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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52节

  受,他让她的不眠之夜更疲劳,让她睡不好。或许他反倒因此能睡好也许是。这就是他要从她那里得到的,就象个嗷嗷待哺的婴儿。或许这就是他激情的秘密,就是他对她永不熄灭的欲火他需要她安顿他入睡。

  这算什么难道她是他的母亲不成她并没有让一个需要她昼夜伺候的孩子来当她的情人。她看不起他,看不上他,心肠变硬了。这个唐。璜却原来是一个夜间哭闹的孩子。

  哦,她真仇恨夜里哭叫的孩子,她真想把这个孩子痛痛快地杀死算了。她要将他窒息,然后把他埋掉,就象海蒂。索莱尔所做的那样1。没错,海蒂。索莱尔的孩子是个夜哭郎,没错,亚瑟。唐尼桑恩的孩子就是这样的。哈,亚瑟。唐尼桑恩们,杰拉德们。白天他们是那么堂堂正正的男子汉,可到晚上却成了哭叫的婴儿。让他们都变成机器吧,变吧。让他们成为工具,纯粹的机器,让他们纯粹的意志象钟表一样永远重复运动。让他们成为一架巨大机器的完整零件,不停地转动吧。让杰拉德去管他的企业吧,他会感到满意,就象一辆来回往返的独轮车,她一直看着他这样做。

  1英国女作家乔治。艾略特的小说亚当。贝德中的人物。农家女海蒂为庄园主的孙子亚瑟所诱骗,生一婴儿后弃之林中。

  独轮车,可怜的轮子,就是企业的缩影。然后是双轮车,四轮卡车,八个轮子的辅助机车,十六个轮子的卷扬机,一直发展下去,直到一千个轮子的联合采矿机,然后是管三千个轮子的电工,管二万个轮子的井下经理,管十万个轮子的总经理,最后是管着一百万个轮子的齿轮和车轴的杰拉德。

  可怜的杰拉德,他要管这么多轮子他比一座精密记时表还要精密。可是天啊,这可真让人乏味真乏味,天啊一座精密记时表,一只甲壳虫,一想这些她就会讨厌得头昏。要数,要考虑,要算计那么多的轮子够了,够了,人处理复杂事的能力是有限的。不过也不一定。

  此时杰拉德正坐在他屋里读书。戈珍一离去,他的就没了,人也痴呆起来。他在床边傻呆呆地一坐就是一小时,头脑里忽闪忽闪地冒出些想法。可他没有动,垂着头一动不动地坐了好久。

  等他抬起头时,发现到了入寝时间了。他浑身发冷,在黑暗中躺下。

  可他不能忍受这黑暗。这周围的黑暗要让他发疯。于是他站起身来点亮了灯。他坐着凝视前方,既没想戈珍也没想别的事。

  突然他下楼去了,在找一本书。他害怕黑夜的来临,他无法入睡。他知道,不眠之夜中恐惧地凝视着时光流逝让他太无法忍受了。

  他象一尊雕塑一样坐在床上读书,一读就是好几小时。他的头脑很敏捷,一门心思读着,身体竟全失去了感知。他就这样毫无感知地读了一个通霄,等到早晨,他已经精疲力竭,对自己都感到恶心了,于是倒头睡了两个小时。

  等他起床以后,他已变得精力充沛。戈珍不怎么跟他说话,只是在喝咖啡时说:“我明儿就走。”

  “咱们是否保全一下面子,一起到了因斯布鲁克再分手”

  他问。

  “或许吧。”她说。

  她一边呷着咖啡一边说“或许”,说话时吸气的声音让他感到恶心。他马上站起身离她而去。

  他去安排第二天启程的事。然后他带了一些食物,准备去滑一天雪。他对维特说他可能到玛丽安乎特旅馆去,也可能到山下的村子里去。

  对戈珍来说,这一天象春天一样充满希望。她感到一种松快,感到一股新的生命之泉在体内涌将上来。她优哉游哉地打点行李,看看书,试试各式各样的衣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她感到很快活。她感到新的生命注入了她的体内,为此她象个孩子一样高兴。她柔软的体态,仪态万方的身影和幸福的表情招得人人喜爱。可这种外表下却是死亡。

  下午她得跟洛克一起出去。明天对她来说依旧很朦胧。为此她感到颇为欣喜。她或许会跟杰拉德一起去英国,或许会跟洛克去德累斯顿,或许去慕尼黑的一位女朋友那儿。明天可能会发生任何事。而今天则是一切可能性的开端雪白,闪光的开端。所有的前景都吸引着她美好的c闪光的c难以断定的魅力,这是纯粹的幻想。一切都是可能的因为死是不可避免的,除了死别的都是不可能的。

  她不想让什么东西得到实现,不想让它们有具体的形体。她突然想明天走,进入一个新的轨道,这全然出自某种偶然因素。所以,尽管她想最后一次同洛克到雪野中去逛逛,但她并不拿这当成一回事来对待。

  洛克也不是个一本正经的人。他头戴棕色的天鹅绒帽,整个头看上去象栗子一样圆。宽大的帽边松松地盖住耳朵,一缕黑头发在他那顽皮的黑眼睛上飘舞着,小小的脸上透明的脸皮挤到一起象在做鬼脸。他这副样子看上去就象个没长大的人,一只蝙蝠。这副身材,再穿上草绿色防水布衣服,让他看上去显得那么弱小,一看上去就有点怪,跟别人不一样。

  他带着一副双人平底雪橇,他们二人在白雪覆盖的山坡上跋涉起来。风雪象火一样燎着他们的脸,他们嘻嘻哈哈不停地用几国语言开着玩笑,幻想着。幻想代替了他们的现实世界,他们非常高兴地扔着用幽默和怪诞故事做成的彩球。他们在交谈中使天性自然地闪出火花,他们在玩着一种纯粹的把戏。他们想让相互之间的关系只停留在逢场做戏上:这是一场多么奇妙的把戏呀。

  洛克没把滑雪看得很认真。他不象杰拉德那样醉心c认真。戈珍对他这种态度反倒感到高兴。她太烦,对杰拉德滑雪时那紧张的动作烦透了。洛克放任自己的雪橇,让它象一片树叶子欢快漫舞,拐弯时他和她双双被甩出雪橇,滚进雪里。等他们从冻得象刀子样刺人的地上爬起来时,发现自己并没伤着,于是又淘气地哈哈大笑起来。她知道他会说俏皮话的,即使在地狱中,他只要心情好,他就会逗趣儿c说俏皮话。对他这一点她十分满意。他这样子就象超脱了尘世的烦恼和单调生活一样。

  他们玩着,无忧无虑,兴高采烈地玩着,直玩到日落西山。小雪橇很惊险地打个转,停在山坡下。

  “等等”他突然说道,不知从何处弄来一个大暖瓶,一包饼干和一瓶荷兰杜松子酒。

  “啊,洛克,”她叫道。“真是太好了太令人兴奋了这是哪种杜松子酒”

  他看着酒笑道:“覆盆子。”

  “不对是用雪下面的越桔造的。这酒看上去就象是用雪提炼出来的呀。你能”她闻闻瓶子说:“你能闻出越桔味儿来吗这可真是太妙了。可以透过雪被闻到越桔味儿。”

  她轻轻地跺着脚。而他则跪在地上吹着口哨,把耳朵贴近雪地,眼睛眨巴着。

  “哈哈”她笑了。他用这种奇特的动作来嘲弄她的夸大其词,这让她心里感到暖融融的。他总逗她。嘲弄她。可他的嘲弄比她的夸大其词还荒谬,因此她只能大笑,感到心里舒畅多了。

  她觉得她和他的声音就象银铃一样在黄昏时分寒冷的空气中响着。多么美好,多么美好,这银色的孤独世界,他们之间的交流。

  她吸吮着咖啡,咖啡的清香在空中弥漫开来,恰似蜜蜂在嗡嗡采蜜。她小口品着越桔酒,吃着冰冷的甜奶油饼干。一切是多么好啊一切闻起来c品尝起来c听起来都是那么美好,在这黄昏寂静的雪野中。

  “你明天就走吗”他终于问。

  “对。”

  一阵沉默。夜似乎默默地上升,越来越高,愈来愈苍白,直升入近在咫尺的苍穹。

  “去哪儿呢”

  去哪儿哪儿,哪儿,这是一个多么美妙的字眼儿呀她永远不想回答,让这个字永远震响吧。

  “我不知道。”她笑道。

  他理解这微笑的含义。

  “谁也无法知道。”他说。

  “谁也无法知道。”她重复着。

  都沉默不语。他飞快地咬着饼干,就象兔子吃树叶一样。

  “不过,”他笑道,“你买的票是到哪儿的”

  “噢,天啊”她叫道,“还得有张车票才行。”

  这是一个打击。她似乎看到自己站在火车站售票处的窗前。然后她松了口气,呼吸畅通了。

  “也可以不走了嘛。”她叫道。

  “当然可以。”他说。

  “我的意思是说可以不按照车票标明的方向走。”

  这句话震动了他。你可以买一张车票,但不按照车票上标明的方向走。你可以中途停下来,从而避开终点站,这是个办法。

  “比如去伦敦的票吧,”他说,“那地方万万去不得。”

  “对。”她说。

  他往一个铁皮罐子中倒了一点咖啡。

  “你不告诉我你去哪儿吗”他问。

  “真的,说实在的,”她说,“我不知道。这要看风往哪儿刮。”

  他审视着她,然后鼓起嘴唇学着温柔的西风神的样子向雪地上吹了一口气。

  “风往德国刮。”他说。

  突然,他们发现一个影影绰绰的白色人影走近来。那是杰拉德。一看到他,戈珍的心不禁害怕地狂跳起来。她站起身来。

  “是别人告诉我你在这儿。”杰拉德的声音象是黄昏的苍白空中响起的宣判。

  “圣母啊你象个魔鬼一样。”洛克大叫起来。

  杰拉德没有回话。他的身影对他们来说真象个鬼影。

  洛克摇了摇水瓶,口朝下倒了几下,水瓶中只滴出几滴棕色液体。

  “全光了”他说。

  在杰拉德眼中,这个奇怪c小小的德国人就象在望远镜中看得那么清晰。他真讨厌这个矮小的身影,想把他赶走。

  洛克又晃晃盛饼干的盒子。

  “饼干倒是还有。”他说。

  他坐在雪橇中把饼干递给戈珍。戈珍局促地接过来一片。他本想递给杰拉德一片,可杰拉德摆出一副绝对不情愿的样子,于是洛克知趣地把盒子放到了一边。然后他拿过小酒瓶,举在光线中照着。

  “还有一些杜松子酒,”他自言自语。

  突然他殷勤地把酒瓶举在空中,以一种极荒唐的姿式倾向戈珍,说:“小姐,为了健康”

  一声炸响,瓶子飞了。洛克惊得向后退了一步。三个人都浑身颤抖,激动异常。

  洛克转向杰拉德,恶魔般地邪视着他。

  “干得好”他愤怒地嘲弄说,“这真称得上是体育运动。”

  话刚说完杰拉德照他脸上就是一拳,一下子把他打倒在雪中。可洛克挣扎着站起身来,浑身颤抖着,眼睛凝视着杰拉德。别看他身体羸弱,可他的眼睛却透着魔鬼一样嘲讽的目光。

  “英雄万岁,万岁”

  说话间杰拉德的拳头在暗中又打过来,打在他头上,他躲不过这一拳,象一根折断的草被打到一边去了。

  戈珍冲上前来,高举起拳头用力打杰拉德的脸和胸。

  杰拉德大吃一惊,似乎天塌了一般。他的心裂了,痛苦万分。然后他的心又笑了,他终于伸出强壮的手去摘取他中的果实了。他终于可以实现自己的了。他双手卡住戈珍的喉咙,那双手坚硬,力大无比。她的喉咙太美了,太美了,异常柔软,他可以感觉到那脖颈内滑动着的生命之弦。他要折断它,他可以这样做。这是多大的快乐呀哦,这是多大的快乐他终于可以满意了他心中感到十足的快感。他在等待她胀起的脸失去知觉,等着她翻白眼。她怎么这么丑啊他真满意,真满意这真好,真好,上帝终于满足了他的愿望他根本意识不到她的反抗。这是她的回报,愈是强烈c愈有快感,直到达到快感的,待她的力气殆尽,她的抗争动作和缓下来c平息下来。

  洛克在雪中清醒过来。他头晕得厉害,受伤太重,无法站起来。只是他的眼睛还看得清。

  “先生”他叫道,声音又细又弱,“等你把她干掉以后”

  听到他的话,杰拉德不禁感到一阵恶心。这恶心直令他想呕吐。哦,他这是在干什么他还要走多远似乎他是因为太爱她才要杀死她的,似乎因为他太爱她他才要亲手解决了她

  他感到浑身发软,溶化了似地失去了力量。他不知不觉地松了手,戈珍从他手中滑落下来,跪在地上。他一定要看看她,看她是死是活。

  他又怕又虚,关节似乎化成了水。他飘飘然而去,似乎乘着风c飘然离去。

  “我并不想这样做,真的,”他心里厌恶地坦白着。他有气无力地滑上山坡,毫无意识地飘乎着,躲着眼前的障碍。

  “够了,我想睡了。我受够了。”想着想着他不禁恶心起来。

  他很虚弱,可他并不想休息,他只想继续向前,向前,一直滑到底。不到头就不休息,这是他心里残存的唯一欲念。于是他就如此这般地飘然滑着,滑得有气无力,什么也不想,只是一个劲儿向前滑。

  黄昏的天光象神光一样,蓝得发紫,寒冷的蓝夜降在雪野上。在身后深谷中的茫茫雪野上有两个小小的人影:戈珍跪在地上,象一个被判了刑的人,洛克直挺挺地挨着她坐着。

  就这么一副景象。

  杰拉德踉踉跄跄滑上雪坡,他在墨绿的天光下向上滑着。尽管精疲力竭,还是盲目地向上,向上。他的左侧是布满黑色岩石的陡坡,风雪扑打着黑黑的石崖。可是没有一点声响,风雪静悄悄地袭击着黑色的石崖。

  他右侧有一轮小小的月亮闪着耀眼的光芒,这亮闪闪的东西真让人痛苦,他怎么躲也躲不开它。他想,就这样滑下去吧,一直滑到头。不过他还没有睡。

  他痛苦地向上滑着,有时不得不飞越过一片覆盖着白雪的黑石山坡。他真怕在这儿摔倒,真怕摔在这个地方。这高高的山顶上,一股冰冷刺骨的寒风几乎让他难以顶得住,他几乎要沉睡过去。只是,这儿不是目的地,他必须继续向前滑。他心中那难以名状的恶心让他无法在这儿呆下去。

  爬上一道山梁后,他发现有一座更高的山峰影影绰绰出现在前面。总是更高的山峰,更高的山峰。他知道他这是沿着雪道滑向坡顶,玛丽安乎特旅馆就在那儿,然后从那儿顺另一面坡再滑下去。可他并不十分清醒。他只想继续前进,只要能动,就一直滑下去,一直滑,就这样,直到滑到头。他早已失去了方向感。他的脚凭本能踩着雪橇寻着雪道前进。

  他滑下雪坡时踉跄了一下。他吓了一跳。他没有带铁头蹬山杖,什么都没带。不过既然安全地停了下来,他就在熠熠闪光的雪地上走了起来。他又冷又困地行走在雪谷中。他转过身来,心想是否爬上另一道白雪覆盖的山梁然后再沿雪谷前进。他的生命线扯得愈来愈细弱了他或许会爬上另一道山梁。纯静的积雪很坚实了。他往前走着。雪中冒出了什么东西。他好奇地凑过去。

  那是一个半埋在雪中的十字架,顶端是一尊戴着头巾的小型耶稣塑像。他忙转开身去,似乎有什么人要杀害他。他十分害怕别人杀害他。这种恐惧就象一个魔鬼站在他的身边。

  可是为什么要怕呢这事必然要发生被谋杀他害怕地向四周的雪野张望着,四周的雪坡在影影绰绰地晃动。他明白,他注定要被谋杀。此时死神已经降临,他在劫难逃了。

  主啊,难道这是必然的吗主啊他可以感觉死亡的打击正向他降下来,他知道他已经被谋杀了。他朦朦胧胧地向前滑去,高举起双手,似乎要去感触将要发生的一切。他在等待他停下来的那一刻,一切还没有完结。

  他来到雪谷中的盆地中,四周尽是斜坡和悬崖,只有一条通往山巅的雪道。他迷迷糊糊地向前滑着,一失足,摔倒了。他感到灵魂中什么东西破碎了,随之酣然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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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一页前一页第三十一章 剧终

  翌日清晨别人把杰拉德的尸体运了回来,此时戈珍还闭门未出。她看到窗外几个男人抬着什么重负踏雪走来。她静静地坐着磨时间。

  有人敲门。她打开门,门外站着一个女人,轻柔地很有礼貌地说:“夫人,他们找到了他”

  “他死了”

  “是的,死了好几个小时了。”

  戈珍不知说什么好。她应该说什么呢她做何感想她该做什么他们指望她做什么她茫然无措,露出一副冷漠相。

  “谢谢,”说完她关上了卧室的门。那女人窝着火走开了。没有一句话,没有一滴泪,戈珍就是这么冷,一个冷酷的女人。

  戈珍继续在屋里坐着,苍白的脸上毫无表情。她怎么办她哭不出来,也不能闹一通。她无法改变自己。她纹丝不动地坐着,躲着别人。她的一招儿就是避免介入这事。然后她给厄秀拉和伯金发了一封长长的电报。

  下午,她突然起身去找洛克。她害怕地朝杰拉德住过的屋子瞟了一眼。她无论如何是不会再进那间屋了。

  她看到洛克独自一人坐在客厅里,就径直向他走过去。

  “是真的吗”她问。

  他抬头看看他,苦笑一下,耸耸肩。

  “真的吗”他重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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