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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01章 Chap.2:阿尔斐杰洛 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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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吩咐八名守护者留在孤塔待命,守卫队长芭琳丝便带着三名龙族部下,追击进犯的敌人,追到两英里外,发现了达斯机械兽人族的踪影。

  敌军正在一个低矮的山坡下集结,带队的长官还在给属下部署任务,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行踪已经暴露。危险在顷刻间降临。

  这座由龙族建造在勃朗峰的军事高塔,此前还从没有被敌人围攻过的先例。过去,龙族的兵力如此强盛,达斯机械兽人族根本不敢踏上受龙族直接庇护的阿尔卑斯山脉与他们正面交锋。现在,这群恶魔居然打起了孤塔的主意,还是在大白天,让芭琳丝等人感到非常不可思议。他们体内好战的血,彻底被激发起来。抱着为逝去的同胞们复仇的决心,他们勇猛地吹响起战斗的号角。

  火龙喷吐龙炎的巨响压下了山间猛烈呼嚎的风声。在敌人惊觉前,芭琳丝c金荻斯和桑契斯已经化身为巨龙,汇聚体内的力量,随即轰然一声,三张巨口吐出火舌。与此同时,由陶瑞斯倾洒出深海的吐息,围剿因受到猛击而向四周狼狈奔窜的漏网之鱼,作为收尾工作。

  冲天的烈火伴随无垠的海浪,席卷敌方全体。达斯机械兽人族的身躯在惨叫中化为碎片四处飞散。剧烈的冲击,使无数积雪在漫天的烟雾中崩落下来。但是,这连续发动的二连击,虽然准头很完美,规模却不足,而敌军人数过百。四头龙形成的火浪水流,很难使敌人瞬间毙命。尽管距离较近的敌人被龙息的力量碾成了碎片,但仍有一些兽人族幸运且艰难地避过了攻击,在烟尘的遮蔽下逃离出来。

  不过,由于突袭行动被整个打乱,计划受阻的达斯机械兽人族已不可能再对孤塔发动袭击,幸存者不得不考虑撤退问题。

  “这群家伙中看不中用啊。”极清晰的冷笑声从金荻斯喉中传出,“居然就这样逃了?未免也太不经打了吧。”

  “一个都别想跑!”芭琳丝怒吼一声,飞身迎上。她强壮的身躯扫过干瘦树桠上堆积着的白雪,升腾到高空,紧咬敌人不放。

  三名部下紧跟其后。他们报仇心切,根本无需队长授意,也誓要将敌人赶尽杀绝。

  四龙驰骋在雪山上空,前方是落荒而逃的数十名机械兽人。他们一面伸出前肢和龙尾不断对敌人进行骚扰,一面等待第二发龙息的酝酿。

  异族部队不仅在遭遇战中一败涂地,就连逃跑的步伐都很凌乱。为了使追击者的力量分散开来,灰溜溜的逃兵只好选择分开行动。奇奇怪怪的灰色生物一股又一股地往不同方向飞,干扰了四名守卫。在追击过程中,金荻斯和陶瑞斯飞到了一路。另两名同伴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天空的巨幕中。

  二人前方有十五个敌人,他们被直抵心肺的恐惧支配着,飞行的动作和步调越来越慌乱无序。双方距离被一分一分拉近。陶瑞斯揪准角度,喷射|出波涛汹涌的巨大海浪。轰隆隆的水流声响彻天空,敌人被击落了。十三人当场死亡,只剩两人没有丧命,但却坠落高空,惨烈地摔在雪地里。

  有积雪作为缓冲,他们侥幸存活下来,然而力量的耗尽却使他们无法再维持本体。

  金荻斯和陶瑞斯稳稳降落,恢复便于行动的人类形态。对付这两个失去变身力量的达斯机械兽人族,人类的身体已经绰绰有余。金荻斯本想立即杀掉他们,陶瑞斯却阻止了他,对他投去微妙的目光。金荻斯立刻领悟到同伴的意思,是想要拷问出敌人的幕后指使。

  幸存者一个黑发方脸,左腿在坠地时摔断了,双手捂着伤处,痛苦哀嚎。另一个金发尖脸,表情刚毅不屈,虽然看不出外伤,但胸口剧烈的喘息却反映出他此刻的虚弱,只是在用强韧的意志力硬撑着不让敌人识破罢了。尽管二人都受了伤,却不愿就此屈服,他们口中发出不甘的叫声,艰难地爬起来,想要继续逃。

  方脸男子拖着断腿,在雪地上一瘸一瘸地奔跑。灵敏性和体能都胜过对方的金荻斯迅速追上前,抬起脚用力踢向他没断的那条腿。伴随着一阵劲风,粗糙的鞋底强烈地扫过男人的右腿,响起撕心裂肺的骨折声,彻底失去行动力的男人痛苦地倒在地上,被金荻斯制服。

  另一边,陶瑞斯扑向尖脸男子,将他重重压在地上,一只手紧紧扣着他的手腕不放,为了防止他反击,甚至拗断了他的手腕骨。男人吞下哀嚎,不断挣扎反抗,却被陶瑞斯用力压着,一动也不能动,憋红着脸僵持了十几秒后,终于放弃了逃跑的念头。

  不费吹灰之力制伏住两个俘虏,他们开始了审问。

  “说出你们的计划。你们集结军队到孤塔做什么?是谁指使你们的?”陶瑞斯继续压着那个男人,扯住他的刘海,把他脑袋往上提,逼迫他看向自己。

  金发男人的脸上满是凄绝的表情。尽管性命被握在对方手里,他的意志力依然坚韧得可怕。

  “去死吧,可恶的龙族!休想从我嘴中套出话!”只见他奋力朝陶瑞斯吐出一口唾沫。虽然海龙族男子敏捷地歪头避了过去,那双含着恨意的眼睛却始终怒瞪着他。

  陶瑞斯为他的嘴硬而恼火。沉闷的声音响起,两颗门牙混着血水从男人口中掉出来。

  “听好了,我是孤塔守卫陶瑞斯,审问过无数犯人,熟知几十种刑讯逼供手法,每一样都足以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不介意向敌人展示我的愤怒和残忍,如果你想尝试,那就用你的身体好好体会吧,我保证你会后悔!”

  “你最好相信他的话。我的这位同伴,有的是办法不让你死但可以一直折磨你。”金荻斯沉下眼睑,摆出一副令人畏惧的凶相,与陶瑞斯一唱一和,恫吓异族,“我也常常做出一些惊人之举。譬如把你的手指一根根剁掉,再喂进你嘴里劝你最好别惹我们生气。”

  “现在,给我张口说实话!”陶瑞斯逼问道,“为什么要攻打孤塔?你们到底服务于哪个王?”

  “咳,咳”被自己的血沫呛到,男人一边咳嗽一边呕血,模样悲惨至极,尽管如此,依然坚强地扭过头仰天长啸,“王,请您原谅,我们失败了!我这个无能的属下无法完成您交付的使命要让这群杂碎下地狱可能还需要几年时间”

  “说什么鬼话!”金荻斯怒道,“就凭你们这种不堪一击的货色,也配跟我们龙族叫板?”

  陶瑞斯打了他一巴掌。被揍的脑袋在地上不停晃动。金发的异族男子却好像感觉不到痛意似的,仍自顾自地咬牙低语,“是属下力量不够。属下这就向您赔罪”

  “糟了!不能让他死!”

  赶在金荻斯大声呼喊之前,陶瑞斯就已经觉察到这个男人的意图,两手掐住他的咽喉,想要阻止他咬舌自尽的举动。然而,终究还是迟了一步。一心求死的尖脸男子下巴微微动了动,毫不犹豫地咬断了舌头。鲜血溢出唇角滴下来,染红了洁白的霜雪。

  望着同伴那始终圆睁但却逐渐失去焦点的双眼,被金荻斯扣在地上的方脸男子流露出敬佩的眼神目送他离开,随即狠狠地朝敌人瞪视过去。

  “呵呵,我们是不会白白牺牲的。”男人喉中发出一阵阵令人发毛的干涸笑声,喃喃说道,“终有一天我们会找到那个入口。一旦威武的大军登上卡塔特山脉,就是你们的末日——”

  “原来这就是你们的目的?”陶瑞斯扔下手里的尸体走向他,惊疑地问道,“你们是来侦查地形的?想找到上山的入口?”

  确实,在两位龙王升起的结界保护下,卡塔特山脉永远都是敌人无法攀登的一座奇峰。龙王的结界将达斯机械兽人族侵略的野心阻挡在外。藏在面纱后的卡塔特始终无法被敌人摸透它的位置。敌人纵然有心攻打龙族,最终也只会是徒劳而返。

  由此看来,这些异族之所以神神秘秘地出现在孤塔附近,一定是奉了首领的命令寻找登山入口,既然了解到他们此次行动的目的,那么就只剩下一件事没搞清楚了。

  “说,究竟是谁派你们来的?”金荻斯把脸贴近黑发男人的面孔,作势要恐吓他的样子,“非要吃点苦头,才肯老实交代吗?”

  这些异族似乎个个不惧死亡,坦白讲,金荻斯威胁的底气并不足。谁知,方脸男子听了他的话后,突然仰起脑袋,什么都不在乎了似的大声爆笑起来。

  “哈哈哈!说给你们听又怎么样,我军的防备是天|衣无缝的!不仅有王亲自设下的屏障,还有‘缓冲地带’这一天然防护空洞作为保护|伞,你们根本打不进来!”

  “缓冲地带?”这个新鲜的名词,让陶瑞斯眼睛一亮,“难道说”

  “啊,我王济伽王会替我们报仇的!”留下这句遗言,异族男子果断咬碎了自己的舌头,带着完成任务般的自豪笑容死去了。

  “济伽王——果真是他!”放任那具尸体慢慢滑落到地上,得到了答案的金荻斯满心雀跃地叫起来,转头与同伴对视一眼。

  就在这时,近处传出一阵轰鸣的声响。在他们注视下,火龙芭琳丝收拢羽翼,从空中降落。

  她一落地就恢复人类女性的妙曼身姿,跑到二人身前。马尾辫在风中甩动。“我追到十多个,没留下活口,你们呢?问出来什么没有?”

  “我们有重大发现。”金荻斯激动地告诉她。“主谋是济伽王!”

  “干得好!”听到这个消息,芭琳丝大为振奋。

  陶瑞斯也非常欣喜,但他忽然注意到另一个问题。“桑契斯人呢?”他转动眼珠,朝只身前来的芭琳丝望去,“你没跟他在一起?”

  “没有。我和桑契斯在追敌人的时候分散了。我还以为他会找你们呢。”

  “那他到底”

  陶瑞斯正要回答,一阵巨响突然传到他耳里。这骤然迸发的响声迅速向四周扩散,回荡在广袤孤寂的雪山上,不断撞出回音,比闪电还要让人惊心动魄。

  “怎么回事——?!”

  三人赫然转身,朝声源望去。那里,恰好是孤塔的方向。

  冲击波一般的巨响,应该是类似火炮一样的东西瞬间爆炸发出的声音。他们为了追踪逃跑的敌人,离开驻地已非常遥远,怎么说也有五英里了,爆炸的声音依然这样响亮,证明孤塔受到了极其猛烈的攻击。

  “不好,敌人在攻击孤塔!”金荻斯高吼的声音里充满了懊悔。

  恐怕直到这一刻,他们才发觉自己被高涨的复仇心理蒙蔽住理智,忽略了整件事很多可疑的地方。

  假如异族的目标是卡塔特,实在没必要先打草惊蛇进攻孤塔。就算他们有信心全灭孤塔守卫,也不该只派这些人来。真实情况是,这些达斯机械兽人族的战斗力并不强,几乎可以说是不堪一击,而且他们只有一百多号人,这样的兵力如果是正规交战,显然太少,如果是作为勘察敌情c寻找上山入口的侦察兵,又会因人数过多而容易暴露目标。除非他们另有任务。

  “该死!真该死”后院失火的焦躁感折磨着芭琳丝。她紧咬下唇,痛斥着直到现在才发觉敌人真正目的的自己。

  敌人确实是冲着孤塔而来。若想袭击这座龙族设立在人界的前哨站,要么强攻,要么把守卫引诱到别处。孤塔最强悍的守卫就是四位龙族。而他们全部上当了。

  显然敌人的兵力不止他们看到的这些。还有其他敌人在他们乘胜追击时,对后方空虚的孤塔发动偷袭。而若要说起孤塔里有什么东西能够吸引这些异族

  “——贾修!”以像是被狐狸戏弄了的表情沉默了两三秒之后,芭琳丝满脸通红地鼓起脸颊,朝同伴大喊,“他们的目标是贾修!”

  “快回去!”没有丝毫抱怨,陶瑞斯只是冷静地这么低吼着。

  话音落下,三人立刻化身龙形,如一股旋风朝遥远山峰之上的孤塔疾驰而去。

  ii

  头火辣辣地疼。

  即使离开孤塔结界的范围,他仍感到那些嗡嗡乱叫的小虫在舔噬他的大脑。它们咬破头皮,钻进中枢神经,撕扯脑核,肆无忌惮地吸食着他的脑髓汁液。

  他经常受伤。杀猪宰羊时,与机械怪物战斗时,甚至屠戮人类时,都会受大大小小不同程度的伤。但从没有一种痛苦比得上这令人发疯的精神折磨。

  莫非我的生命,就只剩终日与脑袋里的小虫子作伴?他经常这么绝望地想。为什么在这里只有我深受其害,那些看管我的守护者c龙族,为什么他们却可以大摇大摆地站在牢门外,嘲笑我,对我颐指气使,丝毫没有一点痛苦呢?就因为我的罪孽?因为我杀了太多的人?上帝啊,难道这就是你对我的惩罚?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更要活下去。将我承受的痛苦,十倍,百倍,奉还给这个世界。

  不能等死。活下去,活着,战斗,复仇。向那些日日夜夜折磨他的家伙,复仇——

  贾修睁开眼睛,最先看到的是一条溪流。

  又长又窄的溪水蜿蜿蜒蜒伸展在河床上,如同一根孤独的琴弦镶嵌在大地。溪边生长着许多高大的树,结满丰盈的果实,树枝盘曲纠结向上延伸,好似要把天空拥进怀里。远处是重重叠叠的山峰。雾霭升起乳白色的面纱,把群山遮蔽起来,只留下迷蒙的碎影。青色的峰尖宛如一颗颗悬挂天际的小星星,遥遥漂浮于视野尽头。

  他发现,眼前是一座山谷,然而四周的景致却不像是白雪皑皑的阿尔卑斯山。看来自己真的离开了孤塔。可这个地方到底是哪里呢?

  他记得那几乎要劈开他脑袋的爆炸声。牢房铁门破开一个大洞,他还没能够看清楚,一双手就把他拽了出去。他被龙王的结界折磨得精神萎靡,整个人都神思恍惚,昏昏沉沉,又被拉扯着跑下楼梯,只觉得世界天旋地转。待他踏出孤塔大门,隐约记得自己踩中了某具守护者的尸体。

  然后,他就坠入了一个黑暗的空间,空间里隐隐透出星系的背景在远处闪烁。就算大脑再迷糊,他也知道,那是有人在使用空间魔法护送他离开。再然后,他就来到了这里。

  他把目光投到身侧。在他刚清醒时,他就感觉有人的气息。

  模糊的视线慢慢清晰,视网膜上显出四个人影。一位是穿着雪色皮草大衣的银发男子,而他正要离开,贾修只瞧见他的背影;一位是黑发绿眼的男子,贾修一时间没认出来;另两位,都有着十分显眼的红发,区别在于一个红得非常纯正,犹如燃烧正旺的烈火,一个红中掺金,颜色娇艳得好似深秋枫叶。

  空气凝固了。贾修木讷地定住了身子。他呆呆地望着那个纯红发色的男人,看了几乎有一个世纪那样久,突然,一脚踹向他的腰腹。

  男人的身体顿时后仰,滚着弧线摔倒在地,麻木地侧躺着。贾修依旧不依不饶,追过去猛踢他的身体,一脚一脚,狠狠地踢在他的背脊上。骨骼受到猛击的清脆声回荡在山间,听起来是那样钻心刺耳,令人心悸。

  男人承受的所有痛苦,最后都会还在他自己身上。即使如此,贾修也没有停止。此刻他只想宣泄心里积压多年的怒火,脚下的力道丝毫没有留情。

  这个被贾修无情殴打的男人正是桑契斯。这样的场景,与当初桑契斯在孤塔牢房教训贾修正好相反,仿佛二人角色对调。

  贾修肆意宣泄着满腔的怒火,暴戾地踢踹着桑契斯的躯体,一下又一下,动作一次比一次迟缓,直到没力气踢出下一脚,瘫坐在地上气喘吁吁为止。桑契斯全程没做反抗,仿佛他根本没有痛感。

  “哈,哈,真蠢,真蠢,我真是个蠢货。”累到几乎连话也说不清楚,贾修抬起酸痛的胳膊,擦拭了一下额头的汗水,讥讽的口吻,仿佛在嘲笑明知道揍桑契斯只会徒增痛苦却还是不肯撒手的自己,“哈,以前还总说他蠢,没想到能痛揍一顿自己憎恨的家伙,感觉是这样爽快。”

  “总算是出了一口恶气啊,贾修。你应该很满足吧?”阿尔斐杰洛冷漠地看完贾修单方面的殴打,没有劝阻也没有失去耐心,语气反而还好像在鼓励他。

  “确实解气!可惜我杀不了他。要不是被这该死的契约束缚着,我保准砍下他的狗头!”

  “我相信你会这样做。但你最好省点力气。待会儿还要靠你自己把他抬走呢。”

  “为什么是我?”

  “他是你的从者。难道还要别人为你代劳吗?”

  阿尔斐杰洛的声音,含着嘲弄的轻笑。被他的话吸引,贾修转过头,出神地看向地上的男子。

  桑契斯神情呆滞地平躺在那里,安静得好像一具尸体。数分钟前,他还曾双拳紧握,横眉怒目。那时贾修刚被带出孤塔大门,等待阿尔斐杰洛念完“空间转移”的咒语。他记得那个银头发的男人突然出现在桑契斯身后,伸出手指轻轻抚摸他的脸颊,就是这么个简单的动作,便迫使桑契斯放下了拳头。

  对贾修深恶痛绝的这头火龙,一直都警惕地留意着主人的动向。这是他养成多年的习惯。就在不久前,凭借共生契约,他发觉自己的主人在移动,立刻领悟到这群败退的异族只是幌子,真正的企图是为了劫狱。但由于追击时与同伴走散失联,桑契斯只好独自回大后方阻拦。他飞回孤塔,恢复人形,刚要进入,就在门口遇见贾修和曾经是阶下囚的前任首席。几乎同一时间,华伦达因从背后偷袭了他。

  现在,那双失去焦点的眼睛无神地面向天空,照不出任何人的身影,再也无法用充满愤恨的眼神怒视自己了。贾修突然觉得有些不习惯。

  “他到底怎么了?”

  “他丢失了灵魂,今后将任你摆布。”阿尔斐杰洛抬高声音回答。

  桑契斯的灵魂已被华伦达因带走。等霏什与这副空壳精神连通之后,他就会变成高德李斯那样的傀儡。

  “听起来不错!”贾修努了努嘴,吐出一口痰。无边的疼痛还在敲打他浑身的骨头,但一想到桑契斯获得的报应,他就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我要把他抬去哪里?”

  “我盟友的领地。翻过前面那座山就到了。你就坚持一下吧。”

  贾修没有回话,维持着古怪的沉默,转过视线看向阿尔斐杰洛。这好像是他清醒后第一次正视起这个红金色头发的男人。

  二人互相对视。彼此都是初次见到对方的模样。之前,他们被关在不同楼层的牢房无法碰面,只听过对方的声音,至于外貌,全靠自己想象。

  阿尔斐杰洛曾无数次幻想过贾修的样貌,此刻他发现,贾修并不是自己原本想象的那种满脸横肉c凶神恶煞的屠夫或刽子手形象。他是一个圆圆胖胖的光头,有一双乌黑发亮的大眼睛,脸蛋有些婴儿肥,全身体|毛稀少,只有嘴巴周围密布着一圈长久未刮的胡渣,皮肤因常年晒不到阳光而显得苍白。不过,若要仔细看,会发现他身上的肤色其实深浅不一,因为有很多脏泥一样的东西堆积在上面。长时间没有清洗过身体的贾修,浑身遍布污垢,散发出来的巨大体|味,使他就好像刚从粪坑里爬出来一样,臭得让人想要避开。

  贾修睁得圆圆的黑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看阿尔斐杰洛,从头到尾把他瞧了个清楚,直到安静的四周,突然响起他疯魔般的狂笑声。

  “哈哈哈哈哈首席,不简单,哈哈哈哈真不简单。没想到你真的办到了!”

  在他们还是狱友时,他曾经对有望重获新生的这个男人说,要他出狱后为自己而活,不要再当龙族的傀儡。想不到他真的照自己的话,摆脱了龙族的掌控。不仅如此,还做了远比这更了不得的事。这怎能不让贾修兴奋得放声高笑呢?

  “哈哈哈哈!阿尔斐杰洛,你居然偷袭孤塔,把我这个终生监|禁的罪犯放出来,而且还是跟异族合作完成的!首席大人,你脑子里究竟装的什么啊?!”

  他大笑的声音依旧那样狂放和粗哑,仿佛锯子与铁棍互相摩擦,让人厌烦。虽然阿尔斐杰洛很反感这个男人,但不管怎么说,在狱中,两人也算结下了一段特殊而古怪的友谊,也只好忍耐一下了。

  幸好他们离刹耶的领地够近,否则他一直这样大笑不停,还真让人担心会被龙族的爪牙发现呢。不过,阿尔斐杰洛也不想再放纵他胡闹下去了。

  “在你面前的我,早已不是首席。只是一个被仇恨驱使着的命运的抗争者罢了。”

  “终于,你下定决心,要向迫害你入狱的龙族讨回公道了吗?”贾修黑色的眼眸透着狂喜与赞赏交织的色彩,饶有趣味地看向这个曾与自己做过五年狱友的男子,“可我真没想到,你居然会选择和我们的敌人联手。我是不会看错的,那个银色头发的男人,是达斯机械兽人族!我实在好奇,他就这么稍微抬了一下手,我那个张牙舞爪的契约者,就变成了一条挨揍也不叫的乖乖狗!哈哈哈哈!”

  “如果我所看中的盟友连这点儿本事都没有,我又怎会选择委身于他们呢?”阿尔斐杰洛反问的语气里,满是不屑。

  “太好了!我们什么时候动手?”

  贾修一脸亢奋,忍不住摩拳擦掌,一副急着要行动的样子。一个钟爱杀人的狂躁型疯子,和一个冷静而有着周详计划的理智型疯子,这样两个人结合在一起,一定是这个世界最危险的组合吧。

  阿尔斐杰洛用了近两周时间,做了两件事。他衡量了全体龙术士,觉得英格利忒和贾修最有策反的可能,于是把他们划定在自己试图招募的名单里。不料出师不利,英格利忒谢绝了阿尔斐杰洛的邀请,他便将他杀掉灭口,把希望放在贾修身上。接着,他与刹耶合谋,定下劫狱计划,决意救出贾修,游说他加入自己的队伍。现在,终于取得了一点有意义的成果。

  “别急。”阿尔斐杰洛举起一只手,做制止状,“我要先把你们引荐给这群异族的首领。”

  经由这句话,贾修终于将目光投向在场的另一个男子。这位黑发如炭,眼珠灰绿的男子,正是苏洛。他一直都在这里,只是贾修之前一直没在意他。

  “噢,你是——你也是龙术士吧?”贾修走近苏洛,瞧了又瞧,好似早已不认识他。“哈,我应该见过你,可我想不起来了。”

  比起贾修记忆错乱的问题,阿尔斐杰洛更在乎苏洛的心情。苏洛没有参与劫狱行动,一直等在这个会面地点。尽管他忠诚地等待阿尔斐杰洛的佳音,但他从没有赞成过他的作法。

  阿尔斐杰洛见苏洛眉头不展,面容冷峻,隐隐猜出他对自己劫狱救出贾修感到不满。于是走到他跟前,开口解释。

  “我们要想推翻龙族的暴|政,就必须打开孤塔,释放里面的囚犯。这样我就能争取又一名龙术士到我的麾下。而我们的胜算才会更大。”

  “是吗?”苏洛神色幽怨地看向他,“你事先可没跟我这么说。”

  “怎么了,难道你后悔了?”阿尔斐杰洛不禁怀疑。

  “当然不是”

  苏洛压低声量,还想辩解些什么,话头却被对方打断。

  “只可惜,把这个家伙弄出来的话,就没办法拉杰诺特入伙了。”

  像开玩笑一样,阿尔斐杰洛说道,但他心中确有遗憾。

  “未来的这场战斗,不仅要终结龙族,更是为了解放全体龙术士。那个男人早就看透龙族的本质,可我却没有及时领悟他的想法,不但如此我还怒斥他,死命维护把我们当作奴隶趋势的龙王,现在想想,真是蠢到家了。会得到如今这个讽刺的结果,也许正是命运的捉弄吧。”

  曾经有一段时间,阿尔斐杰洛非常瞧不起杰诺特,打从心底鄙视着这个思想悲观态度消极的男人。只是因为受到了一点点龙族的冷待,发现理想与现实的不对称,就将一切全盘否定,丧失了过往的斗志,那种半吊子的家伙,是从前的阿尔斐杰洛完全无法忍受的存在。可到了后来,现实无情地扇了这个将全部希望都寄托于龙族的男人一个大巴掌,彻底将他打醒。在被龙族统治者一次次舍弃后,阿尔斐杰洛终于发觉,这个男人才是自己的知己。他有想过要在杰诺特身上下功夫,说服他跟随自己,加入这场神圣而又正义的战斗。可惜的是,杰诺特与贾修势不两立,而阿尔斐杰洛权衡之下最终选择了更容易控制也更恨龙族的贾修,这个做法,等于无形间葬送了与杰诺特合作的可能。

  “杰诺特杰诺特”没有去管阿尔斐杰洛的大段独白,贾修的脑海里,只有这个名字一直在回荡。“那假惺惺的畜生!”

  回忆起那个自己最讨厌的男人,贾修的身上突然迸发出一道杀气。他厉声咆哮着,肥厚的脸部肌肉好似癫痫了似的剧烈抽|动,呲牙咧嘴的模样就像条发狂的野狗。如果不是因为他不知道杰诺特人在哪里,看这个架势只怕会当场冲出去杀人吧。

  “好了,适可而止。我知道你复仇心切,但最好别在我面前撒野。”

  阿尔斐杰洛冷视贾修,用强硬的语言制止这头急不可耐的野兽。也许是顾及到这男人救助自己的恩情,贾修暴躁的情绪稍许收敛了一点,但眼里的桀骜却没有消散。

  “切,先说好,我可不会听从你的指挥。而且,我这人喜欢单干。”他抬手指向苏洛,“绝不和这种不明身份的家伙合作!”

  “真是的,就算要立志杀光龙族,也得先分清楚谁是自己的敌人,谁是自己的朋友吧。”

  心想着这家伙的脑子八成被孤塔的结界弄坏了,阿尔斐杰洛不禁露出怜悯的目光,讥笑的语调中带着无奈。被他这么一顿嘲弄,贾修再次将狐疑的目光投向那个黑头发的男人,皱起眉头苦苦思索着,面容痛苦得好似分娩中的女子。这家伙是挺眼熟,可他就是想不起来。到底是谁呢

  “哦,对对,对了!”

  一记清脆的弹指声,突然冲散了寂静的空气。光头大汉凝视对方的眼神,慢慢带上了几分淫|邪。

  “你是苏洛!”一面说,一面露出猥琐的笑容,贾修舔舐嘴唇,好像尝到了美味的东西。“嘿,能与你再见面真让我愉快!你也被这家伙拉下水了?我一直以为你是个老实巴交的男人。哈哈哈真引我发笑啊,没想到还有点血性!”

  贾修挑衅般的举止,让苏洛内心的火一下子就窜了起来。此刻他真想立即掉头离开,不愿与这样恶心的男人相处超过一分钟。他冰冷着面容,浑身肌肉紧绷,双拳在腿边颤抖。其真正的内心纠葛,恐怕还是在于卢奎莎。一想到这头臭气熏天的肥猪曾经占有过他最爱的女人,他就气得几乎要杀了他。

  洞察到苏洛的情绪,阿尔斐杰洛立刻站在二人中间,用催促他们行动的话语弭平气氛。

  “废话少说。我们最好不要耽误。贾修,你负责背桑契斯。我带你们过去。”

  贾修没有立即听从。透着讥笑的眼睛缓缓地瞟了苏洛几眼,欣赏完他的怒容后,才慢慢落到阿尔斐杰洛身上。

  “我不得不说,你很厉害。你不但委曲求全赢得龙王的宽恕,让他们一时心软放了你,现在还骗取了异族的信任,让他们出力协助你,我真的太佩服你了。但是啊,首席,你就算再厉害,也不可能连续满足一百个妓|女。”

  这话虽粗鲁,却直戳阿尔斐杰洛心窝。他觉得我不可能推翻龙王。但那只因说出这话的人无知,愚蠢。

  “纠正你两件事。”紫罗兰色的瞳眸里燃烧起寒意十足的冷焰,瞪着光头男子。“第一,我已经辞去首席的职务,别再拿那个称呼叫我。”

  “有意思。”贾修咯咯笑道,“那么第二件事是什么呢?”

  “等你见到我的盟友,你就会自觉收回所有轻蔑我的妄语。”

  iii

  孤塔遭到异族袭击,贾修失踪。消息传遍卡塔特。

  火龙王和海龙王当时正要用午膳,却见孤塔守卫队长芭琳丝踏着匆忙的脚步闯进膳房。他们心急火燎地来到议事大厅,静坐倾听,只觉怒气在胃里翻江倒海。腹中的饥饿感被遗忘在角落。

  察觉到异族的真实目的是要劫走贾修,芭琳丝立刻带人回去支援。仔仔细细一番检查后发现,除了霍兰特当时正在厨房忙碌,没来得及出来应战因此躲过一劫外,其他七名反抗的守护者都被敌人杀死了。

  芭琳丝留金荻斯和陶瑞斯驻守孤塔,命令他们不得离开半步,随后独身赶到卡塔特山,向两位龙王大人如实详述事情经过。虽然目前的孤塔已经没有敌人觊觎的目标,但是龙王在得到消息后,依旧派遣了火龙族的翁忒斯c费扬斯,海龙族的俄彼斯,卡缪斯以及二十名守护者前去加固防备。

  其实,孤塔的守卫阵容,本就非常浩大。短期徒刑的犯人早已释放。那里的常客只有贾修一人。看管一个龙术士,用了四个龙族和八个守护者,都有些浪费人手的嫌疑了。照理说,孤塔的防护措施应该是相当完备的。

  也就是说,在袭击孤塔的异族部队当中,有力量不可小觑的能人。

  孤塔本身并没有被炸毁。龙王铺设的结界坚不可摧,保持这座古老建筑完好无损。但防不住贼从外面进来。

  唯一出现损伤的是贾修待过的牢房。铁栅栏门被炸得粉碎,犯人不翼而飞,仿佛从来没这个人。龙王铺设在牢门上的多重结界,其中就有应对物理攻击的防御性结界,能将坚硬的牢门炸烂,一定不是寻常人能做到的。

  可以很清楚地判断出袭击者用的是火焰魔法,但这个指向非常模糊。在达斯机械兽人族中间,本身就有不少人因为吞食过术士而使发射的雷电中含有火焰属性。初步判断,至少是将军级别才有能力打碎牢门上的结界。

  令人欣慰的是,陶瑞斯c金荻斯抓获的俘虏,临死前供出了他们效忠的首领。当芭琳丝道出济伽的名字时,火龙王气得几乎要把扶手拍断。看来孤塔被袭一事,可以基本确定是济伽王派出的将军所做的。

  这个处处与龙族作对的恶魔,究竟意欲何为?他捕捉龙术士的理由,突袭孤塔的理由,到底是出于怎样的目的?他要得到这些龙术士,却只选择活捉一部分,而将另一部分除掉——波德第兹c麦克辛c修齐布兰卡c英格利忒——为什么要杀这些人?难道他们知道济伽什么秘密?卢奎莎c贾修——这两人又有什么值得济伽留意的地方,使他没有痛下杀手?他要从他们身上拿到什么东西?龙王无法参透,识不破当中的规律,觉得济伽抓人杀人完全是看心情。难道这些龙术士和济伽之间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可惜死无对证。被济伽盯上最终还能保住性命的人,除了不知去向的贾修,只剩下卢奎莎。但她的记忆被抹得干干净净,什么都问不出来。

  贾修是否还活着,目前尚不知晓,有待后续调查。但济伽王既然肯为他劳师动众地大闹孤塔,应该不会就这样简简单单杀掉他的。贾修对济伽王究竟有什么用途呢?龙王实在猜不透其中的玄机。

  如果贾修还活着

  不管怎样,都不能排除最坏的可能。龙王感到忧心忡忡。他们共同释放的“宁神结界”,旨在消磨囚犯的意志力,让他们渐渐丧失自我,成为行尸走肉。其效力以三至五年为最佳,超过五年,力量就会越来越弱。因此,受“宁神结界”侵蚀越久的犯人反而越容易找回自己的意志。随着时间推移,贾修被吞噬的神志会慢慢回归他的大脑,他对龙族累积的仇恨与日俱增,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化解了。贾修距今被整整关押71年,龙王早已打算要将他终生监|禁。而现在,一个疯狂憎恨着龙族的怪物,被放出了囚笼。

  近几年发生的事,简直不可思议。仿佛原本井然有序的一首曲子,出现了越来越多失控的音符,演变成一篇狂乱的乐章。波德第兹c麦克辛在任务中被杀,修齐布兰卡凭空消失,英格利忒没出任务却离奇死亡,贾修更是被济伽王部下劫走,两位龙王感到莫大的危机,不能再坐视不管了。

  尽管济伽王的所作所为让人捉摸不透,但他必须付出代价。火龙王高声呼唤殿外值勤的守护者。“快发出召集令!”他情绪激动地说道,“我要全体龙术士上山——立刻过来!”

  iv

  “来,让我们共饮此杯,庆祝白天的胜利。”豪华宽敞的宴会厅里,刹耶王端坐主席,拿起手边的红葡萄酒,邀请众人干杯。

  从性质上说,这场由刹耶组织的宴会,等同于庆功宴,为庆祝孤塔行动大捷所设。他麾下的将军和阿尔斐杰洛招募的龙术士们齐聚一堂,分坐在餐桌两排的客席。这些平素分属于不同阵营c理应是仇敌的人们,今天都尽最大努力做出了礼貌谦和的姿态。他们纷纷响应刹耶,举杯抿酒后把水晶杯放回原处。不过麦克辛的反应却明显慢了一拍,直到耳边传出清脆的碰杯声响,他才如梦初醒般把酒杯缓缓举起。苏洛没有举杯,仰头就喝,列席的三位龙术士中间,就属阿尔斐杰洛最捧场。在这排最右,有一个空位,是为贾修准备的。他一进入地下城,阿尔斐杰洛就建议让霏什先给他进行精神治疗,清除龙王结界留在脑中的病毒。之后贾修便提出要洗澡,此刻还没有过来。

  今天正好是耶诞节。似乎是为了迎合节日的气氛,地下城的大部分房间都布置得比以往更华丽。侍者们搬来更多的蜡烛台,把宴会厅照得璀璨而闪亮,给阴冷的地下宫殿增添了几分温馨。巨大的矩形餐桌上铺有红色桌布,摆满各种珍馐美食,精致的水晶花瓶里还装饰着馥郁娇嫩的鲜花。这本该是一个让人心情愉快的夜晚。

  同时,这也是苏洛参与阿尔斐杰洛密谋那么长时间后,第一次亲临刹耶王的宫殿。在他身旁的两人中间,阿尔斐杰洛似乎很适应这场由异族操办的宴会,时不时与刹耶王和那些将军们交谈几句;麦克辛则陷入另一种状态,他沉默寡言,不关心旁人的交谈,沉醉于酒香之中,好像什么事都与他无关。苏洛无法像阿尔斐杰洛那样坦然地融入宴会的氛围,也不想学麦克辛靠酒精给自己安慰。他厌恶这里的一切,只想快些应付完这些异族,快些离开。可现实常常不遂人愿。

  这时候,贾修踏着重重的步伐走进宴会厅。他原是个肥胖的人,然而数十年的监狱生活使他的体重急剧减轻,全身上下只有肚子微鼓,其他地方只剩精肉。他浸泡了足足一个小时,换了一桶又一桶水,直到浑身闻不到一丝臭味。清水洗尽污秽,好似被囚禁的岁月已成过去。

  穿着刹耶事先备好的紫色丝绸长衫,贾修兴致勃勃地出席宴会,一坐下来,就像饿狼似的抓起鸡肉牛肉大口大口往嘴里塞,还没细嚼就咽下肚去。贾修饥不择食的吃相引得周围人纷纷瞩目偷笑。桌上的荤食,几下就被他风卷残云般消灭了。

  就连一向从容淡定的刹耶王,看到那滑稽的模样也不禁掩嘴而笑。“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听说这是基督徒信奉的救世主降临人间的生辰。”他举起闪闪发亮的水晶杯,再次邀众人共饮,“在这里,我要恭喜我们又新得一位盟友。”

  “哈,少来这套。你们这群家伙也信教?”抢在任何人之前,贾修张口说道。

  空气一下子变冷。众人用餐的动作停下来,眼睛齐刷刷地看向他。他的嘴里塞满了还没来得及下咽的大块烤火鸡肉,使他看上去像个饿昏了头的乞丐。

  也许正因为这强烈的形象反差,让这个大大咧咧的光头壮汉讥嘲的话语显得不那么刺耳,在场的诸位将军才没有立即翻脸。

  “我们当然有自己的信仰,不过既然来到异乡,就要随俗嘛。”丝毫没把贾修的讥讽放在心上,刹耶王一如既往地微笑着,抬手示意众人继续畅饮。“今天难得大家那么高兴,不要让一些口舌之争搅了兴致。”

  “王,此战我军一共损失‘绿色祷告者’66人。仅有44人逃出生还。”在一片欢腾的背景声中,霏什低沉的话音显得如此微弱,却又无比清晰,“我想您应该知道一下。”

  从孤塔看守者手中救出贾修,误导龙族济伽王是主谋,把所有事嫁祸到刹耶的死对头身上,指引卡塔特去复仇,一切都是阿尔斐杰洛和刹耶的得意之作。他们俩是这一方案的总设计师,执行人是一百多位普普通通的“绿色祷告者”士兵。在他们通力合作下,一切都进行得几近完美。原本这是值得庆贺的事,可霏什却为同胞的牺牲感到心痛。他会挑这个时候提及伤亡人数,好像是为了要提醒刹耶不能因小小的胜利得意忘形。霏什始终认为,一个臣子对自己的君主负责,最好的体现便是在君主自得自满时进行劝诫,只有这样才不算辜负君主对自己的信任。这个一心奉公的男人,一直这么要求自己。哪怕他的进谏会惹王不高兴,他也不会改变。

  充分理解霏什的心,刹耶眼神微敛,严肃地朝他投去一个充满敬意的凝视,“每一个牺牲的人,我都记得。”他慢慢把头转向右手边。那里是四位龙术士坐的方向。“为了实现战胜龙族的大计,龙术士大人们也都有所牺牲。”

  “或许是赐福也不一定呢。”敏锐地觉察出话题的过渡方向,阿尔斐杰洛立刻接话道,“毕竟高傲的龙族大多数都不服管教。对了,桑契斯的灵魂,还安然无恙吧?”

  “对对,我那个混账从者的灵魂,在哪里啊!”贾修突然一拍脑门想起这件事,抬头朝刹耶左手边第一个位置的华伦达因看去。

  “灵魂,真美啊不经过人工造作,是世上最纯净的东西。”完全没在意龙术士的逼问,华伦达因把刀叉放在一边,用指尖捏起餐盘里一块松软肥厚的肉,动作中透着慵懒。与刹耶特别为龙术士们准备的大餐不同,将军们今天依然以人肉为粮,以人血为酒。那肉还很新鲜,透着腥气,纹理遍布血丝,红得像要滴血。华伦达因尖长的指甲掐进去,抠入肉质中,渗出几丝血珠,把银制餐盘染红得好像掺进了杂质。“男童的肉虽然鲜美,让人欲罢不能,但我最喜欢吃的,依然还是灵魂啊。”银光闪闪的眼眸陶醉地看着淌血的肉块,将军喃喃自语,唇角绽放出纯真的笑靥,“而龙族的灵魂,相比人类的更加强大和纯粹,也更让我心动。真想忍不住咬上一口。”

  “嗨,嗨,拿下那头火龙的话,我的侍卫队又可以扩充啦。嗨。”沙桀睁大那双深红的眼睛,朝麦克辛直眨,甜腻的笑容中带着兴奋,仿佛一个天真无暇的少女得到了她最喜欢的玩具。

  “你也太贪心了,沙桀。好资源要大家分享嘛。”奈哲朝同伴轻笑,眼珠子却看向贾修,“我也想要个龙族当跟班。想想都爽。嘛,只要正主不介意”

  华伦达因故弄玄虚了一阵也没说出桑契斯的灵魂所在。贾修仿佛遗忘了这个问题,又一心扑在吃上面,这回把爪子伸向了美味的羊棒,全然没有理会将军们的调侃。倒是麦克辛低沉地嘟囔了一声,“混蛋。”

  苏洛瞅了瞅他,看见那张脸面色阴沉得难看无比,五官都团缩在一起了。麦克辛口齿模糊地低声咒骂几句后,又低下头来喝闷酒。

  只要一看见沙桀后面站着的那个男子,怎能不让他心情抑郁呢。苏洛目光瞥向高德李斯,他正守候在那位深蓝色头发的少女身后。其他人的酒杯或餐盘空了,侍者自会服务,沙桀的吃食却是由高德李斯负责为他添置。在场那么多人,他只关心沙桀,就像一条愚忠的狗,无条件地服从自己的主人。苏洛对高德李斯印象并不深,却还记得这头傲慢的火龙在卡塔特只臣服雅麦斯一人,连主人麦克辛都不怎么放在眼里的,现在居然会让一个异族凌驾于自己,就好像得了失心疯。

  这群恶魔对龙族的意志操控,竟然能彻底到这种程度看到真实发生在高德李斯身上的变化,苏洛不禁背后一凉。

  “那位龙族的生命,与我的贵客相连。”刹耶王从容地化解部下们的胡闹。他眨动着那双宛如红宝石的迷人眼睛,朝银发的心腹爱将投去宠溺的目光,“华伦达因,你可不要贪吃哦。”

  被王这么要求着,华伦达因只好不情不愿地龙术士们解释,“那头龙在我房间里,由我保管很安全。你们就放心吧。我只想多把玩一会儿,不会真的吃掉的。”

  “要怎样才能控制他,还不使我丢命?”贾修停止啃咬的动作,问。

  桑契斯现在正处于灵魂出窍的状态。只要灵魂不灭,躯壳就不会死亡,也就是所谓的行尸走肉。可一旦灵魂离开肉身太久,还是会死。贾修也不得不重视起来。

  “只有灵魂的状态是最无防备的。”华伦达因说,“通常一天弃之不顾,灵魂就会消失,宿主的肉身亦走向死亡。不过,龙族的灵魂应该会比人类支撑更久吧。但也不能超过三天。”

  “超过三天,我就会嗝屁吧!”贾修拍桌子嚷道,“这难道就是你们的计谋?”

  “在我军地盘杀掉你们这几个家伙,用得着绕那么多圈子吗?”华伦达因微抬下颚,蔑视般地朝这个举止粗俗的男人抛去一个白眼,“放心好了,我会妥善保管那头龙的灵魂之火,等恰当的时机让它回归身体。”

  “什么恰当时机?”

  “等由我出马,接管后续工作的时候。”霏什说道。

  贾修闻言,把脸转向这个不久前为他精神治疗的男人。他被孤塔困的时间远超阿尔斐杰洛,神经受创程度却轻于对方,因此仅一次治疗就宣告痊愈。现在他的大脑已经不再有残留的病毒,不会被龙王扭曲思想了。

  “我会与你的契约者精神同调。”霏什一本正经地说,“灵魂如果被剥离的话,也就成了无思想的空壳,同调他的精神简直就跟拍个手那样简单。最开始我可能要持续引导他的思想,充当司令塔给予他详细的指示,等过了一星期,他就会完全照我设定的模式思考c行动,到那时我也就完成任务,不必再干预了。”

  原来如此,这就是他们控制高德李斯的办法!

  感觉到身旁不同寻常的呼吸声,阿尔斐杰洛偷瞄过去,看到苏洛的侧脸肌肉紧绷,眉头紧蹙的弧度好似刀锋。他能感觉出来,苏洛在很用力地呼吸,好像极力控制着怒气。捏住刀叉的手指隐约传出倾轧的声响,嘎啦嘎啦。

  “这算是威胁吗?把我们龙术士的命握在你们这群家伙手里?”突然响起的质问声,来源于麦克辛嘶哑颤抖的声带。他边吼,边打了一个响嗝儿,“真狡猾啊呃!”

  “嗨,一个变了心的奴仆,总赛过两具尸体吧?嗨。”沙桀无趣地朝山羊胡男子晃晃手,呼唤身后的侍者。

  接受到她的旨意,高德李斯立刻拿来酒瓶,半躬身子,为她添满血酒。

  麦克辛脸一沉,缩起肩膀,默不作声。看到同伴受辱的场景,贾修却兴奋得大笑出声来。

  “哈!没有思想不是最好嘛。看那个混蛋还敢不敢揍我!不瞒你们说,我比任何人都希望那家伙死。只不过因为被迫和他捆绑在一个契约里,做不到而已!”

  “先不要管那个火龙啦,我倒觉得,这里最狡猾的,是首席大人啊。”似乎总忘记阿尔斐杰洛早已不是首席的事实,又或者是故意不改口想要以此刺激对方,奈哲依然保持着对阿尔斐杰洛的敬称,“到现在都没见你献出自己的从者。你这样做,是想让其他人先当试验品吗?”

  “你会说出这种话,不是装傻就是无知。”阿尔斐杰洛不仅没有生气,反而面带和善的笑容,望着故意挑拨的将军,“我的契约者一直待在卡塔特。我跟他向来不和,他是不可能到人界追随我的。一旦卡塔特发现他消失行踪,第一个就会怀疑我。所以,不到最后时刻,我绝不能动他。”

  “最后时刻,就是指攻打龙族的前一天吧?”文坎普达耳翡翠色的眼睛眯起来,射出锐利的光,啧嘴道,“可惜啊,就只有这点龙术士支持你吗?你的人气也太惨了。”

  阿尔斐杰洛接下他不屑的眼神,抬高声量,“稍后还会有一个。”

  看来他对柏伦格是势在必得了。苏洛暗忖。

  “阿尔斐杰洛,听起来你也不像是一时兴起,为了干掉龙族似乎已经筹备了不少时间,对吧?”贾修用粗野的声音说,在宴会厅响起重重的回音。“可要我说,太墨迹了!既然决定了就去干,犹豫不决只会延误时机!龙族那帮家伙也不是蠢货,早晚会从这一系列不同寻常的事件中觉察出问题。等他们一旦意识到外部的威胁,加强防备,你就会失去先手机会!”

  贾修大胆的发言让阿尔斐杰洛十分诧异。他之所以如此激进,是因为在来的路上,领会到了刹耶王强盛的军容。盘踞在这座深山之下的达斯机械兽人族数量,远远超乎想象。刹耶并没有刻意绕路带他们游览军营,但一路观察下来,贾修被震撼了。这样一支无敌军队,羸弱的龙族怎么可能抵御得住呢。

  以贾修的性格,想必会直接拉着刹耶的军队朝彩虹桥隧道碾压过去,发狂般地对龙族进行报复吧。可是对阿尔斐杰洛而言,颠覆龙族,不是玩命的赌博游戏,亦不是单纯的泄愤行为。他还有更多需要考虑的东西。

  阿尔斐杰洛保持镇定的情绪,说,“恐怕现在,他们会认为所有的事都是另一个王干的。虽然不清楚两个老东西最终会如何决定,但绝不会查到这里。”

  “既然如此,那就更不用顾忌了!趁早杀过去!”

  “我同意。”一直沉默的南突然说。她虽面无表情,金褐色的眼瞳却燃烧着狂傲的战意。

  “哼,一屋子男人,还不如这个女人有勇气。”贾修望她一眼,拨开座椅站起来。

  “嗨,嗨,我也是女人啊。”

  无视沙桀的抱怨,直起身子后,贾修圆滚滚的黑眼睛挑衅般地俯视着主座上的王,又歪过头看了看搭救自己的红发男子,“吃过了,也聊过了,是继续挥霍光阴还是在这儿纸上谈兵,都随你们便。我就不奉陪了!”

  “你要去哪儿?”阿尔斐杰洛顿感不妙。

  “出去开心开心。”光头男子摩擦他粗肥的指骨,嬉笑道。

  这家伙指的开心,恐怕就是杀人吧。根据这男人留下的传闻,他是个连孩童和女人都能痛快宰杀的屠夫,生平最爱杀人取乐。所以卡塔特的人才会厌弃他。阿尔斐杰洛虽然对憎恨着龙族的贾修要比对麦克辛更放心,但就这么放任一个破坏力十足的杀人鬼到处胡来,就等同于扔了颗重磅定时炸|弹在外头,万一让龙族的人撞见,后果不堪设想。因此,阻止是必须的。

  “等大事告成,有你找乐子的时候。现在还是忍耐吧,贾修。最好就待在这里,不要乱跑。”

  阿尔斐杰洛压低嗓音说出的话语,是暗含着杀气的警告,为了彻底打压贾修的气焰。

  然而这样的警告,根本无法让一个好不容易尝到自由是什么滋味的屠夫屈服。

  “我做了七十一年的牢!”贾修团起双手,用两只好似锤头一样的拳疯狂地敲打餐桌,轻薄的银盘被拍得飞起,弹跳着落回桌面,发出一阵乱响。“七十一年!在一个阴暗潮湿c恶臭熏天的牢房里!食不知味,夜不能寐!每天看老鼠拉屎,蜘蛛结网,无聊得简直想死!现在,没有人可以阻止我做任何事!没有人!谁要管我,我就让他的脸变得和杰诺特一样!”

  阿尔斐杰洛嘴角猛烈抽搐了片刻,身旁的苏洛几乎可以听见他没说出来的话:不要试图挑战我的耐心,傻子。如果你胆敢忤逆把你救出来的我,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

  龙术士们居然闹起内讧来了,如此哭笑不得的局面该如何收场呢,餐桌对面的将军们纷纷抱着看戏的心态,等待闹剧发展,有些人的表情甚至相当露骨,恣意嘲笑着阿尔斐杰洛对贾修的脆弱控制力,就差没直接说出来了。

  在这气氛凝滞的时刻,作为宴会厅的主人,刹耶王却表现得异常冷静,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他注意到阿尔斐杰洛躁动的杀气,也听见了部将们的窃笑声,却依然面带微笑,按原来的节奏享用美餐。

  “为什么要压抑自己的天性。”刹耶悠闲地说道,好像在自言自语,漫不经心地插入两名龙术士的对峙,“想做就去做嘛。”

  “怎么能允许——”阿尔斐杰洛瞪过去。

  “可以让他加入我们的劫掠小队,”即使被那强烈的目光瞪视着,刹耶依然带着轻松的笑容。他用小刀割下一块肉,轻咬一口,眼睛慢慢瞟向贾修,“如果他有兴趣,我可以马上通知米竺勒夫。”

  阿尔斐杰洛暗自吃惊。想不到刹耶王老辣的眼光一下子就瞧出了这男人的嗜杀秉性。恐怕他是从自己和贾修相近的气息中,嗅出他俩臭气相投,故而提出了这个精妙绝伦的建议吧。

  果然,贾修一听这话,两眼立刻发光。“劫掠小队?捕杀人类吗?”

  “不是捕杀,是捕捉。我要活口。不准搞出人命。”

  “那还有什么乐趣?”

  “你可以随便玩弄捕捉到的人类,但务必让他们在回到我军粮仓时保持呼吸,啊以及正常的生育能力。”刹耶笑眯眯地拿起方巾,轻轻擦拭了下嘴角的油脂。尽管动作十分优雅,举手投足间却充满了危险c沉着的压迫感,让人无法违抗他的话。“这是你能够行动的大前提。有时候,折磨活人远比直接杀掉更有趣。”

  “粮仓?”贾修磨牙冷笑一声,斜眼朝刹耶扫去,“说得好听。也就是养殖场吧?”

  “吃光一片草原的兔子,鹰就会没有活路。难道让食肉动物吃草吗?”

  听了这个异族的话,贾修似乎很愉快的样子冷笑了一声,把手伸向吃剩一半的火鸡,撕下一块肥美的大腿肉送进嘴里。

  他第一次听说刹耶军队用养殖人类的手段维持生计,但是与具有强烈道德感的苏洛不同,他没有丝毫愤怒的感觉,只用了短短几秒就坦然接受了这极不人道的作法。

  “好!我接受!”贾修对刹耶的提议非常中意,兴高采烈地一口应下,终于不再闹事,乖乖坐了回去,“向龙族的老头子复仇前,就先让我找点别的乐子高兴高兴吧!”

  他虽是个五大三粗的人,却还是有心思细密的一面,早就从麦克辛在宴会中的窝囊表现猜到他的遭遇。贾修不希望步麦克辛后尘,被异族软禁,也不愿受阿尔斐杰洛这个所谓救命恩人的管教。比起他的龙术士同伴,他反倒与这群达斯机械兽人族更加志同道合。与他们一起掳掠人类,获得一定程度的自由外出权,这份美差太对贾修胃口了,不管要他做什么,都是最好的归宿。

  三言两语就把这头危险的野兽驯服住了,刹耶王御下的本领,不得不让阿尔斐杰洛拜服。能给贾修安排一个好去处,他也就不会再叫嚣着要立刻对卡塔特诉诸武力,破坏自己的大计了。阿尔斐杰洛顿时像服下了一颗定心丸,面色坦然下来,与刹耶王对视了一眼。

  不过,真正让阿尔斐杰洛在意的人,不是贾修也不是刹耶。紫罗兰色的眸子看向苏洛。阿尔斐杰洛注意到,这个男人踏进刹耶领地后,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好像哑了一样。

  苏洛被自身的焦虑深深笼罩。他正襟危坐,感觉宴会时间无边无止。在他身旁,一侧是与异族侃侃而谈的阿尔斐杰洛,另一侧是浑浑噩噩的酒鬼麦克辛。贾修与他隔一个座位,但那仿佛金属和石头摩擦的粗野嘶声,却时不时地闯进他的耳朵。对面有一双双眼睛在盯住自己,他们的目光或轻佻,或深沉,带着玩味和审视,而他始终坚持不与他们中的任何一人视线相触。时间过得奇慢。苏洛渐渐感到思绪神游,无法集中,而等他神游的思绪飘回来,却发现自己仍在异族的包围中。现在,只要宴会能马上结束,他愿意用任何东西交换。

  这群人又拖拖拉拉耗费了一个多钟头,耶诞节夜晚举办的这场庆功宴终于迎来尾声。苏洛松了口气。刹耶王说完结束语后,他急忙逃离餐桌,快步走出宴会厅大门,谁料红发友人的身影早已等候在笔直的长廊尽头。一些人陆续经过他们身边。等其他人都走远了,阿尔斐杰洛才靠近过来。

  紫眸从上到下,仔细地审视着苏洛。“怎么回事?刚刚一句话也不说。你的状态不太对劲啊。”

  “疯狂,这一切都好疯狂。”苏洛好像在极力拒绝着什么东西似的摇着头,又求助般地看向红发的友人,眼睛直盯着他,整个人都陷入了焦躁。“你不觉得吗,阿尔斐杰洛?”

  “在来这之前我就告诉过你的,要你早作准备。”阿尔斐杰洛用半责怪半命令式的口吻低语着,催促犹豫不决的苏洛,“你也看到高德李斯现在的样子了。很快桑契斯也将接受洗礼。一切都没有问题。”

  “可我还没准备好。”

  从苏洛纠结的面部表情窥出他的心理,阿尔斐杰洛能够隐约感觉出来,这男人似有后悔之意。但他宁愿相信这是自己的错觉。

  “你不能犹豫了,苏洛。必须尽早控制住许普斯。”

  “你要我怎么做?诱骗许普斯吗?”

  “召唤他,装作你有危险。他一定不会拒绝。在这个随时都可能爆发战争的敏感时期,我相信卡塔特一定是人人自危,惶恐不安。召唤许普斯到人界保护你,龙族人是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的。还是说,你有更好的办法?”

  听到这个男人用平淡的口吻说出理所当然的话语,苏洛感到绝望正在向自己渐渐逼近。

  虽然事先早已经劝服自己要对将来可能发生的一切做好心理准备,也无数次幻想过将来可能在刹耶阵营看到自己无法接受的场景,可现实的残酷依旧超出苏洛想象。

  抵触与达斯机械兽人族近距离相处甚至合作,抵触贾修那样本性凶残的杀人狂做队友。这完全是种本能,也可看作是这名男子孤傲的性格里一种与生俱来的精神洁癖。尽管他不停告诉自己要为阿尔斐杰洛战斗,要补偿过去欠下的债,他孤高的灵魂却不允许自己堕落到与异族恶魔c与屠夫贾修之辈同流合污的地步。宴会的每一分每一秒,他都在怀疑自己的决定是否太过轻率的忧愁中度过。在亲眼见识到异族对高德李斯所做的事情后,苏洛彻底迷茫了。

  之前曾听阿尔斐杰洛介绍过,异族内部有能够模拟“吸魂术”的人才,也很清楚这个邪恶的法术有多可怕,然而,真实见到的景象,却与道听途说得来的结论完全两种感受。见到高德李斯沦为异族将军的奴隶,侍奉曾经的敌人,苏洛的心狂跳不止,无法想象许普斯将遭受同样的精神毁灭。不管怎样,许普斯是无辜的,只因他是自己的从者,而要受到牵连。这样的心情,该如何向深刻痛恨着尼克勒斯的这个男人诉说呢?苏洛与许普斯的关系虽然平平淡淡,可签订共生契约并肩走来,已有两个多世纪,感情是会积累的。无论如何,苏洛都没法接受自己对许普斯的背叛。

  “不行。我”

  苏洛话说一半,欲言又止,目光透露出不忍。他的异常反应,进一步加强了阿尔斐杰洛的怀疑。

  “这个时候你想退缩?”紫色眼睛睁得大大的,好像完全不认识他。“我竟从没怀疑你是个立场如此不坚定的男人。”

  “尽管你经过了精密的策划,可你有没有考虑过失败的可能?你做的每一件事都会让卡塔特越来越团结。而这里的人只会勾心斗嘴。”

  “过去的我遭遇过无数强敌,陷入数不清的苦战,甚至连自己人都算计我,想要杀我,可每次我都挣扎着扛了过来。面对困难止步不前不是我的风格,不管前面的路有多难走,我都不会放弃。况且到了这个时候,我们已经不可能回头了。如果现在回头,一切就完了。逃避绝不是一劳永逸的办法。只有战斗。”

  苏洛拼命寻找的借口,被阿尔斐杰洛一句句驳倒。最后,苏洛无计可施,只能不断摇着头,表达自己的态度。

  “可我不该那样对许普斯。我不能”

  “”阿尔斐杰洛失望地看着身前的友人。他早已将苏洛看成自己最重要的人,可他却不能忍受这个人的优柔寡断。

  如果说麦克辛是因为被他威逼,不得已背叛龙族,立场不太稳定也算情有可原,可那个号称会全力支持自己的苏洛,现在却萌生退意,这让阿尔斐杰洛难以原谅。

  剥离龙族从者的灵魂,让他们变成纯碎为战争而活的机器,这是达成整个计划的必要手段。难道他现在才有所觉悟吗?本来龙术士和契约龙就是各取所需的交易关系,没有什么无法舍弃的。

  当然,造成他退缩的原因,可能还有一个:阿尔斐杰洛召集的龙术士,都恰好和卢奎莎有过关系。即使是将来要加入进来的柏伦格也不例外。难怪苏洛无法忍耐,想要出走。

  这当然不是阿尔斐杰洛刻意所为,只能说是命运的巧合。但苏洛的过激反应却证明另一件事。这个男人目前思考问题的准则,居然仍是以那个女人为首要因素。他最最气愤的是这里。

  “真的只是这样吗?还是你另有难言之隐?”紫眸直视苏洛,阿尔斐杰洛叹了口气,紧接着别有深意地笑了下。当这样的笑容爬上脸颊,心中对这个男人的温情也在一丝一丝剥离。“苏洛,看来你还是不明白。你可以拒绝我,我也可以要了卢奎莎的命。”

  一瞬间说出这忌讳的话语,证明阿尔斐杰洛已经变成了一个冷酷到极点的人。

  苏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在瞬息之间屏住了呼吸,动也不动地注视着这名红金色头发的男子。“你——”

  “我知道那个女人还在佛罗伦萨。这些年一直都在。”

  与心慌意乱的苏洛完全不同,面无表情的阿尔斐杰洛的语气和刚才一样沉稳,甚至冷静。但这份冷静却加深了苏洛的恐惧。

  紫罗兰色眼眸凶狠地凝视着这名说不出任何言词的男子。“当初约定好的,只要你帮我,我保证不把卢奎莎牵扯进来。而且我曾经给过你机会退出,是你自己放弃的。现在既然你打算反悔,就意味着你不再需要她保持安全的状态了。那我就杀了她。相信你不需要我提醒,也该知道凭你的力量根本不可能制止我。所以,最好搞清楚惹怒我会招致怎样的后果。哪怕计划失败,我也要拉她陪葬。”

  为了让苏洛坚守立场,留在自己身边,阿尔斐杰洛不惜用这样卑劣的手段胁迫他。虽然拿对方最珍视的人的性命相要挟,无疑是下流龌龊之举,但是阿尔斐杰洛已经被苏洛逼到了绝路。消灭龙族的大业,和自己对苏洛的感情,如果一定要牺牲一样,他会不眨一下眼睛地选择后者。一个爱人的分量,与自己追逐的梦想相比,根本微不足道。阿尔斐杰洛从来都是这样计算的。

  “你可以怪我,阿尔斐杰洛,你可以因为我不信守诺言而责怪我可是,你不能伤害卢奎莎!”苏洛哀求的吼声包含着愤怒c自责与害怕的情绪,“这是我们一开始就说好的!”

  直觉果然没错。他真的依旧对那个女人念念不忘,到现在都还拼命维护她。

  阿尔斐杰洛的内心妒火中烧,彻底恼怒的他,露出魔鬼般狰狞的笑容,冷酷地睥睨苏洛,好似这个人的哀求对他毫无意义。“无聊!我要挖一个大坟墓,一个埋葬全体龙族的大坟墓。才没有兴趣把时间浪费在一个女人身上!这都是你逼我的。我只是很遗憾,苏洛,之前曾有一刻我觉得我们心意相通,现在,我不那么肯定了。”

  光凭语言不可能说动这个男人,而要让他收手,唯有遵守约定。认识到这一点,苏洛垂下双肩,有气无力地叹息一声。

  “我也很遗憾。”他转过身来背对阿尔斐杰洛,擦过他的身侧缓步离开。低沉的尾音在空气中缓慢盘旋。“你不该拿卢奎莎威胁我。”

  “你要去哪里?!”看他那颓废c绝望又心怀怨愤的模样,阿尔斐杰洛一瞬间以为他要去揭发自己,立刻警觉地对着他的背影大吼。

  “地面世界。”苏洛停了一下脚步,但没有回头,用极低的声音说。抢在阿尔斐杰洛质问他做什么前,他补充道,“别忘了,我虽然答应为你而战,表面上还是龙族的战士,我要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继续正常生活。至于许普斯,我自会了结。”

  苏洛一口气说完,大步离去。阿尔斐杰洛别过头,错过了那稍纵即逝的影子。等他再把目光望过去,那个男子已经不是他的视线所能够捕捉到的了。阿尔斐杰洛岿然站立,目光停留在空无一人的走廊尽头,静止不动地站了大约一分钟之久。虽然他们刚才好像失控了一样大声冲对方咆哮,但阿尔斐杰洛早已经预感到自己会控制不住情绪,在四周及时铺设了一道隔音结界,不让外人有机可乘。

  不过,就算结界阻隔住了声音,还是可以从二人对立的表情看出事情端倪。因此,当刹耶经过他身旁,马上就判断出之前发生过什么。

  “吵架了啊。”

  “你”

  刚才与苏洛争执时全神贯注,完全没注意到周遭变化。这实在太不像自己了。看着出现在咫尺之外满面笑容的刹耶王,阿尔斐杰洛忍不住在心里痛骂了自己一万遍。

  “被吓到了吧?”停在对方面前,王的两只眼睛好像充满了兴趣似的凝视着这位表情惊讶的男子,“啊,我本无意打扰,只是恰巧经过。虽然听不全你们谈话的内容,不过也是显而易见的事啊。”

  阿尔斐杰洛默默收回结界的魔力。在几秒钟的沉默之后,他出声了。“没想到堂堂一个王,居然喜欢偷听别人的私话,太不像样了吧。”

  “从大门出来就这一条路,你俩杵在这里,任何经过的人都能听到。怎么能怪我呢?”他见阿尔斐杰洛没有反驳,便继续说道,“看得出来,那群龙术士里,你最信任的就是那个男人。不,应该说你唯一信赖的就是他。在宴会上,时刻留意着他的心情呢。”

  这回,阿尔斐杰洛没有再流露出惊愕的表情。他的眼里充满了然,带着试探和某种确信,似笑非笑地正视刹耶,“噢?这就是你任他自由离去而不加阻拦的缘由?”

  虽是问句,语调却十分自信,好像他早就知道谜底。既然刹耶王看出他在意苏洛,那就不需要进行什么辩驳。阿尔斐杰洛非常清楚,苏洛正是因为受惠于自己对他的特别信赖与关心,才没有被这群异族扣留下来,如麦克辛那般作为人质。当然不能排除另一个原因,在还没有控制住许普斯之前,不能软禁他的主人。

  始终面带微笑的王,在听到这句问话后,唇边的笑容愈加深刻起来。这个男人果然很懂自己。刹耶对他越来越欣赏了。“既然受了我的恩赐,就给我个面子吧。陪我走走?”他伸出一只手,邀请他。

  这家伙又准备带我去哪里呢?阿尔斐杰洛心底虽已猜出七八分,依然若无其事地跟随刹耶而去。

  豪华壮丽的地下王城,这几年已经出入过许多次,早就熟悉得和自己家里一般。他们沿宴会厅外的长廊走下去,走了十多分钟,一些武器碰撞和声音夹杂着激昂的叫喝声逐渐从远方传来。事情果然如阿尔斐杰洛所料,刹耶领他进入军营外的一座塔楼,从楼梯口登上塔顶,来到阳台位置。从那突出建筑主体的平台上,可以俯瞰下方整片军营。远眺过去,巨大的练兵场摊在下面,可以看到许多训练木人,武器架,箭靶,擂台。练兵场外是一座座白色营帐,多如天上的繁星;最多的是人,一个个人组成的雄伟军队。

  二人并肩站立,俯视军营全貌。

  “你看到了什么?”

  刹耶的手并没有特别指向哪里,阿尔斐杰洛却很清楚他的意思。

  “权力。”他回答,眼神带着向往,远望那雄壮的军队。“至高无上的王权。”

  “权力可不是什么好东西。”眼角的余光瞥向对方,刹耶脸上的笑容慢慢消退,露出难得一见的严肃表情,“权力会招来极恶之人,会腐化极善之人。多少人因争夺|权力丧生。权力很危险。”

  阿尔斐杰洛不同意。“你否定地轻巧,是因为你早已拥有。”

  “我从未想过要获得权力。权力从来只会留给那些俯身准备捡起它的人。”刹耶眺望远方虚空,目光微微闪动,带着对往事的追忆,“我会得到权力,成为王,是因为我哥哥死得早。他才是理想的王。”

  听了这话,阿尔斐杰洛似乎大感惊讶。“你是从哥哥那儿继承王位的?”

  刹耶并未正面回答。“那是个权倾天下,受万人敬仰的男人。人人都歌颂他,人人都热爱他,先知们都说,他将打败十二个与他角逐至高王荣誉的敌人,最终统治尤古斯星球。人民对他的崇拜超越神明,以至于触怒天父阿舒一樊拉,降下神罚让他死于劲敌的暗算。哥哥的逝去,令举国上下为之悲恸,连敌人都不禁羞愧于自己卑鄙的行径。”他目光悠远,看向虚空中的一点,好像要缅怀过去的时光一样,带着满脸的怀念和憧憬。可即使他表现得再伤感,都完全无法给人留下一点脆弱的印象。也许这就是刹耶这个人作为王者的风范吧。“我一直在尽我所能模仿他。成为比他更优秀的王,这一动力始终在激励我。我不知道自己学会了几分哥哥的神|韵,总觉得好像偏离他的样子越来越远。我只知道,我要做得比他更好,让更多人爱戴我,向臣民证明我比他更强。但有一天,我突然发现,我做错了。一味的模仿是错误的。我根本不比他差,为什么要活在他的阴影里?哥哥让每一个人都爱他,我便让我的子民也爱我,但更怕我。”

  尾音终结。说到这里,刹耶忽然停下,回头望向身旁的听众。阿尔斐杰洛这才发觉自己居然听得入了迷。

  他注意到刹耶唇角那抹苦涩的微笑,周围的气氛仿佛都随之忧伤起来。然而这并没有感染到红发的男子。这个王的笑容,只能让人联想到一些不安的事情。真正让阿尔斐杰洛陷入沉思的,是那种奇妙的c似曾相识的感觉。

  “有一个太优秀的前任,不是件幸事啊我可以体会你的感受。”

  阿尔斐杰洛刚才还纳闷刹耶究竟为什么突然对自己倾吐心声,现在想来,也许他早就觉得和自己有很相像的经历吧。刹耶终生受哥哥影响,让阿尔斐杰洛回忆起曾经被乔贞压制的苦闷。过去,他忠实而完美地执行龙族交予的任务,费尽努力,终于证明了自己的价值,虽然把事情做到最好本就是阿尔斐杰洛对自己的严格要求,但却不能排除内心想要超越那个男人的执念一直在无形中推动他前进。乔贞拥有其他龙术士望尘莫及的实力。即使被后生晚辈夺走了首席战士的荣誉,卡塔特依然流传着他的传奇故事,无论是守护者c龙族,还是身为敌人的达斯机械兽人族,都会在提及那个男人的时候不自觉地流露出敬畏。阿尔斐杰洛无法忍受一个离任的前辈永远挡在身前,压他一头,而自己永远只能做一个影子个替补,被人时时刻刻拿来和他作比较。超越乔贞的心,是激励着阿尔斐杰洛不断战斗和前进的源泉。

  然而,即使付出再多的努力,他都从来没有真正战胜过那个男人。如果能在将来与龙族的战斗中和他对上,并击败他那将是检验自己进步成果的最好手段。

  看着若有所思的阿尔斐杰洛,刹耶轻轻哼了一声,唤回他的神志。“真是种奇妙的感觉啊。我猜你也有这样的想法吧。居然和原来的敌人产生思想上的共鸣”明朗的笑容重回刹耶脸庞。他似乎又恢复到平常的状态,只是笑中带了点神秘的气息。“阿尔斐杰洛,就没有什么人用阴谋诡计对付过你吗?”

  “我被欺骗过很多次。每次都是自己信任的人。一度让我产生怀疑,难道自己真的是个容易被糊弄c被利用的蠢人吗?”

  “你会被骗是因为你在乎他们。你要是蠢人,那这个世界起码九成的人都不如猪狗了。”

  阿尔斐杰洛微微低下头,再抬起时,眼里闪动着被背叛的愤怒凶光,“那个男人苏洛,就曾经骗过我。”

  刹耶王似乎很诧异地微张开嘴巴,然后带着看透一切的笑意摇了摇头。“人心难测。唯有权力不会背叛你。”

  在轻声吐露肺腑之语的刹耶眼中,阿尔斐杰洛察觉到一阵令人不安的流光,不由得望向他,却只看到他凝固在唇角的那抹淡笑。

  真是个不简单的家伙,一副能看穿别人心事的样子,还假模假样地装成根本没事。从一开始话题就被他一步步引导着。而且总觉得这家伙的话有前后矛盾之处,却一时品味不出来,阿尔斐杰洛表情不禁显现出迷惑。

  望着皱眉思考的红发人类,刹耶淡淡一笑。“其实,像你一样,我也时常陷入迷惘之中。就如之前对你的同伴贾修所说的,吃光一片草原的兔子,鹰也会饿死。豢养人类只是饮鸩止渴。环境变了,只有改变自身c或改变环境两种办法。有时我忍不住想,难道要学阿迦述进行改革吗?推行吃人类食物那样的节欲方针?这种反思已伴随我度过相当漫长的岁月。而每次,我都找不出答案。”

  “你在撒谎。”终于,阿尔斐杰洛抓住了刹耶的漏洞,可以酣畅淋漓地进行反击了。“你早就找到了答案。因为你选择改变环境。你想要把世界改造成适合达斯机械兽人族生存的畜牧场。”

  “难道我错了吗?”赤眸眯起来。

  “站在你们族群的立场,你没错,甚至是大英雄。”阿尔斐杰洛一脸认真地说。

  对这样的话语倍感惊讶,刹耶却没有表现出来。

  “身为人类的你竟然会这样评价我,我很意外。莫非向龙族复仇已成为你未来生命的全部意义,守护世界的理想早被你遗忘抛弃了吗?”

  王城主人故意套近乎的说辞以及那蕴含深意的询问,并没有让这位被奉为王城贵客的男人的心产生任何颤动,只是鼻子里发出一声哼响,平稳地回答,“我什么都不会遗忘。只不过要换一种方式了。”

  不再是守护,而是统治,是征服。这恰恰也是身边那名异族之王的理想。拥有同一个梦的两人,未来会成为敌手吧。这样的觉悟,双方早已经具备了。

  “看来似乎是这样啊。”刹耶那赤红色的瞳眸闪出一丝欣赏的情感,望着阿尔斐杰洛,“你我虽非同族,但却彼此相知。这就是为何我们能成为盟友。”

  可惜盟约无法长存。阿尔斐杰洛想。

  几秒的沉默后,这座地下城的城主问,“你自认是个好人吗?”

  似乎没料到他会问这个问题,阿尔斐杰洛愣了一秒,紧接着歪嘴一笑,坦然道,“我不配做好人。”

  看着这个异常坦率的人类,刹耶似乎很愉快。“你啊,承认自己的内心腐坏了吗?”

  “哼。”阿尔斐杰洛用自嘲的冷笑做掩饰,突然很想知道对方的答案,便问,“你呢?你怎么想?”

  刹耶不置可否地抿唇笑了一下。“我觉得我是。当然,得看衡量的标准。是拥有一个美满的家,过着平庸却幸福的小日子?还是搅乱现有的秩序,建立足以流传于后世的伟业,开创一个新时代?”王的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笑,瞳孔里放出妖艳的光芒。“前者我做不到。但如果是后者,我无疑是一个大好人。”

  阿尔斐杰洛还在默默咀嚼这番话,突然,听到刹耶轻叫出声。

  “啊,米竺勒夫回来了。”似乎对部下的到来有所感应,王迈出两步,意欲离开,“来接你那位叫贾修的同伴。”

  “那么快?”

  “刚刚在宴会上我就已经千里传音给他了。虽然驻地离这儿不太远,也算是用全速赶回来的吧。我要去犒劳他一下。”刹耶走到楼梯口,又停止不动,回望对方。“你有兴趣认识他吗?”

  阿尔斐杰洛摇摇头。现在,他满脑子都是零碎的往事。有关乔贞,有关苏洛以及自己为权力奋斗的一生。

  看出他正被烦闷心事困扰,刹耶王没有强求。“耽误了你那么长时间听我唠叨真不好意思。阿尔斐杰洛,你自便吧。这座地下城,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刹耶走后,阿尔斐杰洛单独留了几分钟,看着练兵场上的刀光剑影,脑子里想的全是同刹耶进行的古怪对话。

  那个男人无疑是整个谈话的主宰者,但他表露的心声,又有几分真实呢。阿尔斐杰洛不愿承认自己的缺陷,但若论看穿人心的洞察力,阿尔斐杰洛虽然超过大多数常人,却还是及不上那个王者。

  想着想着,阿尔斐杰洛感到无趣,决定离开王城回地面。他沿塔楼长长的螺旋楼梯往下走,所经路上的事物没有任何变化,唯一不同的就是在楼梯口位置旁若无人地倚靠着一位男性,好像等在那很久了。

  “奈哲将军,你在这做什么?”虽然早就凭气味觉察出对方在附近,阿尔斐杰洛还是稍显吃惊地皱了皱眉。

  “首席大人,”见他下来了,这个把头发染成银粉色的男人立即堆砌起甜蜜的笑容,迎面朝他走去。那双深绿色的眸仁依旧温柔似水,深情款款地望着对方,“您好像和我王聊得很开心。你们在说什么呢?”

  这家伙怎么还是改不掉这个臭毛病,老喜欢用首席的称谓叫我呢?不知道奈哲来访何意的阿尔斐杰洛紫眸里闪出一丝阴霾,冷漠地说道,“我不记得有和你成为聊友。”

  这话似在警告他,我没有义务说给你听,因此语气显得有些强硬。不过奈哲并没有在意阿尔斐杰洛的态度,只是喉咙里发出一声失落的轻叹,伸手摸摸鼻子掩饰尴尬。

  “不肯分享吗,真伤我心。嘛,不过也算我多事。”

  奈哲侧过身子,为想要离开这里的男人让道。阿尔斐杰洛毫不客气地迈开脚步,但是却在走了五六步路以后停住。

  “他刚刚提到了他的哥哥。”他没有回头,站在原地问道,“那是一个怎样的王?”

  就在这带着探索的问话落下尾音,好像为了使空气不要沉寂,一个断断续续的笑声紧跟着奏响。那密如鼓点的曲调,就扬起在阿尔斐杰洛身后。

  “你笑什么?”似乎感觉到对方笑声里有很强烈的讽刺意味,阿尔斐杰洛面无表情地转头盯着奈哲,问。

  “哈,完全跟我想的一样。”无视对方锐利的目光,奈哲悠然说道,“又玩那个把戏了啊。”

  这名异族将军的话还未说完,阿尔斐杰洛就感到后悔的因子在胸中蔓延。他从年少时起就非比常人的第六感此时忽然显灵,在他心底涌起了一个惊人的预感。难道说——

  “根本没有你说的那个人。”奈哲愉快地揭露。

  “”由于片刻前预知到这个答案,阿尔斐杰洛并没有显出过多惊讶,然而僵硬的面部表情还是出卖了他阴沉的心情。

  被耍了。

  那个男人,果然是自己看不透的敌手,或许比龙族还要恐怖。而我居然轻信他了。

  观赏了一会儿这名卡塔特的前任首席龙术士凝重的表情,奈哲好像戏弄得到了满足似的失笑出声,擦过他的肩膀,带着欣喜的笑容赶在对方之前离开了这里。“先走一步了,首席大人。”

  阿尔斐杰洛被独自留下,聆听练兵场传来的阵阵呐喊。

  “真是只老狐狸。”不知过了多久,他在苦笑中咕哝了一句,然后优雅地抬手拢了拢遮住眼睛的头发。

  与刹耶如此正面的交谈,即使在过去几年也并不多见。他们两人立场完全不同,谈话自然虚虚实实,充满了诡诈,不会让对方猜到自己的真实心意。让这两个本该是宿敌的男人携手在一起的,是埋葬龙族的心愿。一旦实现这共同的梦想,之后两个人的交流将不再通过语言而只能通过战斗,因为埋葬龙族只是第一步,统治世界才是二人的最终目标。无论阿尔斐杰洛还是刹耶,都一定会用尽任何手段排除对方。可即使面临这前所未有的严峻挑战,阿尔斐杰洛也不感到畏惧。在他内心某处,也许正深藏着渴望与刹耶一较高下的斗志。那将是男人之间c强者之间的对话。阿尔斐杰洛无比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v

  龙王的召集令将九名龙术士带到了龙神殿议事大厅。上一次有这样的盛景,恐怕要追溯到55年前的比萨之战了。

  但是,除去已经无法出席的那几位,仍有两名男子不见人影。龙王唯二没有召唤的,是曾经做过首席的那两个人——乔贞c阿尔斐杰洛。其余龙术士都受到传召,有白罗加,苏洛,柏伦格,柯罗岑,休利叶,派斯捷,卢奎莎,杰诺特和耶莲娜。

  尽管苏洛对自己会接到由魔法渡鸦递送而来的召集令感到颇为意外,这个被龙王冷落了多年弃而不用的男人,仍旧在第一时间启程去往对他而言已有些陌生的卡塔特山。苏洛的胸中徘徊着一种天命不可违抗的感慨。他知道这一次他将免不了与卢奎莎重逢,也会见到许普斯,而那将是他顺理成章带许普斯去人界的最好机会。

  这些平素为维护人类世界的和平而在外四处征战的人们,今天齐聚在龙族最神圣的殿堂里,接受龙王的号令。他们每一位都是英勇的战士,发誓对龙族忠诚,贯彻着守护的信念,保卫这个脆弱的世界不受达斯机械兽人族侵害。

  命令是同一项。由九名龙术士与各自的契约龙一同合作完成。

  ——讨伐济伽。将盘踞在地球另一个尽头的异己势力全部歼灭,为所有死去的同胞复仇。

  能够下定这个决心,对龙族的统治阶层而言,绝不是一个简单的过程。之前,他们有怀疑过这一切阴谋的背后策划者,是在伊比利亚半岛以幻术创造的空镇为陷阱诱杀龙术士的刹耶王,也怀疑过曾有诱捕龙术士前科的济伽王是主谋,就连那个比萨城堡被毁后销声匿迹了许多年的阿迦述王都无法排除其蓄意报复的可能。敌人的身份,以及敌人的最终目的,都不明确,就像一件命案的真相笼罩在层层迷雾中无法解开。龙王难以做出决断,就这么一拖再拖,犹犹豫豫了近十年,反倒让异族的行动越发猖獗。

  但现在,主谋终于浮出了水面。三天前,孤塔遭袭,重犯贾修被劫,其契约从者桑契斯亦行踪不明。所幸有两名异族在撤退时被俘,孤塔守卫拷问了他们,终于使真相大白。所有针对龙术士的暗杀,都是济伽王在看不见的角落偷偷编织的大网。既然一切都很清楚明了,卡塔特一定会粉粹他的阴谋。这个战略亦正好与龙族掌握的情报相吻合。

  其实,自阿迦述败退比萨后,龙王一直暗中派人搜找这支残兵的下落。想起当年第二代首席阿尔斐杰洛在他第一次接受的锡耶纳任务中,为了找到阿迦述藏匿的军队可谓是搜山检海费尽周折,敌人在比萨战场兵败撤退后,一定会更加细心地躲藏起来。要找到阿迦述王和他的族人,只怕比大海捞针还要难。多年来,对于这群敌人的行踪,卡塔特一直没有消息。

  刹耶那边的情况也是一样。龙族手里的有限情报,只容许他们率先对济伽发起进攻,以谋求之后可能会出现的额外收获。

  暂时将捉摸不到夙敌的行踪而随之衍生的焦虑感丢在脑后,两位龙王下达了命令。九名龙术士交由白罗加负责,同时调回被暂派至孤塔的卡缪斯c费扬斯等人,组织一支全员龙族的精锐部队,协同龙术士作战。

  讨伐队将于次年元旦出发,直指济伽领地。

  在默默出神聆听龙王的布置时,苏洛数度阻止自己去看那个他苦苦想念的女人,尽管如此眼睛还是不受理智所控,好几次瞟了过去。正因为这个动作,他才发现原来卢奎莎也在时不时地偷看自己。和她视线相遇时,苏洛迅速移开目光,仿佛心里有愧。最后,只能借助刘海的遮挡,把眼神藏起来。

  紧张的召集|会议结束后,龙术士们纷纷退下。他们被龙王特许在“龙之爪”山脉的一栋栋华丽别墅住下,度过最后几天的备战时光。

  众人走出大殿,谁都没有说话,在寂静到唯有零碎脚步声环绕的凝重气氛下离开。无论是趾高气扬的白罗加,善谈的柏伦格,亲和力十足的休利叶,或者爱耍宝的派斯捷,今天都一反常态地维持着固执的安静。他们有的在追忆逝去的挚友,有的在回味重拾的荣光,也有的人感受到任务的艰巨,被压得有些喘不过气。

  苏洛是这些人里面第一个走的,没给卢奎莎任何接近的机会。与他相识相恋多年的这个女人,充分理解这个男人的心情,不想彼此之间难堪,没有追上去纠缠,只是用留恋的眼神,默默注视他逃走。

  巧合的是,龙王也在无意中帮了苏洛一个忙。

  他们多留了卢奎莎一会儿,询问她被济伽王抹掉的记忆是否恢复,想了解敌人可能展开的行动。苏洛得以脱身,远离那座有她存在的宫殿。

  但是,还有另一道难题,摆在他面前。

  他与许普斯一前一后出了神殿大门。许普斯要回住处,便先走一步。现在,那个宽大高挑的背影,还在苏洛身前约十五米的位置。只要一声呼唤,就能让他停下。

  “许普斯,你还是跟我走吧。”

  低沉得如同守墓者般的声音从背后传了过来。这个熟悉的声音,和往常相比失去了韵味。

  听到这句话,许普斯回过头,发现苏洛已来到他身前。

  “走?”海龙的声音清冷空灵,一双星眸带着疑惑凝视主人,“去哪?”

  “人界。”

  “族长已经准备了住处,让你们留在山上。再过四天就要出发了。”

  “我知道。”苏洛垂下双眼,疑似有难言之隐,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目光却始终不与身边的从者交汇,“但是,她也在。”

  “你要避开她?”蓝色的眼眸朝龙神殿的方向瞥去一眼,许普斯在瞬间就意识到苏洛说的人,正是留在议事大厅的卢奎莎。

  与她分手后,苏洛就离开了佛罗伦萨,这几年里,行踪一直很神秘,好像是要独自疗伤似的。许普斯只在头一年找过他,后来也放任他了。

  “既然你都懂,又何必再问呢。”苏洛含混不清地带过这个话题,“我们下山,找一个最近的旅店住几天。等到了集合时间,再回来。”

  “好吧。”许普斯没有起疑。短暂的思考后,他点头答应了。

  两人走在浮空大道上,一路都没有交谈。孤寂的风声吹打在他们身畔。

  在离彩虹桥只有少许距离的时候,许普斯终于打破了沉默。“我问你个事儿。”

  “你想问,我这些年有没有和阿尔斐杰洛见过面。”

  “对,你有没有?”

  “他早就原谅我了。你为什么还要在意他呢?”

  “就算你们为当年之事和解了,我还是觉得最好不要和那种男人扯上关系。而且,你内心其实很厌恶被那种对你有不轨企图心的男人接近吧。”

  “真不愧是许普斯”

  从者的这个回答,让苏洛的心有了片刻动摇。他微微低头,那闪烁着灰绿色光芒的瞳孔之中,带着忧郁的阴霾。

  “你们都这么说。你和卢奎莎都这样劝我。可是我早已经和阿尔斐杰洛解开恩怨了。所以,不用为我担心。”

  听着主人强调的话语,许普斯似乎作出了让步。

  “真是这样,就最好了。”

  他们踏上薄如蝉翼c微微拱起的天空之桥。缤纷的弧光给他们的身体涂上梦幻的色彩。通过时,苏洛的双眼始终凝注桥面。

  守护者杜拉斯特上前问候,目送二人。

  在被那温柔的光晕吞噬的那一瞬,苏洛忽然回了一下头,用耳语般的声音,感谢身旁陪伴着自己c直到现在都信任着自己的海龙。

  “谢谢你,许普斯。谢谢你关心我。”还有一句话堵在心里,却怎样都说不出口。

  七彩的光芒消失了,带走主人与从者的身影。

  之后的事,全部都按计划上演。

  彩虹桥隧道与人界的接口,由于龙王的魔法加持,每天都会变化。今天,变化无穷的出口开在了阿尔卑斯山脉偏东北的位置。

  他们走出布伦纳山口,华伦达因将军如约出现,同来的还有阿尔斐杰洛。

  许普斯满面惊讶,不可思议地望着那奇妙的组合,刹那间的失神,被敌人抢得了先机。

  身为海龙王的旁系后代,许普斯远比一般龙族强壮。为了抽取这头海龙的灵魂,华伦达因用上全部的力量,细密的冷汗渗出他的皮肤,光滑的额头暴起恐怖的青筋,犹如一条条蚯蚓挤撞在一起,被牙齿咬住的下唇一片惨红,种种表现显示出控制这样一头上位龙族的艰难。许普斯不仅力量远强于普通龙族,他灵魂的力量都很强大。此前,亲眼目睹高德李斯与桑契斯的灵魂被轻松抽取的阿尔斐杰洛,从没有见过华伦达因施展能力时如此痛苦。

  许普斯的奋力挣扎,逼迫阿尔斐杰洛割划出一个独立的次元空间,把他关进去,才没有让那响彻天际的怒吼传递到外界。

  最终,被逼入绝境的海龙,屈服在了敌人的力量下。

  意识被剥离,那双钴蓝色的眼眸,正逐渐失去光彩,却在闭起的前一刻,望向了空间缺口外,那个缄默的主人。

  他的灵魂一点点离开躯体,那个男人只是麻木地看着。

  “你”

  抓住即将远去的意识尾端,许普斯硬是把头扭向了苏洛。睁大到几近呲裂的竖瞳里,迸放出激烈的光芒。那眼神里有憎恨和愤怒,但更多的是震惊,是失望。

  海龙无力的手臂缓缓落下,僵在半空,微动的指头,用尽此刻全部的力气,颤抖地戳向那个男人。

  “你,背叛了——”

  嘶吼的声音没有持续下去。

  当它消失的那个瞬间,苏洛的心脏似乎停止了跳动。他感觉自己的半身永远离开了自己。那种痛苦,犹如一双看不见的手,把他的一部分从他身上硬生生扯下。

  原以为会不忍心看下去而将视线逃避,结果却非常坦然地承受住了那愤恨和悲痛的眼神,看完全部的过程。

  只有心口越来越清晰的绞痛,怎样都散不去。

  苏洛攥紧双拳,将一点一滴的温热握于掌心。鲜血顺着指缝垂直落下,把地上的白雪染得一片殷红。

  他在许普斯挣扎时,毫无知觉地把手掌抠出伤口,留下一道道深刻血印。但这种痛,根本不能与胸腔里那锥心刺骨的痛楚相比。

  “对不起。”

  终于,他吐露出积郁在心中的那句话。

  面对早已经不可能回应自己的那个躯壳,他反反复复地c不停不停地道着歉。

  最对不起的人,就是许普斯。对于卢奎莎,他已经用尽所有的努力,确保她不会受自己和阿尔斐杰洛的牵连。只有许普斯苏洛无可奈何。他们虽然灵魂独立,可他们的生命无法分割。

  “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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