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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猎杀

  在网络兴起之初,从欧洲开始了一种结合现实的猎杀游戏。即参加者将自己的现实资料都公布到组织者那里,并缴纳一定的会费,再从组织者那里得到自己的猎杀目标。然后,这些会员就在现实中展开猎杀与逃避的双重游戏,以彩弹枪击中目标为准。最后的胜出者得到最后的所有会费。但是,由于这种活动经常会出现大街上开枪杀人的恐怖场面,易新引起恐慌,也容易被恐怖分子利用,遂被各个国家禁止。但是,随着网络游戏的拟真度的提高,这种猎杀游戏又继续在网络游戏里盛行开了。

  一般,这些爱好者都会建立自己的俱乐部,由俱乐部的部长组织这样的游戏。规矩和现实差不多。当然,也有一些自己的特色的东西,不过只有里面的会员才有这样的享受。

  我平时都是以这种游戏为乐。因为有瞬环的帮助,我完成这样的游戏,几乎没有什么困难,顺利得让我感觉自己简直就是在作弊。每次游戏我几乎都能杀入决赛,甚至还得了冠军。得到的奖金比打拳还要多。

  可以不谦虚的说,我是这种游戏的杀手王。,不用说也知道喽,只有按照那家伙的名字在心里默念,就出现在他的身边。哈哈哈哈,到时候,要抹脖子还是刺心脏,完全可以即兴发挥。不要怪我太卑鄙,完全是这个游戏的开发商实在是太笨了。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失去记忆前的我会选择这个游戏淘金的原因。

  只是不知道这个名左右开弓的玩家长什么样子——我记得有一次,我是在目标的背后袭击成功的。结果那家伙正在做面膜,样子还没有核对就结束了,心里没着着没落的。

  正这样想着。我忽然听到身后有异常响动,信念一动,赶忙转身。

  但是,好象还是晚了一点了。

  我感到喉咙一凉,有风掠过我的脖子。

  接着我才听见“笃!”的一声。一枝长长的羽箭贴着我的脖子,钉在树上。箭尾嗡嗡发颤,力量很强的样子。

  不好!来不及多想,我立刻往边上一个翻滚扑向树旁边的草丛。

  “笃!笃!笃!”我经过的轨迹上又多了三枝箭。只有再躲。我连续做了几个怪异的躲避动作,滚进了更深的草丛。

  惊魂稍定。我摸了摸脖子。一手的血。第一枝箭肯定划破了我的皮肤。好危险,差一点就被人当成挂历钉在树上了。

  我匍匐前进了几米。再没有箭射来。看来真的是安全了。对方已经看不到我了。

  透过草丛,我看了看钉在树上的箭,根据角度判断来箭的位置,并且向那里张望。

  那是从我的院子的一角射来的。那里有几棵树,有花有草,那里被来就是设计成为园林的地方,后来虽然经过改造,可那些东西还是我给留下来了。终于,在一棵树上,我看到一个人,虽然他被枝叶遮挡了大部分,但是由于要瞄准的关系,弓背和箭头还是露出来了。

  想不到杀我的猎手先来了。这在以往的经验里可是不多。我估计了一下形势,那家伙会发连珠箭,能冲出去和他肉搏的可能性不大,我可不想在冲到他面前之前就变成豪猪,更何况,他此刻还在树上。我身边没有武器,远距离攻击武器都还在屋里。我已经暴露了我的位置,不可能用瞬环跑进去,那等于告诉对方我在作弊。也不能拿了为武器再回来使用,因为不能自圆其说。

  我静下来,闭目想了一下,接着捡了一块石头,往当邮箱用的树上扔了过去。树枝响动,两三只鸟飞起。

  “嗖!嗖!嗖!”又是连株箭!三枝箭飞来,直奔飞鸟而去。“轰!轰!轰!”这回居然是爆炸箭头。漫天的烟尘象三朵花一样四散开来。可怜的小鸟,直接命中,被炸得连羽毛都没有一片是完整的。

  我不禁暗抚胸口——还好第一枝不是爆炸箭头,要不早挂了!猎杀游戏,何必这样?都整成屠杀游戏了。羽毛和血肉的碎屑象雨点一样,落了下来。爆炸产生的烟雾遮蔽了草丛树木。在爆炸的同时,我迅速转移了位置,没有让对手发现。

  我又往弓箭手的位置看了看。弓箭手已经从树上跳下来。看来,他感觉胜券在握,要步步逼近目标了。

  形势看来有点不妙。我粗略地估计了一下,他和我的距离大概有个七十米。这样的距离尚且能发出连珠箭把小鸟射死,如果把距离缩短到五十米的话,我想只有投降才可以得个全尸了。

  “出来吧!我已经看见你了!投降出来,可以留你一个全尸!”射手居然开始劝降。声音甜美清亮,骄傲的腔调,居然是个女声。我又惊又气。惊的是,这个射手居然是个女的,而且下手会如此毒辣,毫不留情!气的是,她居然和我想到一起去了,最好的结果也只是留个全尸!nnd,这不过是个游戏,我既然死了,还要一个全尸作什么!

  再说,这个诱降的招数,不,应该是诈降的招数,也太老套了,只有心智尚不健全的小孩子才会上当。听见她这样说,我惊完气完后,反而踏实了:她这样说,只能证明她仍然没有发现我。

  我屏气凝神,瞪大了眼睛,紧盯住射手。我倒要看看,这样的女孩长得是什么样子。女射手一步一步地靠近,走出了草丛。看来她已经自信能够一箭将我击毙,而不会遭到我的反击,完全没有躲避的必要了。于是,她的傲人身材也就毫不吝惜地展现了出来。

  淡绿轻纱的猎装短打,华丽的描边战袍,一套完整的弓箭手的护具,长长的秀发用一块漂亮的丝巾高高束起,在头上挽了个冲天发髺。虽然距离有点远,我却能仍然能清晰地看到她艳丽娇美的面庞上露出骄傲自信的神情,微微上翘的嘴角带着自得的微笑,以及沿着弓箭箭头射出的冰冷目光。这时一个典型的梦幻游戏的弓箭手的服饰造型,而且从这个服装的精美程度上看,价格不斐。她的那一套弓箭以及装备,也应该是件高档货。所有的这些穿在这个弓箭手的身上,十分漂亮。她自己好象也明白这一点,举止间,有意无意地展示这自己认为最好的一面,这样的肢体语言,让我想到了t台上的模特,也想到了动物园里发情的孔雀。具体是哪里出了问题,我也说不好,反正就是这样的感觉。

  豹子

  我姓肖,单字一个群。女生。

  我的生活很简单。原以为警察的生活很刺激。我的意思不是我喜欢打打杀杀,象个假小子一样,整天嘻嘻哈哈。恰恰相反,我是一个很正常的女性,在大学里学的是女生居多的专业。大学的生活是很平淡地结束的。好象没有故事,不过,就是有,也只能算是动动心思吧。

  恋爱?我不知道那是不是恋爱。

  我喜欢在晚饭的操场上坐着,看那些男生打球。当然也包括他。他有一个女朋友,这也是我后来才知道的。

  可能天下的大学都是一样的,都是挂羊头卖狗肉,床铺上躺着,是用来看书的;而看书的地方课堂则是用来睡觉的;篮球场有一半则是给那些家伙用来路踢球的。我不太喜欢运动,因为运动神经从来就没有好过,每年的运动会我的工作就是帮人喊加油,让那些平时不受人注目的差生恢复他们的自尊。

  我怕运动。看见高速运动的物体,就会手足无措。人家都说青蛙看见强光就会一动不动。估计我看见高速运动的东东时,也会和青蛙的肢体语言一样。所以我才入学的那会儿,就和在高中一样,见了球要躲着走。但是,每天从食堂回来,肯定是要经过那个球场的。那个大学专门盖起来以方便男生踢球的篮球场。

  我就是那次见到他的。

  我提着五磅的热水瓶走球场走过。我小心翼翼地走,象一只受惊的小动物鼓起勇气走过一条繁华的马路一样,只要自己眼中的余光中看到什么在动,就立刻站住,等待警报的解除。然而即使这样,仍然会吸引那些足球奔我而来。

  当我走到那片危险地带一半的时候,一只足球就带着那些粗野的叫声飞了过来。我吓得站住,想着完啦,我才买来的新裙子。我的上铺遇到危险会尖叫,而我就没学会过。

  然而,奇迹出现了,我的裙子没事,而我藏在身后的热水瓶却应声而碎。碎得其所。不负我这些日子好好待你,会为了主人的心爱之物挺身而出,牺牲自己,成全主人。

  这一个结实的大男生,涨红了脸,跑到了我的面前,跟我赔不是。后面是一群男生取笑的声音。我也没看清他。因为我也紧张得不行,检查自己的裙子是不是哪里弄脏了。在哄笑声中,那男生极为丢脸地借了钱,(因为他穿了一套球衣,钱没带在身上。)帮我重新买了一个新热水瓶,并帮我打好热水,极为光荣地提上了女生宿舍楼。

  那个就是我说的他。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恋爱。我没和他说过多少话。我觉得我是个内秀的人,但是我的上铺则说我是内向。我只是在以后的日子里提热水瓶经过球场时,会勇敢地抬头看一看那些踢球的人,看里面会不会有他。如果有,我就会走到远处,静静地看他踢一会儿。

  因为他,球场开始变得和我有关系,不再是一个摆设。慢慢地,有时间的话,也会在远处看他们踢球。站得远,有时光线不好,看不清楚。但无所谓。

  我是怎么知道他有女朋友的?我不确定,女生的直觉吧。那次我又遇到他。他来我帮忙的店里复印笔记,他没有认出我来,也许是我的相貌并不出众吧,当时我也没有穿我感觉最好的那条裙子。他复印完就走了,我看到门口有一个女孩子在等他。他出了门就会她一并走了。她是不是他的女朋友,和我有什么关系。

  冬季运动会上,我再次看到他,他在大场上显得比平时小,我还是认得他。也在球场的一边放水的地方看到了神情专注的她。她很漂亮,一件普通的衣服在她身上都显得好看。不说这些了,和我没关系的事,我记得做什么。

  紧接着,我毕业了,当时我报的公务员,当时是妈妈的建议。后来考上了,也就当上了警察。我原以为会刺激,就象当时向我飞来的那只球一样,呼啸着向我而来,我可以参与整个事件,体验别样的生活。

  然而这样的生活没什么不一样的。我被分到一个叫做工作室的地方,有两个人,都是四十多岁,有代沟的长辈。其中有一个叫陈明,可以说是我的师傅。虽然他没教过我什么,我平时做的事就是做做工资表,打打考勤。而陈师更简单,成天就是对着电脑上古怪的符号或者发呆,或者打键盘。没劲透了。我没事可以做,陈师则对我说,警察没事做是好事,要学会珍惜,别没事找事,会出事。好象顺口溜是不是?陈师对我说,我没事可以不来,只要让他来打考勤可以了,我没答应,这几乎是我唯一能做的事了,我知道,只要我愿意,陈师可以让办公室里所有的人都拿全勤。陈师听到后,也不恼怒,只是笑咪咪地对我说,委屈你啦,姑娘。

  陈师摆弄电脑很在行。但工作不认真,他几乎从没有认真对待过工作,至少在他和我共事的这段时间,领导让办的事情,没有一件办得圆满的,领导说他办得不圆满,他也不在乎,撇撇嘴说,圆满,这是邪教做的事,我不玩那个。我不太懂,陈师解释说,这是围棋里的一个术语,这叫劫。我还是不懂,没敢再问。他看我的表情,和我开玩笑说,我故意只做到99分,不做到100分,如果你愿意,你添成个满分,功劳算你的。

  陈师让我看他改过的游戏,我都不太喜欢,只喜欢他改的游戏里的一个叫“非法”的游戏,因为里面有一个球星的样子有点象那个他。

  后来,办公室里的另外一个人没来上班,据说是被调走了,陈师对此也撇嘴。上面又派来一个助手帮陈师完成他的系统研发工作。

  他姓鲍。是反恐突击队里的成员。陈师挺喜欢他的,还没多久,就剥了他的衣服,说是要看他的肌肉,啧啧称赞,说啊,真结实啊,跟豹子一样,后来就给他取了个外号,叫豹子。豹子喜欢成天地运动,说是要保持一定的运动量,这样回去工作时才能跟得上进度。

  有一天,上级在陈师不在的时候,摆弄陈师的搏击训练系统,并让豹子进去测试。结果豹子受的伤,断了三根肋骨。陈师为此发了一通脾气。那是我第一次看见陈师发脾气,能把人吓死,连上级也被他吓到了,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我站在一旁,吓得象在球场边上一样,呆呆地,等待着警报解除。

  陈师第二天,很神秘地对我说,姑娘,你想不想懂得什么叫劫啊?我说想啊。其实我不想,我只是不想再看到陈师发脾气。他一本正经地解释,所谓劫,就是故意留个破绽,让对方也紧接着露破绽。比如说,你长得并不漂亮,你别往心里去,我这是举例子,但你的心灵很美,话说回来了,如果你长得太漂亮了,让会让喜欢你的人心生自卑,失去追求你的勇气,即使你暗示强烈,他也没胆对你示爱。所以,你长得不似天仙,反而有好处,起码,你可以相信,你的爱人,是喜欢你的人,你的灵魂,而不是你的肉体。

  我听得很愤怒,尽避他说得没错,但我还是生气。但我又不好发作,只好和自己叫劲。努力忍着不说话。我没抬眼看他,因为我怕抬起头来,就会噙不住泪掉下来。也不敢深呼吸,深怕鼻子堵到,让陈师觉察出来。而陈师继续说,今天,我就给你造个劫出来。感情是相处出来的,你要好好把握。我想也没想,抬手给了陈师一拳。

  转眼半年过去了,就是由我给他做恢复性治疗,有时,他会给我讲训练时的情况,还有在他没进突击队时,抓贼的故事,他好象只会讲抓贼的故事,其他就没有了。陈师用他盗版的游戏改成的恢复系统,让我们用。我们的虚拟的世界里扮演着各种角色。豹子后来教我搏击,我则教他跳舞。我跳舞其实跳得很好,但是在大学里,那些男生不给我展示的机会。我只是陪我的上铺跳,我总是扮男脚。在我的建议下,陈师装了一个跳舞的游戏,于是我就有了教豹子跳舞的机会,豹子在这方面有点笨,只是后来听陈师说,一代宗师李小龙,不仅会打架,而且跳舞也是一等一的好手,说明这跳舞和搏击有共通之处,二者能互补。豹子也就认真地学了,我教会了他跳男脚之后,开始跳我的女脚。我们带着成像眼镜,能看见虚拟的樱花,我们在缤纷的落英中轻盈起舞,在澄清的湖面上,在白云围绕的风中,豹子的眼神开始温柔,我的飘飘的长发在他的眼中则更为灵动。

  再后来,豹子走了,又回到了突击队,陈师很遗憾。没几天陈师也去陪一个律师助手去办一个关于打拐的调查。办公室没了让我已经习惯的豹子和陈师,变得寂寞。我突然发现,我以前曾经习惯的空间,竟然让人觉得窒息。我盼着豹子的视频电话。

  陈师去了挺久的,后来竟没有了他的消息。我后来和豹子一起参加单位的一个比赛。我和他进行跳舞表演,音乐伊始,豹子有力的臂弯,温柔地将我的腰一揽,让我的肚子紧紧地贴在他腹上,我清晰地感受到他那棱角分明的八块腹肌传来的体温。这体温将我融化,也点燃了我的激情,使我的目光矇眬,性感妩媚。曲终的时候,他拥我入怀,我倚在他的怀里,仰脖给了他深深的一吻。没人相信,这是我的初吻。我爱上了豹子。

  豹子,我的爱人。

  陈师在哪里呢,我想告诉他,我明白什么是劫。其实,劫,就是在跳舞的时候,对方进一步的时候,我退一步,我退一步的时候,就是想再他退的时候再进一步。

  豹子

  我当时不知道我哪来的那么大的勇气。也许当时贴着他结实而有力的肌肉,我突然觉得这是我唯一的机会。“沉默的表达太假太傻。”罗大佑曾经有一句歌词,这是陈师在劝我时经常说的。也许,我就是那一时冲动的吻。

  这一吻,惊天动地,堪称惊艳。成就了我和豹子。

  我和豹子结婚了。突击队有规定,里面的成员不许谈恋爱,为的是执行任务的时候,没有牵挂。我在公共场所吻了豹子,当着众多的领导,包括我的上级和豹子的上级的面,我吻,在我看来,代表我对他的爱意。而在领导看来,这代表着,豹子恋爱,也就是说不能再到突击队呆了,否则,就算违反规定。

  而这个恋爱是正当的。众多的领导见证了这个爱情,谁也不好站出来反对,因为,这一吻引来众多民警的叫好声。这叫好声代表着民意,民警叫好时,领导也与民同乐,不明真相的领导还带头站起来鼓掌。于是民警也起来鼓掌,既然大多数人站起来了,我和豹子的领导们也就好再坐着,于是就全场的掌声。全票通过。

  所以过不多久,豹子在众多兄弟的祝福中被调出了突击队。换了一个派出所的工作。我就这样,一吻定乾坤,收获了我的婚姻。而我总以为,豹子就是那次在大学的球场上把我的热水器踢烂的那个男孩。

  后来我听豹子讲,我吻他的时候,他吓坏了。就象是在狙击的时候,收到的命令太晚,已经扣动板机一样。虽然子弹还在飞驰中,瞄准镜中的目标依然神采飞扬,可结果已经无可挽回。直到听到了掌声,他才从断电的状态中恢复过来,才能继续感觉我的手这边传来的体温和心跳。

  我们都以为很多人会反对这样的事情,这包括我们的领导。后来,我的领导在收到我的请帖的时候,反复的说,他当初就知道事情会这样的如何如何,但是他一直是想弄清,我们是怎么在他的眼皮底下擦出火花来的。我说告诉他,我是在那一吻的时候确定的。他不信。不信也好。换了以前,我也不信。

  僵尸,出笼

  “每个夜,是否都有流星?如果有,请在今夜让我看到一颗――我想让愿望实现。”

  一

  四月十八,星期六。傍晚。

  每周六,只有这刻最清静。不必为作业烦,不必担心爱叽叽喳喳的舍友们会吵——他们早已用过晚饭看录相去了。估计又要到十二点才肯回来了。这样,崔勇又能静一个晚上了。他喜欢这样,蛮自在,也可以静静地想心事。

  崔勇一边慢悠悠地吃着晚饭,一边倚在篮球架上看太阳落山,还一边想心事——许多忙忘的事情,这一刻都能一一想起来。

  当晚饭吃到一半,太阳也只剩下半边脸时,崔勇猛地想起一件事,心情顿时坏到极点,便不再看太阳,还将剩下的饭菜全倒在架下的老鼠洞边上了。没法不坏——他猛然想起今天是他自己的十七岁生日!笑话,居然忘了今天生日!

  一个人过这种冷冷清清的生日,崔勇从未过过。

  他从前都是热热闹闹不会孤独,而且都是和好朋友王逗一起过——王逗和崔勇同一天生日。

  崔勇喜欢静,却怕孤独,尤其生日这天。没有舍友,没有王逗,没人知道今天他生日。他猛然间感到一种莫大的孤独。他感到有一种呐喊似乎想从胸腔中炸开,响彻整个安静的校园:“今天我生日!”

  校园似乎静得可怕。崔勇好怕。

  崔勇此刻想到王逗,哪怕就一眼。但他知道,自己绝对见不到他。

  技校离这儿五十六里,得坐好半天的车。王逗虽然疯,也不至于疯疯地,这么大老远地跑来让他看。

  王逗的确是疯。他可以看一遍崔健的《快让我在这雪地上撒点野》的tv,就能以大热天的时候把前面的头发留到可以完全盖住眼睛的长度,而目的就是学学里面弹古筝的王勇在狂风中的样子。

  “那种发乱心不乱的感觉特棒。”王逗说。他也可以为了朋友,而坐上半天的车,挤几身臭汗,风风火火地跑到崔勇所在的高中,而目的就是为了让崔勇能看到自己一眼,再吃顿宵夜——没法吃晚饭,王逗来时,崔勇已把晚饭倒了。除了说王逗疯,崔勇还能说什么呢?不过这次崔勇倒是蛮感动的。

  “没有办法,人大点儿,好象就越疯点,总觉得身边没你,就不象过生日,反正我们已经三四个月没见了,挺想的。”王逗说,脸上还笑嘻嘻的。崔勇又何尝不想王逗叫,尤其今天他们俩生日。

  王逗来了。崔勇不再孤独。只要知道有朋友在想你,人好象就不会孤独了。

  现在夕阳已全沉了下去。此刻是黄昏。

  “星星就要出来啦。”王逗看着天,喃喃地说。崔勇也在看着天。

  天,好蓝。

  二

  “愿看到上帝的眼睛,我不相信,上帝流泪的眼睛,会是你滴血的心。”

  夜。星星已经出来很久了。没有月亮。

  崔勇坐在街上一个小吃摊上,正在看远空的星辰。他不敢扭头看一看对面的人,偶尔回头,也不敢正视。仅仅这样,他就已经感觉脸臊得厉害。“他妈的,王逗一百个没安好心眼!”崔勇听见王逗在幸灾乐祸地笑,不禁暗骂。一路上,崔勇被王逗连诓带骗,拉扯着到这女孩子的小吃摊来。(老板是这女孩的大哥。)——而这女孩就坐在对面。也许是天性腼腆的缘故,崔勇一直不敢和这个刚认识的女孩说话,只好一会儿低头喝两口啤酒,又看一会儿星星。

  ——尽避这女孩儿给他的印象很好。“她的眼睛好亮,比这星星还亮。”

  王逗还在笑。一边笑一边透过那比少女的浏海还长的头发看人。他喜欢看崔勇这样害羞的表情以及这种尴尬的场面。看惯了技校的一群厚脸皮,再看到这样情况,竟觉得分外的有趣,也觉得崔勇分外的可爱。接着,他低头啜了一小口杯中的酒——白酒,然后仰头一甩发,竟忍不住又想说话——一分钟前他已说过不少话。“我想,他一定在骂我,他妈的,王逗这小子一定没好心眼儿!炳哈哈,喂,对不对?崔勇?”崔勇不禁脸一红。

  “哈哈,脸又红了,方柔,你看,他的脸又红了,哈哈”王逗笑了,对那女孩说。崔勇没听到方柔的笑。“她准在微笑。”崔勇想,他似乎感到那双比星星还亮的眸子在看他,不由得脸热辣辣的。“别老说别人了。”他听到那女孩说。王逗笑声一顿,旋即又笑了。“没关系,他从小就这样,见到生人不说话,见到姑娘脸就红。你知道他小时候的事吗?噢,当然不知道。我告诉你,上小学那会儿,不是男生和女生坐吗,桌上划道三八线。跟崔勇坐的那个女孩,又胖,而且脾气大,挺霸道的,经常超过三八线。有一次她超三八线好远,把崔勇挤得只剩下一小点。崔勇敲敲桌子,意思要她过去点。那女孩说:‘不让又咋个?’而这个咋个还没说完呢,就被崔勇哐地一脚,就给踹在地上。那女的哇就哭了。后来,听说是那个女孩跟别人打赌,那女孩能让崔勇和她说话!炳哈哈哈”方柔笑了,声音很轻。

  王逗见到方柔笑了,更加得意,喝了口酒,又说:“还有呢,初二那会儿,有一次我和他白天在路上走,迎面就来了个女的。走近一看,原来是崔勇的同桌,你知道不,崔勇在路上踫见女的,如果身边有男同学,就大故意和那男的说话,装作没看见;一个人呢,他就会看天,白天看云,晚上看星星,就象现在这种样子。”崔勇听到这,赶快将头低下,这里又听见崔勇继续说。“如果是阴天呢,他就会看地下。”

  这下说得崔勇是抬头也不是,低头也不是。正不知如何是好,猛然看见方柔正看着自己,顿时慌得更不知如何是好。王逗哈哈一笑,继续说:“我们和那女的越走越近,我知道,他会和我说话。于是,我脚步放慢,走在他后面,趁他还不知道,刷地就躲到一棵树后头,那女的看到了,忍不住笑了,崔勇以为是在笑他呢,赶紧就和我说话,‘我说王逗,那个——咦?人呢?’他反应太快了,立刻把头唰地一抬,看天上,忍不住叫了一声哇,今天的星星好漂亮啊!”

  说到这里崔勇忍不住跳了起来。“放屁放屁,那声是你叫的!”这一辩解不要紧,顿时引得王逗方柔哈哈笑了起来。“哈哈哈,是我叫的,是我叫的。哈哈。”王逗点头承认。“要说就按实说,别瞎编。”“好好好,不瞎编,不过有一点是真的。”“什么?”“那女的喜欢你了!”崔勇一瞪眼:“怎么喜欢?”“我在她背后喊声崔勇,她就回头!”“放屁放屁,那是喊你,你又瞎编!”崔勇又跳了起来。正要说些什么,只听得“扑”地一声,立刻脸上湿湿地。原来方柔喝了口香槟,正好听到王逗瞎编,觉得好笑,忍不住一口将香槟喷得老远,替崔勇了洗了把脸。不知是崔勇喝得有些醉意,立刻叫了一声“呀,好痛快呀!”

  方柔正要说对不起,忽然听到这句,又忍不住笑了起来。王逗更是笑得厉害,边笑边叫:“说得好!炳哈哈。”崔勇看看自己的狼狈样,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叫出好痛快来。忍不住也笑了。三人笑作一团,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三人都感觉彼此的距离拉近不少。“刚才真是对不起。”方柔说。

  “无所谓。来,吃东西。”崔勇发觉面对方柔不再害怕,尽避心跳回事可他知道那是酒多的缘故。

  这时,方柔说:“你们在一起就喜欢,说普通话吗?以前王逗和我说话都是说昆明话的。今天他忽然就改成普通话了。”“嗯,这个嘛。”崔勇连喝几口啤酒,说:“我们父辈都在矿上,五湖四海的人在一起久了,自然就说普通话了。我们这些子女也就都习惯了,说普通了。”说到这,崔勇猛地想起一件事,看着王逗对方柔说:“你想知道王逗为啥和我在一起就说普通话了吗?”“你说。”“哈,要说我的丑事啦!”王逗笑着,喝了一口酒。“你说我,我为什么不能说你?”崔勇反驳说。“是是是。我可以今天生日,你也可以今天生日。”王逗连连点头附和。

  “你快说。”在一旁的方柔已经注意了。“好,我说。六年级那会,不知为什么,老说云南话。见谁都说云南话。有一次我和他去澡堂洗澡。那澡堂有个规矩。矿工家属洗澡收钱低;当地农民收费高。那回我花了一角钱买张票,王逗也掏出一角钱买,收费的老头儿说钱不够。王逗说,不是一角么?老头儿眼皮一翻说,农民子弟二角。当时王逗差点气晕了,改用普通话说我是工人子弟。老头儿一愣,才说,那说,你交钱进去吧。这才让王逗去澡堂。以后,王逗再没跟矿上人说过云南话”故事还没说完,方柔已经笑得不行。崔勇发现方柔笑的样子很好看。决定再让她笑下去,于是又说:“还有呢,有一回”这时,猛然听见王逗连连苦笑,说:“你还没有说够?”王逗经常笑话别人,被人笑话还很少,挺不自在。“你说了我两个,我为什么只能一个?”“是是是,还有方柔喷了你一脸,要不要她也喷我一脸?”

  “啊,那倒不必,我一向很大方。只要你好好听我说,别插嘴就行。”“多谢多谢。”王逗又喝了口酒,一副听课的样子。“老师,你说吧。”“好。初二那回,我和他跑到别人家院子里偷梨,他爬树,我在院子外面接。他摘到一半,看见一个小孩从屋出来。那小孩看到王逗就说:‘你偷梨。’王逗问你爸在家吗?小孩说不在,王逗就说,那好你看我偷梨吧。说着就坐在树杈上吃梨,还问小孩说,你吃不,给你一个。还没说完呢,小孩他爸就回来了。我赶紧就跑。他也从树上跳,想跳到院子外头去。没想到让树枝一挡,没跳出去。正好就摔在小孩他爹的脚跟前”没说完。崔勇自己忍不住笑了起来他说笑话虽不如王逗说得好,却也是绘声绘色,早已让方柔笑得喘不过气来。

  王逗却没笑,托着腮,呆呆地看着方柔,柔声问:“我真得让你觉得好笑么?”方柔忍笑点点头,问:“那你后来呢?”王逗呆呆地,轻描淡写地说:“交给了我爸,一通臭打。”方柔又笑。王逗仍一本下经地吧道:“女人哪,总喜欢把欢乐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无可奈何地低头喝一口酒。“哈!你这种人也有痛苦?”方柔笑着说。

  “痛苦?没有!”王逗展颜一笑,站起来,大声说。继而将期满酒的杯子抬了起来。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王逗大声背诵起李白的《将进酒》来,滔滔不绝地,竟一口气背完,接着将酒一饮而尽,长头发一甩,又一屁股坐下来。这一连串的动作吓了方柔一跳,吃惊不小,“想不到你还会吟诗?”“哼,开玩笑!”王逗很得意。

  一会儿,崔勇喃喃地说:“怎么冷起来了?”“冷了?我早冷过了!”王逗大声说,舌头有些大。方柔也说:“夜深了。”低头看看表,叫了起来。“我该回家了!”说着,看着崔勇和王逗。意思希望他们送她。

  “崔勇,这任务交给你了!”王逗说。“那你呢?”崔勇问。“你没见我酒喝多了吗?”王逗眼一瞪。“听人说,喝醉的人总说自己没醉,那我醉了,还可以喝到没醉。”王逗喃喃说说,看来真的醉了,说起了胡话。“那好,你先喝着,我先送送她。”崔勇说。崔勇和方柔走出小说摊。崔勇抬头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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