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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二章

  老肖老郎和老葛他们聚在彭戈宿舍门外。

  “嫂子好。”

  “你们怎么都在这?”

  老肖朝彭戈宿舍门那努了努嘴:“这不是担心他吗?准备自觉于人民,不吃饭,只睡觉。”

  “睡觉?现在?”安沁下意识抬头看了看楼道窗外的大太阳,她从家里过来好几个小时,这都快中午了。

  看来问题很严重。

  “嗯。不说话,不吃饭。”老葛蹙着眉头。

  安沁看了看彭戈的门:“我进去看看。”

  推开门,走进去,安沁回身关上了门。

  安沁看了躺在床上用被子蒙着头的那个人形,一动不动,连呼吸的起伏都没有。

  许久,久到安沁觉得再不说话这人就要被被子憋死了:“彭戈?”

  没有回应。

  “我来了。”安沁小声的探查着被子下的一举一动,可是无奈,一丝一毫都没有动。

  又是长时间的静止。

  安沁猛地回身拿起彭戈宿舍里的脸盆,拉开门,对上屋外的一群人。

  安沁没说话,径自走到厕所去接水,满满的一盆。

  “安沁,你干什么啊?”政委疑惑。

  安沁看到厕所里还有盆放在那,指挥老肖:“帮我,接水,接满。”

  老肖居然真的就被安沁的气势镇住了,老老实实的接了一盆水,然后看着安沁笨拙的端起自己的那一盆往回走。

  “我来我来。”老郎赶紧接过来安沁手里的,开玩笑,这是孕妇,这要闪着腰了怎么办。

  然后安沁当真就气势汹汹的甩着两只空手带着后面的人回了彭戈的宿舍。

  安沁一把上前去撕扯彭戈罩在头上的被子。没扯开。

  “老葛,把被子给我扯开!”安沁再度指挥。

  老葛帮着安沁把被子扯开。彭戈终于露出了头,他依然闭着眼。可是任谁也知道,他是醒着的,刚才扯被子的劲大着呢。

  安沁回身一把接过老肖手里的那一盆水,在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兜头浇了彭戈一头。然后接着又去拿老郎手里的盆,再倒。

  “安沁,你干什么?”政委惊了。

  王大队长扯了扯他,制止了他的干预。

  所有人都愣愣的看着安沁,只除了彭戈。即使被浇了两盆凉水,也依然紧闭着双眼。

  “行啊,”安沁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浇水累的,气喘吁吁的:“装孙子?在这挺尸?等死?”安沁声音高了上去。

  “彭戈你也算是个男人?你算个男人吗?你知道我接到文政委的时候在干什么?在哪里?知道吗?”

  “我在医院!我爸住院了!心脏病发作!我小姑查出来肺癌!我们一家子乱套了!你在干什么?”安沁把情况往严重了说,她要激起来彭戈。

  “文政委只想着让我别告诉你父母,谁来管管我父母?!”

  “你在这挺尸的时候,我大着个肚子要忙里忙外!我妈天天晚上在医院陪床,没人替换!我爸差点就过去了!彭戈,你知道吗?你知道吗?!”

  “你在这挺尸!你算个男人吗?家里你管过什么?我们让你操心了吗?然后现在出了一点点小问题,你就要死要活的?彭戈,你真让我瞧不起!一哭二闹三上吊,女人的把戏你都学会了,出息了昂!”

  “我怀着孕,我孕吐,我晚上睡不着觉,我发烧了!我病得没吃没喝的,我家里出了天大的事情,我从来没和你说!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我要你这个男人何用?现在还要我请了假,部队把我叫来管你的死活?!我爸生病我妈都没让我请假!”

  “你除了能给人添麻烦还能干什么?”

  安沁清楚的看到彭戈的眼角淌下泪来。她要再加加火。

  安沁一把上前揪起彭戈的领子往上提:“你给我起来,你给我起来!”

  大家一看她使劲,赶紧帮她,生怕她动了胎气。

  安沁就这么生生的把彭戈从床上提溜了起来:“怎么了?前面三十来年活得顺风顺水的,没经历点艰难困苦,所以现在心理受不了了?你真他妈不是男人!我要是男人,出了这种事情,不是在这里等死,而是拿起枪拿起刀去杀了那群天杀的,为战友报仇!你呢?你在干嘛?在娘们唧唧的,在自我痛苦!我怎么当初没瞧出来你的本质是这样的?只能当缩头乌龟?我以为你是个爷们,感情你是个孙子!”

  “那你怎么不去死?你去啊,去啊,是割脉,还是割喉,还是从楼上跳下去?来,我帮你,来,跳下去!跳!”

  安沁看着彭戈依然紧闭着眼睛,火气不打一处来,她扬起手狠狠的抽着他的脸:“你给我睁眼!睁眼!”

  终于彭戈怒火上来了,一把推开了安沁抽他耳光的手,怒视着眼前的安沁。

  安沁很平静的对上他的眼睛:“怎么?这样就恨死我了?恨不得杀了我?那那个敌人你怎么不去杀了他!你不是只有本事在这挺尸吗?!”

  “你以为当年战争时期的战士们c地下党员们没有心理问题吗?你以为就你们现在的人活得高贵,还要进行什么心理干预?不,不是的,是当年的他们没有功夫悲痛,没有功夫考虑什么心里难受,他们立刻化悲痛为力量去继续烈士们未竟的事业!”

  “只有你们,今天口里说着现在是战争准备年代,但实际还是叫和平年代把你们惯的骄娇二气!出了一点问题就在这无病呻吟!没有担当!没有责任感!”

  “够了!”彭戈终于怒吼着发出了本该属于他的声音,打断了咆哮的安沁。

  “够了?”安沁冷笑:“少对我叫!我不怕!我安沁从小到大还没怕过什么!你为了你战友的死自责,为了他母亲的去世难过,你怎么不想想你的家人?我现在也怀着孩子!我现在是一个从知道自己怀孕开始就从来没有开心过的母亲!你想过吗?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开心过?因为这个孩子的出生注定将成为我的负担!因为他的父亲注定不管不问!因为我作为他的母亲我就要无私奉献和牺牲!”

  “母亲,与孩子,息息相连,从孩子还未出生的时候,就是同呼吸共命运。我能体会你战友的母亲那种悲痛。但是这种悲痛不可以成为压垮你的那最后一根稻草!为什么?因为你要代替你的战友活着,好好的活着,活的更好!让中国更强大!让中国更安全!”

  彭戈捂着脸呜呜的哭着。终于,他像一个正常的人一样,会哭会发怒了。

  安沁静静的走出彭戈的宿舍,站在走廊里,倚在墙壁边,看着窗外的远处。她把手覆在小腹上,安抚着跟着她一起激动的孩子。

  妈妈好了,没事了,你安静的睡觉吧。乖孩子,妈妈的乖宝宝。是爸爸妈妈不好,让你跟着担心了。

  “安沁,没事吧?”政委跟出来看她。

  “没事。”安沁笑笑。

  “孩子也没事吧?”

  “嗯。挺好的。孩子皮实着呢,没事。”

  “你,心中对彭戈是有怨言的吧?”文政委问道。是个人都从刚才安沁的话中听出来了她的真实情绪。

  “如果我说我无怨无悔,我想这是骗人的。”安沁诚实的说。

  “家里老人怎么样?”文政委想到了一个问题:“彭戈现在不方便,我们可以去的。”

  “不用,我刚才是骗他的。我爸是住院了,不过早出院了。已经好了。”

  文政委看着安沁这种血和着牙往肚里咽的样子,心里叹息,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哪个军嫂不是这样?

  “那些大道理,我想我也不用说了,说出来也虚伪。但是现实就只能让你们这些军属们都受累了。我们每个人心里其实都知道你们在家不容易,操持老人,养育孩子,有工作的还要上班。但是,军人为国奉献,也只能说,你们军属就为军人奉献了,军功章上有你一半。都是职业需要,我也,再说不出什么来了。”

  “政委,你不用跟我客气了。放心,我都知道的。我理解。只是心里的真实想法,肯定有时候还是会冒出来。”

  “彭戈这样,应该没什么问题了。”文政委赶紧转移话题。

  “我请了几天假,跟单位上说我身体不舒服需要休息检查;跟家里说的是我需要出差。呵,”安沁自我嘲笑:“所以我还有几天时间,我再陪陪他,帮他渡过这一关。”

  等彭戈嚎完了,果真人也开始吃饭了,也有精神了。

  “现在活过来了?”安沁问她的丈夫。

  “嗯。”

  “还恨我呢?”

  “没有。知道你说的都是实话。是我当了逃兵。”

  “你会去找那敌人报仇吗?”

  “只要组织上允许,一定。”

  “好。”

  “我没事了,你快回去吧,家里不是还有一堆事,我也回不去”彭戈其实对于自己的家庭心里是万分的自责,他知道,他不是一个好丈夫,好儿子,好女婿。

  “没事,我和家里说我出差,总不能一天就回去了。”

  “那也好,我还没跟孩子好好打过招呼,我,是当真不称职。”

  “不怨你,我知道,你也是身不由己。我理解。”

  “安沁,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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