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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章

  隽炘没再坚持要玉涵回京,但对玉涵的态度却有了大转变,一路上没有了嘘寒问暖,只有冷淡与疏离环绕在他们之间,玉涵则是除了郁闷还是郁闷。

  就这样,一行三人终于来到喀戈山下的阿契部落。

  阿契族属额济纳境内的主要部族之一,阿契地处额济纳边疆,长久以来接受清廷的庇护以防卫蒙古,又加上推行汉化已久,汉文字与语言在阿契文化的传承上亦有所助.对于清廷,感激不在话下。此地亦是隽炘视察颔济纳的重点工作之?隽炘一行人也因此被奉为上宾。

  他们到达的时间适逢阿契族一年一度的牧神采,到了夜晚便是纵夜的饮酒跳舞狂欢,敬神之余更骄示部族之神让他们拥有丰沛的猎物与安定的生活。

  玉涵在营火前落寞地看着隽炘和族长有说有笑的模样,透过火光,她没漏掉安瑟律族长身边的公主安瑟辛达,对隽炘所展现的痴迷目光及娇羞的神情。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安瑟辛达对隽炘一见钟情!

  辛达浓眉大眼,傲人的身材令人移不开眼,不扭捏作态的爽朗中亦带有女儿娇态,的确是比她亮眼多、丰润多了。

  玉涵低头看了看自己纤瘦的身子,暗暗在心底叹了口气。唉!她拿什么跟人家比呀!

  一天下来,玉涵觉得自己的心都泡在酸醋当中,就算祭典的活动对她来说是新奇有趣的,但那股如泉水般直涌的酸涩令她提不起劲。

  更令她难过的是,自从她狼狈逃离隽炘房间的那一晚,隔日他便买了马车,再也不和她共乘一骑,再也没对她展现过微笑,面对她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完全没了以往的温柔。

  她知道是自己不对,惹他生气,她真的得到教训了,一路上找机会向他道歉,但他也总是不给她机会,宛如变了一个人,刻意和她保持距离。

  他说她是个荡妇淫娃……

  这日,隽炘是真的讨厌她了……玉涵愈想愈难过,想哭。

  “格格,你的食物还剩很多,这些都是牧神赐予我们的食物,不吃完的话会受到牧神的惩罚。”一身兽衣劲装、额上绑了条代表阿契族第一勇士圣徽的希亚罕来到玉涵身边。

  “是这样啊……”玉涵为难地盯着眼前一大盘的羊肉和乳酪。

  “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希亚罕关心地问。

  “呃……不是,我胃口小,吃不下了。”她觉得每道食物都加了超酸的醋,愈吃愈不舒服。“你们是不是喜欢吃酸的东西,否则每道菜为十么都这么酸?”玉涵直接把心里的疑问问了出来,也间接反映出她心里的感受。

  “羊肉的味道对中原人而言也许腥膻了些,但酸,倒不至于。”希亚罕当然注意到玉涵看向隽炘他们时的落寞神情,不难理解玉涵的感受,因为,他的心情和她很像……

  “是吗?”玉涵偏头想了想。

  “不过,我也觉得今晚的料理酸了些,直透心底。”希亚罕对玉涵微笑,会在这里和她聊开,中原人管这个叫做“同病相怜”吧!

  “我就说嘛!”玉涵心有同感,今晚首度绽开娇笑。仔细看了看希亚罕,她发现身型粗犷结实的他有着一张有型的俊脸。

  “格格,多少再吃一点,别让我们觉得令客人不尽兴了,吃不完的,我再替你吃。”

  “嗯,谢谢!”玉涵很高兴自己不用对付这么一大盘的食物。“这是我第一次出远门,牧神祭让我大开了眼界,每天都吃得好饱呢!对了,你笑起来很好看,别老是板着脸,会吓坏小孩子。其实,微笑很适合你唷!”从他们第一次见面起,她就觉得年轻的他太过老成了。

  希亚罕很讶异像玉涵这种高贵的皇室也有这么爽朗、率直的性子,光听她这一段话,就知道她是一个可以交朋友的人,希亚罕相当欣赏她。

  “要不要一起跳舞?”希亚罕笑问。

  “跳舞?”玉涵看向围在火堆前,正兴高采烈地跳着舞的人们,他们身上装饰得华丽多彩的传统服饰让玉涵目不暇给。“可是我不会跳耶……”她没学过呀。

  “只要跟着音乐任意摆动身体就可以了,你看他们,都是因发自内心的欢乐而起舞,很好玩喔!”希亚罕解释。

  “看起来好像不难。”感情的伤,或许只能尽量别去碰触才会好过一点。玉涵决定今晚暂且抛开一切,好好地玩!

  “我先替你吃完东西。”希亚罕大口大口将盘子里的食物全塞进口中,然后翻过盘子显示里头空无一物。

  “哇,!你都吃完了!好厉害!”玉涵起立拍手鼓掌。

  “走,跳舞去!”希亚罕牵起玉涵的手,两人一起跑入群众之中,玉涵跟着大伙儿的动作嘻嘻哈哈舞动起来。

  营火另一头的隽炘虽然正和旅长及公主交谈,但深邃的鹰眼仍没放过玉涵的一举一动。

  从晚膳一开始,玉涵的落寞和不吃不喝,让他的心没来由地揪成一团,他仍选择硬起心肠逼自己不去理会她、不去关心她,他相信等时间一久,玉涵便会放弃依赖他。他早就决定断了玉涵对他的迷恋,这次,是势在必行了。

  后来,他却看到希亚罕到了玉涵身边,两人有说有笑,希亚罕还替玉涵吃掉盘中的食物,又邀玉涵跳舞。

  该死!希亚罕居然把手搭在玉涵的腰上!

  隽炘从头到尾没遗漏他们两人快乐的表情,心中的怒意也跟着直升,他倏地起身,拳头在衣下紧握。

  “贝勒爷,你怎么了?”安瑟辛达好奇地问,顺着隽炘忽然阴沉的眼光望去。是那个和隽炘一起来的女人,她正在和希亚罕跳舞。

  哼!那个全身没半点肉的女人虽然是个格格,但她到底哪里好了?希亚罕干嘛对她这么热情!

  隽炘惊觉自己过于显露的情绪,调整自己的心绪,又坐回原位。

  “没什么。”为什么当看见玉涵对希亚罕绽放的巧笑时,他会有这种酸涩、气愤的感觉?

  “她叫玉涵是吧?她跳舞的模样真可爱。”其实,根本是乱跳一通,一点美感也没有!碍于玉涵是隽炘同行的人,辛达明褒暗贬,只为了讨隽炘欢心。

  “蠢!”隽炘冷嗤,目光却仍在纯真率然的玉涵身上停留不去,这是她自离开京城后笑得最灿烂的一次。

  她很快乐?隽炘有点不是滋味。

  “呃……”辛达没料到隽炘这么直接,难堪地找话题接下。“贝勒爷跟玉涵洛格是什么关系?”辛达也不拖泥带水,问出心中一直想问的。

  隽炘沉吟了会,给辛达这个答案。“她的兄长是我的朋友。”

  “那她也是你的朋友?什么样的朋友?你喜不喜欢她?她喜不喜欢你?”辛达不死心地继续追问。

  “辛达,够了,贝勒爷是客人,不许你这么胡闹!”族长安瑟律制止女儿的穷追不舍,免得在外人面前闹笑话。“贝勒爷,辛达不懂事,我代她向你道歉。”

  辛达骄纵地扁嘴,不再多话。

  “不需要道歉。”隽炘没让眼前这个睿智的老者为难。

  “听说玉涵格格这次前来喀戈山是为了采药?”安瑟律问。

  “是的,她要采‘乌茨草’作为救治她父亲的药引,敢问族中是否有人认得此物?”

  “乌茨草?”安瑟律思索。

  “这个问我父亲就对了,他懂很多药草,是我们族里的医者,就是你们中原人说的‘大夫’,喀戈山上的药草没有一样不认识的。”辛达找到机会又加入话题。

  “那烦请族长指点。”或者,还能请安瑟律派人采回来,不熟悉地势的玉涵也就免了上山之苦。

  “小女夸张了,但就药草而言我的确略懂皮毛,不过,喀戈山并无格格所要找的‘乌茨草’。”安瑟律实话实说。

  “没有?”

  “喀戈山地处干燥的塞北之地,能生长的植物种类并不多,有所功效的药草更是有限,所以,我很确定山上并无此物。既然没有‘乌茨草’,格格怎么会……”这个安瑟律就不懂了。

  “近期之内可有满人上喀戈山采药?”隽炘再问。依聿瑄的脚程早该到了。

  “没有。”安瑟律摇头补充。“这一年来只有隽炘贝勒同玉涵格格、齐尔护卫来到阿契。”

  “安瑟族长,明日可否派人陪玉涵上山采药?”隽炘要求。

  “可以是可以,不过真的没有此药,又何必让格格专程上山?”

  “也许是音译的误会,玉涵认得此药,由她去采应该就没问题了。”

  “我去、我去,我陪她去!”辛达自告奋勇。既然隽炘不告诉她他和玉涵的关系,那就由她自己去问!

  “也好,我这女儿自小在山上野惯了,辛达和希亚罕陪格格上山,贝勒爷可以放心。”

  “我也去。”隽炘脱口而出,心头忽然被自己的决定震住。

  在他听见希亚罕也是陪玉涵上山的人选时,心中忽现玉涵与希亚罕有说有笑的刺眼画面,他竟然想也不想就脱口!

  他不是同玉涵说过他没空陪她上山吗?怎么这会儿又决定暂时放下公务和她一起上山?

  他究竟是怎么了?!

  千岩秀,倩云石帆相绕,溪涧淙泠堆碧。

  玉涵一行四人为了采药来到喀戈山内,“俪影双双”是他们此刻的写照。

  “贝勒爷,你渴了吗?”辛达几乎是勾着隽炘的臂膀,半拉半推的将隽炘往小溪边拉去。

  因此,所谓的“洒影双双”正是形容隽炘、辛达在前头的亲密,希亚罕、玉涵在后头的尴尬与无奈。

  “这条小涧是由山泉汇聚而成,泉水很甘很凉。”辛达自己先蹲在溪边,用双手掬了一掌清泉以口就之,满足地轻呼一口气。“好凉喔!你试试看!”

  走在后面的玉涵心酸地看着辛达一路上对隽炘的刻意讨好,她多想掰开辛达攀在隽炘手臂上的十根狼爪,可是她不能……

  辛达是带他们上山的地主,她只是个客人,如果真那么做,她这个格格不但有失大清皇朝的颜面,也会令隽炘难堪,而她一点也不想再惹隽炘生气了。

  自从那一夜过后,她想了很多,也明白隽炘话中的意思,他并不爱她……

  虽然,就如同哥哥所说的,“喜欢”和“爱”她或许还搞不太清楚,但她很确定自己的确是喜欢隽炘的,喜欢一个人便想和那个人分享这种“喜欢”的感觉,由这种“喜欢”的感觉带给彼此快乐。

  她喜欢隽炘,她很快乐。所以,她也希望隽炘喜欢她、别讨厌她,这样一来隽炘也会快乐……

  虽然这样告诉自己,但看到他们这么亲密的样子,她心里还是好闷、好难受!

  “格格,走了大半天,你也休息一下吧?”希亚罕不难发现玉涵的无精打采,其实他能理解。所爱的人眼中没有自己,反而对别人热络,任谁都会觉得苦涩。

  “我不累,这里好漂亮,你们休息,我想到前头看一下。”再待下去,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崩溃,做出令自己后悔的事。玉涵说完便独自往前方的树林跑去。

  “格格,一个人走很危险的!”希亚罕看了眼毫不在乎的隽炘。“公主,我去追回玉涵格格,你们先在这儿别走。”希亚罕叮嘱辛达,也跟着玉涵背影跑去。

  “喔,好啦好啦,你快去吧!”辛达终于有机会和隽炘独处,当然是举双手赞成,不过对于希亚罕的担心相当不以为然。

  希亚罕发什么疯呀?平常除了体贴她之外,根本没看过他对其他女人好!哼,见色忘友的希亚罕!

  隽炘也蹲下身取水,眼角不由自主地瞥向斜后方离开的玉涵和希亚罕两人,复杂的目光直盯着清澈见底的溪水。

  “你怎么不喝?”辛达见隽炘只是瞪着水发愣,于是问道。

  “让我静一下。”隽炘只回了这么一句,便不再说话,依旧盯着水中自己的倒影。

  既然他都这么要求了,辛达索性安静坐在他身旁大磊磊地观察他。

  他儒雅俊逸的外貌没有他们阿契族男子的粗犷豪迈,但就是这种清朗俊挺的气质深深吸引她,俊逸中带有刚毅的线条,让她的目光在第一眼见到他起,就不自觉地随他打转。他真的好俊呀!

  微风清吹,山涧中只有淙淙水声回荡。

  另一边。

  玉涵死命地跑,想逃开心中乱成一团的一切一切,没有注意前方的她被地上的石子绊了一跤,重心不稳,整个人往前扑去,跌在碎石子上,掌心、手肘、膝盖都擦破了皮,微微渗血。

  玉涵咬着下唇,不让痛呼溢出口。她要勇敢,隽炘才会喜欢她……

  “格格,你还好吧?”跟着跑过来的希亚罕蹲在玉涵身边询问。

  “我没事。”玉涵勉强起身,遮掩住擦破的衣物和伤处,却在起身的同时因膝盖传来的刺痛而踉跄了一下。

  希亚罕快手扶住摇摇欲坠的玉涵,发现她神色不对劲。“你跌伤哪里?”

  “轻微擦伤而已,不要紧。”更痛的是……心。

  “你的脸色不太好。”

  被希亚罕这么一说,玉涵难过地闭了闭眼。“我该怎么办……”隽炘什么时候才会原谅她?

  “你爱隽炘贝勒,就像我爱公主一样,都爱得苦。”希亚罕叹了一口气。

  “这种心痛的感觉就是受吗?”玉涵喃喃而问。

  “想爱而无法爱的时候,就会心痛。”

  “辛达公主她……”玉涵望进希亚罕的眼,在他眼瞳中看见同样困惑的自己。

  “公主从没正眼瞧过我,就算我百般讨好呵护她、就算我眼里只有她、就算我为了配得上她而拼命努力得到第一勇士的尊荣,她依然不在乎我。”希亚罕平淡的语气中包含太多不为人知的苦涩与爱恋,玉涵感觉得到,她不也如此嘛!

  “你是个好男儿,辛达公主总有一天会发现的。”玉涵微笑安慰道。

  总有一天……是哪一天呢?希亚罕与玉涵在心中都有同样的疑问。

  “我们很像是不?”希亚罕咧嘴一笑,不敢置信自己会对才认识不到几天的玉涵说出一直埋藏在心底的话。

  “因为,同是天涯沦落人嘛!至少还有个伴,并不孤单。”这时候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

  “你受了伤,今天就先别找药了,回部落去吧。”希亚罕建议。

  “嗯,也好。”因为她一点也不想看到隽炘和辛达亲密的样子。

  隽炘坐在水边,水面忠实地映出他挣扎的心情,他忿忿地使劲捶打水面,水花四溅,溅了他和一旁的辛达满身。

  “哎呀!你怎么了?”辛达拍了拍衣上的水珠问:“是不是心情不好?”

  “你太多事了。”隽炘不悦地挑眉,别开脸。

  “我是真的担心你呀!我喜欢你,想分担你的烦恼!”辛达向他表白,然后便扑入隽炘胸前,大胆地吻住隽炘两片浑成的薄唇。

  隽炘一动也不动,没有拒绝辛达的吻、没有推开她,只是任她柔软的红唇在他紧抿的唇上吮吻。

  玉涵同希亚罕慢慢踱步回到溪边,在不远处正巧看到这一幕

  “玉涵格格!”希亚罕扶住玉涵忽然软瘫的身子,这一声喊叫自是被隽炘和辛达听见。

  隽炘怔愣。她都看到了……

  他眼角余光瞥见一旁瑟缩的玉涵,看见她清丽的脸庞上有着震惊与失落,他的心头一紧,说不出从何而来的郁闷让他几乎窒息。

  只有我心爱的女人,我才会吻她这里。隽炘和辛达……

  玉涵的心头仿佛被狠狠划上一刀,身上的伤远远不及心口的痛,她强忍即将夺眶的眼泪,埋头往山下跑去。

  “格格……”希亚罕能理解玉涵此刻的心情,是难言的痛。

  下一刻,辛达挫败地退开他坚毅的薄唇,他的不为所动回答了她一切。隽炘从头到尾都没有将目光放在她这个阿契族第一美人的身上,加上这个毫无温度的吻,她明白了。“是因为她?”

  隽炘不语。他对玉涵是怎样的心情?他从没想过、也不愿去想。

  “那就是了,只要她出现,你的眼光就跟着她转,虽然装作不理她,可是你还是在意她!”

  隽炘被辛达一针见血的话凝住,全身血液仿佛冰冻。

  “我不在乎你爱过多少女人,我只求你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待在你身边。”辛达对这场难堪与误会视而不见,只要是她想要的,没有道理得不到。

  “你没有机会,我一向看不起对男人投怀送抱的无耻女人。”隽炘厌恶地道,心里只有玉涵离去前那双绝望控诉的眼。

  被宠惯的辛达因隽炘不留情的侮辱而转身逃开,伴随着愤恨的哭声而去。

  希亚罕心中的怒气忍无可忍,冲上前提起隽炘的衣襟就是给他一拳。

  “你伤了玉涵格格在先,又伤了辛达公主,亏你是个地位尊贵的贝勒爷,连这点事都不能好好讲吗,非得一再伤害爱你的人?你到底还是不是人!”希亚罕对着隽炘大吼,随后便往辛达消失的方向追去。

  风凄树摇,昏幽的山林之中只有偶现的禽鸣相伴,隽炘的内心再也无法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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