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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65节

  宫来。礼部尚书率领文武百官都在大明门外跪接。崇祯率领太子和两个较大的皇子在午门外跪接。皇后周氏率领公主和妃嫔们在皇极门外跪接。由于崇祯的母亲在生前并未封后,所以不能把她的画像送进奉先殿正殿,而只能悬在配殿。行过祭礼,崇祯把一些曾在父亲宫中生活过的老宫女叫来看,问她们像不像太后真容。她们当着他的面异口同声地回奏说十分相像,但在背后,有的说有点儿像,有的说完全不像。后来崇祯因想着他母亲在死前两年中长斋念佛,又命画师另画一幅遗容,具天人之姿,戴毗卢帽,穿红锦袈裟,坐莲花宝座。通过别人的画笔,将他的母亲更加美化和神圣化了。

  当时的众多文武朝臣,对于崇祯性格的几个方面如刚愎c猜疑等都很熟悉。不管朝臣对他的性格中几种表现都有意见,甚至在他死后作为他导致亡国的重要因素,但是共同肯定的一点是认为他秉性刚毅,所以南明朝廷曾给他上一个谥叫做毅宗。反动封建士大夫眼中的所谓刚毅,就是指他在农民革命战争的冲击下始终顽强地拼死挣扎,决不后退,直到国亡家破,自尽煤山。在当时朝臣们很少知道他在农民革命战争的打击下精神上多么悲观和软弱。在崇祯十五年以前,这悲观和软弱的一面只在深宫中秘密流露,特别是在奉先偏殿悬挂的母亲画像前流泪较为经常。一到上朝时候,他就变成一个十分专断c威严c不可触犯的君主,使许多朝臣在上朝时两腿打战。

  三月下旬的一天,他从奉先偏殿回到乾清宫,眼睛仍然红润,心情略觉安静,坐在御案前省阅文书。先看了洪承畴请求陛辞的奏疏,又看了孙传庭请求召对的奏疏,他随即传谕明天上午在平台同时召见他们。刚才在奉先偏殿中他显得十分软弱,现在忽然满脸都是杀气。

  洪承畴已经改任蓟c辽总督,专负责对满军事。崇祯和满朝文武都认为他是一位资历深c威望高c可以担负辽东重任的统帅人才,对他寄予很大期望。洪承畴明知道困难重重,但是他深感皇帝知遇之恩,决心到关外整顿军务,替皇上稍解东顾之忧。

  等洪承畴和孙传庭行过常朝礼,崇祯向洪承畴问了几句话,无非是关于起程时间和一切准备如何等等,至于今后用兵方略,在不久前两次召对时已经谈过,用不着今天再问。他又向洪承畴勉励几句,期望他早奏捷音。叫洪承畴起来后,崇祯收敛了脸上的温和神色,冷冷地小声叫:

  “孙传庭”

  “微臣在”孙传庭跪在地上不敢仰视,恭候皇上问话。

  有片刻工夫,崇祯望着他并不问话。这种异乎寻常的沉默使他的心中忐忑不安。去年冬天,他同洪承畴率师勤王,来到北京近郊。那时卢象升已经战死,朝廷升他为总督,挂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衔,代象升总督诸路援军,并赐尚方剑。可是他同杨嗣昌的关系没有搞好,又得罪了高起潜,被皇帝降旨切责。崇祯叫洪承畴进京陛见,并使大臣郊劳1,却不许他进京陛见。清兵退出以后,崇祯采纳了杨嗣昌的建议,任洪承畴为蓟c辽总督,把陕西勤王军全部交洪承畴率领去防备满洲。孙传庭非常反对把陕西勤王军全部留下,上疏力争,说这一部分陕西兵决不可留,倘若留下,陕西的“贼寇”就会重新滋蔓,结果无益于蓟c辽边防,只是替陕西的“贼寇”清除了官军。他还说:“且秦兵之妻孥蓄积皆在秦,久留于边,非哗则逃,将不为吾用而为贼用,是又驱兵从贼也,”孙传庭的反对留陕西勤王兵防守蓟c辽,原来也有一部分私心,他认为洪承畴既然改任为蓟c辽总督,陕西c三边总督的遗缺,朝廷一定会叫他升补。他要求把陕西勤工兵放回陕西,固然是为今后的“剿贼”军事着想,也是为他自己着想。没有这些军队,他将来回陕西,手中就没有猴子牵了。崇祯目前急于要稳定关外局势,决意将这一部分人马交给洪承畴,所以对于孙传庭的意见置之不理。

  1郊劳古代大将或统帅凯旋回朝或勤王来京,皇帝亲自或派大臣出郊慰劳,叫做郊劳,为很大的恩宠。

  孙传庭是个非常骄傲自负的人,一向对杨嗣昌代皇帝筹划的用兵方略很瞧不起。由于他没有能够像洪承畴那样受到郊劳和召见,对杨嗣昌更加不满,决心同杨嗣昌斗一下,所以在清兵退走之前他就上疏说:“年来疆事决裂,多由计画差谬。待战事告竣,恳皇上一赐陛见,面陈大计。”经过力争陕兵回陕的斗争失败,他渴望陛见的心情更加迫切。如今果然蒙召对了,但皇上叫他的口气是那么严厉,是不是会允许他把许多有关国家大计的话痛快奏陈呢他俯首屏息,诚惶诚恐,一面静候皇上问话,一面向象牙朝笏上偷眼瞧看那上边用工整的小楷写着他要面奏的方略要点。

  向孙传庭打量了片刻之后,崇祯怒容满面,用威严的声音说:“孙传庭,朕前者命你巡抚陕西,协助洪承畴剿办流贼,三年来虽然不无微劳,但巨贼李自成及刘宗敏等并未拿获,遗患无穷。去冬潼关南原之战,汝连疏告捷,均言闯逆全军覆灭,尸积如山。欺饰战绩,殊属可恨朕今问汝:闯逆现在何处”

  皇上的震怒和责问,孙传庭完全没有料到,简直像冷不防当头顶挨一闷棍。尽管他的性格十分倔强,也不由得轰然出了一身冷汗,脸色灰白,四肢微微战栗。他鼓着勇气回答说:

  “微臣前奏闯贼全军覆灭,确系实情,不敢有丝毫欺饰,有总督臣洪承畴可证。”

  “强辩”崇祯把御案一拍,又问:“你不惟没有将闯贼拿获,连其重要党羽如刘宗敏,田见秀c高一动c李过等均一并漏网。汝奏疏中所谓逆贼全军覆灭,非俘即亡,不是欺饰是什么”

  孙传庭竭力保持镇定,回答说:“微臣在君父之前,何敢强辩。去冬十月,臣与督臣亲赴潼关,麾兵围剿,设三伏以待贼。经一日一夜奋战,确实将逆贼全军击溃,死伤遍野,遗弃甲仗如山。闯贼及其重要党羽虽未就擒,但想来多半死于乱军之中。后因臣星夜率师勤王,不暇找获巨贼死尸,献首阙下,上慰君父之忧,下释京师臣民之疑,实为一大恨事。”

  “你知不知道逆贼渠魁均已漏网”

  “臣率兵到了山西以后,闻有零星余贼逃入商洛山中。为着斩草除根,免遗后患,臣当即一面奏闻陛下,一面派副将贺人龙带兵折回潼关,向商洛山中认真搜剿。至于说渠贼均己漏网,臣实不知。”

  “哼哼,你还在做梦”崇祯从御案上拿起来几份奏疏和塘报,扔给孙传庭,愤愤地说:“你看看,这就是你潼关大捷的结果”

  听说李自成等确已“漏网”,又看见皇上扔下几份文书,孙传庭又一阵心惊胆战。他手指战栗地捡起文书,捧在手中,匆匆地浏览一下“引黄”,心中完全明白。他把一叠文书恭敬地递给立在一旁的太监,然后向皇上叩头说:

  “臣自勤王以来,虽然日夜奔波于畿辅与山东各地,无暇多探听余贼情况,但有的塘报,臣亦见到。以愚臣看来,倘若逆闯确实漏网,可忧者不在崤函山中,而在商洛山中。那一股进扰潼关与焚烧灵宝城关的残寇只是假借闯贼旗号,决非闯贼本人。倘若官军舍商洛而不顾,厚集兵力于崤函山中,恐怕上当不浅。”

  “你怎么知道在崤函山中的不是闯贼本人”

  “闯贼倘若未死,定必潜伏起来,待机而动,决不会于残败之余,养息尚且不暇,而胆敢打出逆贼大旗,故意惹动官军追剿。”

  “可是别的残余为什么要打出逆贼旗号,惹动官军追剿”

  “臣近来远离剿贼军中,不敢妄加推断。但臣与逆贼周旋三年,深知逆贼狡计甚多,常常以虚为实,以实为虚。揆情夺理,在崤函山中打着闯贼旗号者决非闯贼本人。”

  “胡说这股逆贼神出鬼没,连挫官军。看其用兵诡诈情形,必为闯贼本人无疑,且有人亲眼看见闯贼蓝衣毡帽,骑乌驳马立于大旗之下,更有何疑”

  “虽然如此,愚臣仍不敢信其为真。”

  “地方奏报,证据确凿,汝说不可凭信,岂非当面欺哄君父,希图逃避罪责”

  “臣束发受书,即以身许国。崇祯九年,蒙陛下付微臣以剿贼重任,臣无时不思竭尽犬马之力,以报圣上知遇之恩,何敢面欺君父”

  “汝身负剿贼重任,竟使全数渠贼漏网,尚不认罪,一味狡辩,实在可恶。汝既知报朕知遇之恩,何不将逆贼拿获。而遗君父西顾之忧”

  “倘非连奉诏书,星夜勤王,臣定然四处搜索,不使一贼漏网。”

  “胡说替我拿下”

  登时有两个锦衣力士1把孙传庭从地上拖起,褫去衣冠,推了出去。洪承畴赶快跪下,连连叩头说:

  1锦衣力士锦衣卫的一种下级武官,皇帝上朝和出宫时随驾侍卫。替皇帝打旗的也是他们。

  “陛下孙传庭虽然有罪,恳陛下念他数年剿贼,不无微劳。虽奏报有欺饰之处,但闯逆在潼关全股瓦解,亦系的情1,并无虚夸,恳陛下”

  1的情确实情况。

  崇祯不等他把话说完,冷笑一下,说:“卿不用替他求情。卿身任总督,亲临潼关督战,竟使元凶漏网,论法也不能辞其责。但朕念你功大过小,不予深究,反将东边重任交卿去办。望卿今后实心任事,不要像孙传庭一样,辜负朕之厚望。”

  洪承畴又叩头说:“微臣受命剿贼,未能铲除逆氛,克竟全功,致闯贼目前死灰复燃,实在罪该万死。皇上不惟免予重谴,又使臣督师蓟c辽,拱卫神京。如此天恩高厚,使微臣常为之感激涕零。微臣敢不粉身碎骨,以报陛下然目前正当国家用人之际,孙传庭素娴韬略,亦习战阵,于疆吏中尚属有用之材。伏乞圣上息雷霆之怒,施雨露之恩,暂缓严罚,使其戴罪图功,不惟孙传庭将畏威怀德,力赎前愆,即三军将士亦必闻而感奋。”说毕,叩头不止,几乎叩出血来。

  崇祯虽然很气孙传庭没有将李自成等擒斩,但也知道他是个有用之材,听了洪承畴的话,他沉默片刻,说道:

  “好吧,姑准卿奏,饶了他这一次。起去吧。”等洪承畴谢恩起去,崇祯向旁瞟一眼,吩咐说:“叫孙传庭回来”

  过了片刻,孙传庭又穿好衣冠,被太监带了进来,重新在离开御案大约一丈远的方砖地上跪下,身子俯得很低。崇祯望着他说:

  “孙传庭,朕姑念你平日尚肯实心任事,饶你这次作战不力之罪,仍着你总督河北c山东军务,以观后效。”

  孙传庭叩头谢恩,仍然伏地不起。

  “下去吧。”崇祯轻声说。

  孙传庭又叩了头,爬起来低着头退了出去。尽管他的身体十分结实,年纪只有四十七岁,但当他步下丹墀时,却像老人一样,脚步不稳,几乎跌了一跤。

  洪承畴又回答了皇帝几句问话,叩头退出。他是一个深通世故的老官僚,心中清楚,今日皇上之所以对孙传庭如此严责,一部分是孙传庭自己招的,一部分也是故意借他陛辞的时候,来个杀鸡吓猴,让他看点颜色。因此他本来还想对皇上提出一点小小的恳求,也不敢说出口来。他刚出皇极门,一个太监从里边追出,口传圣旨说皇上明日正午在平台赐宴,并谕文武百官于明日下午在朝阳门外为他饯行。他跪地听旨,叩头谢恩,山呼万岁,但是在他感激皇恩浩荡之余,心中反觉惴惴不安,仿佛预感到什么不幸在等待着他。他深知皇上恩威莫测,倘若他此去防备满洲无功,只能为皇上尽节,死在辽东,别想再回朝廷。而权衡一切,此去成功的希望实在微乎其微。

  孙传庭回到公馆,觉得耳朵里嗡嗡响着,家人同他说话他也听不清楚。他不吃午饭,不许别人打搅他,独坐书房发闷,看看昨夜在朝笏上写的那些小字,叹了口气。

  由于精神上受的打击太大,孙传庭回到保定驻节地,耳朵竟然聋了,请求辞官回籍。崇祯不信,命保定巡抚杨一俊就近察看真伪,据实奏闻。杨一俊回奏说孙传庭的耳聋是真。崇祯大怒,说他们朋比为好,派锦衣旗校将他们一起逮捕进京,下到狱中。满朝人都知道孙传庭因耳聋下狱冤枉,却无人敢替他上疏申救。

  到了四月中旬以后,朝廷得到确实消息,知道李自成从潼关南原突围后就潜伏在商洛丛山中,在豫西活动的只是高桂英和刘芳亮一支人马。虽然事实证明了孙传庭的推测是对的,但崇祯并不释放他,因为一则崇祯是个刚愎成性c从不承认错误的人,二则他很恨孙传庭不曾将李自成和所有重要的农民军领袖捕获或阵斩。自从知道了李自成在商洛山中的活动情况以后,他对国事更加忧愁,常常夜不成寐,脾气也变得更加暴躁。

  五月下旬,又是崇祯的一个不眠之夜。

  已经二更过后了,乾清宫院中静悄悄的,只有崇祯皇帝和值夜班的太监c宫女们还没有睡,整个紫禁城也是静悄悄的,只是每隔一会儿从东西长街1传过来打更的铜铃声2节奏均匀,声音柔和,一到日精门和月华门附近就格外放轻,分明是特别小心,生怕惊了“圣驾”。崇祯在乾清宫正殿的西暖阁省阅文书,时常对灯光凝神愁思,很少注意到乾清宫院外的断续铃声。一个宫女轻脚轻手地走到他的身旁,跪下说道:

  1东西长街在紫禁城中有几条南北长巷,紧挨乾清宫东边的长巷叫东一长街,再东边的叫东二长街;紧挨乾清宫西边的长巷叫西一长街,再西边的叫西二长街。

  2铜铃声明代皇城和紫禁城内打更摇铜铃,到清代改为敲梆子。

  “启奏皇爷,夜深啦,请圣驾安歇吧。”

  崇祯好像没听见,继续省阅文书。过了一阵,跪在地上的宫女又说了一遍。他仍然没有抬头,一边拿着朱笔在一封奏疏上批旨,一边小声说:“知道了。”他在奏疏上的批语也是这同样的三个字,好像他不是在回答宫女,而是在无意中念出来他的批语。宫女不敢再打扰他,从地上站起来,悄悄地退了出去。又过了一阵,甜食房的太监送来了一碗燕窝汤,由宫女捧到他的面前。他打个哈欠,揉揉眼睛,把燕窝汤吃下去,随即离开御案,走出了乾清宫大殿。但是他没有马上去睡,在丹墀上漫步片刻,然后抬头仰视天象。天上一片蔚蓝,下弦月移近正南,星光灿烂,并无纤云,他读过灵台1藏的秘抄本观象玩占和流星撮要等书,还看过刻本天官星历,所以能认出不少星星。他先找到紫微垣十五星,随后找到代表帝座的紫微星。大概是由于心理作用,他觉得紫微星有些发暗,而天一星的茫角很大,闪闪动摇。据那些关于占星术的书上说,这是天下兵乱的征象。看过星星,他的心头更加沉重,深深地叹一口气。几个宫女和太监垂手恭立近处,互相交换眼色,却没人敢去劝他就寝。

  1灵台紫禁城中的一个迷信机构,有几十个太监,日夜轮流观看星象和云气变异,据实呈报司礼监掌印太监,上奏皇帝。

  他缓步走下丹陛,在院中吸了几口新鲜空气,一直走到乾清门,正在这时恰好一个刻漏房的太监抱着时辰牌走了进来。尽管从万历未年以来,宫中打更和报时都依靠从西

  洋传进来的自鸣钟,但是文华殿后边的刻漏房依然照旧工作。每交一个时辰,值班太监抱着一尺多长c四寸多宽的青地金字时辰牌送进乾清门,换下一个时辰牌带回文华殿,凡路上遇到的行人都得侧立让路,坐着的都得起立。崇祯正要转身往回走,忽然看见抱时辰牌的太监来到,便停住脚步问道:

  “什么时辰了”

  抱时辰牌的太监躬身回奏:“已经交子时了,皇爷。”

  崇祯因为再有两个多时辰就得上早朝,早朝后还得带着皇后和田c袁二妃去南宫烧香,便决意赶快就寝。他走到乾清宫大殿背后披檐下的养德斋,在宫女们的服侍下脱了衣服,上了御榻。可是过了一阵,他忽然想到还有许多重要的文书没有看,便重新披衣下床,吩咐一个宫女去把没有看过的一叠文书都拿到养德斋来。当重新开始省阅文书时,他叫服侍他的宫女和太监都去休息。值班的宫女们都退到对面的思政轩中坐地休息,不敢远离;太监们只留下两个人,其余都回到乾清门左右的值房去了。留下的这两个太监在养德斋的外问地上铺了两条厚褥子,上放貂囊,和衣睡在里边。

  正看文书,他不由得又想到陕西方面。上月下旬,他连接陕西疆吏奏报,说是从去年冬天以来,李自成就在商洛山中收集残部,招兵买马,打造武器,积草屯粮,准备大举;并且赈济饥民,笼络民心,从事屯垦,似有长期据守商洛山中模样。他非常恨陕西地方文武大员的糊涂无用,竟敢长期不明“贼情”,养虎遗患,他已经把新任陕西c三边总督郑崇俭和巡抚丁启睿严旨切责,命他们迅速调兵进剿。目前他们进剿的情形如何能不能趁李自成羽毛未丰,一举将他扑灭

  崇祯想一阵,批阅一阵文书,眼睛渐渐地朦芣起来。他在梦中看见郑崇俭来的奏捷文书,心中十分高兴;又看见熊文灿的一封奏疏,是关于张献忠的,但奇怪,他总是看不明白。他把这封奏疏扔到案上,生气地说:

  “糊涂,张献忠是不是真心受抚”

  窗上已经现出微弱的青色曙光。从紫禁城外传过来隐约的断续鸡啼,御案上的宣德小香炉已经熄灭。一座制作精巧的西洋自鸣钟放在紧靠御榻的雕花嵌螺红木茶几上,正在滴答滴答地走着,突然,一个镀金小人儿用小锤在一个小吊钟上连续地敲了几下。几乎就在钟响的同时,从玄武门1上传过来缓缓的更点声:先是报更的鼓声四下,跟着是报点的铜云板敲了三下,声音清远而略带苍凉。

  1玄武门紫禁城的北门在明代叫做玄武门,义取玄武星是北方星宿。清代因避康熙帝讳名玄烨,改称神武门。

  一个太监乍然惊醒,赶快从貂囊中爬出来,蹑脚蹑手地去把珠帘揭开一点儿,向里边悄悄窥探,看见皇上俯在御案上轻轻打鼾,手中的象管朱笔落在一封文书上。他小心地把朱笔拾起来放在珊瑚笔架上,小声细气地叫道:

  “皇爷,请到御榻上休息”

  崇祯睁开眼睛。铜云板的余音若有若无,似乎在窗纱上轻轻震颤。他望望西洋自鸣钟,看见快到他平日起床拜大的时候,便吩咐传都人侍候梳洗。太监又躬身奏道:

  “皇爷,你又是通宵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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