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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4 章

  后,她开始全心全意地去回想他在世时留给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笑容,遇到每一件事,她的脑子里都会出现一个老伴的影像,仿佛还带着独立的灵魂,给她演示如果他在,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她越来越清晰地了解到老伴看问题想事情的出发点和思路,也越来越深刻地懂得,要是他还在,希望看到的是什么——能不给子女们、给别人添麻烦,就是他最大的快乐了。

  老爷子下葬那天,儿女们就穿着白布孝衣,抬着为父亲扎的花圈,安安静静清清白白地将父亲送到墓园。老太太由子女们搀扶着跪在刻着两个人名字的墓碑前,凝视那已经涂成红色的“乔战勇”三个字许久,让水灵取出带来的剪刀,剪下自己额前的一缕头发,用手仔仔细细捋顺了,放进老爷子的骨灰盒,再用红布小小心心包上。“老头子,你命好,走在头里了,我这缕头发,你就权当是我陪着你吧。”她微笑着轻声说着,似乎老爷子就在面前聆听着她絮絮的念叨:“你一人在那边好好过,想着什么了,就托个梦给我。缺钱了也说一声,我们就给你送去。过不了两年……兴许我也就找你去了!”

  一抔黄土洒在老爷子的骨灰盒上,那一团醒目的红色渐渐在土里隐没。老太太静静坐在一边看着,不想让老伴看到自己的苦情,却仍然潸然泪下。

  尾声

  老的人走,新的人来。生命就是这样一个不断循环着的过程。老太太并不懂什么叫做能量守恒,但是她有自己最朴素的道理,老爷子会带着他们刻骨铭心的想念进入轮回,转世投胎。人家说人投胎之前都要喝下一碗孟婆汤,才能走上奈何桥。喝了这碗汤,人就不会再记得这一世的恩怨情仇和复杂纠结,心无挂碍地开始新的生命。可是,她不怕。凭着那缕头发,她相信老爷子在下辈子、下下辈子还会认出自己。

  其实从老爷子不在时起,老太太就觉得,属于她自己的那个生命也跟着结束了。现在她活着,只是作老爷子在人世的一双眼睛,替他看着他无时无刻不在牵挂和思念的儿女们,看着他们哭,笑,实实在在地做每一件琐碎的小事,平平常常地生活。

  他们谁都没想到,海明回来的时候,竟然已经结婚了。他的媳fù也打算跟着他从美国一道回来,从此就在上海安家。只不过因为有老爷子的事,海明提前了几天先走,而他的妻子——一个他在美国认识的台湾女人庄美欣在几天过后也飞抵上海,给家里打来电话,才让家里人知道了这件事。

  俗话说,丑媳fù总要见公婆,老太太连个嗝儿都没有打就顺利接受了海明先斩后奏的婚姻,这让原本为此担心不已的一大家子人总于松了口气。他们感叹于老太太的开明,但是他们不知道,从老爷子走了,老太太的那股心气实际上也跟着老爷子走了,既然只是老爷子活在世上的眼睛,那就没权利动嘴,动手,看见了儿女好就知足如意了。老太太唯一提出的就是让海明带媳fù回来给她见见:“虽说你在外头是结了婚了,可到底行的是洋礼。家里街坊四邻的都不知道,你爸也不知道。海明啊,你看你能不能跟你媳fù商量商量,让她抽空回来一趟,在家里办个喜酒。一来告诉大家你娶媳fù了,二来也算是答谢一下亲戚朋友。再有一条,反正她迟早也得回来认门,不如赶早,趁着你哥和嫂子都在,家里人齐。你哥嫂在北京也是一大摊事,还有孩子,呆长了,他们心里也急!”

  海明犹豫一下答应了,本来自己还担心妈对美欣这个媳fù多有微辞,不过看来是多余了。妈可没象哥姐他们说得有时候不通情理,相反看来很是开通的嘛。于是,亲戚朋友们得到了通知,海明和妻子庄美欣的婚礼在老太太这次谈话之后的第三天有些仓促、却也隆重地在大仓最高级的酒店里举行。

  这一天,老太太穿上了水灵特意为她准备的喜红缎子衣裳,头发梳得一丝不乱,脚上也穿着锃亮的新皮鞋,显得神采奕奕。衣服里贴心口的地方有个暗兜,老太太在里面揣了一张老爷子的照片,端坐在高堂的位子上,等待新娘子的到来。

  由水兰和沈致公带着,派去大连机场接新娘的花车到了,酒店门口响起欢呼和热烈zhà响的鞭pào,洋派的婚礼进行曲中,海明穿着一身笔挺的白色西服,托着被婚纱衬托得分外娇艳的妻子踏着伸入大厅的红地毯,向老太太走来。老太太眼里涌出了泪花,她喜不自胜,同时又为老伴没能亲眼看见这一幕觉得伤感。然而,透过朦胧的泪眼,她隐约看到新娘子的身旁还有一个矮矮的小人,手捧着鲜花,亦步亦趋地走过来。她擦去眼角的泪,凝神再看,他们已经径直走到了自己面前。海明拉着妻子的手向老太太介绍道:“妈,这是美欣,您的媳fù。”美欣礼貌地弯下腰深深鞠了一躬道:“妈,您好。”老太太高兴地应着,刚掏出一个红包准备递给美欣,却见美欣拉过身边那个小人——一个七八岁大,有着一头黑色卷发,高鼻梁深眼睛,又像中国人又像外国人的小男孩,她俯身对小男孩说:“杰森,叫nǎinǎi。”老太太被这个称呼给叫懵了,她茫然地望向海明,听见她的儿子很平静地介绍说:“这是美欣的儿子杰森,当然,以后也是我的儿子。”

  老太太在海明婚礼结束之后就不吃不喝把自己关在她和老爷子的卧室里,对着墙上老爷子的遗像发呆。谁叫她也不答应,也没有跟谁再说过一句话。

  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了,原谅,还是不原谅,这结局都已经无可挽回。该怎么去面对从天而降的媳fù和那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混血“孙子”,老太太真是毫无想法。对面的老爷子只是笑眯眯地望着她,却什么主意也不替她拿,仿佛是有意要考考她,没了他从旁指点,她是不是能把这让人挠头的事情处理得清爽漂亮。“老头子,你省心啊,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杂事都扔给我,你躲到一边儿去看热闹!”老太太有些埋怨地对遗像里的老爷子说。望着老爷子慈祥宽和的眼睛,她禁不住想,要换了是他,他会怎么做呢?

  小水和杰森玩闹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他们年龄相近,倒是很快就彼此接受了。两个孩子夹杂着清脆笑声的大呼小叫越来越近,突然撞开门,在耳边响起来。老太太一惊,见两个孩子手拉手站在门口,小水说了声“姥姥,我们拿pào”,便进来不客气地翻箱倒柜,而那个叫杰森的小人有点胆怯地站在原地,迎着老太太的目光点点头轻轻叫了声:“nǎinǎi。”老太太望着他,他深眼窝里清澈得如同一汪清泉的大眼睛带着受惊小鹿一样的犹疑,却又好奇而友善。他指着老爷子的遗像说:“我见过他,他是爷爷,是海明爸爸的爸爸。”老太太惊讶地微微笑笑,招招手让他到自己身边来,温和地问他:“你在哪儿见过?”“在家里,我妈妈和海明爸爸有一张照片,上面就是你们。妈妈和海明爸爸告诉我,那个照片叫全家福。”杰森的中文有点走调,咬字也不太准,但是这句话已经让老太太的心柔软得仿佛暴露在阳春三月阳光下的积雪,那些雪融了,变成泪从老太太的眼里流出来。杰森歪着头看看这位陌生而伤心的nǎinǎi,突然伸出小手,为她擦去了眼泪。

  罢了罢了。老太太握住孩子的小手,那感觉跟她握住小水的手并没有任何不同。老头子,是我心眼儿窄了,难怪你要笑我。咱们感激范磊,说他人好心善,这么多年待情敌跟自个儿老婆生的孩子比亲生的都好,甚至没再要自己的孩子。那我还有什么理由埋怨海明,不接受他的媳fù和这个孙子?只要他们欢喜,高兴,咱们不也该跟着一块儿高兴吗?她百感jiāo集地把杰森搂进怀里,不知该哭该笑,可最后还是为自己终于能想通而含泪笑了。

  第二天,乔家一大家子又去照了一张全家福。沈林在老爷子下葬后就又赶回了学校,猫猫在北京,除了这俩人,其他的人都到齐了。一家人按次序排好,站在老太太身后。小水和杰森一边一个依偎在老太太身旁,闪光灯亮起,老太太和孙男孙女们祥和的笑容被光和影永远定格下来。

  让老太太随他们去上海是海明主动提出的,他说这么多年没能尽孝父母床前,父亲走,他又没赶上,每每想起来心里就愧疚得受不住,自私点说,能多跟母亲在一起呆呆,也算是给他一个弥补的机会。小儿子有这番苦心,老太太感动也欣慰,自然没有异议。另一方面,这个出去的时候还是个愣头青的老儿子自幼被父母娇惯,有时做事考虑不周详,全凭脑子一热,走得偏又最远,四个孩子中间,老爷子和自己最不放心的就是他了。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比走的时候有什么进步,父母终归都要走的,不可能一辈子看顾着他,总得知道孩子能自立,能自己解决形形色色的问题,能经得住磨练和摔打,能扛得起没有父母撑腰的生活,才好闭了眼安心地去。老太太也想跟海明生活一段时间,好好再看看他,给他敲打着提着点醒,至少,也要让美欣知道这个孩子在哪方面弱,需要人扶持,让他们俩互相支撑着,这才能真正没牵没挂地放他们去过自己的日子,也算对得起老爷子。

  六年,海明走的时候还老嫌自己的皮肤太白净,下巴太光滑,一看就是个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的小年轻,可现在他晒得黑里带红,嘴唇上胡子两天不刮就青压压一层,笑的时候眼角也有细小的皱纹了。岁月催人老,孩子都长得这么快,父母可不是要更快地衰老吗?海明总说自己跟从前不一样,成熟得多了。也的确,六年在异国他乡,父母想护着都无能为力,全靠自己磕磕碰碰,从一句囫囵英语都说不利落,到攒下一笔数目不大不小的款子带着老婆回国准备做保健品生意,这里头经过多少辛苦,老太太都不敢去想象。而这样的历练,也让他沉稳了不少,遇事也知道先在心里过过,权衡一下利弊轻重再做打算,然而具体到生活的每一件琐事上,他还是远远不能像哥哥姐姐们那样处理得既妥当又周全的。

  不往远了说,单是老太太到上海的次日就领教了儿子的粗心大意。早晨醒来,她还没有从前一天晕机那种昏天黑的感觉里完全解脱出来,海明和美欣已经早出门忙着去办那些营业执照之类的手续去了,客厅里给老太太留了早饭和纸条。老太太摇着轮椅到卫生间里,崭新的漱口杯和牙刷都放在高悬的梳妆镜隔板上,老太太在轮椅上屏足了劲儿伸长手也还差着老大一截,无奈之下,老太太四处踅摸,最后拿一把笤帚将杯子和牙刷一起捅了下来,然而单独chā在一个架子上的牙膏是无论如何也没有希望拿到的了,老太太是到厨房里抓了一点咸盐勉强漱了漱口。

  这样细枝末节的小事,老太太很快发现自己可以完全不去计较了。海明粗心,不知道也想不起问妈喜欢吃什么口味,可他总是挑了他认为最好的东西给妈夹到碗里。他让美欣做他们都称道不已的牛排请老太太尝鲜,那一块切开来还微微泛着血水的牛ròu有着贵得让老太太倒抽一口冷气的价格。他带着老太太去商场买运动器械的地方,给老太太挑了一部昂贵的脚踏运动机,让老太太每天都像美国医生推崇的那样做康复运动,好早点站起来,像以前那样利利索索地活动。这些事情本身不会让老太太真得到什么享受,可换个角度去想,这不都是海明的心意么?他只是不懂,孝顺母亲,为母亲好,就要设身处地地去体会她的需要。

  人啊,说聪明,其实也愚笨得很。成长的速度和想达到的高度就像隔着黑夜和白天之间的距离,是注定了怎么追也追不上的。有条件去爱的时候,不懂得怎么去爱,等到在漫长曲折的学习过程中慢慢学会爱的技巧和艺术,要爱的人已经在这过程中因为把自己的营养和盘托出而大量地消耗,也迅速地萎顿,往往,让他们来不及再去爱了。

  海明用他所理解和认同方式去向老太太表达他的孝心,单是这份心,老太太觉得也足够了。所以其他的孩子们打来电话问她过得是不是习惯,海明美欣是不是体贴,她都只是连连说好,从来不吐露半句委屈,也没有一点抱怨。

  可是尽管如此,老太太跟他们生活在一起时间稍长,还是觉得自己成了这个小家庭的累赘。美欣是台湾人,在美国呆的时间比海明还长得多,日常生活理念和行为方式已经基本上完全西化了。很多方面,老太太都不习惯,也没法去适应。比如说,美欣在卧室里会脱得只剩下三点式的内衣,也不拿什么东西遮掩着,就大模大样地走来走去。头一次海明推着急着去厕所的老太太进那间卧室忘了敲门,老太太就被那白花花的ròu刺得眼睛一痛。再比如说,她和海明总是不分场合地过分亲昵,甚至当着老太太和杰森就含情脉脉地互相亲吻,老太太看得心惊ròu跳,也觉得这种样子被孩子看了去实在有失体统。再比如,一个月后老太太听到美欣跟海明算账,水电煤气房租还有电话费和手机费,哪些由美欣替杰森付,哪些该海明给老太太承担,俩人竟然还要一笔一笔算得清清楚楚,然后各自分摊,虽然海明说这叫什么AA制,在国外夫妻朋友那儿都很普遍,可在老太太看来,这哪里还有点两口子过日子的情味儿?分歧最大的就在对杰森的教育方式上,美欣在这个时候简直刻板得更像个没有人味儿的机器而不像个妈。那么丁点儿大的孩子,到了点儿就要被一个人赶到屋子里去睡觉,任孩子怎么哀求也不行。老太太有一次心软,让杰森到自己屋里来玩,没过多久就被美欣生气地敲门进来,把孩子一顿好训之后拎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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