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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7章 焚心决

  穆鸾等了片时,见仍无动静,冷冷一哂,语气缓和而阴森,“想活命就给我出来,否则我让你余生都埋在这荒地之下。”

  言罢,洞门外传出一阵窸窸窣窣声。须臾,一个中年黄门令战战兢兢地自门旁走出,扑通跪地,哆嗦道:“奴才万死。郡主开恩。”

  穆鸾沉声道:“自本郡主于亭中时,你便躲在山下暗处,竟又跟到这里。是谁命你偷听?”

  黄门令吭哧难言,她厉色又起,“说!”

  黄门令垂着头,颤颤道:“皇上。”

  “皇上命你偷听本郡主的谈话?”穆鸾嗤之以鼻。

  黄门令愣了愣,短暂惊惧后想起自己乃奉命行事,底气一提,平稳了声调,道:“皇上命奴才督管睦元阁人事,包括司徒皇子的言行。”

  穆鸾睨了眼不动声色的司徒珺,捏了捏手中剩下的石子,对黄门令笑道:“既是皇上授命,我没有责难你的理由,起来吧。听到了什么,说两句听听。”

  黄门令见穆鸾神色温软,长口吁气,自行起身,拂去袍摆上的泥尘,将方才二人对话一字不漏的复述,垂首却不低音,中气渐足。

  穆鸾莞尔夸赞,“记性很好。”和颜顷刻,又怫然变色,将手中石子向黄门令右膝狠狠扔去。她平日从不苛待欺辱下人,但若谁惹恼了她便另当别论。

  黄门令惨叫着踉跄跪地,不待揉膝,又听穆鸾厉声道:“混账!皇上命你督管睦元阁人事,你便应只复述司徒皇子言辞。本郡主是睦元阁的人吗?皇上命你偷听本郡主的话了吗?或是你与皇上有意将本郡主囚禁于此!”

  好个伶牙俐齿,倒打一耙。司徒珺闻至末句,嘴角微微一扬,侧目看她,暗自慨叹。

  黄门令面孔登时煞白,忙不迭澄清。

  穆鸾眯眼盯着黄门令半晌,冷笑道:“你此时一定在心里骂我恨我,一定会将我方才的话告知皇上,添油加醋一番,让我难堪,是不是?”

  黄门令惶惶叩首,连连否认。

  穆鸾敛笑不语,雪砌的脸上似罩了一层寒霜分外慑人。风势微凛,掠得杂草花丛c千叶百枝沙沙低响,惹的黄门令一个寒颤,抬头瞄了眼前方,见穆鸾向自己行了两步,不禁拖膝后移,颤栗不已。

  司徒珺见穆鸾纤纤背影戾气盈盈,脚力沉重,似有动武之意,不由地一愣,上前劝阻,道:“郡主息怒。他罪不至此。他若受伤,皇帝追究起来”

  他未料她性情如此狠辣,更未料她心智如此机敏,话未讲完,便见她猛地转身,目光如箭,柔白右手曲如鹰爪,直锁自己咽喉。他低呼一声,急忙退避,惊愕未定,忽觉右肩骨肉钝痛,竟是被她左手扣住,力道之重足以碎瓷裂木,速度之快足起疾风。他气血骤腾,肩峰蓄力反顶她掌骨,清俊面孔陡变刚毅。她手臂筋脉立时一阵酸麻,利爪自他肩头弹开,沉沉一哼,转瞬动如闪电,虚晃一式,蹬柳干飞身扬臂,直向他头顶百会穴劈去,掌风如刀,掠过处叶碎枝断。他不欲恋战,反手抓住她皓腕,空中两回急转,激起周遭气流旋荡,落尘琼花凌乱飞舞,如春雪纷扬,浪漫亦凌寒。他左腿运劲踢挡她飞来的右腿,抓腕的手借势向外抛摔,后跃数步。

  她翻身落地,脚跟在坚硬的青石上重重一钝,稳住踉跄的身体,将酸麻颤抖的左手反剪背后攥拳,调息扬眉,赞道:“好功夫。”

  司徒珺微笑道:“承让。郡主招式刚猛,大开大合,必是承了霸王的雄风。”

  方才比试,二人皆未用全力。穆鸾自他肩峰反击时,便觉出他守中含攻,功力在自己之上。她惊,亦疑,左拳松开,缓缓垂在身侧,衔笑至他身前,抬手抚上他心口,一双媚眼柔光看进他眼中,溢彩锋芒流进他心中。

  他心尖一颤,垂眸望着她咫尺容颜,神思一瞬恍惚。多年前,同是一个怡人春日,也曾有一个女子,于飞花流云下,如她一般与自己贴身相对,端着如花的笑靥,弯着一样的俏丽眉目将灿灿金辉映入,让他荒芜的心田萌发阵阵悸动,让他冰冷的脉络渐渐暖流激涌,让他将那一场春景当作心底最珍贵的吉光美梦。

  他下意识地伸手,欲抓住此时心口的那只温软柔荑,欲紧握再也不放,却被耳畔冷冷的话语惊醒。

  “功力高强却丝毫未觉有人偷听?你这儿藏着什么呐?”她凑近他耳畔,葱段纤指不轻不重的戳了下他心口,声如呢喃勾人,气如寒芒刺心。

  他乘风踏云的情登时跌入谷底,望着她的双目空洞迷茫,心中隐隐作痛。

  她低头看了眼他僵在半空,只差分毫便可触及到自己手背的纤指,愕然退后,拧眉道:“今日别过。改日讨教。”

  她转身便走,行至洞门,斜睨瞠目结舌的黄门令,鄙夷道:“我今日饶了你,也不妨提醒你,我不惧你告我谤我,但你须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皇上是会为了你那几句无人作证的话而降罪于我,还是会纳我清奸佞之言杀了你?想清楚,再行事。”

  黄门令挺直了身子,听着穆鸾说完最后一字,确定她脚步声渐远,这才松了口气,全身力气抽离,瘫坐在地。他噤声半晌,抬手拭去额上冷汗,看了眼神色复常的司徒珺,兀自低骂一声,边起身边尖着嗓子哀怨道:“这小祖宗真不是个省油的灯。”

  司徒珺笑道:“更是个怀等夷之芯的灯。”

  黄门令眼珠一转,问:“怎么讲?”

  “你道奉皇命行事在先,她免你礼。你言不顺她意在后,她击你膝。这一起一跪之因由看似不出常理,但稍加思索,便不难发觉她举止间颇有几分纵使皇帝庇佑,她亦能破规更矩之意。”

  黄门令倒吸口气,脸色变换不断,脑中反复轮转着司徒珺与穆鸾的话,欲言又止,欲动忽止,踌躇半刻,终是摇头长叹,似恍然参透了什么,扶正歪斜的头冠,颓步离去。

  帝王操戈,龙凤相争,谁向黄泉?血光蛰伏,蝼蚁之命,自保为上。

  司徒珺看着黄门令微驼的背影,理了理衣襟,从容出了竹香斋,于廊庑间负手漫步。

  他举目眺望宫墙外那数年未曾亲近的袅袅风烟,共色天山,鳞次屋檐,唇边慢慢浮现一抹笑意。

  雍风暧暧,蝶逐花舞。他立在廊檐下,静静看着它们院中翻飞于紫蓝的星辰花上,灵动柔美,自在欢乐。

  他心中一动,轻声靠近一只落在花蕊的银翅蝴蝶,小心翼翼地伸手,欲捉住却让它惊飞。

  他目光随那烁如珍珠般的身影飘移几度,回落在绚烂花间,酸痛仍余的左肩不经意地一动,心自暗语:“瑶儿,我今日又见到了你的女儿。她与你一样明眸善睐,月里嫦娥,却比你更狡黠凌厉,意气昂扬,比你夫君更狼贪虎视,吕武曹莽。你离开我,老天却怜我,不忍让我命里仅存的美好尽断,将她送来见我,让她与我牵生纠葛。”

  清风又起,搅起残瓣芬芳盈庭,如白昼星现,分外耀眼。他广袖当风,端然独立如谪仙,抬手覆上簇簇姹紫嫣红的花上缓缓摩挲,眉目间是压抑不住的惆怅之色,话音中是掩不尽的落寞,“蝴蝶为花醉,花却随风飞。星辰永恒,你我何终?”

  穆鸾疾步走出阁门,行了几步住脚,回头看着阳光下,院墙陋敝的院墙,嫩红的唇角下沉,麻痛仍余的左手五指收拢,微眯着美眸注视片时,冷哼一声,负手离去。

  她此时确定,这座倍受皇家冷落的西南旧楼,早已在司徒珺住进时变得草木藏针,花阁隐机。

  她此刻难明,这东耀的五皇子究竟有着怎样的故事?若他怀操戈之心,究竟盾向何处,剑指何方?究竟是须尽早铲除的劲敌,或是可助己之力的盟友?更值深思的是,若他当真欲行不轨,那么外援是谁?他们究竟意欲何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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