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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第九章

  林科长背背包走近大柳树村头时,天色已晚,林空暮鸦聒噪,落霞昏暗,农家牛羊入圈,鸡鸭回窝,小学校里放学了,学生们出校门前排成的队伍,在欢闹声中散了,田间归来的人们,走过他身旁,都敬重地向他点点头。他脚步犹豫了。

  张广泰坐在村长曲国经家的炕头上边抽烟,边和曲国经低声促膝交谈。

  曲国经说:“大柳树村的人,心眼都不错。当然,也有那种贪小便宜的,买东西挑挑拣拣,卖余粮弄不干净,还要争个等级,不过那是少数的几户,农民嘛。这村的风气也不坏,最见不得那种顺手牵羊的人,谁在人家地里摘个茄子拔棵葱,传开来都是丢人到家的事,都很重名声。大翠这件事,你看出来了?急了眼,他们真敢活埋人!是啊,是啊,他们容不得心术不正的人,可是也不能那么干,我说了他们一顿了,可他们好像还不大服。我担心,弄不好,曹天柱他们,将来要变成个‘霸王组’。还得批评他们,人无头不走,鸟无头不飞,他们的头是曹天柱……我没有什么大病,你放心,躺两天就好了。我知道,是那天潘同志批评我,心里窝了点儿火。批评得对,那事,我也该批评。我自从当了村长,这些年,搞土改,动员参军,抓生产,互助组,交公粮,无论哪样,大柳树都是中等以上,也是个‘新农村’,没出过这么大的问题。黄吉顺这个人,我就说他不是个东西,本来他应该划个破落地主,可是他没有土地,还得分给他……有些事,没法说,只能心里明白,你是要在这里落户生根了,对村里的实情,得知道才行。”

  这时,有人敲门。曲国经问声:“谁呀?彦芳,看看去。”

  曲彦芳在西间房,书盖在脸上,早睡了。

  张广泰说:“我去看看。”出房门,开院门。林科长站在门外。

  张广泰问他道:“你,是谁?”

  林科长先半鞠躬说:“您是村长?”

  张广泰说:“不不。村长在家里。你是乡上来的?”

  林科长说:“不,市里,市里的。”

  张广泰说:“噢,进来。”引林科长进了屋,说道:“老村长,市里来人了。”

  曲国经说:“噢,市里?来。”

  林科长进了屋,放下背包,先给曲国经送上个笑:“您是村长?”

  曲国经不认识他,说:“啊,您是——”

  林科长十分谦卑地说:“我是市税务局的。这有介绍信,您看看。”

  曲国经接过信,看了说:“噢,是你呀!”

  林科长说:“是我。林士布。”

  曲国经说:“你先坐。我给他再说几句话。”

  林科长说:“好好。”

  曲国经向张广泰说:“哪天,等我好点儿,带着你到各家各户走走,都熟悉熟悉。怎么样?到曹大禄组,你可同意?”

  张广泰说:“最好叫我到那缺少劳力的组去,虽说我不会农活,可是我有力气。”

  曲国经说:“那就上李寡妇她们组?”

  张广泰说:“也好。”

  曲国经说:“我再想想。你先回家。”

  张广泰说:“唉,市里来的同志一定有要紧公事,你们说。”退出门去。

  曲国经对林科长说:“怎么天黑才来?”

  林科长说:“啊,呃,原来,办完手续,打算明天来。我看今天还早,就动身了,不想——我是走来的,没坐车——锻炼嘛——就从今天开始——不想,走到天黑了。”

  曲国经说:“行,今天晚了,你大概也累了——”

  林科长忙说:“不累不累。”

  曲国经说:“我这两天病了,不大舒服——也是和你的事有关——”

  林科长说:“噢,我有错误,我决心认真改造,在哪里跌倒的,在哪里爬起来,是我要求到这儿来的。”

  曲国经说:“是吗?”

  林科长说:“不,是领导决定的。”

  曲国经说:“要说实话嘛,人最怕不老实。”

  林科长说:“我一定改正。”

  曲国经说:“在大柳树,你可是个有名的人物啊。”

  林科长说:“我知道,领导和我谈过了,我一定认真改造。”

  曲国经说:“好啊,犯了错误不怕,还年轻,改上几年——”

  林科长说:“我一定努力改造。”

  曲国经说:“改上几年,再为人民服务,还可以当你的干部。黄大翠这件事,你当然罪责难逃。你怎么不摸清她家的底细就要和她结婚?”

  林科长说:“唉,我丁点儿都没想到。她爹给我说,她没有工作,没有对象。我就信了。我是……唉,还说什么?检讨也晚了……后悔也晚了……我是迷离迷瞪上山,稀里糊涂过河。”

  曲国经说:“那怎么行?过河不知深浅,得先在岸边站一会儿,看见有人过去了,自己再下水!”

  林科长说:“就是就是。我邪了门了。”

  曲国经说:“是邪门。逼出人命来,人命关天啊!”

  林科长说:“是是。我改造,赎罪。”

  曲国经说:“改造首先要认罪,要吃苦,吃得下苦,才赎得了罪。”

  林科长说:“是是。村长看我的表现。”

  曲国经说:“那就好。你得吃饭,得住房,怎么办?呃,在村里一家一户派给你吃?农忙农闲的,人家也不方便,你又不是来工作,三天两天就走了,在谁家包伙?没有合适的人家,自己做也行。反正得能吃苦。”

  林科长说:“村长的教育,我记住了。”

  大柳树小学里挂了马灯,曲国经主持村民大会,男女老少,屋里院里全是人。张广泰坐马扎靠桌前,林科长站在曲国经身旁,微低了头。曲国经抻脖子问:“各组都到齐了吗?”

  曹大禄、曹天柱、李寡妇等先后报说:“齐了。”曲国经说:“都齐了就开会。先说秋收,今年秋收,咱们大柳树,没有当二流子的,地里光了,没糟蹋粮食,有个新农村的样儿。下边是交公粮,咱村不能当落后‘点心’。要交好粮,籽粒要饱满,要晒干了,谁家的给打回来,谁再自己去送一趟。互助组的组长要带头,还要检查你们组各户的。全村公粮,交曹天柱组套车去送,你们要在车上插上红旗,马脖子挂上铃铛。把式的午饭,喂马的草料,各组自愿捐献。这一件,就说这么多。第二件,张广泰一家在我们大柳树落了户了,到现在还没定在哪个互助组,几个组都想要他们,来找我。你们想要,证明对他家的人有好印象,也都是好心好意。他们原来是工人,不会庄稼活儿,地呢,连收回黄吉顺的那一份都给他们,他们也忙不过来,这是个难事。把他们安在曹天柱组里,他们倒是好过点儿,可是我们还有些组劳力软弱。我想来想去,决定把他们安在李七嫂子组,李七嫂子,你们要不要?”

  李寡妇高兴得叫起来道:“要!”

  寡妇们也高兴得叫起来。一个妇女低声对李寡妇说:“到底把你儿子盼来了。”

  李寡妇说:“去你的。”

  又一妇女低声说:“还有个铁匠老头儿,带个老婆,你们一个被窝三人睡。”

  又一妇女低声说:“可别打架啊!”

  寡妇们大笑起来。

  李寡妇揪住一妇女骂道:“我撕烂你的嘴。”

  曲国经问道:“笑什么?你们别想着一年三百六十天都叫他们给你们干活儿。”

  一妇女对李寡妇耳语道:“我们七嫂子可舍不得,累坏了晚上没劲儿。”

  寡妇们又笑起来。

  曲国经说:“李七嫂子,你们安静点。”

  寡妇们还是这个“吃”,那个“哈”地偷笑。

  曲国经说:“张成才的锔锅担子,农闲的时候,还得让他四乡里去转悠着,赚个三俩的,买盐吃。张广泰的铁匠炉子呢,冬天农闲,给全村打镢锄镰刀。至于手工钱,他要多少,大家给多少,不要讨价还价,反正要比外来的便宜。这么安排他们,行不行?”

  人们都说:“行!”李寡妇组的妇女们叫得更响。

  曲国经听到了鼾声,笑道:“刚吃过饭,谁就在那拉风箱啊?”

  笑声过去,“风箱”没声了。曲国经继续讲道:“这是第二件,下面,再给咱全村介绍个人。就是这位,啊,从市里派下来的,啊,是——啊——因为犯了错误,送到我们大柳树来改造思想。啊,要在这长期改造,长期住在这儿,啊,犯了什么错误呢?啊,叫,啊,就是说,相当于一个坏分子,相当。”

  林科长说:“我,我没戴帽子,没有那么坏……”

  曲国经说:“呃?没戴帽子?这好说,叫村里给你做一顶。李七嫂子,你们谁给他做一顶。”

  李寡妇说:“行啊。”

  一妇女低声对她说:“看把你高兴的。这个年轻,是?”

  李寡妇说:“你喜欢给你,散会就领回家,反正男的那东西都一样,坏分子的更有劲儿。”

  那妇女说:“没听村长说,他才是个‘相当的’,有劲儿也大不到哪去!”

  妇女们又哄笑起来。曲国经不愠不火地说:“别笑了。改造嘛,要彻底改造,好比补破锅,拿豆面糊不行,得用醋铁把漏洞、漏缝粘好了。他要无条件地劳动,派他到哪组,他就到哪组去,派他干什么,他就得干什么,我们全村的人,都要看着他,还要看紧,他若是偷奸耍滑,都要给我报告。谁要是包庇他,谁就是包庇坏分子。可都听见了?”

  人们又齐声叫道:“听见了!”

  林科长从未见过这种阵势,恨地无缝,连抬眼皮的力气也没有了。

  林科长在推磨,李寡妇在一旁罗面,和他聊起天来,她说:“黄吉顺没给你说大翠早就和我们成民订婚了?”

  林科长说:“没有。他要是给我说了,我还会那么下贱?”

  李寡妇叹口气说:“黄吉顺啊,精得过头啦!如今鸡飞蛋打。你在这好好改造,我们不会欺侮你。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林科长说:“就一个妈妈。”

  李寡妇说:“没有媳妇?”

  林科长说:“别提媳妇了。”

  李寡妇吃一惊,问道:“有?”

  林科长说:“有我还会找大翠?”忽然站住,向门外看,是成才在向他招手,放下棍,出门去。

  李寡妇大喝一声道:“哪去?”

  成才对李寡妇说:“我找他有点儿事。”

  李寡妇说:“快点儿给我送回来!”

  林科长毕恭毕敬地跟随成才出了村,边走边讨好地问道:“去干什么活儿?”

  成才不响。林科长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不祥,又问道:“要到哪去?”

  成才说:“你来。”

  到了大翠坟前,成才猛转身,抓住林科长衣领,手指墓碑问道:“你认得字吗?”

  林科长吓得顿时脸色苍白说:“认得。”

  那墓碑上写着:爱妻黄大翠之墓,张成民立。

  成才对他当胸一拳,又转身一抡,随即脚下一踢,喝道:“你给我嫂子跪下!”

  林科长被踢倒,跪下地。成才抓住他头发,用力下按,林科长头碰青石咚咚”响。成才暴怒地边按他的头边叫骂:“你给我嫂子磕头!磕头!磕头!你这相当的坏分子!今天我要好好改造改造你!彻底改造你!你这臭流氓!你哭!哭你大翠姑奶奶!……”

  李寡妇进了曲国经家,叫道:“村长在家吗?”

  曲彦芳出门说:“七婶,我爹上张家去了。”

  李寡妇说:“张家成才把我们的坏分子给领走了,一直再没回来,安排他干什么去了?”

  曲彦芳说:“我不知道。”

  李寡妇说:“去给我们要回来,他还没给我们推完磨呢!”

  在大翠墓前,成才还在狠命地打林科长,边打边骂道:“你为什么不去找你妈,找你姑姑,找你奶奶,你来破坏我嫂子,把我嫂子逼死!你这臭流氓!”越打越骂越来气,忽听得一声断喝:“成才!”

  成才抬头看,是老爹张广泰和村长曲国经慌慌走来。

  张广泰先打成才俩耳光骂道:“你这东西!你凭什么打他?”

  成才挣扎着说:“我改造他!我彻底改造他!”

  张广泰说:“叫他来改造,是叫大家监督他劳动,叫他知过改过。谁叫你一个人改造他的?上级送他来,是叫你打的?”

  成才还不解气,还要打,张广泰一把推走了他。林科长痛哭流涕,曲国经见张广泰如此教训成才,略点点头。

  曲国经拉起跪着的林科长说:“起来。你要知道,张成才恨你!”

  林科长哭得伤心,边说:“黄大翠同志啊,我悔不该到你家去吃那碗馄饨啊!”

  林科长背着背包,跟随村长和曹大禄进了一处空旷大房。大房里一口奇大的铁锅,一铺奇大的土炕,几口奇大的瓦缸,到处落满浮尘积土,土炕上一领破席。这是个废弃的粉房。

  进得门来,一股潮湿冷气扑身。曲国经看了看说:“这里有锅有灶,还有炕,你自己找点儿柴禾,熏熏寒气,烧烧炕,冬天粉房开了工,天天有热炕。”转头问曹大禄道:“你们什么时候开工?”

  曹大禄说:“这几天就要干了。”

  曲国经说:“开工叫他给你们挑水、烧火。”

  曹大禄说:“放心,闲不着他。”

  曲国经向林科长道:“好好干。”

  林科长答应道:“哎哎。”

  曲国经说:“炕上灰,扫一扫。找笤帚。”三人转遍大空房不见一把笤帚。

  曹大禄说:“自己扎一把。你住在这,就得看好房里的东西。”

  林科长连连答应道:“哎哎。我一定尽力。”

  曲国经说:“明天放你半天假,还缺什么,自己去买点儿。”

  林科长说:“我什么都不缺。村长放心,我不跑。”

  曲国经说:“要跑就跑,你跑了我省心。”

  天空飘雪花。学校里,讲台前、四墙角放破瓦盆,余烬闪红。成民在给学生上课。不是在讲台上,而是在几排土堆支撑的木板间慢步走动,检查写字的、演算的,随时纠正一个个学生歪头斜腰的姿势。有的土堆和木板太矮,只得弯下腰“鞠躬尽瘁”,同时嘴上领学生念着:“劳动创造世界!”

  雪后的大柳树村,街上连条狗也不见,只有张广泰家院飘起飞烟,传出“叮叮当当”的铁锤声。还有粉房的烟筒也一阵一阵升起黑烟,四散弥漫。

  粉房里,曹大禄蹲在锅台上掌瓢,大手在漏瓢里灵活地抓动稀粉团,生粉丝如雨如线,从勺里缕缕挂下,落在翻滚的开水锅里,另端,一个人用长棍把熟粉丝掏进冷水盆,后面又有人把熟粉丝斩断,用杆挑起,上架。虽然灶下有火,房里仍冷得令人发抖。林科长在灶下拉风箱烧火,挺卖力。

  曹大禄低声命令道:“大火!”

  林科长拉风箱加烧柴,生烟从灶下升起来。曹大禄指点他道:“架空点儿,不要塞死了。”

  林科长忙从灶下抽出刚塞进灶里的木柴,带出的生烟呛得曹大禄睁不开眼,曹大禄恼火地歪了头,坚持抓完一瓢,下锅台,到灶前,弯下腰,看看灶,动手,指点林科长说:“你把炉底堵了,看着,这样,人心要实,火心要虚。”

  林科长说:“我记住了,我一定接受。可是人不是要虚心吗?”

  曹大禄说:“你别跟我抬杠,叫你怎么干你怎么干。”

  林科长说:“是是,我好好干。”

  看盆的突然对林科长嚎叫一声道:“换水!”

  林科长忙起身出门院里提桶水进来。

  看盆的说:“先把盆里的倒了!”

  林科长答应,端大盆,端了几次,大盆纹丝不动。

  看盆的说:“你也不看看,想想,这么大个盆,又盛满一盆水,你能端动吗?先把盆里的舀出去!”

  林科长忙接受,答应道:“哎哎。”

  曹大禄对他说:“今儿是头一天,不懂,不会,熟了就好了。我说你干事,怎么不先看看,问问,打听打听再干?啊?低着个头瞎撞,那会不吃亏倒霉?”

  林科长说:“我正在总结。”

  曹大禄问道:“什么?”

  林科长说:“我在想收获。”

  曹大禄说:“谁叫你收火?加火!拉风箱!”

  这个林科长,大概从来没见过,所以也不知道怎么干农村的活儿,可以算个五谷不分的废物。我们可爱的农民,如曹大禄,现在甚至有点儿可怜他了,所以提早收工,让他早休息。但他改造心切,到了晚上,便独坐在孤灯下,写起他的思想改造收获总结》来了。他写道:“……经过劳动,我深切地感觉到……”

  认识到了什么?他写不出来,他把纸揉成一团,闭目冥思一阵,又把纸团展开,抚平,把写过的一行涂掉,重写道:“……经过大柳树村的党支部书记曲国经同志的谆谆教导,我深刻地认识到,我的问题是严重的,是带有……”

  带有什么呢?他不知、也不敢写下去。他又把纸揉成一团,闭上眼苦思,片刻,又把纸展开,抚平,动笔写道“……由于党支部书记的关心教育和广大农民同志的关怀帮助,现在,我明确地认识到,我的问题是极其严重的,它的性质是很明白的……”

  他又皱眉了,不觉自语道:“明白什么了?就是吃馄饨吃出来的问题嘛!”

  大雪纷纷。成才拉个排子车,快步经过八角门,进了城。车后,曲彦芳跟着跑。

  城里满街满巷摆满年货摊子。置办年货的人流拥挤,成才和曲彦芳在人潮中走散了,成才喊了几次,抬脚昂首不见曲彦芳。

  曲彦芳在人流中也高喊“成才”,却不闻回声。

  成才手提一堆年货,在人流中撞见了同样手抱年货、头戴红绒花的小芹。显然,这是朵刚买的小花。对这个平时粗犷有余的过去的女友竟在闹市中头带红花,成才心头泛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与此同时,他看见小芹也发现了他,并且直眼看他,不说不笑,像不相识,眼光却又潜隐着某种同样说不清道不明的热烈。成才决然回头转身,却又撞见了吴发林。

  吴发林对他笑道:“成才!你也来了?”

  成才说:“来了。”

  吴发林说:“买什么了?”

  成才说:“乱七八糟。”

  吴发林说:“我买了些闪光雷炮仗。给你几个?”

  成才说:“我也买了。”

  吴发林说:“刚才有个姑娘在人堆里叫你,你的对象?”

  成才说:“我哪来的对象?一个村里,一起来的。”

  吴发林说:“长得还挺漂亮。你们那姑娘多吗?”

  成才说:“多得很,一脚能踩出七八个来。”

  吴发林调笑说:“你真有福。”

  人流冲散了他们;吴发林被人流推着边后退,边向他喊道:“有那合适的给我找一个!别自己独吞了!”

  成才拉着装了些年货、坐着曲彦芳的排子车,出八角门,发现小芹在他们前面走,他故意放慢脚步。车上的曲彦芳看见小芹,却高声喊道:“黄小芹!黄小芹!”

  小芹回头见状,停住了。嘴角不知何故,出现了一丝酸甜苦辣俱全,她自己也难言滋味的微笑。曲彦芳催成才说:“快点儿!”

  成才本来低了头,经她这一催,气上心头,停步回头说:“下来!”

  曲彦芳不解地问道:“下去干什么?你叫我上来的!”

  成才只说:“下来!”

  曲彦芳说:“不下。快走!”

  成才愣起眼问道:“下不下?”

  曲彦芳梗脖子道:“不下!”

  成才一抬手,曲彦芳从车上滑下地,痛叫一声:“啊呀!我的腿!啊呀,啊呀!”

  成才慌了,放平了车,转回车后问道:“怎么了?”

  曲彦芳说:“腿!”

  成才问道:“哪儿?”

  曲彦芳说:“啊呀!这儿!”

  成才忙给曲彦芳揉腿,边问道:“厉害吗?”

  曲彦芳只叫喊。

  成才一边给她揉,一边问:“哪儿?”

  曲彦芳说:“这儿。啊呀!”

  站在前面的小芹,先是要笑,后忽然敛住,目不转睛地怔怔地看他们,又忽然,她看见从后走来了吴发林,眉头一扬叫道:“吴发林!”

  吴发林兴奋地应着跑上来,路过成才和曲彦芳旁,问声“怎么了?”便向前跑去,边跑边问小芹道:“干什么?”

  小芹说:“我的脚崴了,搀着我走!”

  吴发林眉飞色舞道:“好,把东西都给我背着!”从小芹手里拿过一包年货,背上肩,拉起小芹的胳膊,搭上自己的肩说:“来!这样!”

  小芹一拐一拐地走着,不断回望成才和曲彦芳。

  成才眼看着小芹得意地走去,再不给曲彦芳揉腿了。

  吴发林高高兴兴搀着小芹前行,不防小芹拿下手,把自己的东西从吴发林身上取下说:“行了,你回家。”

  吴发林好生奇怪,问道:“你好了?”

  小芹说:“本来就没坏。”

  吴发林说:“我把你送回家。我知道你的家住在哪里。”

  小芹问道:“你怎么知道?”

  吴发林说:“我特地去打听过,亲眼看过,还在那吃过一碗馄饨,是你妈给我端的,我真想叫她声丈母娘。”

  小芹说:“还想挨揍?”

  吴发林涎起脸说:“嗳,打是亲骂是爱。我想你现在就打我一拳。”

  小芹说:“我的手现在没空。你滚,给你闹着玩儿,你还当真了?”

  吴发林大失所望。

  夜。街上偶有鞭炮响声,闹得成才不能成眠。他的眼前不断出现小芹的脸庞,她主动拉他的手,主动搂紧他的脖子,亲他,又把一只装满包子的篮子递给他,向他顽皮地笑着,那是一种纯真的笑……

  成才又翻个身,和衣下地,从锔锅担子抽屉里拿出个银蝴蝶,在手里翻弄着看。

  成民到曹大禄家家访。曹大禄睡眼迷蒙和他儿子送成民出门。

  成民到曹有贵家家访。曹有贵热情招待,硬拉他上炕,有贵妻子送上花生、瓜子、冻柿子,成民一边吃,一边向曹有贵解说他女儿的成绩,曹有贵很满意,他的女儿在旁也很骄傲。

  成民路过“小顶针”李秀英家门前。李秀英背柴开门回家,见了他,躲不及,叫声:“老师!”

  成民搭讪问道:“年货都准备好了?”

  李秀英吞吞吐吐说:“准备好了。”

  屋里传来孩子的哭声。李秀英忙进门去了。

  成才挑担子在街口吆喝:“锔锅喽——锔碗喽!”

  曲彦芳走来,嘲笑道:“这么积极!要过年了,今天谁家还锔锅?”

  成才说:“你过来。”

  曲彦芳问道:“干什么?”

  成才从担子抽屉里拿出银蝴蝶说:“今天过年,明天你又长一岁了。给你,我打的。”

  曲彦芳高兴地问道:“真给我?”

  成才说:“真给你。我说到做到。”

  曲彦芳一双眼扑扇几下,一笑,走了。又回头说:“回家过年!”

  曲彦芳回到家,对镜用银蝴蝶卡头发,转动头,心里美。

  成民回到家,问母亲王玉珍道:“妈,有钱吗?”

  王玉珍说:“有。要干什么?”

  成民说:“过年了,给我五块钱。”

  王玉珍顿时高兴道:“对对,过年了,你也该像个老师的样。自己去买点儿什么。”

  成民接了钱,出门去,在街头东张西望。

  曲彦芳昂头而来,见了他,故意摇晃脑袋,叫声:“老师!”

  成民应道:“曲彦芳。”

  曲彦芳问他道:“什么事?”

  成民拿出五块钱,递给她,说:“你替我走一趟,把这五块钱送给李秀英。”

  曲彦芳吃一惊说:“你给他们钱?”

  成民说:“他们很困难,连点儿年货都没办。”

  曲彦芳说:“他家是地主!”

  成民说:“过年了,她家有我的学生,学生也得过年,地主也得过年。我不便到她家去。”

  曲彦芳说:“好。我送到就去给你回话。”

  成民说:“不用什么回话,就说我送给她们过年的。”

  曲彦芳说:“也许你当老师的不用挨我爹的批评。”

  除夕夜,到处鞭炮声。“新新居”里,黄吉顺强打精神点燃两个红灯笼的蜡,挂到厦下棚里,不料刚踏脚进门,于凤兰气呼呼冲出门,上前把两个灯笼摘下,摔下地,嘴里还骂道:“你还有这份闲心!”

  黄吉顺说:“你你,你,谁不过年?”

  于凤兰说:“我就不过。你要过,大街上过去,别在我眼前。”

  黄吉顺说:“看你这娘儿们!”

  于凤兰说:“看我不好,离我远点儿!”

  黄吉顺说:“大年三十我不和你吵,过了年再跟你算账。”

  于凤兰说:“算账都是年底算,你想怎么算就怎么算,现在就算。你要什么我给你什么。”

  黄吉顺说:“你你,这娘儿们,这样!我给你说,好好过了这个年,时来运转,我黄吉顺还能发达起来。”

  于凤兰说:“发达起来?!天天吹你的公私合营行业委员会委员!一个月还有二十四块大洋的工资,一天才供应二十斤面粉!做梦去。你在外边发达去!”“嘭”关了门。

  鞭炮声里,小芹在房里对镜发呆。大翠、成民、成才的面容在她眼前交替闪现,她回忆起那些时光:大翠紧搂着她,她向大翠倾诉和成才的“恋爱”;她看见大翠和成民亲昵地拥抱;她和成才的嬉笑;自得地坐在排子车上的曲彦芳那莫名其妙的神态,她被摔下车的撒娇态……

  房门突然被推开,于凤兰没好气地对她说:“还不睡!”

  大柳树村里,一派过年气象:这儿那儿都升起焰火,连续的爆竹响,各处有活动的灯笼,孩子们的欢笑声充溢街巷,人们祝福、拜年的声音响成一片。

  “小顶针”李秀英家里。李秀英给病老爹送上一碗饺子:“爹,过年了,你吃。”

  病老爹颤颤巍巍地问道:“哪来的钱?”

  李秀英说:“张成民老师给的。”

  老爹说:“记住,得还人家。我吃一个就行了,你们吃。”李秀英说:“我还有。”

  老爹问道:“张老师为啥给你钱?”

  李秀英说:“不知道。”

  老爹说:“一定要还他,别惹了闲话。”

  李秀英眼圈潮湿了。

  曲国经家。张广泰和曲国经在炕上对饮,四碟小菜两瓶二锅头。不断有人来拜年,多是说句话就走。曲彦芳穿新衣,头戴银蝴蝶,兴奋不已,应付自如地招呼客人:“大哥二哥!”“大叔,我给您拜年。”“三叔,您上炕陪我爹和张大叔喝酒。”爽朗里带泼辣,还带点儿疯。张广泰不无赞意地对曲国经说:“你家彦芳是个能当家的孩子。”

  曲国经带歉意地笑道:“嗨,我这还愁呢,过了今夜,又长一岁,唉,风风火火的,不像个姑娘。”

  张广泰说:“女孩儿,长大就稳当了。”

  曲国经说:“比不了你的成才。别看他有时候愣头愣脑的,我看出来了,好好修理,是棵好苗儿,我越看他越是个能成器的材料。”

  张广泰说:“谁知道他。得看紧了才行。丢了制钉厂的工人饭碗,有一阵子,我还真害怕了几天,怕他不愿在大柳树过农业户。谁知道,你安排他个锔锅担子,倒应了他的心了。”

  曲国经说:“人,都是不知不觉地变。我年轻的时候,也够可以的。我讨厌吵架,光说不打,瞎嚷嚷,没意思,还说不清。不如打,那才见真功夫。现在,你看我像个爱打架的吗?”笑了。

  张广泰说:“我不行,我就是嚷嚷。现在连嚷嚷也觉得没意思了。”

  曲国经说:“说真的,你在厂子里,没有人给你说起过一个事?”

  张广泰问道:“什么事?”

  曲彦芳大感兴趣,插进来问道:“大叔有什么事?”

  曲国经说:“没有你的事,去。”

  张广泰说:“什么事,你说。”

  曲国经说:“参加党的事。”

  张广泰说:“没有。没有人对我说起过。”

  曲国经说:“你拖家带口,来到大柳树两年多,全村都一人两眼的看着你们一家呢,我也早留意你了,你是怎么个人,我也有个数了。我问你,你愿不愿意参加共产党呢?”

  张广泰说:“我怎么不愿意?怕不够啊!”

  曲国经说:“够了。今晚你就参加,我当你的介绍人。”

  张广泰问道:“怎么参加?”

  曲国经说:“你写个参加的申请书。”

  张广泰为难地问道:“怎么写呢?”

  曲国经说:“我会。我说,你写。”

  张广泰说:“好,我写。”

  曲国经对曲彦芳叫道:“彦芳,把你的钢笔给我们用一下。还要张纸!”

  曲彦芳在灯火鞭炮的闪光红影中捂着耳朵跑进张广泰家院,先抓了一下头发,又摸了摸银蝴蝶发卡,进了房,先一惊后一喜,惊房里没点儿过年的红蜡,没个过年的样,没有包饺子;喜的是只有成才一人在家,锔锅小炉子里烧着焊刀,正在组装一个直流收音机。她明知故问道:“你在干什么?”

  成才头也不抬说:“你看我在干什么。”

  曲彦芳说:“你还真能啊。你家的人呢?”

  成才说:“我不是人?”

  曲彦芳笑道:“他们都哪去了?你爹在我家参加共产党。你妈呢?还有你哥?”

  成才说:“不知道。老头子了,还参加共产党?”

  曲彦芳说:“我爹当他的介绍人。真烦人,什么事都要介绍人,恋爱结婚要介绍人,参加共产党也要介绍人。真没意思。”

  成才说:“没人介绍,瞎闹行吗?没看见我哥和大翠?就说我接电线,没有焊锡,行吗?”

  曲彦芳说:“蛖,没意思。哎,我戴上了。”

  成才说:“什么?”

  曲彦芳说:“你看!”转身摇头。银蝴蝶在灯光里闪亮。

  成才抬头看一眼,不在意地“唔”了一声,又低头焊他的收音机了。

  曲彦芳问他道:“好看吗?”

  成才说:“我的手艺,不是吹,想叫它多好看,它就能多好看。”

  曲彦芳说:“我说我戴上它好看吗?”

  成才说:“还行。”

  曲彦芳恼怒了,问道:“还行?”

  成才说:“还行。”

  曲彦芳更恼火了,问道:“没委屈了它?”

  成才说:“还行。”

  曲彦芳板起脸,问道:“没给你丢人?”

  成才说:“还行。”

  曲彦芳流泪了,问道:“你为什么给我打的它?”

  成才傻了,应付说:“呃,我说过,我要给你打一个嘛。”

  曲彦芳从头上摸下银蝴蝶,拿在手里,又说:“我问你,为什么打它给我?”

  成才说:“你忘了?”

  曲彦芳说:“为什么?”

  成才说:“你给我送过信,我当时说的。”

  曲彦芳说:“就为那个?不为别的?”

  成才说:“就为那个,不为别的。”

  曲彦芳用力把银蝴蝶摔到成才脸上,说:“给你!”

  成才并不恼,笑道:“干什么打人?”

  曲彦芳出门走了。到了院门外,却又停下了。

  回头看,不见成才追出来,生气扭头走了。

  成才低了头,自言自语地说:“给你东西还打人!……不讲理。”

  村外树林里,王玉珍在大翠坟前摆下了两盘供品,点燃香纸,洒下一杯水酒,坐在青石板上的小板凳上,嘴里轻声念叨说:“翠呀,过年了,妈来看看你。平时成民在这看着你,我和你公公都不能清明节来给你添土扫墓,不合规矩呀,孩子。你在那边过得好吗?”说着,“嘤嘤”哭了。

  墓后黑影里,成民在一把一把抹泪。下雪了,晶莹的雪片在闪动的火光里,轻翩漫跹,徐徐飘落。王玉珍抹着泪起身走了,成民迎上去搀住她说:“妈,你……回家。”

  王玉珍说:“唉!我们过一年,她也过一年……”

  母子俩回到家院门前,见曲彦芳坐在门槛上,王玉珍轻声叫道:“彦芳?怎么坐这儿?”

  曲彦芳说:“我来给大婶拜年,您不在家。”

  王玉珍说:“成才不在家?”

  曲彦芳说:“在。我不爱跟他说话。”

  王玉珍露出点儿笑意说:“下雪了,快进家,只有过了年出嫁的姑娘,年三十才坐门槛。”

  在曲国经家里,曲国经看罢张广泰写成的《入党申请书》,极亲切又严肃地对张广泰说:“心里记着,从现在起,你就得把自己当一个共产党员。等我要来入党的表,你再填上,宣誓,就成了。我给你说,共产党员,是给老百姓办事的,还都得办好。现在呢,你记住两条最要紧的,头一条,万一有一天,蒋介石和美国联合起来反攻大陆——就是这么说,说的是万一呀——美国叫咱志愿军打败了,蒋介石没那个本事,就是他反攻也攻不到咱们这儿,咱们的国家是铜帮铁底儿,各地的民兵打他也用不完——说的是万一,那时候,你得看住了二把头,就是李秀英她老爹——别叫他跑了——那也是个老棺材帮子了,跑也跑不出几里地去;第二条,不管什么事,都得按照上级的通知办,要千方百计,帮着,领着,把大柳树各家各户的生产弄好。要把大柳树的生产奔到外村前头,咱们老百姓,吃饱穿暖,才能想文化,要是闹的人人空着肚子,头上没帽子,下身没条破裤子,要饭也没根棍子,还算什么共产党的领导?你明白吗?”

  张广泰说:“明白。”

  曲国经说:“好,都过年了,你也回家过年。我还得去看个人。”

  张广泰说:“行。你还去看谁呀?”

  曲国经说:“嗨,过年嘛,都得过年,都得看看。”

  张广泰告辞了。曲国经喊声:“彦芳!”

  不见曲彦芳应声。他出门后关了街门,踏着落雪,向村南走去,回头间,见后面跟来张广泰,他问他道:“你哪去?不回家。”

  张广泰说:“年三十晚上,你要去看谁,我也去看看。”

  曲国经说:“那好。”

  他们两人进了村南的粉房。林科长正在炕上弯腰弓背地伏在小桌的灯下写什么,听见有人开门,抬头看,见是曲国经和张广泰,慌不迭地跳下炕迎道:村长,村长,张师傅,我……我正在加深检讨,加深认识,提高认识……”说着从小桌上拿下一摞写出的检讨:“还没写完……”

  曲国经摸摸炕说:“炕不热呀,没有草?”

  林科长说:“有有有,我是尽量节约,加强锻炼。”

  曲国经说:“过年了,家家都过年,你想些什么呢?”

  林科长说:“我,总结这两年的改造收获。”

  曲国经问他道:“有收获吗?”

  林科长说:“有,每个月都有,我都写了。”

  曲国经说:“唉!林士布!你呀!叫我怎么说你好呢?以后,干什么事,先看个明白再说。你就那么点儿事,可是没弄在点子上,弄在刀刃上了。”

  撕碎林科长给他看的检讨,就灯火点燃,扔在锅灶下,继续说:“那件事,我心上早没了。以后不要再写这些东西了,写上几万张,也是那么点儿事。把炕再烧烧,好好睡个觉,过年。”

  林科长说:“唉唉,我一定烧炕,不写了。”

  曲国经和张广泰踏雪走过村街。曲国经说:“好雪。今年春早,得叫大家早收拾,早耕早播。你回家。”

  张广泰回到家,房里空无一人。站定思索一下,出了门。

  他来到大翠坟前。成才、曲彦芳都在坟前,纸钱燃烧,火光跃动,照着每个人的脸。张广泰沉默了一阵,对他们说:“都回家,翠儿也该安心了。”

  “新新居”里。黄吉顺在厦外用香火点燃一个大爆竹,退回,半天,爆竹瞎火不响,他骂一声道:“真晦气!”又拿出个二踢脚,捏在手里,点燃,‘咚”一声响,他高叫一声,扼着手,奔回屋对于凤兰叫道:“快快,找布!给我包一下!”

  于凤兰见状,开箱找布,先拿出了一张大翠的照片。黄吉顺看着照片,顿时眼圈含泪:“大翠大翠,爹是对不起你,可是你怎么一点儿也不保佑保佑你爹!啊?”

  曲国经走进张广泰家院。屋里漾出笑声。他未进门先笑道:“我估计彦芳在这,果然。”

  张广泰一家齐笑迎着他,请座、请茶、请糖、请烟。他笑道:“这像是一家在过年。”

  王玉珍说:“嗨,你们爷俩就和我们一起过。”

  曲彦芳又来了情绪说:“成才!放炮去!”

  成才梗着脖子不动。

  曲彦芳催道:“去啊!”

  成才说:“不去。”

  曲彦芳问道:“怎么不去?”

  成才说:“谁叫你不要那……那个……”

  曲彦芳忙从桌上抓起银蝴蝶,先出了门,叫道:“走!”

  成才拿了鞭炮出门去了。曲国经、张广泰、王玉珍好像都看出了成才和曲彦芳有什么“小交道”,各有不同表情地笑了。

  门外响起鞭炮声和曲彦芳的笑声、叫声。松语文学www.songyuwenxue.coM免费小说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