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6.你保证不了
王叡一离开太华后殿, 南阳大长公主就将手中的酒杯重重地放回案上，也不管杯中的酒荡漾着洒出，抬起手指气愤地道：“你夺回皇权为的是什么？难道就是为了每天省吃俭用，好衣服也不穿, 好玩的也不玩, 只从早到晚听政看奏折吗！”
“南阳，你可是魏国的大长公主, 我从早到晚看奏折治理国家你应该高兴才是。”
“煦儿，我不同你说这些官腔！我虽然是拓跋家的女儿, 可是却不会护短！我知道文成帝和太上皇帝都对你无情无义，所以你才要将太上皇帝赶到鹿野苑, 自己重新掌控了皇权！不过收回皇权是为了过好日子, 可是你又在做什么？”
南阳是太武帝的幼女, 年少时她有多崇拜父亲, 年长后她便有多恨他，她对于文成帝和太上皇帝也没有多少情谊, 她一直偏心冯煦——她的眼睛明亮着呢，明白谁对她是真心的，当然她也回报以真心。
虽然南阳有过那许多的经历，她又在公主府里过着离经叛道的日子, 但是冯煦知道她一直是特别简单的人。在南阳的心中, 生而为人, 就要追求快乐, 与饿了吃饭渴了喝水一般, 她觉得养几个男宠让自己开心很自然，更何况她对那些男孩们也很好，平日锦衣玉食，便是放出府时也会想法子替他们谋到出路，还要送些财帛傍身——她从来没有伤害过别人，比很多男子对女子始乱终弃要好得多。
所以南阳大长公主不理解太皇太后，先前有文成帝和太上皇压制也就罢了，但现在她已经是魏国最有权势的人了，本应该尽情地享受人生，可实际上煦儿过的却最最辛苦了！
十日一次大朝会要半夜时分起来，一直到傍晚方才能下朝；而另外数日虽不必起得那样早，却也不得闲，看奏折、招见大臣、商议政务，有时到了半夜三更还在议事；除了在宫中处理朝政，太皇太后还会带着皇上出巡，亲自查看朝廷的政令施行得好不好，各地的官员是不是尽职尽责，百姓们的日子怎么样
太皇太后比公主府的管事都要劳累！
而且，能随意出入宫廷的南阳还可以肯定，太皇太后日常用度还不如公主府的管事呢！
除了上朝时的一套服饰还算得上贵重之外，平时太皇太后穿的是最普通的衣裳，吃的是最普通的饭菜，用的是最普通的器物——总之，太华后殿布置得比公主府差太多了，南阳大长公主心疼地道：“煦儿，你竟白白夺回了皇权呀！”
冯煦见南阳真心实意地为自己抱不平，不禁笑道：“南阳，我夺回皇权并不是为了过上奢糜的日子，纵情享乐。”
“我知道你不是为了那些，而且我也不是要劝你挥霍无度，耽于享乐，”南阳就道：“算起来我们魏国几代君王并没有特别奢侈放纵的，不过他们也不会委屈自己——我的父亲喜欢打仗，带兵征服了许多国家；文成帝与民休养，可自己到处巡游，选了无数的美女收进后宫，还按自己的相貌造出了巨大的石佛；至于太上皇帝，他更是自以为天下都为他所有，天下人都唯他所用，向来随心所欲”
“你呢？明明已经有了与太武帝、文成帝相同的权势，却从没见你为了自己开心做些什么，只是专心于国事，比我父亲、文成帝和太上皇都要劳心劳力！”
“你说的并不错，”冯煦整日忙忙碌碌的倒没有细想过，不过她认真想了想，“其实我喜欢的就是操心朝中大事吧，听闻哪处的叛乱平定了，看到平城重新繁荣了，感觉到整个国家一天天恢复生机，就特别开心，比自己去享乐还要开心呢！”
“虽然是如此，不过，煦儿，你还是没有走出来，”南阳挺直了身子，郑重地说：“李弈再不会回来了，你应该放下他了。”
冯煦重新回到皇宫后，李弈的名字就成了宫中的禁忌，从没有人提起。南阳之所以冒天下之大不韪，就是因为她觉得唯有自己能劝冯煦，“我不是让你忘记他，可是他毕竟已经属于过去，而你才三十出头，前面的路还很长很长，就一直这样孤单下去太凄凉太可怜了呀。”
两行清泪从冯煦的脸上滑落，无声地落在深褐色粗缯裙子上，很快就看不出痕迹了。
“哭吧，你早应该大哭一场了。”
可是冯煦并没有大哭，甚至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垂下头肩膀轻轻地抖动着。
“其实你还是需要一个男人陪伴的，”南阳摇了摇头，“王叡是个很好的男人，我看得出来他喜欢你，真心喜欢——你若是嫌弃他有妻子，可以让他和离，也可以另找别的男子，有了新人，也不至于一直沉浸在伤痛中了。”
“就是他，应该也愿意你能过上快乐的生活吧——我肯定李弈会的，没有人比他更希望你好了。”
李弈曾经亲口说过希望自己过得更好，但是冯煦不能，“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他。”
“可是你曾忘记了文成帝，所以你也能忘记李弈，只要你放下心结”
“那不一样的，”冯煦缓缓抬起头，慢慢地擦掉了眼泪，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你不知道我和李弈在一起有多幸福，就算回到北宫，我也时常想起我们在一起读书，在一起种花，在一起散步，在一起唱歌的情形，仿佛他一直陪在我身边一样”
“也许我真没有走出伤痛，但是其实我自己倒是觉得没有走出过去的幸福真的，我更多的时候感觉到的是幸福。”
“而且，我一点儿也不寂寞，因为我身边还有一个人陪伴，那就是我和李弈的儿子。”当然，最后一句话冯煦留在了心底。
就正这时皇上匆匆地跑了进来，猛地扑到了太皇太后的怀里，“今天先生教我读孟子了！”皇上小的时候，太皇太后无论做什么都将他带在身边，他们会一起上朝，一起出巡，一起接见臣子，但他现在长大了，冯煦便改为只有在大朝会时让他跟着自己临朝，其余的时间读书。
伽罗跟在后面进来，笑容满面，“先生夸皇上聪明呢，那么长的文章，皇上一会儿就背下来了。”
南阳大长公主就见太皇太后将皇上抱在怀里，抚摸他的小脸，“哦，皇上可真行，不如就背给我们听听吧。”
皇上便坐在太皇太后的怀里背了起来，“王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他今年才六岁，可是口齿十分清楚，也将文章记得很牢，有如流水般地背了半晌，停下后扭着头去看太皇太后，神情间十分得意，“怎么样？”
太皇太后唇边的笑意更加明显了“，孟子见梁惠王，皇上背的一点也没错，可真是聪明！”轻轻地拍了拍宏儿的头。
孟子见梁惠王？几段字词让南阳大长公隐约间想起了什么，似乎当年在东宫学堂时曾经见过，虽然现在的她差不多全忘记了，可是她却想起了往事，不由自主地道：“皇上可真像太皇太后——当年我们一起读书时，太皇太后背书就特别厉害。”
“而且，我觉得皇上背书的神情与太皇太后很像呢，”南阳说着，低下头细看皇上，“其实皇上长得也像太皇太后——伽罗，你看皇上的眼睛，是不是跟太皇太后一模一样？”
“也不是很像了，”伽罗拿了一碟髓饼送到南阳大长公主的面前，“我记得公主最喜欢吃髓饼，尝尝这个，皇上背书累了也吃一块吧。”
南阳拈起一块髓饼送给皇上，看着他一口一口地咬着髓饼吃的样子十分喜欢，干脆抱到自己的怀里，“伽罗，你眼光还是不行，皇上跟太皇太后多像啊，就连吃东西的样子也像。”
伽罗就干巴巴地笑了一声，“毕竟皇上是跟着太皇太后长大的，民间都说小孩子是谁养大的就像谁。”又将皇上从南阳大长公主的怀里接过去，“皇上才开始启蒙没多久，我总担心他读书读得太累了，不如我带他下去早些用膳早些休息，太皇太后和公主也可以多说说话儿。”说着将皇上带走了。
太皇太后一直看着皇上走了才转过头来，就见南阳盯着自己道：“我记得我从柔然回来时，太上皇也曾这样乖巧可爱的。”
冯煦完全明白南阳话中之意，拓跋弘是个忘恩负义的孩子，但是，“宏儿不会的。”
“你怎么知道他不会？”南阳轻轻叹了一声说：“拓跋家的人都是无情的，他现在还小，当然一心依赖你，可是等到他长大了，恐怕就会与太上皇一样了。”
“你别忘记了，我父亲原本答应把我嫁回母妃的娘家，可是为了联络西域，他毫不犹豫地将我嫁到了西域的班悦；文成帝得了你的帮助才登上帝位，可是他转眼就把你扔在后宫不理不睬；而太上皇呢，靠着你才除掉乙弗浑，可才坐稳了皇位就向你动手了”
“宏儿不会的。”冯煦再一次坚定地说，因为宏儿并不是拓跋家的人，他是李弈的儿子，他的父亲那样的善良，那样的明朗，他不会像拓跋家的人那样阴暗、暴戾，更不会变得疯狂。
“煦儿，你保证不了，人会变的，”南阳摇头说：“而且皇权的力量实在太大了，会把人变得面目全非。不必说你和皇上之间并没有真正的血脉亲缘，就算是亲生的父子兄弟，为了皇权还不是一样刀兵相见。”
南阳的话一点也没有错，她虽然从不用心于朝局，但毕竟出身皇家，见过的，经历的都太多了。当然冯煦在宫中二十年的生涯中也亲身体味过，更不必说她曾在书中看过的种种可怕的故事。
平心而论，冯煦知道自己的确保证不了。
可是，她迟疑了一下，还是重新坚定了信心，不论有多么可怕的变化，她都不会后悔，因为宏儿是她和李弈的儿子。
如果有那么一天，宏儿为了皇权与自己反目成仇，自己宁愿为他牺牲，“就算那样，只要他能成为一代明君留名青史我便足矣。”
南阳大长公主怔怔地瞧着冯煦，半晌咬着牙道：“你不后悔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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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阳，你可是魏国的大长公主, 我从早到晚看奏折治理国家你应该高兴才是。”
“煦儿，我不同你说这些官腔！我虽然是拓跋家的女儿, 可是却不会护短！我知道文成帝和太上皇帝都对你无情无义，所以你才要将太上皇帝赶到鹿野苑, 自己重新掌控了皇权！不过收回皇权是为了过好日子, 可是你又在做什么？”
南阳是太武帝的幼女, 年少时她有多崇拜父亲, 年长后她便有多恨他，她对于文成帝和太上皇帝也没有多少情谊, 她一直偏心冯煦——她的眼睛明亮着呢，明白谁对她是真心的，当然她也回报以真心。
虽然南阳有过那许多的经历，她又在公主府里过着离经叛道的日子, 但是冯煦知道她一直是特别简单的人。在南阳的心中, 生而为人, 就要追求快乐, 与饿了吃饭渴了喝水一般, 她觉得养几个男宠让自己开心很自然，更何况她对那些男孩们也很好，平日锦衣玉食，便是放出府时也会想法子替他们谋到出路，还要送些财帛傍身——她从来没有伤害过别人，比很多男子对女子始乱终弃要好得多。
所以南阳大长公主不理解太皇太后，先前有文成帝和太上皇压制也就罢了，但现在她已经是魏国最有权势的人了，本应该尽情地享受人生，可实际上煦儿过的却最最辛苦了！
十日一次大朝会要半夜时分起来，一直到傍晚方才能下朝；而另外数日虽不必起得那样早，却也不得闲，看奏折、招见大臣、商议政务，有时到了半夜三更还在议事；除了在宫中处理朝政，太皇太后还会带着皇上出巡，亲自查看朝廷的政令施行得好不好，各地的官员是不是尽职尽责，百姓们的日子怎么样
太皇太后比公主府的管事都要劳累！
而且，能随意出入宫廷的南阳还可以肯定，太皇太后日常用度还不如公主府的管事呢！
除了上朝时的一套服饰还算得上贵重之外，平时太皇太后穿的是最普通的衣裳，吃的是最普通的饭菜，用的是最普通的器物——总之，太华后殿布置得比公主府差太多了，南阳大长公主心疼地道：“煦儿，你竟白白夺回了皇权呀！”
冯煦见南阳真心实意地为自己抱不平，不禁笑道：“南阳，我夺回皇权并不是为了过上奢糜的日子，纵情享乐。”
“我知道你不是为了那些，而且我也不是要劝你挥霍无度，耽于享乐，”南阳就道：“算起来我们魏国几代君王并没有特别奢侈放纵的，不过他们也不会委屈自己——我的父亲喜欢打仗，带兵征服了许多国家；文成帝与民休养，可自己到处巡游，选了无数的美女收进后宫，还按自己的相貌造出了巨大的石佛；至于太上皇帝，他更是自以为天下都为他所有，天下人都唯他所用，向来随心所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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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是如此，不过，煦儿，你还是没有走出来，”南阳挺直了身子，郑重地说：“李弈再不会回来了，你应该放下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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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行清泪从冯煦的脸上滑落，无声地落在深褐色粗缯裙子上，很快就看不出痕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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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冯煦并没有大哭，甚至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垂下头肩膀轻轻地抖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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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他，应该也愿意你能过上快乐的生活吧——我肯定李弈会的，没有人比他更希望你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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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你曾忘记了文成帝，所以你也能忘记李弈，只要你放下心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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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心而论，冯煦知道自己的确保证不了。
可是，她迟疑了一下，还是重新坚定了信心，不论有多么可怕的变化，她都不会后悔，因为宏儿是她和李弈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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