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逃亡

  骑士已经步行逃亡很久了。

  对于一个骑士，失去他的战马就如同失去效忠的领主和国王，失去了信仰一般。骑士的马虽然没有中队长大队长的那么珍贵，骑士也没参加过多少战争，但骑士和他的马一直是出生入死的战友。马曾带着骑士越过一个个训练时的壕沟，有时还让骑士在中队的比赛中获得了奖项。每当骑士领到奖金时，就会骑马到军营旁一个酒馆，买上一瓶上好的葡萄酒，看着周围同伴艳羡的目光一口饮尽。马则不同了。骑士要求老板准备的上好的饲料——老板早知晓了骑士们的习惯，马则会高兴地鸣叫一声，再慢慢嚼着那些粮草。喝完酒的骑士会来到马身边，乘着酒兴大喊着：“伙计，别细嚼慢咽地像个姑娘似的。”周围是骑士同伴的马的低吼，昏黄的煤油灯也撞击着横梁发出声响，马安静地品尝完所有食物后，似乎是在点评，发出一两声叫喊，然后转身让骑士上马，两者飞奔回去。

  然而如今马已经只能口吐白沫，骑士也奔跑了许久。他身上带着的就只剩两天的干粮，一壶水，以及一柄断剑。

  骑士是教皇派来翻越天堑山脉的远征部队前哨五个小队中的一员。通过一个复杂的法阵，他来到了传说中的天堑山脉的另一边，被“飘渺”所阻拦的世界。

  最初到达时是在山谷中，向北方望去是困扰了人类多年的高山。即使从另一个角度，也仍然看不见山顶。骑士是与马在一起，两者走出了山谷。

  山谷外是一片草原。草原以深绿的草为主，间以几朵不知名的野花，一阵风吹过，几株草折腰的同时，可见其下深褐色的蘑菇。可食用，骑士想。他与马一同来到草原，准备在此修整，等待他的同伴。

  骑士一直等到黄昏都没能见到他的伙伴们。他起身准备找个地方搭建一座帐篷，这是自他青年时接受训练开始就一直没能忘记的生存技能。马一声不吭地跟着他，骑士准备返回来时的山谷，需要马来识路，因此骑在马背上。。

  然而随着骑士的前进，并没有出现想象中的低矮的灌木丛，而是不停重复的草地，如同曾经船只进入飘渺中一样，距离那座山岳似乎只有一二海里，但却再也走不到那里，最后只有迷失在雾中，神秘地出现在北部海岸，或是永远沉没。到最后，马也识不了路了，它停下来望着骑士。它瞳孔中散发的无奈解释着自己的无能为力。

  骑士自然知道这一点。他也没有办法，只能原地休息。他身上带着几天的干粮，马也能凑合吃一点这种深绿而苦涩的细长有锯口的草。

  骑士下马，坐在草地上。他望着隐隐出现的星空。他希望星空能给予他一点启示，但他失望了，浓雾遮蔽了这里，包括星空。

  骑士只能平息自己的心情，希望能在草坪上度过半个晚上，再接着寻找自己的同伴与一条返回的道路。他祈祷晚间没有什么特别的生物出现，白日他就没能见到什么动物。

  那么，真的没有什么特别的生物吗？

  落下的太阳如同一个守护神的消失，放出最后一丝金线之后就藏匿起来了，只剩月光无法穿透的浓雾笼罩天空。骑士站起身来，握紧手中的剑，马也从休息的状态下醒来，发出一两声不耐烦的叫声。

  骑士拿着剑，向围绕着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的中心缓慢地旋转着。他为自己的假想敌而紧张。这也是他成为正式骑士以来第一次面临这样的战斗，而非平日里使用钝剑的比赛。骑士虽然已到了高阶，但由于战斗经验不足，加上心理因素，因此战斗力自然降低了许多。

  若是中队长在这里就好了，骑士想。中队长是一个经历过真正的战斗的老手，自身也是高于高阶骑士的另一级骑士。骑士见到的他与同级对手的对决时，总能感到一丝不同。

  骑士的思索一直蔓延下去，浓雾也似乎开始随之扩大。骑士逐渐见不到远处的灌木丛了。身旁的马打了一个响鼻，它身上的金属制品随之发出响声。

  骑士实在困乏。他于是坐在草地上，马也转为休息状态，骑士靠在马背上，双手执剑，似乎已要睡过去。过去的训练虽然疲劳，但总是能有足够的时间休息。骑士渐渐闭上了双眼，似乎已经完成任务，正单膝跪在临时搭建的教堂里，甚至可以感知到脚下石砖的冰凉，就如同他接到任务时一样。红衣主教身着华贵的袍子，头戴方形帽，带着一根如同拐杖一般长长的法杖，法杖顶端一颗宝石若隐若现，反射出强烈的光芒。似乎为了掩盖强烈的光芒，木杖顶端包裹了大半宝石。枢机主教的法杖，骑士想，这是十分有名的东西，似乎枢机主教所有的能力都包含在其中，不知深浅，只能看到强烈的光芒，似乎在告诉他人其间的厉害，回忆中刺眼的光芒让骑士合上了眼，渐渐脑中一片模糊。

  骑士正假寐时，马忽然不安分地动弹了一下，喉咙里一声低沉的声音，就像猫面临天敌时的吼叫。一下子骑士被惊醒了，他知道自己的马的品种据传能预知危险。他惊愕地发现身旁已满是浓雾。伸手就能碰到润湿的雾气。透过浓雾，可以见到依稀的树影和一些别的影子。

  别的影子？骑士想。他站起身，战裙碰撞发出一阵声音。这唯一的声音顷刻便被大雾吞噬，远处的山谷并未传来回声，而是如蛰伏的猛兽一般，只露出模糊的巨大的影子。

  骑士心中好不容易的安定又被破坏了，他决定再冒一次险。马——这唯一能带给他一点声响与信息的生物——也站了起来。骑士上马，如同堂吉诃德一样发起了冲锋。

  令骑士奇怪的是，除了那些不可分辨为何物的影子外，蛰伏的山谷竟然越来越清晰，已经可以看到巨兽的毛发，那是一棵棵树。雾气似乎也少了许多。骑士松了口气，下马，准备慢慢走过去，以免中了什么陷阱。

  骑士下马的一瞬间，他听到了久违的自己与马以外的声音，那是风声。骑士的眼睛忽然跳了一下，是远处的黑影忽然闪现在他的面前，他身体潜意识的反应快过了大脑的判断。正是这微不足道的一点思索的时间，好几道影子闪现过来。骑士脑中只余下一个念头，那就是只有躲进雾中，才不会被追上。至于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骑士自己也不知道。

  骑士连忙翻身上马，马不需鞭挞，已飞奔起来。它能预知危险，也能快速逃走。马快速转体，差点撞到追击者，撞开一个缺口，快步逃走。骑士也挥上一剑，企图赶走追击者。剑在一瞬间折断，如在雾中，没发出任何声音。

  来者有些恼怒，一瞬间，已然追上骑士。马加快速度，来者总能跟上。到后来，就像一场游戏一般。草原没有记号，但骑士仍知道，自己毫无前进，相对于雾。

  马已渗汗，剑也折断，前方仍无出路，后面追击不停。冷汗冒出，一滴滴落在草地。马蹄踏过的地方杂草弯腰。骑士向后一瞥，地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不久就将回复原样。

  终于，马跑不动了。马一个哆嗦，又迈了一步，轰然倒下，卷起一地尘土。骑士提前跃下，继续跑动。他望了望老伙计，只见几道影子围在它周围，似乎在研究这个奇怪的东西。

  后面仍有追兵，似乎它们能瞬间移动一样。骑士唯一的慰藉就是雾浓了一些，追兵中小些的已停了下来，在远处观望。

  骑士有些跑不动了。他停下来，喘了两口气，后面的追兵也等在两米之外，以毫无情感一般的眼睛望着他。“你赢了！”骑士大喊，“过来吧！”他心中已经放弃了一切希望，只是用最后一丝力量准备再发动一次进攻。

  他终于能仔细端详一下追兵的样子：雾中可见到是两三米高，手臂细长，双腿略粗短。眼睛是紫色的，其余都是黑色。骑士总觉得有一丝怪异，仔细看了一阵才发现，对面的人似乎更像木偶。似乎为了印证这个猜想，追兵将手臂旋转一周，又一个闪身。骑士似乎可以遇见自己的支离破碎。然而，雾气忽然浓郁，追兵在手将要触及时，触电一般将其收了回来，随后快步离去。骑士只觉得终于得救，见着雾中一道光影闪过，昏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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