说你在经营黄色书刊,干违法的事!”

  该搜查的地方都搜查了,没有更多的发现。领队的对下一步的工作作了指示:“老板姓张?好,张老板跟我们一道回局里作进一步的调查。书店暂时关门,贴上封条,账户查封,资金冻结。”

  怎么到了公安局的,张竹林也没有搞清楚,王苑坚决要求陪着到了公安局,不过有一点肯定,他们是坐着警车去的。

  到了公安局后,张竹林和王苑被分开作笔录。张竹林的笔录很快就作完了,给他作笔录的警察首先就要他端正态度,把事情交代清楚,争取宽大处理,可他直到进了公安局,仍然如坠云里雾中,对这件事情仍然莫名其妙,所有的推测都被否定,剩下的就只有唯一的一种可能:真的被人陷害了。所以他回答警察除了姓名年龄籍贯这些以外的问题的答案都是三个字:不知道。然后是反复的申诉。这就惹得那个警察非常不高兴,认为他在如此确凿的证据面前尚拒不如实交代问题,还要不停的狡辩,态度恶劣。而他又觉得,这个态度无法端正,他不知道他的态度怎么样才算端正。

  之前到书店里去的领队走了进来,坐在张竹林对面,点燃一支烟。看来,王苑的笔录也作完了。他语带慈祥地说:“我知道,你们都是重点大学的毕业生,为什么放着好端端的事业不干,偏偏跑出来做生意呢?我知道,你们这叫下海。”看来,这位年长的领导觉得经商屈了他们的才,很替他们感到惋惜:“做生意也不是不可以,但守法经营是最根本的,最重要的一条,它可以确保你一生平安,赚多少钱,都可以稳稳当当的装在你的口袋里面。是啊,你可能要反驳我,说社会上那么多人在污七八糟的乱整,你看他赚了好多好多的钱,哪个也没有把他怎么样?是的,年轻人,有的人就是靠着违法乱纪的手段,挣了个盆满钵满,但是,我告诉你,那不值得羡慕,更不能去效仿,还没有到盖棺定论的时候,他的人生之路还长着呢,谁知道他怀揣着的那颗炸弹,——他干了违法乱纪的事就相当于在自己身上安装一颗炸弹——他身上的那颗炸弹什么时候爆炸?天晓得,你不要看他现在风光无限,气势汹汹,可是那颗炸弹一旦爆炸,他不但身败名裂,祸及子孙,他用不法手段和途径争来的抢来的一切,瞬间就会化为一滩污水,化为一缕轻烟。所以,年轻人,人干什么都可以,但是最主要的要走正道,歪门邪道去不得。我的文化水平没你们高,谈不出什么大道理,你们都教过书,说起人生道理肯定是一套一套的,我给你说这些,可能还有点班门弄斧似的卖弄。”

  听着这位长者领导语重心长充满爱怜的话语,张竹林觉得自己的运气还算好,他身边有些人对警察的印象不好,说落在他们手里,一哄二吓三手段,挨点打都是可能的,但是,他运输废钢铁时,给他解围的是位年长的警察,今天的这位警察,也让人感觉得到他的关心和爱护。

  张竹林心怀感激,嗫嚅了一下嘴唇,以满怀着渴望和恳求的眼光热切地看着那位领队,迫切希望他成为此次海难的救生筏:“领导,我们真的直到现在都没有搞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几本杂志和书是怎么进到我们店里的,我们也莫名其妙。如果我们要经营这种书籍,绝对不会只进那么几本,哪怕卖一本能赚十倍的利润,进这几本又能赚多少钱呢?既然我们有意识的经营就会进大量的货,不可能像药引子一样的进这么几本。这个情况请领导详查。”

  也许领队觉得张竹林说的有道理,也许审问王苑时他们也得出了相同的结论,也许是张竹林脸上孩童般的真诚打动了这位年长一点的领导,他见给张竹林作笔录的年经警察出门了,“也许你说的是对的,但是我们在你们店里搜出那些书和杂志,那也是可无争辩的事实。你说是被人陷害的阴谋论也不是绝对没有可能。但这种可能性需要证据来支撑,如果你能提供线索,我们马上就可以展开调查,水落石出自然会还你个清白。否则,你光是嘴巴说,拿不出证据,别人就会认为你这是为了摆脱罪责的狡辩。我告诉你,这件事领导很重视,你没看见有记者跟随我们一道过去的?这件事会见报,会上电视。我们的领导和文化稽查方面的领导正在商量怎么处理这件事,马上就会有结论。鉴于你们年轻,又是初犯,我们就不扣人了。今天下午就会有处理意见。”他探望了一眼门处,悄声说:“你上面有没有人?赶快找人做工作!”接着又说:“过一小时后来听处理决定。”

  王苑已经出来了,在公安局大门口等着张竹林。两个人相顾无言。然后赶回书店,书店大门紧锁,门上交叉贴着两张白纸上盖着红印的封条,看热闹的人早已散去。门前行人脚步匆匆,这又是大千世界里很快冒出来,又迅速破灭的一个肥皂泡。实在说,这又与别人的生活有多大的关系呢?不过是增添了点饭后茶余的谈资罢了。

  张竹林和王苑在图书市场没有久留,看了一眼,转身又回到公安局门口。

  这时候,张竹林才想起那个领队“快找人做工作”的善意提醒,急忙给王苑说了这件事,王苑想了想说:“找人,就只有去找鲁丽的表哥,他应该有人脉关系。”

  张竹林皱着眉头说:“可是到哪里去找呢?只有先到她舅舅家,通过她舅舅去找。”

  王苑看了一下手表说:“现在找来不及了。马上就有处理结论了。当然,最好是处理结论未下之前就找到人,可是无论如何来不及了。我们就先看看处理结论再打主意。”

  不一会儿,张竹林和王苑就在那个领队的办公室听到了公安和文化两家联合作出的结论:免于追究当事人的法律责任,没收现存全部书刊和非法销售的收入,包括账上的存款,吊销营业执照。

  张竹林和王苑惊慌地睁大着眼睛。他们听到了头顶轰隆隆地滚过的雷声,眼见着天塌下来了。一直处于混沌中的脑袋,现在在棒喝之下终于完全清醒过来了。

  蜘蛛网般的销售渠道已经建立起来了,和要找的出版社之间的关系已变得非常铁实,整个系统运作得非常顺畅,就像农民,经过春的耕耘c夏之守护,眼看着就到了秋之收获,田间地头,一望的都是累累连连的果实啊!这样的丰收景象,为什么瞬间即化为乌有,似乎那些景象只是一幅画,别人一卷起,说没有就没有了

  王苑一下子跳起来,脸色像死人一样的惨白,绝望地伸出双手,声调中带着哭音:“老人家,领导,看在菩萨的份上,你听我说,我们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们绝对不是违法乱纪的人,绝对不是!请您无论如何要改变这个处理决定呀,书店的日常工作由我负责,我可以去坐牢,为我的过错去坐牢,好好改造!求求您了!”

  张竹林紧咬着牙关,一句话也不说,睛天霹雳刚滚过头顶,他拉着看样子快要跪下去了的王苑。

  那个领队说:“求我没用,这是两家领导一起作出的决定。要改变,也是他们的事,他们才有权改变这个决定。”

  王苑身子一瘫,泪流满面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一连声叫道:“完了!完了!怎么办哪?张竹林?”

  张竹林苦着脸,拍拍王苑的肩膀说:“我们被人暗算了。我当初心里就有点隐隐不安,因为我们太顺风顺水。哼,你说这人怪不怪,好像每次都是走了麦城心里才踏实。我怕成为别人的眼中钉,成为别人嫉妒的对象。算了,这样想,幸好没把我们投入监狱关起来,也算是网开一面了。”他抓起笔,在处罚决定书上唰唰唰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咬着牙说:“认命,擦干眼泪,不要让人笑话。走。”

  也许是人上了年纪之后,经历的事情多了,心境就更加宽容了,也更富有同情心了。领队看见张竹林和王苑的惨状,忍不住说:“你们赶紧去找找关系,看看有没有办法改变这个决定。有时,事在人为。”

  走,走到哪儿去呢?从公安局出来,张竹林和王苑拖着似乎是别人的脚步,踉踉跄跄地胡乱走着。王苑的心情不仅是沉重,更是沉痛,深深的内疚不断撕扯着c啃啮着他的心,因为最近这段时间,张竹林和鲁丽几乎都在外面跑,要王苑盯住店里,他还给他们开玩笑说,你们天天在外面跑,把店交给我,不怕我哪天卷款潜逃,你们回来,人去楼空,王某已是泥牛入海般杳无音讯?现在居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自然感到难辞其咎,尽管张竹林没有半点责备他的意思。

  大街小巷,人流车流都变得那么陌生,那么可憎。为什么不变成白茫茫的一片蛮荒呢?那样,就没有人看着你的惨状,把它作为笑话来消遣茶余饭后的时间。而你就只管走,不停地走,然后成为一具饿殍,然后被野狼啃食,最后,骨头被无数秃鹫叼走吞食,原野上连一点痕迹都不再留下。

  从鲁丽舅舅家出来,仍然是胡乱地走。夜深了,两人翻墙钻进公园,走到高大c茂密的斑竹林的深处,像流浪汉一样地躺在两张水泥椅子上,声息全无。他们什么也不想说,因为说什么都无用。

  夜好静啊,静得能听见熟睡的城市的呼吸,能听见深邃天空中的星星悠悠地眨眼的颤音。高度紧张得几乎麻痹的神经松弛下来,是好是歹,终于解脱。两人尽管饥肠辘辘,寒气袭人,还是渐渐进入了梦乡。

  等他们被冻醒过来,天边已有一缕鱼肚白,尽管很冷,仍像昨天一样,是个大睛天。张竹林翻身坐起来,揉着已经麻木了的四肢,自我放松地说:“还是去吃点东西吧,死了也不过这世上少了两副臭皮囊而已,除了自己的亲人,人们很快就会把你忘得干干净净。这也正常,你和别人的生活,又有多少关联呢?莫非你还指望自己永垂不朽?”

  “今天鲁丽要回来,我实在没脸见她。”王苑翻起来楞楞地坐着,眼泪悄悄地流了下来。

  张竹林急忙说:“我已经说过,这不怪你,要怪只能怪我们命运不济,我说的是‘我们’,我们是在同一条船上。”

  王苑摇摇头说:“我掀开脑瓜骨想,也实在没能想出办法来。看来形势是无法挽回了。我呢,看来只好暂时找个建筑工地作几天小工,把年关混过去,明年再考虑做点别的什么。对不起,老朋友,麻烦是因我的疏忽而起的,但我没有能力把它挡开,只能让你单独面对这场灾难。但我一定会补偿你们的损失,来,拉个勾吧,不达目标,誓不为人,即使我去偷去抢!”

  他们两人对对方心里都有一份歉疚。对于张竹林来说,他让王苑放下手中现成的事情,赶过来,打算大展宏图,好好的干一场,因为从社会经济发展的大趋势来说,他觉得他们站在了潮头;从具体经营方面来说,别人已经奠定了相当的基础,经过他们的努力,快速发展是顺理成章之事,更上一层楼在意料之中。谁知到头来却是这么一个结果,真是世事难料啊!

  而王苑心里,觉得张竹林出于同学之情,朋友之义,看到自己走的路不顺,有机会了就照顾他;更难得的是鲁丽这个素不相识的女子,严格的说来,张竹林都是依靠着她,却让他赤手空拳地成为和他们两人平起平坐的股东,没想到自己因为朋友的一句话,原来在社会上混得灰溜溜的,瞬间就变成了股东老板。这需要何等的心胸c何等的洒脱!而现在,不管是什么原因,自己都难逃疏忽之责,虽然他们肯定不会提这个,可是自己过不了自己这一关,自己饶恕不了自己,虽然直到现在他都没有想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王苑见张竹林没有伸出手,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张竹林大声呼喊,空旷的密林回荡着他那因疲乏而显得苍白c空洞的声音。我还可以回到窝里去舔舔伤口,恢复精神,可那孤独的朋友,没有家,没有落脚点,在这年关将近的大冬天,将栖身何处呢?思念至此,禁不住悲从中来,这股悲愤反而给了他力量,使他全身一激灵,有了力气,从近乎虚脱中挣扎了出来,起身去追对他的呼喊充耳不闻的王苑。他很快就追上了走得摇摇晃晃c像个醉汉一样的王苑。他抓住王苑的手臂使劲的摇,歇斯底里地叫喊道:“王苑,你搞什么名堂!你小瞧张竹林了不是?跟着我,哪里也不要去,有我一碗饭吃,半碗就是你的!我们回宁远,过了年再说,天无绝人之路,只要心不死,我们总会干出点事来!”

  王苑不再挣扎,怔怔地看着张竹林,两个年轻力壮的男人,站着抱头痛哭,就像两个多愁善感c眼泪很浅的小女人。

  浓厚湿润的晨雾慢慢挪腾过来,遮裹住了密林c躺椅,遮裹住了周边的一切。

  晚上,通过鲁丽的舅舅,张竹林终于和鲁丽的表哥联系上了,鲁丽表哥在电话里听了张竹林简单的介绍后,感觉事态严重,急急忙忙地赶到他父亲家里,见到了犹如热锅上的蚂蚁般的张竹林,王苑坚持不上楼,在外面等张竹林。

  鲁丽表哥听了张竹林详细的情况介绍后,赞同张竹林的判断:有人故意陷害。张竹林提到王苑给他说的一个情况:头天快下班关门的时候,店里仍然有不少顾客,有个人手里提着不大的黑色口袋进店来,当时当然不知道他口袋里装的是什么东西,只是觉得那个人的神态不是很自然,但是也没有引起特别的注意,哪个人凡事都必往坏处想呢?最后那个人选了本书也像其他的顾客一样正正常常地付钱走了。现在回想起来,才觉得有点不对劲,因为他走的时候手里好像没有那个黑色的口袋。

  鲁丽表哥陷入了沉思。这几个没有社会经验的小青年,尤其是自命不凡的表妹,遭了别人的暗算却还在那里傻傻的站着,他问张竹林:“你们在这里没有和哪个结下仇怨吧”

  张竹林懂得鲁丽表哥的意思,在排查到底是谁干的,他略一沉思后回答说:“我向来都不会与人结仇,我想鲁丽也是说话做事相当低调的人,为人也不心狠,应该没有和人结下不解的仇怨。”

  “想来你们刚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说话做事应该是小心谨慎的,不会和人结下很深的梁子。”鲁丽表哥自言自语地说:“说过,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每个人干事都是有目的的,除非他是疯子。只有一个结论,那就是市场里面的人干的。同行,出于眼红和嫉妒,应该是这样,没错。可是市场里这么多商家,谁会下这样的黑手呢肯定是你们生意红火了,对他影响最大的。”

  张竹林不便于插话,任他进行逻辑上的演绎。

  接着,他就开始打电话。

  几通电话打下来,他终于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xx区公安局新任治安大队的大队长是由一个派出所的所长转任而来,治安大队里面对新大队长的私下评价是,有主意,有办法,有手段,就是有些时候肚皮有点烂(意为坏主意多),这个人手眼开阔,善于挣钱,也敢于花钱,要不怎么会从一个小小的派出所长直升治安大队的大队长,这可是公安系统里面的一个肥缺,既轻松又来钱。他的钱是怎么来的别人都不是很清楚,只是听说他在图书市场有生意,是由他家兄弟出面经营打理的。

  鲁丽表哥非常愤慨:“这人也他妈的太心狠手辣了,一上来就使绝招下死手,堂堂的一个治安大队长,连栽赃陷害这种卑鄙下三滥的手段都使得出来,这哪是的官,直接就是他妈的一个土匪!”

  他骂完了,又坐下来沉思。然后,眼睛看着张竹林,却分明又是自言自语:“他们是经过充分研究仔细谋划的,连记者也带去了,目的就是要把这件事做成个死结,让别人根本没有办法解开。真他妈的毒辣!”

  张竹林满心希望鲁丽这位神通广大的表哥能够想出办法来起死回生,听到他说这是个死结后,燃起的点点希望瞬间就被冰水浇灭了。

  “不过,哼!他毕竟刚调任,可能业务不熟,造成百密一疏。”鲁丽表哥略带兴奋地说:“正是他的这一疏忽,导致这件事还没有完全扣死,还有一点解套的希望,所以说,整人也需要专业知识啊,不但要谋,而且要谋划慎密谋划周到!公安内部有规定,贩卖黄色书籍,要达到二十五本这个数量,才能达到刑事立案的标准,而查到你们的只有不到十本,那就是说达不到立案标准。可能他后来也发现了这个漏洞,不然凭他的个性,手铐早就拷上了你们的手腕了!”

  一听这话,张竹林的身上瞬间又被注入了活力。

  “可是,要推翻公安和文化两家联合作出的决定非常困难,而且他们的处理也没有非常明显的偏差,只做经济处理,不作刑事立案,从哪方面都说得过去,而他的目的已经达到。没有一招致命,但足以整你们个半死,要想东山再起,谈何容易,一要时间,二要精力。这个谋划,一般人也做不到啊!”

  张竹林急切地说:“那就拜托哥给我们想想办法,把这个局面翻转过来。”

  鲁丽表哥摇摇头说:“要想彻底扭转这个局面几乎不可能,因为既上电视又登报的,这事已经闹得满城风雨,人家已经把结果都端了出来,哪个要插手都得给个恰当的说法。你注意过没有?大凡闹得沸沸扬扬c满城风雨的事情,管你有理无理,官家都要压着你,你都要吃点亏。我去争取一下,看看能不能把书发还,但这都需要时间,需要这件事情冷一冷。你不要以为某领导是万能的,他也怕烫手。”

  张竹林的心一下子又掉入了冰窟窿。他清楚,鲁丽表哥绝无虚言,他绝不会坐视也不会推脱,这个事情确实是难度极大,他们遇到的对手处心积虑,非要将他们置之死地,让他们永远都翻不了身。想到这点,他又觉得可能连要回被封存的图书的希望都非常渺茫。

  鲁丽表哥要出去找人,他也是位说干就干的人,临出门时安慰张竹林道:“事情已经出了,着急没用,只有面对,没有其它办法,好好休息几天,然后回家去过年。”他最后说的这句话就不知道是埋怨还是赞扬了:“唉,谁叫你们那么努力,表现得那么优秀呢!”

  张竹林和王苑在一家小面馆吃了碗牛肉面,虽然还是疲惫不堪,神智却很清醒。吃了面条,两人先后进了面馆的卫生间,就着自来水的龙头,用手捧着水胡乱洗了一通脸,梳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张竹林悄悄数了数身上的钱,一共三十六块四角二分,他知道,王苑身上有钱的可能性为零。他们还没有开始分红,赚的钱都滚在了图书上。

  王苑又说他不愿意见鲁丽,想随便走一走。把发生灾难的坏消息告诉兴冲冲地赶回来的鲁丽,他完全可以想象得到那悲惨的一幕,他不愿意亲眼目睹。而经受了晴天霹雳打击的鲁丽,最想要陪伴的人显然不是他。

  张竹林也是心怀忐忑,不知道鲁丽听到这个消息会是什么样的反应,觉得王苑不在场也好,可能会避免很多尴尬,就吩咐道:“随便转一下就回去睡觉。你看,太阳还不是又升起来了生活总得要继续。”

  王苑答应着走了。

  接着是漫长的等待。一切正常的话,鲁丽坐的班车下午四点才到。

  张竹林像一个悠闲的购物者,漫无目的地从一家商场逛到另一家商场。临近春节了,大大小小的商场店铺都作了布置,红色的大灯笼小灯笼装点得街道上弥漫着喜庆c红火的气氛。各种商品,烟c酒c糖c服装c鞋类c五金c化工,琳琅满目。他走进商店,什么都看,什么都看得很仔细,然后,以一副什么都不中意的不屑神态昂首走出店门。

  伫立街头,对着表,看在十分钟内行人和车辆的通行状态,最后得出结论;由于红绿灯亮得过于频繁,行人和车辆之间相互干扰太多,应该赶紧加强城市基础设施建设,在繁华的十字路口,修建专供行人过街的天桥,这样车流就通畅了,通行的效率提高了,行人过街也安全了。

  终于磨到了下午,鲁丽坐的那班车快到了。张竹林步行着向客车总站走去。可怜的鲁丽,一定是怀揣着颗激荡的心在兴冲冲地往回赶呢!见了她怎么启齿呢?跟她说,这件事中,谁也没有过错,就像她表哥说的,因为太努力因为太优秀而遭人嫉妒遭人眼红而遭人栽赃陷害?跟她说,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不要说没有意识到,就算是有了防备,该发生的还是要发生,就像一句俗话说的“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无论如何也躲不掉?该?认命?巨大的灾难挟着雷霆万钧之力,瞬间落在头顶上,自己虽然摇晃了几下,但没有倒下,总算挺过来了。现在,要通过自己把这个惨重的打击亲手传给和自己一样付出大量心血,像宝贝一样地爱着“新”,对“新”寄托着人生希望的人,这命运的折磨也未免太残酷了。但愿她通过其它的某种渠道,甚至通过她的第六感官已经获得了这个可怕的信息,免了他这项痛苦不堪的差事。

  从内心说,他也深爱着她,而且这个爱,与他对杨玥的爱并行不悖,同样炙热。尽管他的内心经受着灾难惨烈的煎熬,对见面的那一刻还心存恐惧,可是又巴不得马上见到她,两人相拥痛哭一场。各种各样的思虑云聚胸中,层层撕裂着胸腔,爆发出阵阵刺耳的声音。

  鲁丽确实是在兴冲冲地往回赶。她的心情很好。客车穿行在广袤的高原上,时而发出雄浑的轰鸣,时而流出低吟浅唱。她闭着眼睛养神。事情进展得顺顺当当,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它会按照规划好的路线,按照发展的内在逻辑和动力一直向前。自己的生活可说是晴空万里,天空连一丝云彩都没有,地上也就不会有半点阴影。自然,闭上眼睛一秒钟,她就想起了生活中的甜蜜,甜蜜中的醉心享受,那就是和自己心爱的人朝夕厮守。她眼前浮现出,就在不久前的一天傍晚,他们终于登上了回家的列车。因为生意谈得大大超出他们之前的预期,他们决定好好的犒劳一下自己,从票贩子手里花高价搞到了卧铺票,虽然只是硬卧(他们仍然觉得坐软卧太奢侈了),但是能够伸直腰杆躺下来,比起没有座位席地而坐或者坐硬座不知要舒服多少倍。绿皮车厢,夏天热死人,冬天冷死人,更不要说车厢里的拥挤与混乱和充斥着整个车厢的汗臭和嘈杂逼得死人,他对此的感触太深了。

  他们买到的是同一单元相对的中铺,列车一开动,两人就躺了下来,舒舒服服地伸伸懒腰,真的太享受了!

  “要是能坐飞机就好了,嗖地一下就到了家。”鲁丽开始了对生活的畅想。

  张竹林不以为然地说:“我还是喜欢坐火车。坐飞机确实快捷,也非常浪漫,但是,你要考虑那玩意从蓝天白云上掉下来呀!我觉得还是坐火车好,非常安全,即使出事,生还的可能性也非常大,人在地面,心里总要踏实得多。”

  “哼,你这个人一点都不罗曼蒂克!想想看,如果两个相爱的人飞在团团白云之上,那是多么富有诗意的事情,整个情节是不是充满了玫瑰的色彩?如果你没有罗曼蒂克的细胞,这里有统计数据:与汽车c火车相比,飞机的出事率是最低的。每天我们的公路上要出多少事故,死多少人?只不过媒体没有报道罢了。飞机的出事率是非常低的,只不过飞机出事的影响太大,每一出事就轰动全球。”

  张竹林还是拒不接受这种说法:“我是学历史的,不懂统计学,我只是晓得,对于个人,不能用概率来说事,不管是万分之几或百万分之几,落到自己的头上就是一万,没有别的说法。”

  “好了,不要说得这么恐怖好了,就好像现在有人用枪抵着你的腰,强迫你上飞机一样!你我现在一没资格二没实力坐飞机,把你的恐惧暂时抛在一边吧!”

  鲁丽眺望着暮云低垂的天空。山野渐渐模糊了身影,天色黑了下来。

  鲁丽抓着栏杆,跨到了张竹林的床铺上,两人手挽着手,张竹林躺着,她靠着墙壁猫着腰坐着。

  列车轻微地晃动着,像儿时的摇篮。

  “我最喜欢黑夜。你呢?”鲁丽轻声如耳语般地问道。

  张竹林一脸倦意,懒洋洋地问道;“为什么?”

  “到了黑夜,我们就可以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在一起,不用担心有谁来打扰,确切点说是撞见。黑夜是属于我们的,我们是属于黑夜的。所以我恨白天太长,巴不得上帝手里的那块黑布早点掉下来,遮住地球上的一切,特别是那一双双好奇得对什么都想刨根问底的眼睛。我们是在黑暗中相亲相爱,难舍难分的一对精灵,不是吗?”

  她侧下身,半卧着,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头,抱着他的头不再言语。

  张竹林站在汽车总站门口,眼巴巴地盼着c盼着。越到下午,进站的客车越多,客流熙熙攘攘,车站显得繁忙异常。这一辆进站了,不是;又一辆进站了,也不是。这时,他的脑海里突地浮现出唐代温庭筠的《梦江南》;梳洗罢,独倚望江楼。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萍洲。他禁不住苦笑了一下;思女以欣喜的心情梳妆打扮,可我现在是什么心景啊!

  终于,那个熟悉的可爱的身影,从一辆刚刚进站停稳,略显陈旧c满身灰尘的客车上轻快地跳了下来。她身子还没有站稳,就有一个人上前挎着她的胳膊就朝站外走。她一惊之下发现是自己最想见到的人,自然是心花怒放。

  张竹林急切地抢着说:“看你这副模样,我就知道我们应该找个地方好好庆祝一下。”

  大白天,这么亲昵的拉拉扯扯可是头一回。鲁丽微红着脸说:“你看我一身尘土,和你这么个打扮整齐的绅士一道逛马路,别人一定会怀疑是你把我从乡下拐骗出来的,那你可就有大麻烦了。”

  “所以才有接风洗尘这个词嘛!”

  “放开手,怪不好意思的。你不怕被熟人撞见?”

  “你还在乎这个?”

  “我肯定在乎。你当然不在乎,你们男人的脸比我们女人的厚得太多,说不定还会沾沾自喜的,以为自己有本事呢,吸引人嘛!说真的,我最担心杨玥从对面人群中忽地冒出来,真的,一旦她冒出来了可怎么办啊!”

  “疑神疑鬼!我还担心你啊,担心你患上了强迫症。”

  “哎,你说,万一真的出现了这个情节怎么办?”

  “怎么办?凉拌。”

  “我不是开玩笑。”

  “她来了,你们两个逛街,我给你们做吃的。”

  鲁丽知道,这个问题抛给任何人都不好弄出理想的答案,于是乘风收帆;“看把你美的,怕是一边做饭一边疯疯癫癫地唱歌啊,好事嘛!”

  张竹林见鲁丽不再盯着问那个问题,也如同遇到了大赦:“来这里的日子满意吗?忙倒是忙一点。”

  “跟你在一起就是幸福。到哪里都行,什么苦我都能吃。”

  一股电流瞬间穿透张竹林的全身,他不由自主地使劲握住了鲁丽的手。而鲁丽也分明感觉到了他内心的激动,报之以一个亲切的顾盼。

  走过一间门厅装饰华丽的饭馆,张竹林正想跨进去,猛然想到了什么,牵着鲁丽来了个四十五度的转弯:“也许我们到具有浓厚人情味的小馆子还更有意思。我听人说大宾馆的饭菜都是同一个味道,真正的美味在民间,所以除非是装阔摆场面,家人和真正的朋友一起吃饭最好选一家风味独特的小馆子。你说呢?”

  “随便你,你怎么安排都好。”

  两人走进一家炉火融融的小小川菜馆,热热情情的老板娘招呼他们坐下。他们要了两瓶啤酒,几个冷菜c热菜,啤酒泡沫从杯子里满溢出来,两人都埋头去喝,结果两人的头碰在一起,鲁丽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笑够了,鲁丽端起杯子道:“竹林,你今天热心得过头了。你平常都是处变不惊c庄静自强,即使是如火的感情,也会用厚厚的东西严严实实地包裹着。你今天这么待我,可是盘古开天地以来的第一次,我一方面受宠若惊,心生感激;另一方面,我已起了疑心。”

  张竹林心里一惊:难道她看出什么破绽来了吗?

  “你起了什么疑心?”

  “我怀疑你今天晚上要谋杀我。”

  张竹林把外套脱下来放到身后的椅子背上,从从容容地说:“难道你办的事不令人高兴吗?不应该庆贺庆贺吗?”

  这下触及到了鲁丽的兴奋点了,她兴致勃勃地说道:“的的确确,该!两个县的全部货款都收齐了,还发展了几个新主顾,都是些高考名落孙山而雄心不衰,但是家庭条件又不好的年轻人,他们非常乐意的成了我们的代理人,他们打算一边代理我们的教辅资料,一边重读准备高考。渠道建设得越来越密,我们成了强烈的辐射中心了。”她摇摇张竹林,又眉飞色舞地说道:“如何?当初我拿的这个主意怎么样?这个行业既能够赚钱,又高雅气派,还和你的作家梦紧紧相连。你组织稿子的事有点眉目没得?看你这一副苦相,我猜你肯定吃了几碗闭门羹。”

  “那么,收的货款都是现金喽?”张竹林的心里有万一的希望。

  “收的肯定是现金。但是现金带在身上既不方便也不安全。我通过银行汇过来了。”

  “是汇到我们‘新’的账户上的吗?”张竹林的心里尚有万一的万一的希望。

  “喂,你今天是怎么搞的,绝口不提坐了那么远的车,路上碰上危险没有,骨头抖散架没有,你出门回来我可是嘘寒问暖,连洗脸水都给你准备好的。好了,不谈这些了,谈多了,你会说我像是个缺少关爱的深宫怨妇。看你步步紧逼穷追猛打的模样,不搞清楚这笔款的去向估计你会寝食难安!汇款的银行是工商银行,账户的尾号是0二六七八,它是哪家的账号我不晓得!真是的,难道你怀疑我另开账户贪污公款吗?”

  鲁丽说完,把杯子重重一放,噘起了好看的嘴巴,把头调向门外。

  “不,不,不是这个意思,你不要胡思乱想。”张竹林打住了,笑容可掬,心却凉透了,然后故作神秘地说:“其实我好想称呼你一声老婆,只是觉得一是太俗,二怕你不高兴,不敢造次啊。”

  “这就要看你是哄我呢,还是出于真心实意的喽。”鲁丽仍然噘着嘴,但眼角挂着明显的笑意。

  “我早就想这样称呼你的啦,我的好老婆,就是怕你恼羞成怒啊!你不要瞎猜,我怎么会···”张竹林的话还没有说完,鲁丽伸手一下子捂住了他的嘴巴:“不,竹林,你在骗我,家里一定发生什么事了!尽管你装得精神抖擞,兴高采烈,但你的眼神疲惫不堪,眼角流露出悲伤;你费尽心机的哄我高兴,这可是自盘古开天地以来就没有发生过的事,今天是什么日子你有什么必要这么刻意的讨好我?不要瞒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张竹林把手一挥:“什么事也没有,不要神经过敏,疑神疑鬼的。那么你身上总还有一部分现金吧?”

  鲁丽楞起眼睛奇怪地盯着大大反常的张竹林:“不对头,绝对有事!你的胳膊在挥舞,可你的手指却散乱无力。而且钱的事从来都是我在打理,你根本不会过问,今天不对劲!不过,暂时不谈这个,既然你清查我的帐,你不放心,我还是倾囊而出吧!”

  张竹林没说什么,忽然又意识到这样刨根掘底究竟是什么意思,想幽默一下,结果不成功,脸上堆着难看的微笑。

  鲁丽赌气地提过放在侧边的小提包,“哗啦”一下,把它倒了个底朝天,包里包括女生用的小东西都全部倒在了桌上。她又把身上的全部口袋翻了一遍。忽然想起个问题:“怪了,你今天为什么这么早的就有空跑来陪我?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这不是你的风格!王苑呢?”

  “他睡觉去······”张竹林忽地感到这句话不妥,而且语调又过于低沉,急忙改口道:“啊,我是说,今天关门得早,他出门玩去了。”

  鲁丽轻轻点点头,心里却说:你骗不了我,你的语言和形态已经露了馅,你本就是个硬汉,演戏是个蹩脚的演员,我看你的戏怎么演得下去!

  饭馆老板娘见两人在清理各自包包里的钱,插进来说:“不忙,不忙,二位吃好了,再付不迟。“

  “也许我们连一顿饭钱都凑不齐哩!衣冠楚楚的骗子多的是,小心上当受骗!算算吧,老板,多少钱?”张竹林翘着二郎腿,开玩笑地说。

  “一共十一块三毛,三毛就算了,给个整数,拿十一块就行了。”

  “好的,谢谢老板。”张竹林问鲁丽:“你那里有多少钱?”

  “三十八块五角四分。”鲁丽看见张竹林以巨大的毅力掩饰着心里的悲苦,进一步证实了之前自己不祥的推论,心里进一步断定家里面肯定出了很大的不幸事件,要不然张竹林绝对不会是这个样子。她的心里沉甸甸的,所有的兴奋劲消逝得无影无踪,吃进去的东西都想吐出来。

  “我这里有三十六块四角二分,两者相加,一共七十四块九角六分,除去饭钱,尚余六十三块九角六分,你把它装好。”张竹林把钱全部装进鲁丽的小提包。

  鲁丽把筷子和杯子往桌子中间一推,掏出手绢擦了擦嘴角:“开始你怕我听到什么倒了胃口,感谢你难得的体贴。现在你该给我说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吧?”

  张竹林怔怔地望着鲁丽,一言不发。

  “你可不可能把它隐瞒到我死的那一天之后?”鲁丽真的有点发火了。

  鲁丽看到自己非常熟悉的那略带忧郁的目光中,明显的加上了沉痛。看着张竹林竭力忍住苦楚的摸样,她知道他非常希望独自承担这份煎熬,心痛得直想哭。

  “我们被人暗算了。有人陷害我们,先是栽赃,然后举报,说我们经销黄色书籍,但是搞不清楚是哪个干的。”

  “结果呢?结果如何?”

  “‘新’被查封了,账户被冻结,图书和账户上的钱都被没收了。”

  “你没去找表哥吗?”

  “找了。他也认为是中了别人的算计,他分析只能是出于商业上的竞争,不可能有别的原因,因为你我在这里都和别人无怨无仇。只能是这样一种解释。”

  然后,张竹林就小声地把鲁丽表哥了解到的情况简略地给她作了个介绍。

  刚刚是五雷轰顶,现在是气炸肺腑,鲁丽吼道:“老娘去找他拼命!”说罢,站起身就要出门。

  张竹林急忙拉住她,轻声安抚道:“此人心狠手辣,谋划周全,他一上来就给我们弄了个死结,幸好照表哥的说法,他百密一疏,要不你我都进了监狱,这种人,你找他只有自己吃亏,因为他手里不仅有其个人的力量,还拥有国家赋予他的权力,他又极其善于运用这个权力,我们没有任何证据地泼上门去,不正是授人以柄吗?”

  是啊,也许他正在寻找另外的整人机会呢。鲁丽缓缓地坐下来:“那我们就把他无可奈何了?”

  “至少现在没有任何办法。这口气我们得咽下去。因为你要斗,不是和他个人斗,你是和他手里掌握的国家赋予他权力斗,你怎么斗?哪里有什么胜算!但是,你放心,这种心术不正,心肠歹毒的人,终有一天会报应。报应是不爽的。为什么不爽?因为它是由神佛掌控的,或早或迟,时候到了,那雷霆般强力的惩罚,一定会降临在他的头上。你不要看他现在洋洋得意,他不知道神佛已经拿出了他的罪行薄,他就等着判决吧!”

  鲁丽端详着自己的爱人,那双眼睛里已经没有了愁怨和酸楚,满盈的是仇恨和坚定,她心里略过一丝惊恐,她想起了宁远一中校园里面那个月黑风高的夜晚。

  “我想找个地方躺一下。”鲁丽觉得天旋地转。吃进去的东西成了沉重的负荷,连表哥都暂时没有办法,那也就真的没有办法了。

  “老板,我老婆不舒服,可不可以借你家床休息一下?”张竹林急忙向店家求援。

  老板娘从厨房里出来,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行,行,没问题,只要你们不嫌脏。”然后乐呵呵地附着张竹林的耳朵小声问道;“当爸爸了?”

  小饭馆确实充满了温馨。

  “竹林,扶我一把。”鲁丽的行动,确实像身怀六甲的孕妇一样的缓慢和困难。

  鲁丽躺下后,张竹林轻轻地给她盖上被子,她一把把被子扯来,和头和脑地把全身盖住。张竹林心情黯然地坐在床边,无言以对,只见被子在微微的颤动。

  松语文学www.16sy.coM免费小说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