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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5节

  道他们何时才能走到能看清火光的地方。要是他们一夜不来,他得叫火燃一夜。

  天凉了下来。大漠的气候更是“早穿皮袄午穿纱,怀抱火炉吃西瓜”,昼夜温差极大。灵官胸前虽被火烤得暖烘烘的,脊背却感到冰凉。他也懒得去加件衣服。受不了的时候,他就掉过身去烤烤脊背。

  夜风像寒水一样流了过来,火苗被吹得呼呼直叫。灵官换个角度,避开被夜风裹带来的呛人的烟。因为夜黑,他顾不上选柴的干湿,砍来的柴中一半是湿的。湿柴滋滋地叫,为单调寂寞的夜添了一些悦耳的音韵。灵官发现湿柴的好处,不容易着,但一旦着了,却耐,燃的时间长。不像干柴,呼呼呼几下就成了一堆灰烬。

  不知过了多久,灵官听到了人声,隐隐约约,很远。可能来了,他想。他离火堆远了些,不使那呼呼滋滋声干扰自己的听觉。果然,他听到了孟八爷独有的理直气壮的咳嗽,心才稳稳地回到肚里了。他往篝火中丢几根柴,提马灯,下沙丘,把锅搁到挖好的灶炕里,点了火。锅里开始响起了咕咚咕咚的声音。不一会,孟八爷的声音传了过来。

  “又吃猪脑子了。是不是多走了至少十里路,走偏了,走过了。要不是看见火,真要走到天亮。”

  灵官从孟八爷的声音里听出责备的成份少,喜悦的成份多,就断定他们收获不小。果然,两人肩上各扛一个狐子。

  “没剥皮呀”灵官问。

  “顾不上。”孟八爷笑道:“打了一个,想回,可又发现一个踪踪子。就想,打上算了。撵到日头爷悬山子,总算撵上了。”

  花球闷声不响,把狐子扔到地上,一屁股坐下,塌了架似的。

  “真是个驴死鞍子烂了。啊”孟八爷笑道:“一个小伙子,跑这点路,就瘦狗努尿似的。老子十七八岁时,扛个梯子,跑几十里路,到凉州城里嫖个风,赶天亮回来,还要上地干活呢。嘿,现在的年轻人。”花球一听,索性躺倒了。

  灵官舀碗饭,递给孟八爷。孟八爷仍旧搁在沙上,取出烟锅,吧哒起来。吸几口,吹一下。红星划弧,飞出老远。

  灵官又给花球端过一碗,喊他,不动。他已经睡着了。

  大漠祭第三部分大漠祭第四章2

  1

  上粮,是农民一年的大事。向国家交的农业税,和乡上征收的各种费用,都用上粮的方式来交付。其程序说来简单:验粮,过称,结帐,领款。

  粮站上很乱,尽是人,尽是车。加上人的嚷嚷,驴马的嘶鸣,机动车的咆哮把个敞大的粮站撑得窄小了许多。老顺是最怕进粮站的,从心底里怕。不仅怕粮站上工作人员的吆喝,还怕粮站的那种气势。进了那个水泥砌的足有几十亩地的晒场,老顺觉得自己太渺小了,不由得产生无助的恓惶。最使他感到挤压的是粮垛和粮堆。那清一色装满粮食的麻袋足有几十丈高,看一看都眼花。还没装成的粮像山那可真是山呀老顺每次抬着斛踏上颤微微上下晃动的木板时,就会想到村里那头在西山上滚洼而死的青犏牛。

  老顺因此得出个结论:粮不值钱,是因为太多。物以稀为贵。要是农民都不卖粮,粮价肯定涨。于是,他开始看不起那些像炭毛子驴那样急匆匆上粮的农民,而忘了自己一点也不比他们落后。

  “哎,到这里来。”循声望去,是白狗北柱他们。

  “有地方吗”老顺问。

  “有哩。”

  老顺打量一下四周,发现驴车是过不去了,便抛下缰绳,抱起一个细些的袋子,从人缝里挤过去。憨头迟疑一下,也抱一个过去了。

  白狗占的地方很好,一是离秤近,二是离粮堆近。秤起来方便,抬起来也省事。老顺放下袋子,喘着气。白狗笑了:“行了,你歇着,我们来。”与北柱过去,三下五除二,把粮搬过来了。

  北柱问:“就这些”

  “还有一趟。”老顺说。

  “哟,这么多。吃亏哩,价这么低。你不等涨价了前天,铁门来了个起刀磨剪子的,不要钱,要粮。不是现在要,要等到粮价涨到一块的时候才要,听说不”北柱说。

  老顺说:“谁都那么说。谁知道呢唉,不长成一块也得活呀,没钱总不成呀。白狗,你爹也不粜粮给你说媳妇”

  “我还想多蹦哒几年呢。娶个婆姨上个绊,养个儿子套个罐。我才不干呢。”

  憨头不声不响地赶着驴车走了。老顺腿有点困,就坐在粮袋上。这时,各种声音又钻进耳朵弄大他的脑袋。他看到两个男人为了争斛一扑一张的,像斗鸡。“无聊。”老顺想,“真无聊。早抬一斛晚抬一斛有啥关系粮又少不了一颗,争嚷啥哩死神催住脚把骨了真是。”他又看到一个老汉和一个姑娘抬着满装粮食的斛上了粮山。脚下的木板颤着,他们的腿也弹簧似的。老顺真为他们捏把汗呢,心差点从嗓门里跳出他又看到一个干部模样的人正在“操一个小伙子的妈”,三条大汉扑上前要打他。干部气势汹汹地问:“我没骂你们,你们干啥”大汉说:“老子们是亲兄弟。你敢操他妈,我们就敢揍你”老顺笑了。

  忽然,他听到白狗压低的笑。转过头,见北柱正和白狗抬着一斛粮食过来,放在他的粮袋旁。他张嘴要问,北柱却挤挤眼,白狗正警觉地望过秤人。

  老顺明白了,这帮家伙原来不学好,竟干这种勾当。听人说过,有人在粮站上捣鬼,把上过秤计过斤数的粮斛又绕个圈子抬回来,再过,再称。一斛粮食能卖个十来八斛的价。他不信。粮站上的人又不是吃屎的,能叫人喂抓屁。可现在,不由他不信。他望望白狗。白狗的脸虽然有意绷得很紧,但掩饰不住肚里的得意。

  大漠祭第三部分大漠祭第四章3

  老顺震惊了,震惊中更夹杂了许多说不清的意味。也正因为“说不清”而越令他震惊。他抬头望天,太阳正炽。脸顿时火辣辣了,却又恍然似在做梦。他索性闭了眼。他想到了自己在六零年偷队里青包谷的情景。那是啥感觉是羞耻c惭愧c自责c恼怒c绝望交织在一起的感觉。那感觉变成绳索在他脖子上纽绞了几十年虽说是为了活命,才不得不那样干。当时他打定主意,只要有人发现--哪怕是小孩--他也不会在世上多活一天,走刀路走绳路都成几十年了,每每想起,便想用拳头砸自己的脑袋。而今,这群小子竟然竟然光天花日之下,连一丝儿羞耻心也没有。

  老顺叹口气,想世道变了,真变了。先前,人世间最耻辱的是啥是男盗女娼。祖先都羞得往供台下跳呢。男的偷东西被人发现,一辈子人就活完了。女人呢瞎仙说,不小心叫男人碰一下手,都要断臂呢。而今,这世道,贼娃子一个比一个过得好,而且明偷明抢瞧,还笑呢,仿佛立了功封了侯似的。

  最使老顺无法接受的是白狗们的不劳而获。一年庄稼两年苦啊。黄天背个老日头。眼窝里淌汗,手心里起皮。容易嘛这还是小事。最叫人头疼的是啥是化肥。这鸟玩艺,不上不成,上又买不起,价格像那种叫“钻天哨”的花炮,嗖嗖嗖往上窜还有电费,水费,乱七槽八的费才收拾那么一点糇食,换几张票老爷。而他们,只抬个斛,头点屁股晃绕一圈,就是几百斤。一绕几百斤,三绕四绕就是千斤。妈的,公平不老顺很气闷。这世道真是倒过来了,越是好人越穷。

  老顺睁开眼,明晃晃的光扑进眼帘。他羞明而流泪了。因闭目瞑想而塞绝的噪杂声又进了耳孔搅浑他的大脑。他感到莫名其妙的烦。这烦使他眼前的世界成了另一个样子。一切都不顺眼:忙忙碌碌来来往往的,躺在麻袋上聊天打白铁的,为了争斛而争吵的,望着女人嘻皮笑脸的,拉着西瓜高声叫卖的他简直无法忍受这场面了。

  白狗们将那个不知绕了多少圈的斛一点点挪向板秤。过秤的“干部”仍指手划脚吆五喝六,显示权力的威风。人们大都陪笑,腰塌了,膝弯着,脖颈缩了,好使自己显得更顺眼些,以防叫老爷们把头等粮验成三等,或者多除去几十斤“渣”。白狗们反倒大大咧咧,叼香烟,说疯话,一身正气。

  老顺提悬了心。他的眼睛已习惯了眼前的光亮和喧闹而将灵魂牵入这个红尘世界。他完全进入了角色,或者说他忘记了自己是谁。他的心追附着那个渐渐前移的斛而将好恶扔到脑后。斛一尺尺移向板秤,他的心一寸寸提向嗓门。他仿佛成了同伙。

  白狗们将斛抬上板秤。“干部”认真验着,另一个看秤的刻度。白狗递过两根烟,大声说笑。待那个“干部”在发票上记下一个数字后,白狗们便将斛抬向粮堆。他们走得很慢,原因是后边的北柱脚有了毛病,身形趔趄,步履蹒跚,竟似一步也挪不动了。于是他理所当然地将斛横在通往粮山的道上倒鞋中的麦子,而后更理所当然地为人们让路而将斛移向一个不妨碍别人的所在。这时,别人自然也不会妨碍他了。

  目睹了白狗们瞒天过海的全过程,老顺出了一身冷汗。直到那斛再次被移到“安全地带”,他才松了口气。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在为他们担忧。犯得着为这些贼子担忧吗他很恼怒,并因恼怒而愈加憎恶他们。孽种他骂了一句。

  大漠祭第三部分大漠祭第四章4

  这时,一种情绪涌上了老顺心头。那情绪噎巴巴酸溜溜真实又汹涌,愈不敢正视反倒愈强烈。

  “见不得叫花子端定碗”。他为这情绪找到注脚了。就是。自己活得细恓惶了。今天拉来的粮食,至多有十斛,一家大小扎了几年喉咙才挤下了这点啊。而白狗,一天也可能不下十斛,两天有多少三天有多少一月有多少能折多少钱老顺有些想不下去了。

  他的气因之鼓荡起来。是啥气当然是正气。揭发与自己何干人家又没有偷你的,管你屁事。闭上眼总有些不大甘心,而且他无法用语言和思维消去他腹内那股说不清道不尽的气。心内惯有的平衡被打破了,支撑他安分生存的某个支点开始摇晃起来。

  老顺看了看明晃晃的太阳,咽了一口唾沫。这个动作是下意识的,连他自己也说不清真实含义。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有些心虚。虚的心里又衍生了一些见不得人的东西。他模模糊糊地认识到这一点而愈加心虚。只有一种情绪分明地凸现出来,那就是必须阻止白狗们的行为。

  老顺极力从肚腹的角角落落里搜寻一些叫他心安理得地去举报的闪光的东西。纵使这些闪光的东西在那微妙的心态面前像粪便上落了霜一样遮不了丑,但却使他的心里坦然不少。他想,不管咋说,他们干的是坏事而且说不准还得叫工作人员赔呢。后面的这一条令老顺精神大振。因为国家这个词儿在老顺眼里总有些虚,而工作人员却是实实在在看得见摸得着的人。尤其是那个胖乎乎笑迷迷的老王站长,老顺认为他是个好人。能叫白狗们得利而叫老王这样的好人受过吗不能。

  于是,老顺心安理得地装着上厕所的样子出了晒场,走向老王的办公室。

  2

  当憨头将第二车麦子拉到晒场上,又将一袋麦子倒进斛里的时候。老顺狂乱的心开始平静。那件事也向忘却的方向滑去。这是他能在这世上相对心安地生存的本能之一。他的心渐渐被斛中那一粒粒饱满的c黄灿灿的麦子胀满了。熟悉的小麦味令他心醉神迷。真有些舍不得哩。他想,这是汗,是血,是命哩。他想到了人说的麦价要涨到一元的预言。粗略算算,真那样,可要亏好几百呢。真有些舍不得。

  老顺茫然地望望晒场上蚂蚁般忙碌的人,终于从自己的境界中走了出来。谁都卖哩。他想,吃亏也罢,又不是老子一人。再说,儿子总不能打光棍。等麦子长到一块,儿子也老了。说不定那时,媳妇也长价了。六零年一升瘪谷子就能换一个婆姨。后来几百,再后来几千,后来嘿,到麦子成一块时,姑娘怕得几万呢。算了,卖他个驴撵的。

  老顺和憨头抬着斛跟着人流向板秤移去。太阳已偏西,热得邪乎。不远处有辆电风车死命地吼,吼出一股股尘土和麦毛子,也吼出一晕晕难耐的焦燥。老顺感到惊奇的是,自己竟能抬动这么重的斛,而且并不太吃力。这使他兴奋不已。这一发现像秋风扫落叶一样把那些乱七糟八的不快卷了个干净--先前,他总觉得自己老了。认为自己老的时候马上就能想到坟墓。而坟墓总是叫人不快的东西老顺因之心旷神怡了。眼里的天湛蓝了许多,空气仿佛也清爽了,晒场也不再那样嚣闹烦人。尤其让他得意的是憨头“惊奇”的目光憨头本来想叫北柱帮忙的那“惊奇”真叫老顺受用不尽了。他暗暗笑了。

  大漠祭第三部分大漠祭第四章5

  随着斛慢慢接近板秤,老顺开始注意起验粮过秤的“干部”。验粮的是张没耳子,铁眼道人,脸总是冷冰冰能刮下霜来。验粮时,他一次次将手插进斛中麦子里,摇一阵,筛出一层麦尘之类,然后喝斥去过一次风车,或是摆摆手示意“开路”。老顺的心又跳了。当然,他相信自己的麦子是干净的,但土场上打下的麦子无论多干净也免不了有灰尘。他望望偏西的太阳,心想,要是让过风车的话,今日无论如何是过不了秤的。他偷偷望望四周,将手插进麦中,像张没耳子那样筛了一阵,见手掌上只是似有似无的一层尘灰,便放心了。

  忽听得不远处传来噼噼啪啪的声响和叫喊。老顺循声望去,见几个粮站工作人员正殴打人。那阵候好吓人。人们哗地围了上去。那些人有的拿皮带,有的抡黑棍,声音实腾腾的,显然一下下都着了肉。又听得一人叫:“那一个跑了。”真见一人一溜烟出了晒场,一眨眼,不见了。回过头来,人们已闪开一条路。几人扭一人过来。那人眼睛青青的,脸上流血,样子惨极了。老顺好不容易才认出是北柱,脑袋“嗡”地响了一声。

  北柱的惨状使老顺感到意外。他的心收缩了一下,开始怀疑自己的所做所为是不是属于缺德的范畴。不管咋说,北柱因他的检举而挨打虽说咎由自取。他的心境随之暗了,产生了歉疚。总感到身边有人朝他的脊梁指指戳戳,脸因此越加火辣。他心虚地望望四周,却见人们把视线都集中到向办公室方向移去的北柱身上,并不曾注意过他。

  “缺德呀,这些小偷。”一个老汉叹口气。“杀杀上一批,看他们还偷。”另一个附和道。

  对呀。老顺想,咋没想到我是在检举坏人呢这可是为民除害哩,心里遂轻松了一些,但还有些丝丝络络不清不白的东西缠扰着,使他的心无法明净。因为他无法否认,他方才的检举是分明带有“见不得叫花子端定碗”的嫉妒情绪的。

  斛又开始向前移动。老顺的步履虽也在移动,但大脑却在寻找理由来解脱自己仍被不快桎梏的心,但无论他想出什么理由,诸如公家利益c为民除害都刺不透那丝丝络络的蛛网似的东西。浑身的精力也叫这些不清不白的东西搅了个精光。

  “好日子叫这些孙蛋过了。”一个年轻人说。

  “就是。一天价闲游闲逛,吃香的,喝辣的,天天有个麦儿黄。老子们,唉,活得还像人吗”另一个应道。

  “只见贼吃肉,不见贼挨打。那阵势,也够他受的。”黄胡子老汉说。“当然,当然。”

  就是。老顺心中附和道。该揍。凭啥他们不劳而获,老子们却连命死挣呢他们捞得多,挨打也多。看来还算公平。不过,今天的事有点蹊跷:晒场上千百双眼睛,为啥单他的眼亮怪。他向来自己勤扫门前雪,不管门外驴踢锅。为啥今日个一反常态怪。他想,是谁叫他一反常态的难道不怕北柱知道后弄死他的骆驼难道不怕白狗一把火烧了他的麦他们可是什么事都能干出的。想想真是后怕,而且是心底里的怕,胆都有些寒了。当然,方才的大胆,可以解释为“冲动”。那么是谁叫他“冲动”呢为啥平时放个屁都怕砸坏脚后跟的他今日忽然“冲动”呢为啥千百双眼睛中只有他发现并突然“冲动”呢日怪。老顺愈想愈觉得今日的事有些奇怪。用他习惯的话说,是“赶”的。那么是谁“赶”他呢当然是鬼神了。既然是鬼神“赶”他做这事,就该着北柱们挨打了。也许这就叫报应。现世报。

  大漠祭第三部分大漠祭第四章6

  老顺心里丝丝络络的东西因之消失了。

  斛已经挪到了板秤前,老顺便顾不上想别的了。他和无数个农民一样,把视线和心力都系到了那个验粮的“干部”身上并不自觉地屏息。“干部”插在麦中的那只手抖动着,幅度小而促。老顺的心开始跳,很疯,嗵嗵声涨满世界。没治,许多年了。每次上粮,到这节骨眼上,都这样。他真怕憨头倒进斛中的麦子正是进底时装的尘土相对多些的那几袋。这样的话,势必会影响其它的“身价”。他紧张地注视着“干部”的手,而“干部”仿佛觉出了他的紧张而偏不很快取出手来。他的嘴角挑着一缕笑,仿佛在品味着什么。这情形,真有点猫儿捉到老鼠后捉捉放放的味道了。老顺感到了一种折磨。他的额头鼻头已经渗出了汗。他听到憨头的鼻息也渐渐粗起来。老顺上粮最怕的就是这一刻。每次,他的精神都临近了崩溃的边缘。

  “干部”终于抽出了手。老顺从他合拢的指缝里发现了若有若无的一点麦灰。他吁口气,不知不觉间,他已屏息许久。他又见“干部”从斛中抓一撮麦粒,用手摊开看看,再拣一粒丢入口中检验麦子的干湿程度。从他嘴里发出的干脆声中老顺断定那粒麦子并不是它干燥群体中的败类。他松了口气。

  “干部”呸地一声吐出碎粒,将手中的麦子扔进斛中,口气很硬地说:“三等。”

  啥老顺懵了。三等竟然是三等这不是欺负人吗他很快地算了算。这些麦子,一等和三等价差近一百呀。这可不是个小数目,能干好多事。他望着“干部”陡然冷得像经了霜的脸,不甘心地问:“能不能”

  没等老顺把下面的话出来,“干部”就很干脆地打断了他:“不能”他很不耐烦地摆摆手,示意他们将斛抬走。

  老顺觉得腿忽然发软了,心中却有股气升腾起来。他硬着性子:“三等为啥三等你说出个道道来。”

  这个其貌不扬的老头居然敢顶撞他,“干部”不相信似的瞟了他一眼,随即恼怒地瞪圆了眼睛:“三等就是三等。”

  老顺突然暴怒:“那我看看你的一等是啥样子你以为农民好欺负是不是”

  “干部”指着老顺,涨红了脸。显然,这种场面他遇到的不多,就像突然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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