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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八章 情到深处难自禁 柔肠百转冷如霜

  茶杯尚未送到嘴边,带头的男子猛一皱眉,众人便跟着他扔下杯子,奔向押运的马车。待近得跟前,又都放缓步子个个摸着剑柄,小心地探着头,亦步亦趋。

  天儿许久不见晴好,蓝底的长空露出大朵白云,就着阵阵冷风,又添几分肃杀的味道,不禁给人“饮马长城窟”的悲烈。陈家洛拍了拍长衫,挑眉跟上去,面上一副焦切之色。只见,从白米袋中蹦出一颗乱蓬蓬的脑袋,把众人惊得一喝,还未待反应过来,随着他一摆头,前头的几人浑身都沾了米灰。

  看着众人围着马车转来转去,颇有些洪湖水浪打浪却不上岸的架势,陈家洛难忍笑意,眯眼干咳了两声,心下一转,大喝道:“何人在此装神弄鬼?快些出来,不要动无谓的干戈。”

  “啊哈哈”那人却狂笑起来,肩膀抖动间又掀翻了一袋子米,见他要起身,众人再也按捺不住了,持剑扑了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他腾身而起,掀起长衫一角,一个旋踢,近身的几人瞬间堆成了人肉垛。趁着垛堆叫疼的功夫,他收回衣角,就势抚平,一转眼便稳稳地立在路旁光秃的小山头上。

  乱蓬蓬的头发遮住了脸,不辨相貌。陈家洛心口紧了紧,忙地跟了过去。又一群人合围了过来,他显得有些不耐烦了,踢着竹子飞上树梢要走,却被人缠住,恼怒间下手格外重些,不一会儿功夫,又一片人仰马翻。

  翠黄的小竹林染了红色,在长短光线中格外刺目。

  陈家洛见有人受伤,便也不能再坐视不理。虽未动手,却也看得真切,那人虽有些疯癫,但武功不弱,且行事颇为讲究。直到见他扑腾着要走时,才飞上去一把扣住他的肩膀。对方自是无法逃脱,转身挥拳过来,却被陈家洛躲过,一来一去,缠斗了一会子,已离一群伤兵残将有了一段距离。

  “秦兄!”陈家洛转攻为守,“快些住手。这些天我们一直在找你。”对方不为所动。

  陈家洛瞧他神情恍惚,行为疯癫,招式有形无神,对付几个仆从尚可,但对于陈家洛这样的高手,定然力不从心。见他如此模样,心中大为惊讶,亦不敢下重手,虽有几百几千个疑问,见秦月西那一副“我管你是谁”的表情,只得咽了回去,寻了机会,便点了他的穴道。

  事情有变,情势紧迫,他得设法通知霍青桐和碧落尘。眼下还要应付胧月山庄的人,几下寻思,便就近找了农户将秦月西藏了起来。

  冷月如钩,窗前的一株白梅挨着屋檐,俏生生的长着,沾了薄雾又添几分温柔。眼前新月清晕,花树堆雪,陆篱却无心去想那首冠绝古今的五言绝句,故乡与他,已很渺茫,一如床上的人。

  她的呼吸并不均匀,且越发短促。这个时候了,林寒清得了消息却未赶来。他不想再等了。

  他将霍青桐扶起身来,而后脱掉自己的靴子,与她盘腿相向而坐。看着她绯红的脸,他有一瞬间的恍惚,那个扬着翠羽,有着一双明眸善睐的小姑娘,如今已长成绽雪的春梅,沁人的幽香从鼻孔到发丝,隐隐牵动着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在轻轻颤抖。

  “此去江南,你娶了那霍青桐就是。也不必带回来见我。”想着师父说的话,陆篱猛地打了个寒噤。

  除了在大漠与陈家洛交手,陆篱鲜少显露武功。无论是天羽剑法还是疏横心法。他师父毕生武学精华皆在这剑法和心法之中,且一并传与了他。因常年潜居大漠,虽修习有成,但除了能强身健体,也无别的用处。至少陆篱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来到杭州成为一个山庄的庄主,甚至在这乾坤盛世中搅弄风云。他所爱的,不过于月中黄昏,携两盏淡酒,看晚来风急。

  幸得师父也是个喜好清雅的,不然这近三十年的光阴便不会如皎皎白驹,杳杳无声。

  睡梦中的霍青桐似来到一片松林,松针铺满林子,斑驳的日光从虬枝间照进来,脚下都是暖和的,空气中满是松木和阳光的香味,熏得人更昏昏欲睡。胸口不断传来绵柔的气息,时而如溪水滑过山岗,时而如小瀑飞落山涧,自己则像踩了一叶扁舟,荡涤山间,山重水复,繁花掠影,弄得颇为晕眩。前路越发奇窄,到了一处峡缝,只得停下来,缝外的一丝光亮格外刺眼,抬手遮住额头,却没看清,脚下一滑,就要撞上长满青苔的石壁,光亮忽明忽暗间,却看到陆篱眯着丹凤眼看着自己,原本平滑的额头略微陷进两道褶子。不觉心中诧异,正要开口说话,却觉心中胀闷难受,口中腥甜,俯身作呕,也不知吐没吐出,就被陆篱扶起身子,自己身体软绵绵的,迷迷糊糊就靠了过去。

  陆篱也是呆住了,看着怀中的人,心像下雨的屋檐,原本在滴答滴答,却遇到了流矢,被打断。天都漏了。

  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入手沾了血渍。哭笑不得间,用衣角擦去了。

  刚给她盖好被子,就看到林寒清背着药箱进来。“抱歉。路上耽搁了。”

  陆篱擦了擦额头的细汗,看了看逐渐散开的长空,白了他一眼。“这个时候来,倒是可以赶上早饭”

  林寒清笑了笑,也不作声,径自来到床边,看着霍青桐面色还算红润,替她号了脉,睥眼看着陆篱,“你倒是心急。不过亏得你作如此牺牲,不然我还真是误人性命了。”

  “知道就好。”陆篱觉得心浮气虚,也不想再多说话。

  “我开个方子,你叫下人熬了,按时给她服用。待我找来汤浴的药材,配合施以针灸,七日之后便无甚大碍。”见陆篱面色不大正常,便要给他号脉却被他推开,“那我先出去了。你也该歇着。”他知陆篱的病也不是他能治的,摇了摇头便掩门走了出去。

  待陈家洛回到茶棚,众人早已收拾好散落的物什,准备出发了。

  见陈家洛回了来,带头的男子问了几句,便摆摆手,示意不想惹事,草草收拾了,跟陈家洛道谢又道别,就随着车队朝山上走去。

  既然找到了秦月西,就少了一桩事。也不知青桐那里如何了,秦月西这个样子,也让陈家洛分外忧心。

  长身玉立,长箫婉转,当日清澈深邃的少年,也逃不过这红尘烟火。秦月西瞪眼看着陈家洛,一双墨玉般的眸子闪着湖水般的水光。

  “饿了吧?”陈家洛柔声道。

  秦月西点点头,目光也柔和了许多。

  “你答应我不要乱跑,我就带你去吃饭。”陈家洛一字一句地说道。

  “嗯!”

  冬日的长街仍旧十分热闹,远远地就能闻到肉包子c馄饨各式路边摊的味道。已近年关,商铺c小摊琳琅满目,窄一点的街道行走都有些困难。陈家洛带着秦月西买了衣物,又携着他进了澡堂。

  沿途留了记号,陈家洛决定带着秦月西在锦绣钱庄等霍青桐和碧落尘。

  琉璃花楼,琵琶桥头;推杯换盏,胜似新年。碧落尘跟着福康安上了卧梅轩。

  老鸨远远地迎来,浓郁的香气顷刻铺满了屋子。福康安皱了皱眉,“山月姑娘还没回来吗?”旁边的侍女要替他解下披风,他却示意不用,像是不打算久坐的样子。

  “哎呦,福大人,你可见谅啊。我们梅姑娘那是出了名的心气儿高,脾气倔,就是我也拿她没办法。不过话说回来,这还不都是大人您给惯的嘛。来,您喝茶喝茶”

  “给我烫一壶酒来。”

  “是是是”

  “把这炉子里的梅香再添点。”

  “好好好,您就尽管坐”

  福康安将四处窗户都关了,解下披风放在就近的屏风上,一双修长的手在火盆上缓缓揉搓。待酒菜上好,便脱了靴子围炉而坐。

  太像了,如果不是两副截然不同的心肠,碧落尘就要迷失在那张朗月般的脸里。

  “既然来了,就不要在窗外吹冷风了。”碧落尘被福康安惊了一跳,原来他早知道自己一直跟着她。“进来喝一杯暖暖身子。”

  懒洋洋的声音如浸了水般轻柔魅惑。大漠的花和草,都在凛冽的寒风里衰败枯黄,但那日的姹紫嫣红却如盛开不败的花,镌刻在心头。碧落尘本不想见他,奈何陈家洛并不知道她的心思,还特意安排了她来与他相见。

  你的心思我都懂,你却连我今早乱了池花都不曾察觉。人世间的感情大抵如此,我路过你的春夏秋冬,一季又一季,你却未曾拾起过我身边落的一片叶子。你走过的地方,穿枝拂叶,芬芳淡雅;我走过的地方,怪石嶙峋,秋草枯黄。

  这一路,碧落尘跟在福康安身后,时时恍惚。只有想到秦月西时,那种隐藏在心底的疼痛和自责才能让她清醒。

  屋内的暖风和酒香如夜晚路边的馄饨摊一样勾人。碧落尘却转身快步离去。

  福康安显然有些措手不及,穿上靴子便追了出来。

  “落尘姑娘。我知道你有很多话想问我。我在抱月轩等你,每晚都等你。”福康安脸上升起迷离的笑容。

  响彻长空的“等你——等你”不断在碧落尘捂着的耳朵里回响。她狂奔入夜,直到了护城河才停下。看着茫茫河面,一股股的寒气浸湿了眼睛。她很想念师父和雪衣。

  长街暗夜无行人,她抚了抚肩膀,第一次感觉到冷。眼前就有一家“锦绣布庄”,哈了口热气在冰凉的手上便走了进去。出来时,手里多了两个包袱。

  于锦的产业遍布杭州,来了这一段日子,碧落尘也对几家主要的商铺和酒楼有了印象,很快便找到了陈家洛所在的钱庄。

  刚一进门,便听到于锦在打趣陈家洛。“你让霍姑娘去寻秦月西,却让落尘姑娘去查福康安。你这可是偏心啊。”

  “瞎说什么?”陈家洛呷了一口茶,“落尘师妹因月西之事分外伤心,且已受了伤,如何能与白莲教的人纠缠。红莲教主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会儿见了她,准不会让她好过。”

  碧落尘见他是挂怀自己的,心中一暖,倒不觉得冷了。笑意盈盈地准备敲门,却又听于锦笑嘻嘻地说道:“你只知落尘姑娘为秦月西伤心,却不知她这伤的心啦,根源在哪。”

  “你又知道?”

  “我如何不知啊?瞎子都看得出来,一个姑娘家家的跟着你从大漠到江南,风里来雨里去,不叫苦不叫累,任凭差遣。你别跟我说她是为了家国大义,她可不是红花会和七族的人。”见陈家洛皱眉陷入沉思,忙地又装作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唉,我就没这好福气了。想我于锦也是玉树临风,一表人才,竟没一个绝色女子为我倾心,人生无味啊”

  “我都不想说你,别让我点啊。我一会儿去嫂夫人面前点。”陈家洛看着他那厚脸皮直来气。

  “得了得了。我不说了我们赌一把,看是你的霍姑娘先来,还是落尘姑娘先来。谁先来你就娶谁。”

  “我像是这么无聊的人吗?”陈家洛嘴上否认,心中却盼着霍青桐能早些看到记号找来。

  “于老板要和师兄赌什么啊?”碧落尘笑着敲门。

  “哎呀落尘姑娘,你可来了。”于锦一边朝陈家洛挤眉弄眼,一边要去接碧落尘手上的包袱。碧落尘却并不给他。

  于锦讪笑了笑,“落尘姑娘这是买了什么?需要什么跟我说就是了,何必再在外头买。”

  “就是在你的布庄里买的。”碧落尘笑了笑,又转身看向陈家洛,轻声道“师兄召我们回来,是有别的安排么?”

  陈家洛顿了顿,听到她说“安排”二字,联想到于锦方才一番看似不正经却入情入理的言论,不禁心中苦闷,愧疚之情油然而生,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

  “哎呀,发什么愣啊?”于锦戳了陈家洛的肩膀,又冲碧落尘道:“落尘姑娘,夜深天寒,要不先去换了厚衣裳再说。我已让厨房备了早饭,也一并用些。”

  碧落尘看着陈家洛有些迷惘的眼神,心中纳闷,见他欲言又止,只得点头道“好”。于锦亲自引路送她到房间,她也不好问陈家洛住哪一间,买好的靴子只得放在床脚。

  那日在北京郊外,她看到陈家洛的靴子已有些破旧,回到天山之后,便要为他新做一双,奈何女红十分有限,纳的鞋底格外蹩脚,也不好意思送人,便一直藏着。恰好今日给自己买衣服,看到新靴便忍不住买了下来。

  那时,她并不知陈家洛对霍青桐的感情。听闻与实见是两码事。短短数月,她见证了二人从心有芥蒂到相互扶持再到心心相印,更看到了陈家洛眼中时刻都有的霍青桐的倒影,饶是任何人,都打不破那随着倒影起伏的湖面。

  这双靴子又有何意义?可她就是想买,如同一定要去买的天青色的雨伞。心中执念,找不到放下的临界点。她又觉得很冷,活到二十岁,她从未觉得冬天竟然这么冷。她想他知道,却又不想他知道。或许他知道,或许他不知道,或许他知道却装作不知道。

  师父教她武功,教她药理,教她读书识字,唯独没教她如何去爱一个人,又如何放弃一个自己喜欢的人。

  放弃一个自己喜欢的人是什么感觉?大概就是不想喝水却强迫自己去喝,结果堵在心头;睡不着却强迫自己入睡,更漏夜雨,一任阶前,细细数着天明却没有人在白日梦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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