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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第 74 章

  斑驳光影穿透胡杨林枝叶, 洒在男人尽染鲜血的甲胄上,照出那张毫无生气的侧脸。

  正午耀目烈日不复火热, 只剩无边寒意。

  容温垂眸, 眼睁睁看着那双大手,无力与她腰间的玄乌短铓错开, 再自她指尖划过, 最终如掉落的枯黄胡杨林叶,砸在地上。

  容温狠狠打了个寒颤, 羸弱身姿亦如枯叶, 跌在班第身侧,挂着泪眼,疯了一般去抓班第的手。

  一场兵荒马乱过后,容温与班第被同时送进了营帐。军医闻讯,飞奔而来,准备替趴在榻上的班第拔箭疗伤。可容温在旁死死攥着班第的手, 不愿松开。

  一干将士面面相觑, 本准备强行分开悲痛欲绝的容温, 还是乌恩其看不过眼,点头示意军医不必管容温, 尽管拔箭疗伤就是。

  “刺客心狠, 三箭齐发, 皆是朝台吉心肺要处去的。好在刺客射箭时距台吉近, 刺杀之举很是仓促, 弓未拉满, 气力欠缺。再加上台吉身披坚硬甲胄,略作抵挡,三支箭都未真正伤及台吉心肺,性命无虞。”

  军医虽满头大汗,但不乏欣慰道,“不过,这三箭到底还是凶险的。拔箭之后切勿动弹,需得卧床好生养伤才是。”

  当时刺客混迹在卫队里,离容温不过几步距离,班第乍见容温,心中欢喜,毫无防备。等他余光察觉不对时,那三支箭已破风直指容温后背。他一时间抵挡不及,几乎是下意识拥过容温,替容温挡了一劫。

  容温双目呆滞,一直死攥着班第的手,像个木偶娃娃。

  军医那句“性命无虞”的话,总算唤醒她几分神智。

  她极轻的呜咽一声,泪眼忽闪,忽然主动撒了手,以方便军医更好的替班第拔箭。

  但她并没有就此起身站到一边去,而是移开两步到了榻头,不顾形象半趴在班第边上,两人脑袋相抵着。

  蒙古大夫本就精刀伤外科,军医更是如此。

  拔箭的过程很顺利,但也很血腥粗暴,鲜血随着箭矢喷涌而出。

  第一支箭时,一直昏迷不醒的班第疼得面目扭曲,闷哼一声后,双眼零星睁开一条缝,迷糊盯着近在咫尺的容温。

  容温又悲又喜,想说话却发现自己泪眼滂沱,泣不成声。索性把手凑到他唇边,示意他太疼了可以咬住自己。

  班第感觉有热泪砸在自己脸上,然后一路滑到跳动的脖颈动脉,似融入骨血,汇进心脏。

  他不仅背疼,心更疼。

  凭着本能爱意,班第迷迷糊糊往容温指腹落下艰涩一吻,牙关一咬,再次陷入昏迷。

  终是没舍得咬她。

  容温恍然间,似置身一个只有一种颜色的单调世界流淌的殷红鲜血似汹涌无止境的波涛,每一次呼吸,都被腥臭郁塞,压抑恐怖得让人只想逃离。

  “呼”气息剧烈起伏之间,容温终于从无边殷红里抽身出来。

  睁眼,发现自己正平躺在榻上。

  方才可怖,不过是一场噩梦。

  梦。

  她睡着了

  容温回想起之前的情景。

  军医把三支箭完全取出后,如释重负般喘了口气,她不放心便抬头去看。

  三个血肉模糊的洞依次排开,她只看一眼,便觉头脑晕眩,昏了过去。

  说不清是晕血,还是连日奔波劳累所致。

  之后的事,她便不知晓了。

  不对,她在班第榻上睡着,那班第去了何处

  容温大震,一个鲤鱼打挺跳下床,飞快扫完不算大的帐篷,没发现人影,越发心慌意乱的往外冲。

  守卫早得了吩咐,留意着帐篷里的动静,见容温这般火急火燎的冲出来,忙解释道,“台吉已经醒来,此刻正在前方点将台,训勉将士。”

  “醒了”容温闻言先是一喜,接着便被汹涌担忧包围。

  容温按照守卫的指引,飞快往点将台附近跑。

  六万整装待发的强兵,气贯长虹,大有雷霆万钧之势。

  容温于齐鸣鼓角之中,视线准确落在台上身披甲胄,瞵视昂藏的年轻将军身上。

  若非容温不久前才亲眼见过他后背那三个血窟窿,几乎真以为他如面上这般云淡风轻。

  他似乎已道过训勉言语,此刻正手持粗瓷酒器,迎着七月初的骄阳,朝台下将士遥遥一敬,扯着因失血过多而苍白的唇朗声道。

  “此盏不祝诸位扬名立万。但愿乾坤朗朗,忠贞不负。”

  这六万兵马,并非班第从科尔沁军队中暗自薅出来的,而是零零散散来自蒙古四十九部。

  其中,有无力赋税、家园尽失的逃奴。

  也有生计艰难,无奈投身寺庙赚银晌的假喇嘛。

  还有草原上生来无名、浪迹四方的匪类乱盗。

  还有各种境遇不同的却野蛮生长的苦命人。

  这些都是血气方刚的七尺男儿,不管身在何处,明明凭着一把子力气便能轻易养活自己。

  可现实是,他们都被困在一方天地之间,任由苦难肆虐,夺走亲眷旧友与尊严。

  他们爱这片千里碧色的广袤,也为延绵望无尽的草原而绝望。

  班第的出现,为他们的爱恨纠结,指引了出路。

  他们的故土有大片的翠色草浪、圣洁巍峨的雪山、蜿蜒如玉带的河流,羊群的皮毛柔软如苍穹白云,远远望去,似仙人随性所致,遗洒人间的珍珠。

  一切都是美的,这样纯洁、辽阔、宁静的美,不该承受任何怨恨。

  哪怕,它是一座孤岛。

  而身在孤岛上的每个人,无时无刻不在消耗这片孤岛的美好,直到把它撕得满目疮痍。

  他们这群人之所以汇聚在一起,初心只是想为这份美好长久存留而辟一条新路。

  为达成共同的心愿,他们甘愿在杀虎口群山中枕霜宿雪,隐匿九载。

  眼看如今,距功成不过一步之遥,却被接连而来的噩耗困住腿脚。

  他们先是亲眼目睹头领台吉班第身中数箭,无力征战。正是忧虑躁动之时,台吉又拖着病体出来,如实告知了他们沙俄新主对蒙古虎视眈眈的消息。

  牵一发而动全身指的便是他们如今处境。

  只要他们露出分毫抗清的异动,沙俄必会乘机侵蒙。

  届时,战火会从乌兰木通蔓延到整个蒙古。

  如此,就算他们得胜覆灭清军,入了关中;可流失于异族之手的故土,却再难夺回。

  这违背了他们这群人聚集的初心。

  可毕竟九年了,他们埋名九年,只为一战。

  此时放弃,到底会意难平。

  是以,早在容温来之前,班第给了他们两个选择。

  一是抛却这九年初心,剑指关中,成就伟业;

  二为忠于故土。

  忠于故土的言下之意便是,不仅不抗清,反而还要立刻赶赴乌兰木通与清军拧成一股绳,共剿噶尔丹,以消沙俄邪念。

  班第让他们随心选择,左右分站,少数服从多数。

  可过了许久,都没有人真正为嘴上叫嚷的那份意难平踏出去一步。

  他们这支队伍,始终保持一致,以默认的姿态,恭顺立于点将台之下,听凭班第做主。

  他们本就是因他而获新生,也不惧真正为了他再投生一次。

  但,班第沉默良久,也没选出个一或二来。

  最后,班第只是拿了一碗酒,遥敬他们,“乾坤朗朗,忠贞不负”

  九载默契,勿需多余言语,亦然知晓彼此本心。

  这忠贞二字指的是对他们脚下的土地。

  饮尽一碗壮行酒,班第身子已到极限,顶着满头冷汗负手离开。。

  忽然,六万大军齐刷刷半跪在地,冲班第行了一个躬身礼,异口同声高吼,“乾坤朗朗,忠贞不负。”

  此举,是他们在以自己的方式向班第传递一个讯息他们不怨班第的选择。

  班第脚下一顿,忽然扬眉笑开,如释重负抓过一旁酒坛,再次冲他们一敬,然后扬脖全灌了下去。

  行动间,数不尽的飒然豪气。

  班第默然立于原处,目送浩浩荡荡的大军消失在乌兰木通方向后,身上那股强撑的劲儿瞬间被抽干。喘着粗气勉力迈了两步,背上的伤被甲胄压得抽抽的疼,他索性往点将台上一坐,长腿随性支在地上。

  脑袋低垂,肩头半垮,影子被夕阳拉得格外长,瞧着很有几分落寞消沉,全然不复方才与大军辞别时的挥斥方遒,风发意气。

  其实,他也不确定,为自己以及这六万兵马选择的路,究竟是对是错。

  只是他身为统帅,凡事都应冷静自持,不可轻易把困惑甚至是忧虑展露给旁人,以免影响军心。

  乌恩其以及一队自愿领命留下护卫班第的侍卫见班第这般虚弱,不用猜也知晓他的伤口肯定崩开了,本想上前去抬班第回帐篷重新疗伤。

  班第听见整齐划一的脚步,摆手示意不必。

  乌恩其等人无奈,只得把目光移向近旁的容温。

  班第枯坐了片刻,忽然一双柔软的胳膊悄无声息自身后缠上来,轻搂着他的脖颈,把他头往怀里按。

  班第先是一愣,脊背绷紧又放松,依进了姑娘家馨香满盈的怀抱。

  “殿下,问你一件事。”班第哑声道,“你是如何分辨是非对错的”

  班第一直觉得,自己所认识的人里面,容温是最透彻也是最矛盾的。

  她有最驯良柔婉的脾性,也有最爱憎分明的个性。

  “很简单。”容温似全然没把班第的困惑甚至是苦恼看在眼里,顺手替他擦干净额角冷汗,云淡风轻道,“睡一觉就知晓了。”

  班第挑眉不解,“什么”

  容温道:“南朝刘昼在新论慎独中说过,身恒居善,则内无忧虑,外无畏惧,独立不愧影,独寝不愧衾。”

  “世人执着探究是非曲直四个字,无非就是图个问心无愧。你若实在纠缠对错,不妨按先辈的话来做睡一觉,好好坏坏一梦醒来便知。”

  班第闻言,陷入沉思。

  容温轻戳他脸一下,问道,“你今日睡得香吗”

  “不清楚。”班第下意识接茬,“我今天还没睡。”

  他拔完箭上好药之后,便迷迷糊糊醒来了。之后径直强忍起身来了点将台,哪里有功夫睡觉。

  “那还不赶快回去好好睡一觉”容温端得一副理所当然的面孔,一本正经的忽悠,“在这里坐着想,只会花冤枉功夫”

  好像也是,至少在容温来之前,他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本来是沉重的话题,就这般稀里糊涂被容温扭曲到了睡觉上。

  偏偏,班第还觉得她言语与行为都极符合逻辑。

  回到帐篷,等候已久的军医忙活了好一阵才重新替班第包扎好伤口。

  临走前,还不忘千叮咛万嘱咐告知班第,这种天气伤口最是容易恶化化脓,必须卧床静养,勿要再逞能动弹。

  一阵兵荒马乱后,帐篷里终于安静下来,只剩下上半身包成木乃伊,僵直趴在榻上的班第;与还有点晕乎乎的容温。

  刚才容温刚才趁军医换药时,偷瞄了一眼班第裂得鲜血淋漓的伤口,顿时觉得眼前发黑,头晕脑胀的。

  见没人了,容温干脆往地毯上一坐,无精打采的趴在班第榻前,像颗被晒焉巴的小白菜。

  班第艰难抬手摸摸她的发旋,看着她隐隐发青的眼眶,猜到她最近忙于赶路,无暇休息,心疼提议,“上来一起睡”

  容温瞄了一眼不算大的床榻,果断摇头,“算了,你先休息。乌恩其会给我另外安排住处。”

  也许是在一起久了的默契,班第仅凭容温一个眼神,便猜到了她的顾虑,脱口而出一句,“没事,你睡觉很老实,不会碰到我。”

  “”睁眼说瞎话,谁心里没点数。

  最终,在班第的力邀之下,容温还是半推半就爬上了床,但很谨慎的缩在角落。

  不过,等一睡熟,她便自动往床中间滚了。

  班第迷迷糊糊感觉有颗小脑袋一直在自己胳膊上蹭,正好他趴着睡不自在,索性咬牙翻了个身,以侧睡的姿势把容温裹进怀里,相拥而眠。

  两人这一觉睡得格外沉,错过了晚饭,也错过了夜宵。

  一直到启明闪烁之时,班第才被帐篷里由远及近靠近床榻的脚步惊醒。

  灰眸寒星一闪,不动声色把容温往毡毯里裹了裹,大掌暗自积蓄力道,随时准备应对来人。

  “老五。”中年男子刻意压低的嗓音,带着昼夜奔波的疲累,“醒着”

  达来之死的真相横亘在两人中间,让他言语间不自觉露出几分小心翼翼的讨好。

  “嗯。”这般伏低做小的姿态,听得班第一愣,微不可察应了一声,卸下防备。

  “我来看看你,顺便交代你几句。”多罗郡王借着帐篷穹顶透进来的几分星光,准备摸索去案几边点亮油灯。

  班第听见他掏火折子的动静,垂眸看了眼怀里睡得正香的容温,阻止道,“就这样说。”

  他虽刻意压着嗓音讲话,但容温依旧有所察觉,不满的在被子里拱了拱,发出微弱一声嘤咛。

  多罗郡王耳朵一动,忽然意识到侧躺的班第怀里藏着个活生生的秘密。

  灯也不点了,吓得一蹦三尺高,退到帐篷门口,进退不得。

  饶是他素来能言善道,此时也尴尬得头皮快炸开了,压着嗓音讪讪道,“天亮了我再来看你。”

  班第闻言,平静戳破,“你既星夜赶来寻我,怕是没耐性等我到天亮。”

  多罗郡王被班第这一提,那几分尴尬扭捏瞬间被要命正事弹压而下,他正了正脸色,小声但端肃道。

  “你能以大局为重的决断取舍,我很欣慰。但你那六万私兵的来历总是抄家灭族的祸害。等乌兰木通的战事结束后,你便立即遣散他们,其余的尾巴我会替你清干净。放心,我绝不会白白浪费你多年心血。”

  “如何才叫干净”班第目中不自觉流露出几丝讥诮,沉声道,“联合达尔罕王,以科尔沁旗主的名义,暗中许诺漠西杀虎口附近几个部族好处,让他们承认这六万兵马乃是他们忧虑归化城战事,出借给我的。”

  “然后再上折子给京中皇帝解释顺便请功,说我借兵归途中,闻听归化城之危已解的消息。遂特地领兵转向往乌兰木通方向而去,打算相助清军,维护正统。奈何我时运不济,半路为救被刺杀的公主,身负重伤,不能前去战场。”

  “我虽没能亲赴战场,但援以大军六万扭转清军僵境,可谓大功一件。对了,我还从刺客魏昊手中救了和亲公主,维系了科尔沁与蒙古姻亲关系,亦是立了功。”

  混在容温卫队里的刺客名叫魏昊。

  便是那个传言中,曾与前沙俄女摄政王在枕榻上议下了停战条约的大清侍卫,也就是归化城内被容温在城墙上当众斩首的浪荡子魏昇的嫡亲大哥。

  沙俄女摄政王倒台后,他便秘密潜逃入了蒙古。

  多罗郡王从漠北喀尔喀可汗处得到沙俄政权更迭的消息后,便隐隐觉得魏昊身份敏感,或许日后有用,遂故意把人放进自己军中。

  果然,真让他派上了用场。

  重伤班第,让班第无力去夺天下的主意本出自多罗郡王的手笔。

  可他为了不露痕迹惹皇帝生疑,便故意借了魏昊的手,造成魏昊因杀弟之仇,想刺杀容温,意外伤了班第的假象。

  多罗郡王丝毫不意外班第会猜透自己天衣无缝的盘算与缜密心思,甚至隐隐觉得欣慰自豪这是他养出来的孩子。

  “就算你看不上这番黑白颠倒之词,但这已是最好的安排了。”多罗郡王捋着胡须威压道,“如此既能掩盖描补你私囤兵马、图谋不轨的罪名,又能使科尔沁也顺利脱身祸族连坐的罪过。而且,你的前程亦照顾到了。”

  班第: “皇帝稳坐金銮殿,不聋也不瞎,蒙古不知藏了他多少双眼睛耳朵。事到如今,你真认为自己这番描补能密不透风,全然取信于皇帝”

  还前程,皇帝不借故把他看管起来已是万幸。

  班第轻嘲,“对了,有句话从您进来起,我便想告知您我的退让从不代表臣服。”

  “这六万人马的去向与科尔沁安危,都不劳您操心,我自有安排。”

  “什么你这心思还没灭你为何就看不清形势”多罗郡王陡然厉呵起来,好在班第早有准备,伸手捂住了容温的双耳,才没把人吵醒。

  “嘘”班第示意多罗郡王轻声,却没直接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了他一个问题。

  “您可还记得多年前,长兄偷偷教我汉文,提及人生为己,天经地义,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句话时,您从帐外经过听闻后,对我与长兄说过什么”

  不知是因为班第今日第一次主动提及了达来,还是因为班第这句问话,多罗郡王身形明显晃荡了一下,目色大震,唇角翕动良久,缓慢吐出一句,“求名当求万世名,计利当计天下利。”

  时隔多年,物是人非。

  “您还记得。”班第敛尽那一瞬间的怔忡,坚毅道,“我也从未忘记。”

  沉默,长久的沉默。

  班第话音落后,多罗郡王便不再接他的话茬。

  因为,多罗郡王忽然懂了班第这句从未忘记的深意,也重新懂了班第。

  他是在告诉他,他的底线在哪里。

  他也许会存心覆灭清室,却绝对不会危及天下。

  求名当求万世名,计利当计天下利。

  多罗郡王粗喘一声,一手撑着门帐,高大的身形倏地佝偻几分。

  他几近木然地盯着班第侧躺在榻上的背影发呆,眸中晦涩难辨。

  他记得,从他进来起,班第便是这个背对他的姿势,未曾有半分转身面向他的意思。

  起先,他只当班第是为了挡住榻上的熟睡的公主,以免双方尴尬。

  如今品来,他从最开始便想岔了,想错了。

  九年前替鄂齐尔掩盖达来之死的真相,任由小辈自相残杀时,他错了。

  如今,他在双方未通只言片语之前,便贸然定论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心志不纯,遂不惜设下陷阱引他重伤,更是错上加错。

  是他,亲手促成了这个决绝的背影。

  “对了,前些日子福晋写信给我,说新酿了你喜欢的驼奶酒。”多罗郡王深呼吸一口,嗓音带颤,神色中隐藏期待,“回科尔沁后,莫忘了让她拿给你。”

  “不必了。”黑暗掩住了班第面上的挣扎,展露出来的,只有寡淡到漠然的平静,“殿下不喜我饮酒。”

  多罗郡王眸中那两簇亮光,倏然黯如深渊。

  他知道,他彻底失去了这个孩子。

  班第舍了美酒,亦舍了曾经热爱的故乡科尔沁。因为,科尔沁有他们这群人。

  多罗郡王最后看了眼那道背影,失魂落魄往外走。

  天边启明星隐没,四下昏暗没有边际,多罗郡王阖目,失神呢喃,“还好,当时我把她送到了你身边。”

  不然,世界之大,他的孩子便只能一人独行了。松语文学www.songyuwenxue.coM免费小说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