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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0 章

  住老大问他怎么马一鸣会混在你们班里跳大头

  的?他听我这样问以为我已经知道了,所以也没有抵赖,说了实话:原来三十晚上何麻

  皮带了马一鸣和祖善到胡家,跟胡家兄弟说好,他们两人要客串跳大头,塞了他一点钱,

  叫他们不要对人讲是什么人……”

  “那倒奇怪了,昨天祖善一天都在家,他们来跳时,他不是在掷骰子吗?大家都看

  见的,可见这年事和他无关。”大姨抢着说。

  “阿姐,阿姐,你等我说完了再驳我好不好?正因为他说了要客串而没有客串,才

  表示这件事有他在内。他把位置让给张老大,而自己到家里来把事情布置好,来一个里

  应外合,好叫他们动手,我正在奇怪,怎么平白里他把什么事都想得那么周到,把大家

  找到仙子间去,请阿爹做庄,推牌九……”

  “嘿!这才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呢!他好心好意,正月初一给阿爹解闷,掷

  骰子,凑巧美云这鬼小娘平时搔首弄姿,招来大祸,现在倒把她的事怪到祖善身上了,

  真是气煞人!我倒要问你,昨天是不是祖善把她五花大绑,绑到外面去看跳花脸,还是

  那个贱货自己轻贱跑出去自找麻烦的?你怎么不疑心她自己生xìng下贱,和马一鸣勾通好

  要随他私奔的?你还一心一意的以为她是一个上品人呢!她半夜三更和外面什么野男子

  在稻田里幽会的事,你们可都知道吗?不晓得吧!不信问定玉,她亲眼看见的!”大姨

  的薄嘴唇一掀一掀的,嘴角两堆的沫因为她讲得快,愈聚愈多,衬得她的脸更青。她大

  概把美云恨得切骨了,把马浪dàng活活地从她手里抢去,如果现在她在她面前,我相信她

  可以把美云的ròu一块块撕下来吞噬的。

  “定玉,”大舅猛的向我吆喝一声,我知道自己的难关到了。

  “大舅。”我的眼睛只看到他的胸口,不敢往上移。

  他盯着我,顿了顿说:“我现在没有时间问你,等下你到我房里来,听见没有?”

  “唔,大舅。”

  “祖善,我刚才说的话你都听见了,你对大舅老实说,这件事有没有你在内?”

  “有,怎么样?”他冷冷的说,只要大姨和他站在一起,十个大舅他都不怕的。

  “你这个畜生!”想不到站在外婆右侧,到现在都没有开过口的国一,一步蹿到他

  跟前,一手拉住他袍子领口,另一手噼啪两个耳光打在祖善粉嫩的脸上,瞪着一双快要

  夺眶而出的眼睛,喝问他道:“她现在在哪里?”

  “国一!”外公站了起来。

  “国一,你疯了!”外婆站了起来。

  “你!你!你!还有王法没有!”大姨站了起来。

  “国一,你眼睛里还有大人没有?”大舅抖着声音说。

  “……”舅母和阿姆站了起来,却没有话说。

  “国一哥!”我自己的声音。

  “阿哥!”茵如的。

  我和茵如的声音里,不是叱责而是哀求。茵如是怕国一火气一来,什么野蛮的事都

  做得出来的,她怕国一也许就一下把祖善扼死。而我的怕,恰正正相反,因为他打祖善

  耳光的一瞬间,我看见祖善的眼睛里闪过一道dú光,有些人体力不够常挨体力强壮的捶

  打,挨得多了,他们所恨聚积起来,有一天那股恨就变成一股暴力,能置体力最强者于

  死地。我这时就在他眼睛里看到那股恨之切骨的表情,一闪就过去了,不知为什么,我

  立刻就有一种不幸的预感,很自然的,我就替国一害怕,求他不要再用暴力。

  “你这算是什么!当着阿爷、阿婆及我们面前!”大舅一下捉住他的膀子,紧紧扣

  住,一面气呼呼的问:“你书读到哪里去了,动不动就打人?快快给大姑道歉。”

  他不说话,一双眼睛盯在祖善身上。

  “你还不道歉!”大舅喝道。

  “大姑,请你原谅。”他说,说完甩掉了大舅的手,夺门走了。

  “真是,天下哪有这种事,父子两人连好来欺侮我们寡fù孤儿,真是比狗都不如!”

  大姨青着脸站了起来。“跟我来,祖善,祖明,谁叫你们早早死了父亲,现在人家吃了

  你家三年白饭倒过来咬你一口,还不是活该吗?”

  他们娘儿三人走了后,房里可怕地沉寂着,大舅背着手踱他的方步,舅母和阿姆装

  着和小梁说话,不敢抬头,我和茵如互相不敢看。过一晌,大舅住了步说:“阿爸,您

  坐久了,回房里去歇歇吧,这件事,我会处理的。”

  外公半晌说:“唉!寄人篱下的日子真不容易过啊!”

  外婆站起来,扶着外公出去,临走回头来说:“为了一个美云,真犯不着!”

  他们走后,大舅说:“定玉,你跟我来,我有话问你。”

  我看着阿姆。

  阿姆说:“大舅叫你,还不去!如果有你在内,大舅不处罚你,我也要把你打死,

  你听见没有?我可不是你大姨,你这点要认清楚。”

  我的腿抖得快把小便抖出来了。

  大舅平和地说:“你又要神经过敏了,德贞,这件事和她有什么关系呢?我是有别

  的话问她,有你这个母亲就不会有祖善那种子女,你自己难道没有数目?来吧!定玉!

  大舅站得累死了,要坐坐了。”

  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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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进大舅的卧室,他就在床沿上坐下,两手拢着袖子放在台子上做枕头,把头埋在

  里面。他后颈上有好几条皱痕,颈子上的皮肤松弛而没有光泽,平时没有注意,现在站

  得近,才看见他的头发,一半以上都是白的,密密麻麻的夹在黑发里,像一件用黑白两

  线织起来的帽子;发根很低,一直延到后颈了,常听阿姆说,头发生得低的人命苦,不

  无道理。大舅的一生——如果到现在为止可以算一生的话,——真够苦的,外公、外婆

  不把他当儿子,大姨不把他当做兄弟,祖善不把他当大舅,我呢!我一向偏爱他的,却

  跟着,不是跟着,带着祖善捉弄他。明明是要对国一报复,看,现在受罪的还是大舅,

  啊!大舅!大舅!我要想办法把那笔钱弄给你的,我无声的对着他的后颈说。

  他缓缓的抬起头来,缓缓的抬手去揉揉后颈,下午的阳光流过天井,从格子窗透进

  来,洒了一片黄洋洋的光在他划满了横的直的皱纹的脸上,照着他粗大的毛孔,照着他

  有一个大包的上眼皮,照着他疲倦得有点浮肿的眼睛。咦!我把手护住那声惊叫,怎么!

  大舅哭啦!

  有的男人的眼泪是懦弱的清水,毫无价值,有的男人的眼泪是倔强的血水,血水很

  少流出来,除非有个伤口太大了。

  我默默的移近一步,想抬手,又无奈的放下,想下跪,腿又太扎实了一点,于是就

  在那里,对自己发誓,不管后果怎么样,只要他问我,我一定说老实话。

  他没有问我,他拿起我放在桌子边的手,合在他两个厚实的手掌里,带点痛惜的夹

  了我一下:“唉!小娘!大舅哪里亏待了你呢——”

  “大舅!”

  “不要说了,大舅知道有你在内,大舅比你足足多活了三十年,难道看不出来?大

  舅过的桥比你走的路还多,难道会轻易的被你瞒过吗?瞒过也是一时的,后来就晓得了,

  你把她拉出去,又装肚子痛,又抱住茵如不放,都是你们计划好了的!对不对?咦!怎

  么呢?大舅又没有骂你,哭什么呢?哪一个人不做错事?知道自己错,能后悔,能改就

  是好的,怕只怕像你祖善哥那样不以为自己做错了事,或是知而不改,你知错就好,只

  要你答应大舅以后不要和他混在一起就是了,好好的读你的书,为阿姆争一口气。你知

  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不知道,我想你也不会知道的,嗯?大舅也不晓得。张老大那种

  人不是好惹的,什么?不要难过了,大舅不怪你,现在只希望她安全,木已成舟,还有

  什么办法呢?马一鸣那个人倒不是坏人,如果以后肯上进,美云也不会太苦的,就怕江

  山难移本xìng难改……什么?你只管说,好!大舅答应你,绝不和你阿姆提,也不对别人

  说,不过你要答应大舅,以后,不和祖善混在一起做这种缺德的事了,听见没有?一个

  人知过不再犯,还不失为是一个正人,记得大舅这句话!国一,我要把他带到上海去的,

  我就是把最后一条裤子当掉,都要让他读大学的。这样也好,我相信他到上海可以专心

  一意的用功,可怜的是美云这样好的一个小娘,唉!你出去吧,大舅要好好想想怎么才

  能把她救出来。”

  “大舅。”

  “你走吧,不要再哭了,眼睛哭红了,你阿姆一眼就看出来了,什么?大舅当然原

  谅你,不是说了吗?你到底还是小孩子,如果你今年是二十八,大舅就不能这样轻易把

  你放过了。”

  “大舅。”

  “嗯!当然,不对她讲,我只是为你阿姆着想,不是庇护你,快走吧,大舅叫你进

  来的目的是看看你自己有没有侮悟。既知错了,我为什么难为你,你把门带上,我要好

  好的想一下。”

  他想了五天,还是没有想出什么办法来救美云,没有人晓得她在哪里。

  第六天夜里,美云回来了,一个人。

  那时外公、外婆已安寝,大姨和小阿婶带着祖善兄弟到对塘府家去挖花了,我和茵

  如坐在大舅房里,大舅皱着眉,背着手踱他的方步,阿姆和舅母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讲的无非是小阿婶家的两个媳fù如何不和睦,小阿婶如何偏心,大房里的阿婶如何公道,

  如何体贴下人等琐事,她们的目的也无非是让大舅解怀。自那天争执后,大姨带着两个

  儿子在房里用餐,除了早晚到外公房里去转一下之外,任何人都不理会。祖善呢?一则

  怕国一对他不利,二则要显点威风给大舅看,守着大姨寸步不离,有时在弄堂里撞见大

  舅装着没有看见。大舅把气闷在肚子里,回房来向大舅母发作。可怜的大舅母真受罪,

  在厨房里受金荣娘他们佣人的气,在公婆面前听阿婆的冷言冷语,回到房里,大舅还没

  有好颜色给她看。这还不算,另外还要无时无刻的心惊ròu跳,为国一整日整夜在外奔走,

  找寻美云而担忧,而她还要打起笑脸,为大舅解闷。看见她那比哭还难看的强笑真叫人

  心痛。怪不得她要这样苦苦哀求阿姆多住几天,阿姆帮不了忙,至少还可以安慰安慰她。

  舅母人虽厉害,但没有大姨那样刻dú,所以阿姆也和她较谈得来,可惜我们家房子不大,

  不然大舅一家可以住到青河去,她们可以互相为伴,也可以少受许多闲气。

  “定玉,又在想什么心事?舅母在同你说话。”阿姆大声对我说,我忙竖起耳朵。

  “你们什么时候开学,定玉?”大舅母朝我说。

  “下礼拜。”

  “真快!定玉转眼也要毕业了,要不要进大学堂呢?”

  “不晓得,随阿姆。”

  “看情形,”阿姆不经心他说:“还有一年多,看看时局怎么样!读书倒还用功就

  是了,她如果肯上进,我做母亲的就想办法栽培她。”

  “阿姑,你是明白人。”舅母感叹他说一句。

  “谁是不明白的人呢?”大舅chā嘴说,声音粗拉拉的,“讲话总是这样拖泥带水,

  叫人听了不舒服!”

  舅母不说话,阿姆说:“阿哥,我倒要说你一句,你平常是个明白人,怎么这几天

  如此不明白,事情已经发生了,只好慢慢想法子,你这样肝火旺,找阿嫂碴,也是无济

  于事,徒然叫她心里难过,夫妻做了几十年,要有点良心,她哪一点不依顺你?你们平

  时感情好好的,难道为了这个事把家庭拆散不成?一天到晚总是气冲冲,叫茵如、国一

  看了多难过。说起国一,阿哥,你不妨劝劝他,这样失魂落魄的奔跑有什么好处?跑出

  事来不是为小失大吗?”一顿话说得大舅闷声无言,舅母听了心酸,扑落落的掉了一衣

  襟泪,阿姆正打算说下去,阿歪嫂掀帘走进来。

  “林家大先生,美云回来了,在这里!”

  我们都不自觉地站了起来,她一闪身,把美云拉进房来。

  “啊!”我脱口而出的叫起来,当时自己也分辨不出来它包含些什么意义,事后,

  分析起来,知道那声不自觉的叫喊是半带狂喜,半带失望的。

  她踉跄的扑倒在大舅的脚边,全身颤抖着,无声的哭,她身上穿的还是初一那天穿

  的一套翠绿棉裤袄,却被撕得像被野狗抓过似的,东一块西一片拖挂着本来雪白现在变

  得灰黑的棉絮,长发披散着,盖满了泥土,发梢打着结,几天没有梳似的。因为她低着

  头,背对着大家,所以除了大舅,我们都没有看清她的脸。

  大家显得很激动,下巴抖着,两手去扶她。

  “美云……美云……美云你……你站起来……这两天……两天苦了你吧?你……吃

  了没有?”

  美云半蹲半跪在那里,咽泣着,大家都无语地看着她,等她平静下来。慢慢的,她

  摸出一块灰黑的手绢,拭了泪,把头发掠到耳朵后面,站起来,转过身对着我们。

  “舅母、小姨、定玉、茵如——你们都好吧?”说完又掩着脸哭起来。

  舅母淌着泪走过去,把她扶过来,让她坐在她和阿姆之间,轻轻地抚着她的肩,

  “美云……不哭了,现在回了家,一切都好了,定一定心……有什么事慢慢讲,吃了生

  活没有?可怜哪!小娘命也真苦。”给她这样一讲,美云捧着脸,哭得更伤心了,大舅

  狠狠的瞪了舅母一眼。

  “不要再伤心了,美云,”阿姆说,“你平安回来是一件喜事,大家都要高兴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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