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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9章(2)

  轰然一声,震天巨响,顷刻间,天摇地动,湖面炸出冲天火球,春松居立在熊熊火光之中,一半己遭吞噬。

  “哈……我不是说了……小心我炸了你的……春松居……哈……”夙山躺在地上,面容迎了些因爆炸震动而由梁柱落下的灰尘,与他一道的门人弟子早已见风转舵,溜得不见人影,若非他一开始便针对凤歧设局,目标就是斗垮春松居,以他现在半死不活的状态,哪还有本事给凤岐颜色瞧瞧?“这下,你不死……也半条命了……夏培馆里的达官显贵随便……一个都能……让你抄家……灭族……”

  燕行护着泥娃,虽然由春松居传来的火花与炸声令他忧心,不过怀里逐渐回温稳定的泥娃更让他欣喜万分,就让他自私一回,先别管周遭纷扰了。

  然而看着春松居成长起来的凤岐夫妇,哪里肯善罢干休?

  “你这混账东西!凤歧被抄家灭族,青玉门也在劫难逃,你是有没有脑子呀?!”温寻蝶想冲过去给夙山两脚,若非震动尚未停歇,凤歧担心这间老房子有倒塌的可能,把她抱得可紧了,否则夙山很有可能咽下他人生最后一口气。“幸好我早把春松居里的大佛小仙请出来供着,真让你炸伤,不管他是不是达官显贵,都够我们难过一辈子。我想你这自私的家伙,连师门都能牵扯下水,说破嘴你也不明白!”

  “真的?!蝶儿,你可帮了大忙啦!”凤歧开心极了,钱再赚就有,人命是换不回来的,他还在头疼该如何收拾,才能安抚痛者悲伤情绪。“只是……你怎会无缘无故,把春松居里大大小小都请出来了?”

  “你的好师侄拜托我这么做的,不然我吃饱撑着在门口抚琴干什么?我几百年没演出了。”从有孕到生产到坐完月子这么长一段时间,手指都僵了。“他跟我说春松居被人盯上了,对方可能想藉客人显贵的身分来陷害我们,暗杀、下药、绑架、放火等等,什么情形都推演过,就说不准对方会挑哪种方法下手,实在防不胜防,最后决定全收在我眼皮底下管比较安全,明早再请他们离开,清空房宿直到真相大白。只是没想到夙山这王八羔子真用了最激烈的手段,直接炸毁春松居。”

  “财去人安乐,至少平安度过一关。”确实要把客人送走,总不好天天要客人吃窑烧鸡、白菜面、肉末葱饭吧?

  “嗯,他也挺有本事的,冬藏院整修,他还能在一、两个时辰内,布置出个什么同欢赏月,要向各位宾客致歉并送行的宴席,不然这下可就惨了。”温寻蝶望向窗外,心疼得好像在泣血。没人伤亡固然是好事,春松居毁了泰半终究是事实,还是付了不小的代价。

  想到这儿,她忍不住挣脱凤岐,上前踹了夙山两脚。“无德无才还想学人家霸山称王,我看你撒了百泡尿还照不清楚自己的猴子样,混账东西!”

  “夫人,收敛点儿,大夫都不敢进来了。”是说,怎么只有大夫一人?“彭止呢?”

  “彭大人领人救火去了。”大夫背着药箱,本来还倦困着,春松居一炸,把他精神都炸出来了。“泥娃姑娘伤得挺重的,凤管事应该喂了她仙丹妙药救急吧,不然以她经毒侵蚀过的身子,铁定熬不过来。燕公子,泥娃姑娘就交给我看护吧,春松居出了大事,你们先忙去。”

  “我要顾着她。”燕行不愿放手,人在他眼皮底下比较放心。

  “泥娃让蝶儿顾吧,你跟我来,顺便拖上这家伙。”凤岐比比接近昏迷的夙山,等情势稍有稳定,还得讨论该如何处置他。

  燕行心中无比挣扎,他怕离开光是一刻,就可能是阴阳两路的距离。

  “去吧,别让泥娃娃醒来怪你。有我在,没人鼓动她歪脑筋。”温寻蝶睨着他,是男人就先把大事解决了再来儿女情长,好说歹说,她也练过几年武艺,以前燕行还没来,闲来无事她还能充当武师的缺,要不是她有孕在身,凤岐也不会误请浑球,吓得那一阵子走了不少舞姬跟琴手。

  泥娃对春松居的付出有目共睹,即便她怀抱着随时离开的可能,但对任何细节仍然无微不至,亲力亲为,更别说她在孱弱体虚之时还惦念着。待她苏醒而春松居百废待兴,他却未有任何建树,岂不失望灰心?

  “师婶,拜托你了。”泥娃在意的,就是他搁在心头上的事。

  春松居一片狼藉,惨不忍睹,即使斥瓷建于醉月湖心,水源便利,大火来势汹汹,伴随无预警爆燃的恐惧,根本无人敢贸然进入扑灭灌救,只能尽人事听天命,看着春松居一寸一寸遭祝融吞噬,近鱼肚白时,才控制下来。

  凤岐与燕行分头勘灾,再取春松居全景图对照损毁的部分。

  “春拨楼大抵无碍,只是迎了些灰烬。冬藏院全毁,秋收台只剩一楼地基跟部分靠湖畔的厢房,夏培馆面湖心的壁墙全数熏黑。”燕行以指画着全景图,照他圈选出的范围,有六成都需重建。“我问过整修冬藏院的工头,确实引了四名新手。”

  “啧,引狼入室,给夙山机会布暗桩。”头疼啊,真是造孽,还好账册全收在春拨楼内,如果连烧毁的物品都得重新清算,季结账、月结账、半月结账打下来,不如收起来下乡种田干脆。

  “这……毁了,全毁了!”梓姨抱着凤岐的长子返回春松居。昨夜大火,怕零星火花伤了孩子,她就领着女眷们到别处窝着,先睡过一夜。其实昨夜她没什么合眼,就怕灾情惨重,这下她非连数月作恶梦不可。“我们上辈子是欠了青玉门多少?你义母欠焚光情债,寻蝶欠你情债,泥娃欠燕行情债,现在连春松居都烧了。多少人靠春松居糊口饭吃,现在怎么开业呀……”

  “情况没你想象的严重,重建需要人力,他们还怕没工作吗?春松居重建,一砖一瓦都有他们努力的足迹,心还不向着我们?”凤歧陪笑着。

  梓姨哀功了得,他头更疼啦!再者,燕行还不知道他义母沁兰跟青玉门的焚光有段牵扯呢。

  “梓姨说的,该不会是焚光师祖吧?”燕行见凤岐苦笑已有了眉目,难怪橩光师祖当年会突如其来收了一名年纪与他相仿的关门弟子。

  焚光师祖在位三十年后退位给鸿渡师父,晚年云游四海,行踪不定,有日竟带着五岁稚儿回门挂谱牒,认祖归宗赐名鸿岐,正是师叔凤歧“鸿”字辈名号。当时“鸿”字辈的师叔伯们对此相当不谅解,不认师叔身分,若非师叔对武学有过人天赋,众人以为师祖见才惜才,破例收下髦髫小儿,怕迄今还有人口认心不认。

  只是没想师祖与师叔的义母还有这层情分,难道是以师徒身分掩饰父子关系?

  “人都作古了,多提无用。现下我不在师门,你也一样,不论是焚光、鸿渡,还是夙剑,都随它去吧。做我们的凤歧、燕行不是很好吗?”

  凤歧接过儿子,开心地逗弄着,与断垣残壁的惨烈背景相当不搭。

  燕行看着这一幕天伦,泥娃要的就是这般简单,而他心系向往的不也是如此?过去种种,就当昨日死,一砖一瓦迭砌而上的生活才是真实。

  “多谢师叔提点教诲,燕行铭记在心。梓姨,泥娃状况如何了?”

  “醒了,早上喝了些米汤。”梓姨由全景图中抬首,秀眉一皱。“泥娃是为了你才受伤的,别辜负人家。”

  “我知道。”他对泥娃的心意,不会因为她老了、胖了、添了疤了,而有所改变。他这辈子,只牵她一个人的手。

  “说到做到才是真男子。泥娃对自己很没自信,现在脖子又多了这么长的疤,唉,可怜的孩子,人生一波三折。”真令人感伤,梓姨以袖按了按眼角。说正事要紧。“春松居少说也有半年无法开业,总不好要大伙儿跟我们一起共体时艰,半年不发工资吧?还有发给客人的压惊红包,先订下的期货,月底收款什么的都要钱。

  “春松居这几年存下不少净利,不需要太担心。”至少还留了一座青山。凤岐乐观得要命。

  “坐吃山空也不是办法,意外总是措手不及。”燕行是不知道春松居净利多少,半年还是太过冒险,若有临时事故无法周转,要再翻身就难。他比划着全景图,说出他初步想法。“整修先由夏培馆开始,完成前不留置任何客人,业务暂时集中在春拨楼,三楼以上厢房供给艺者使用。但是我们不需要这么多人,可能得出些条件,看能否有人愿意请离。只是春松居遭此大难,风声必定翻腾,留客已属不易,遑论有客远道而来,得赶快着手一连串的新名目,持续到春松居整修完缮,才不至于沦为历史一隅。”

  “想到以后有得忙,我脸就黑一半。”现在就叫苦连天,以后更惨,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凤歧叹了一口气,遇上了还是要处理。“先找人来把烧毁的地方净空,重建时顺势修正使用上的不便……唷,彭县令,这么大的阵仗,是想在春松居大门前校兵吗?”

  连邻县的衙役都请来了,如果是想抓他们两个安罪名,还挺给他们面子的,

  “我是来帮忙的,不用多礼招待。”彭止一脸愧色,尤其瞧见燕行身上己成暗红偏黑的血迹,泥娃自戕的画面又是一阵冲击,再多的自责愧疚都换不回曾经,他怎会答应夙山这种事?

  一见到彭止,燕行就想起泥娃在他怀里奄奄一息的模样,手劲不自觉加重,将春松居全景图掐出了好大一个洞。

  “人家是县令,地方父母官,出了这么大的事,总要来露个脸聊表慰问,意思意思一下。”凤歧深怕燕行新仇旧恨选在今日了结,给彭止一顿排头进补身子,小声提点之后,立刻站到中间隔开他跟彭止,堆起笑容招呼道:“春松居突逢骤变,请恕凤歧失礼,未能款待贵客,还请彭县令见谅。”

  燕行当然知道轻重,但要他给彭止好脸色,远比登天还难。

  “凤管事不用客气,有用上我们的地方尽呈开口。”彭止连忙摇手,虽然常言道礼多人不怪,但他是心里直发毛,受不起啊!

  “彭大人有心,就请人先将冬藏院烧毁的粱柱,用画舫运上岸吧。”有苦力,不用白不用,况且春松居有此“光景”,彭止贡献不小,所以用起来一点也不心虚。凤岐比了比身后临时搭好的休憩布棚。“彭大人千金之躯,还是入内休息奉茶。”

  燕行忍耐到底,随即转身离去,准备指挥调度清理冬藏院的事情,彭止忖度几回,还是唤住他的脚步。

  “燕武师,借一步说话。”燕行不为所动,彭止面子有些挂不住。

  “是有关泥娃的事。”

  燕行鹰目一横,恶狠狠地瞪向他。“你还敢提泥娃?”

  “为何不敢?泥娃还不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吧?”彭止说到这儿,长吁一阵。“倘若没有发生昨夜的事,我一定与你争夺到底。我与你相较,前途谁暗谁明立马分晓,可惜我现在连站在泥娃的面前都感到惭愧,如何与她同处,甚至说上一句话?”

  “你到底想说什么?”废话连篇,长吁短叹,是想引谁可怜?燕行不屑极了。

  “有两件事。第一、我要带回夙山。”

  “作梦!”燕行冷厉回绝。“夙山恶贯满盈,我岂能纵虎归山?若非杀你会为师叔带来后患,我连你都不放过。”

  “你错了,我不是为了救回夙山,我是为了能亲自监斩他。”彭止语出惊人,燕行难得有意听上他一句。“除非将他送交官办,还有其他方法吗?把他关回思齐洞,难保还有支持他登位的弟子。你大可放心,我不会徇私护短。夙山助我登榜不错,可我也用尽朝中关系助他重见天日。朝廷百官多半不愿插手江湖纷争,我己捉襟见肘,不可能赌上我项上乌纱,继续助纣为虐。”

  燕行眯起眼,睨看彭止。交由官办确实比较省心,亦无须分神顾及夙山在青玉门里的动向,再说彭止此举与窝里反无异,就算夙山有能力清算反扑,首当其冲的也是彭止。“好,我信你一回。第二件事呢?”

  “我希望你能好好对待泥娃,切莫负她一片真心,我在此,衷心祝福二位。”彭止深吸一口气,才能平和道出这折磨他的祝福。泥娃肯用鲜血为燕行铺一条活路,他还有立场跟资格争吗?

  “不用你祝福,我也会好好对待泥娃。夙山被链在正门金桂下,钥匙找师叔取吧。”燕行语毕,甩头就走。泥娃好或不好,本来就不是彭止关心得上的事。

  小小一个彭止,他根本不想放在心上,他只想泥娃赶快痊愈,春松居在最短的时间内可以重建好。待一切有了崭新风貌,他就带泥娃回去他们初相识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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