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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五章 送我草莓的女孩

  01年算是个歉岁,收成欠佳,鼓风机吹出来乌泱泱一大片带灰的空稻壳,剩下的实心稻谷也只是将将装满三麻袋的样子。村民们趁着节日将各路神仙拜了又拜,红烛线香彻夜燃着,炭黑色的黑烟熏着三大碗白水煮过的猪头肉,心意颇诚。天上的神仙是否有感知我是不得而知的,可我瞧着村上那家家户户大厅门口,各处散落满香炉的厚重香灰,觉得02年春天被寄予的厚望着实是很重了。

  果不其然,在02年开春的时候,姜家村的村民们早早地备好育秧盘,选了肥沃的泥土填进盘里,再将去年所剩无多的饱满稻谷撒上去,覆上一层浅土,放置温湿适宜的地方等稻苗生长出来。待到稻苗皆破土而出长成一株株嫩绿带露的新苗,村上终于来了一位与我岁数相当的女孩子,名叫林叶。

  林叶的父亲在广东茂名工作,听她说,茂名那有非常美丽的海岸,海面一片碧蓝连天。每当海浪翻涌,从天际拍向海岸时,都能带来满满一条海岸线的白色贝壳,她只需傍晚饭后沿海边走一走,就能抱满怀的漂亮贝壳回家。

  林叶长得偏黑,只看一看便觉得像是常在海边艳阳里走动的人,所以我对她说的话深信不疑,虽然她所收藏的漂亮贝壳我一个都没瞧见过。

  林叶比我小半岁,林妈妈想着带她回来上学,可是错过了报名时间,只能等明年再送林叶上学了。这等待的一年里,林叶一个人很无聊,所以她时常来找我玩,在我奶奶家一坐就是一天,直到我从学校放学回来,才高兴地把手心里攥得像宝贝一样的几颗红草莓递给我。

  那也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吃到草莓,虽然草莓因为被林叶在手里攥了一天,表面都变得软软烂烂的,绿色的草莓叶粘在草莓肉上,看起来一点食欲都没有。

  可禁不住林叶期待的眼光,我还是把几颗烂烂的草莓去了叶放进了嘴里。馥郁的草莓香气充满口腔,清甜的红色汁水顺着舌头滚入喉咙,那时我还不知道甜食会刺激多巴胺的分泌,只是单纯地觉得草莓吃起来真是令人开心又轻松。自此之后,草莓一跃成为我喜爱的水果1,当然,直到荔枝篡位之前都是。

  堂姐偶尔也能沾上我的光,从林叶手里讨来几颗草莓吃,吃了好几回后她上了瘾,觉得草莓真是天下第一好吃的水果。某一个周六下午,林叶照常想来找我玩。堂姐眼疾手快地过去把门口大铁门从里面栓上了,然后隔着门跟林叶说:“你去拿一些草莓来,不然茵茵就不跟你玩。”

  我急忙想表示我并没有这种想法,却被堂姐拦住了,她小声地告诉我:“你难道不想吃草莓吗?她家肯定还有,放心,她给我一颗我就放你出去和她玩。”

  我仔细想了想,我确实是有那么一些想吃草莓的,即使我觉得吃不吃草莓不那么重要我更想和林叶出去玩。但此刻是堂姐想吃,我不能拦着她,况且如果她能因此吃到草莓说不定我也可以再吃一些。于是我站在原地不说话,恬着一张脸瞧了瞧林叶。

  可是林叶站在门口哭丧着脸,可怜兮兮地说:“茵茵,我家真的没有草莓了。”我叹了气,心想说那就算了吧我反正也不是太稀罕草莓,一边想着一边伸手要去把铁门打开。堂姐一把拦住了我,将我拉回客厅内,大声地对林叶喊道:“你别信她,她说没有就没有了她就是不想给你吃,不把你当朋友!”

  林叶眼睛红通通地看了我两眼,转身走回家去了。堂姐补充道:“你看吧我就说她家还有草莓的嘛。”

  过了一会林叶的妈妈来了,一双大手哐哐哐地砸奶奶家的大铁门,大声嚷着:“茵茵啊,你怎么不和我家林叶玩啊,你俩不是好朋友吗?你怎么能欺负她”

  我心里本来就有些惭愧,听完林叶妈妈的话更加觉得无地自容,我过去牵起林叶的手,小声跟她说:“对不起,我真的不是特别想吃草莓,我更想跟你玩的。”林叶马上破涕为笑,开心地问道:“真的吗?”突然又急急地补充说道:“不过我家是真的没有草莓了,我不是不把你当朋友”

  “我相信你。”我冲她笑了笑,将我五岁大信任全部给予她。林叶或许不觉得这句话有多么珍贵,只有我才知道,我所说的信任,不是单指这一件事,她是我的朋友,从今以后她说的每句话做的每件事,我都会无条件地信任她。这是一种承诺,在我心里比天还要大的事,当然当时我眼中的天,只有姜家村头顶那一小块罢了。

  林叶是个十足的小女生,我和她一起玩的时候大多是玩过家家的游戏。她扮演妈妈,我扮演爸爸,我奶奶家一只长得别致的小鸡扮演我们的女儿。很多时候林叶只是用一块很扁的瓦片当作碗给撒上小米递给“女儿”,然后在旁边一脸慈母笑地看小鸡将米一粒粒啄尽。然后就由我上场,捡根树枝在泥地上写“11=”的算式,拦着小鸡诉责它连这么简单的运算都不会还吃什么饭林叶再礼貌且做作说话地劝我,让我对“女儿”宽容些,然后再安慰小鸡不要把我的话放心上,继续好好努力大概就是如此这般地演着。

  想来我们那时就已经理解了家庭生活的真谛,对孩子的教育中,总需要有一方唱红脸,一方唱白脸。如果孩子足够聪明,他们会发现,无论是红脸还是白脸,最终的目的都是一致的,而站在他们这一边的,只有他们自己。

  偶尔觉得对不起那只小鸡,明明生而为鸡,却还要承受这种红白夹击的痛苦,它大概也觉得很抱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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